游雾—— by商砚
商砚  发于:2023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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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学梁大步走了过去,“久仰大名,阎王。”
第一次跟阎王见面,韩学梁礼节性跟他握了一下手,视线若有若无打量着他的面庞,眉梢不动声色轻挑了一下。
他在娱乐会所经营那么多年,看过的美人也不计其数,眼前这个漂亮男人还真是独一份的妖。
信宿脸上挂出一张社交微笑,方才的冷淡几乎是倏然消散了,他语气懒散道:“早就听说韩老板青年才俊,百闻不如一见。”
二人寒暄过后,一行人步行进入高楼林立的工业园。
由信宿带路,所有人来到了其中一座楼层的内部。
一楼大厅宽敞明亮,铺着一层价值不菲的大理石瓷砖。
信宿在大厅中间站定,语气淡淡对手下人道:“把我们的东西拿过来,让韩经理验一下货。”
他的手下闻言立刻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箱子。
里面的透明袋子摆放的整整齐齐,白色粉末中隐约闪烁着微蓝色的光。
信宿随意拎了一袋蓝烟,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一张锡纸上,用火机加热,很快,淡蓝色的烟雾一丝一缕地在银白色的锡纸上方浮起。
信宿稍微歪着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烟雾逐渐蔓延到他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
韩学梁几乎用欣赏的眼神观赏着他:“就这么浪费了一笔,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很久不碰这些东西了,”
信宿漫不经心地笑笑,单手将发烫的锡纸包裹起来,低声道:“能让韩经理满意,这一点无足轻重的损失倒也算不上什么。”
韩学梁让人把另外一箱也打开,确认了里面的东西,才笑道:“我跟陈七也是长期合作的老朋友了,再加上阎王亲自坐镇,当然是再放心不过的。”
“至于货款,我会一次性打到原来商定的账户上,应该没问题吧?”
信宿:“当然。”
韩学梁明显想跟阎王本人建立长期合作的关系,验完了货也没着急走,反而兴致勃勃跟信宿说起了一些商业上的往来——
直到他隐约听到一阵忽远忽近的警笛声,韩学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下一秒,那声音更加清晰明显,以至于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站在信宿身边的男人不可置信抬起头道:“条子追过来了?!”
可警察为什么那么快就会知道他们交易的地点,只有在场的这几个人知道他们最后的交易地点——是谁向警方同步了这个消息?!
男人望着身边的“同伴”,简直细思极恐,后脊梁骨一阵冰凉。
信宿则是“啧”了一声,低声道:“真是阴魂不散。”
韩学梁身边的人惊慌道,“现在怎么办?但凡出去跟他们碰上,就是人赃并获!”
“跟我来。”信宿的反应最为平静,他不慌不忙道,“这里有一条地下通道直通商场停车场,别担心,警察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信宿这句话一出口,那些人好像一团热锅上散乱一团的蚂蚁,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二话没说都跟他一起到了地下一楼。
信宿带着他们在一道闭合的金属门前停下,眼前是一个蓝色的感应屏幕。
感应系统识别到信宿的指纹,金属门向两侧打开,一片四厘米厚的玻璃板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可以进行横向推拉。
信宿站在原地持续感应门锁,转头示意身后的人,“动作快点,警方的人很可能马上就会追到这里。”
其他人不敢耽搁,一个接一个走了进去,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进门内,所有人都聚集在一个房间——信宿却没有走进那间宽阔的地下室,他放下手指,将里面的玻璃门“咔”的一声推到了最左边,像是扣到了什么锁眼上。
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站在原地的信宿,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窜起一丝奇怪与诡异的不安,他问道:“阎王?你不进来吗?”
“啊,”信宿微微一笑,“门打不开了。”
韩学梁走了回来,皱起眉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好像带错路了。”
信宿平静道:“诸位可能需要暂时在这里等一等了。”
韩学梁四处打量了一眼,这才发现,这是一间绝对不可能从内部打开的密室,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墙壁,恐怕只有信宿知道怎么从这个地方走出去——
“等?”
“条子马上就追过来了!没有时间了!”
信宿轻轻道:“所以,还要请你们自求多福了。”
人群中有人脸色猝然一变,脱口而出道:“是你?!跟警方通风报信的人是你!!”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脸上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情。
怎么可能会是阎王,他是最不可能跟警方合作的人!
“——是我,”
隔着一层防爆玻璃,信宿坦然承认了,“本来想直接在码头解决掉你们,不过出了一点点意料之中的小插曲,既然对警方还有价值,就让你们多活一会好了。”
地下室里“嗡”的一声响。
韩学梁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嘘。”
信宿的手指在嘴唇上碰了碰,“不要给我惹出什么麻烦。”
他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最后一道金属门板逐渐闭合起来,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其他人的视野当中。
“警察会帮你们打开这扇门的……感激涕零吧。”
信宿看着金属门严丝合缝地闭合到了一起,没有任何缝隙,他没有再过停留,从另外一条通道转身离开了地下室。
与此同时。
一辆警车急停在工业园门口,车上五个警察从警车里跳了下来,一起脚步匆匆跑进了大门。
林载川快速穿梭在工业园内部,他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够跟上他的行动轨迹,贺争只能在后面提醒,“林队!小心!”
工业园内一直闲置的楼层只有几栋,一层一层地搜过去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楼栋内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警察们的脚步声。
那几乎有些安静的不同寻常,走到楼层内部的大厅里,林载川突然闻到了一股非常清淡但他无比熟悉的气息……那是信宿身上的味道。
林载川扫视四周环境,整个大厅里悄无一人。
片刻后,他单膝弯曲蹲在地上,手指在地板上轻轻擦过,指腹上沾了几颗像是某种粉末燃烧过后的灰尘。
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贺争等人才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林队!”
林载川捻了一下指腹,冷静道:“他们应该在这里碰过面。”
贺争:“整个工业园已经封闭了,他们离不开工业园,只有可能还在这栋楼里!”
林载川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大厅内部走去,没过片刻,林载川听到隐隐约约哐哐的声音,并且越来越清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巨响!
他脚步一停,目光向脚下扫去——
声音来自脚底!
与此同时,林载川的私人号码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地下一层。”
贺争道:“有人在负一楼!”
“林队!电梯在这里!”
乘坐电梯下楼后,那哐哐的声音更加剧烈清晰,像是有人在试图暴力破门,警方几乎是毫不费力听声辨位找到了那个地下室,防爆的同事扛着专业开锁设备过来,“让我们来吧,林队。”
专业技术人员三下两下把控制系统卸了下来,其他人把金属门强行撬开了一条缝隙,而后看清了里面的全貌——
“哐哐”声安静了一刹,被关在玻璃门里的十几个毒贩跟外面的警察面面相觑,那场面几乎有些不可言描的滑稽。
林载川扫过每个人的脸。
……没有信宿。
“所有人举起手来!”
“你们已经被抓捕了!负隅顽抗不会增加你们逃跑的几率,只会让你们罪加一等!”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地!”
那扇玻璃门只能从外部操控,信宿把这些人关在一个屋子里,简直给警方创造了不能再巨大的环境优势,以贺争为首的刑警们率先冲了进去——
韩学梁他们毕竟不是正统的“□□”,出门没有携带枪支的习惯,只有霜降的几人带了枪。
他们最后想拼一把从门口强行突破一条口子,一人抬起枪口对准了最身旁的警察!
“啪!”
还没有等他扣下扳机,一颗透明的玻璃珠打到他的手腕上,男人整个手臂一麻,手枪瞬间脱手掉落到了地上。
林载川单膝抵在他的后脊上,几乎把他整个人按在地板上,低声询问:“信宿在哪里?”
“——你问我?!”
那人还没从阎王跟条子合作的巨大震惊中走出来,听到这个问题五官都要愤怒到扭曲了,咬牙切齿道:“难道你不知道他在哪儿吗?!不是他给你们通风报信的吗?!”
短短几秒钟时间,所有毒贩已经被全部控制起来,林载川把手里的男人交到贺争的手里,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负一层全都是四通八达的通道,放眼望去有四五条出路。
……信宿已经离开了。
以信宿的性格,他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就一定有百分之百不让警察找到的把握。
把所有毒贩都押送到地面上,贺争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开口:“林队。”
林载川稍微低下头,眼睫向下垂落,听不出任何情绪:“……回去吧。”
贺争完全不敢吭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已经反水的阎王给他们警方传递消息……谁也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局面,也没有人敢在林载川的面前多说一个字。
半小时后。
以韩学梁为首的人被押送回市局,由罗修延带着缉毒支队那边的警察进行审讯。
林载川回到办公室,闭上眼睛,眼底隐约泛起青色。
许久没有休息过的浓重疲惫涌进他的身体。
恍惚间,他似乎做了一个久违的梦,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着什么。
“如果你想活下去,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还有很多罪恶等待着你去清洗,还有很多英灵的眼睛需要你去阖上。”
“你要活下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告诉我,斑鸠是谁?”
“好多条子包过来了!外面全他妈是警车!!”
砰!——
林载川猝然惊醒,原地坐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四肢一片冰凉。
他闭了闭眼睛,鬓边竟然滑落下来一丝冷汗,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轻微颤抖起来。
在他被警方的人救走以后,阎王也人间蒸发似的失踪了半年,半年后才重新在霜降活动。
信宿……背上有腰伤,经年未愈。
林载川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第一次不愿意自己的推演成为现实。
尽管在当时的信息下,六年前的林载川对身份是敌非友的阎王开枪是再正确不过的抉择——
可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扣下扳机。
林载川用力低下头,双手掩面,再一次感受到一股令人遍体生寒的恐惧与后怕,他几乎颤抖起来,从四面八方压来一股仿佛来源于深海的窒息感。
只要想到那个近乎荒谬的可能性,林载川就觉得难以喘息。
信宿……
“七哥,你们那边交易结束了吗?我们怎么联系不到韩经理了?电话打不通啊。”
陈七接到娱乐城那边的电话后,当即给他的手下打了一个电话,也是无法接听的状态,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工业园那边很有可能出事了!
陈七的脑海中迅速转过几个念头,五百万的货,再加上跟他一起交易的几个兄弟,这不是一件小事,他必须马上把自己从这起交易里完全剔除出去,无比庆幸自己中途退出、没有跟着阎王去掺那一趟浑水。
陈七稳下心神,翻开通讯录,打通了一个电话。
一道冷金属般沉重质感的男音响起。
“什么事。”
陈七吞了一口唾沫道:“生哥,出事了。”
“……阎王带着人跟韩学梁他们交易,可能被警察盯上了,现在所有人都联系不上。”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两秒,问道:“跟韩学梁的交易,不是一直是你在负责跟进吗?”
“最开始是我跟他们一起去的,”陈七冷汗涔涔解释道,“但是后来条子追到码头去了,阎王说要转移交易地点,到工业园那边交货。”
“他接手以后,后面的事都是阎王在负责,我不知道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
男人沉声问:“阎王呢?”
陈七:“……联系不上。”
“他不会那么轻易落到警察的手里,”
宋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继续联系阎王,告诉他第一时间回霜降总部来见我,关于这起交易的详细经过,我还有话要问他。”
“是。”
三小时后,信宿到达霜降总部。
他推开门走进内堂——里面很热闹,左右都坐满了霜降的成员。
宋生双腿交叠坐在最中央的椅子上,手边都是他忠心的属下,整个内厅像个声势浩大的审判庭。
被那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神注视,信宿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直直走到了内堂中央。
看到信宿回来,宋生转了转手里的长鞭。
霜降的一把手看起来还很年轻,三十岁刚出头的年纪,五官极为锋利,一双瞳孔里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阴沉,以及长年累月沉淀下来的血气。
宋生向来不喜欢刀或者枪这种一击就能给人痛快的武器。
他更喜欢用鞭子——
这种充满控制欲的、血腥的、极致暴力的,给予人直白、尖锐、绵长的痛苦。
据传他曾经用手里的鞭子活活抽死过一个组织里的叛徒。
如果说阎王只能冷血无情雷霆手段,那么宋生的手段更加让人不寒而栗,组织里的人对于宋生的恐惧与敬畏完全不亚于阎王。
而此时此刻大堂里坐着的无疑都是宋生一派。
从前站在阎王那边的人,没有一个被放进来。
信宿扫过每个人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眼里浮起一丝讥讽。
他停下脚步,看着座位上的男人,淡淡道:“好久不见了,宋生。”
“我听说今天你跟韩学梁的交易发生了一点意外。”
宋生居高临下盯着他道,“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听了他的话,信宿无辜一耸肩,疑惑道:“解释什么?”
宋生冷冷道:“在明知行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让人马上撤退,反而只是转移了交易场所——这次行动失败,你这个决策者有什么要为自己辩驳的吗?”
“当然是为了一箭双雕了。”
信宿摊手一笑,不急不缓道,“如果警方没有同步我们交易地点改变的消息,继续带人到码头去实施抓捕,那些条子扑了个空,我跟韩学梁的交易顺利。怎么说也是五百万的生意,也不枉七哥这段时间那么殚精竭虑。”
顿了顿,信宿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甚至变得极为冰冷,他淡淡说道:“而如果警察同步了我们的行动,那么就说明,泄密的内鬼就在参与行动的几个人当中。”
“五百万的货我已经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被他们抓住的也只是几个可有可无的废物,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找到我们组织内部给条子一个通风报信的内鬼,我觉得这笔买卖相当划算,甚至稳赚不赔。”
信宿这段话说的有理有据,甚至大堂里的其他人都被他说服了——
霜降内部对警方卧底的态度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只不过牺牲几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就能抓到一个内鬼,的确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交易。
这个决策的出发点没有任何问题。
阎王的做法也是符合他一贯行事风格的。
宋生闻言颔首,赞同道:“的确如此。”
“但是你似乎忘了一个问题,阎王——”
高处的男人从座位上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他走到信宿的面前,手里的牛皮长鞭抵住信宿苍白削瘦的下颌,强迫他抬起视线跟他对视。
宋生俯身下来,在他耳边轻轻开口,气息危险而冰冷:“你要怎么向我证明,跟警方通风报信的那个人不是你。”

第二百三十二章
信宿稍微怔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笑话,以至于他大笑起来,许久才渐渐止住了笑意,喘息着道:“你在开玩笑吗?”
他的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傲慢,“别说是跟警察合作对付你了,如果我真的想控制霜降,当年还轮得到你坐上这个位置么。”
信宿一双漆黑凌厉的眼珠冷冷地盯着他,气势分毫不让,“——即便是现在,我想让这个地方换一个姓,也轻而易举。”
宋生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是吗?”
他转身向后走了几步,跟信宿不到三米的距离,随即反手一鞭重重抽出,割裂气流的破风声尖啸着劈下,毫无征兆迎面一鞭抽到了信宿身上!
那像是抽到了一张单薄易碎的宣纸上、又或者打到了一层轻飘飘的泡沫上,总而言之那完全不像是落在一个人的肉体上——
信宿的身体有如断线风筝原地飞了出去,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一口鲜红的血猝然喷到了地板上。
谁都没有想到宋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阎王动手,就连那几个霜降的元老都一脸震惊呆滞的表情,明显没反应过来。
这是……
什么情况?!
天要变了?!
——就阎王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身体素质,被抽这么一鞭子半条命可能就没了!
他们一直知道,宋生三番两次想除掉阎王这个眼中钉,那也都是在暗地里的手段,没有人能想到,宋生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动手!
宋生收回鞭子,在信宿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盯着他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周风物那么蠢,被你玩的团团转,阎王,霜降易主了那么多年,你是不是应该清醒一点了?”
信宿连续咳了几口血,他抬起手蹭了蹭嘴唇,粘稠的血液从指缝里滴滴答答落到地板上。
他垂着眼睛,眼睫扫出一片晦暗不清的阴影,然后低低笑了一声:“真是让人失望啊,宋生,我原本以为你不是崇尚暴力的野蛮人……原来你跟那些低等的动物也没有什么区别。”
信宿看起来虚弱至极,连气息都微弱了许多,但他声音清楚嘲弄道:“在我身上栽赃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之前,能不能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跟警方联手对我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是我求而不得的——?”
“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借助警察的力量才能得到。”
“我想要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唾手可得。”
确实如此。
在任何人的眼里,阎王都完全没有跟警察合作的理由——
但这可以是一个对阎王发难的理由。
内堂中蔓延着一阵让人心慌的静默,那些旁观者心惊胆战地看着二人彻底反目,终于隐约明白过来,宋生只是想找个理由向阎王发难——至于那个理由是不是能够百分之百成立,这都不重要了。
……这其实不是第一次了,宋生自从上位以来就处处打压阎王的势力,只是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放在明面上。
信宿单手撑着地板,支起身体,冷笑道:“费尽心机把我的人都拦在外面,你也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见不得人吗?”
陈七在一旁看着他们,感觉阎王不想活了——现在的局面对阎王来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竟然还敢嚣张狂妄到这种地步!
宋生不怒反笑,单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信宿,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在这里杀了你,你好像也没有让我非留下你不可的理由。”
信宿只是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这时,门外传来“砰”的一声枪响,有人一脚踹开了内厅的大门。
裴迹率先闯了进来,看到内厅的场面和地上斑驳的血迹,脸色瞬间就变了,清俊的面庞上罕见的浮起怒意,他冷声道:“适可而止吧宋生!”
“当年周风物死后你趁乱夺权,阎王不愿意跟你计较、留你一命到了现在,你竟然还敢踩到他的头上撒野!”
他快步走到二人身边,用力扶起信宿轻微发抖的身体,怒气勃发地瞪着宋生,冷厉怒斥道:“你以为阎王如果真的要杀你,会让你安安稳稳地在那个位置上坐那么长时间吗?!这么多年,他可以让你死无数次了!借着他的庇佑才走到今天,现在又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你有什么资格。”
“你又是什么东西,”宋生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道,“那你就看看,你们两个今天能不能出得了这个门。”
“你觉得我会蠢到单枪匹马地过来吗?”
裴迹冷笑了一声,单手举枪,黑洞洞的枪口顶着宋生的脑袋,扫视内堂的其他人,“外面都是我们的人,我看谁敢在这里动手!”
其实没有人愿意看到霜降的内斗,起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想霜降走到这一步——一个大型团体的内部消耗往往是衰败的开始,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宋生只是在背地里倾轧阎王的势力,没有人放在明面上来做这件事。
霜降是否能承担得了从内部决裂的后果,这是宋生不得不认真考虑的一件事,而内斗但凡开始,就不再有退路。
“宋生,这么多年,”
信宿扶着裴迹的手臂,微微叹息道,“我们确实有一些账要好好算一算了。”
裴迹带着信宿走出内堂,宋生的人心照不宣地没有阻拦,他一路支撑着信宿的身体,把他托放到了后车厢上。
信宿坐下,面无表情用旁边的湿巾擦干净脸上、脖子上的血迹。
“……下那么重的手!”
裴迹看到他吐血气的耳朵都红了,“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你是不是觉得你活的时间太长了,要不是秦齐跟我说你自己跑过来,我还不知道你又在给我制造医学压力了!”
就信宿那个内忧外患的身体,裴迹能保住他的一条命就很不容易了!
“想得到什么,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信宿微微闭上眼睛,放缓呼吸来适应伤痛,他语气平静道:“都到这一步了,不差这一点。”
车辆启动的时候轻微颠簸,信宿喉间一痒,弯腰吐出一丝破碎的血沫。
裴迹不可理喻:“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在信宿的眼里,他自身需要承担的任何不幸与痛楚,都不能称之为“代价”。
好不容易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一时没留神信宿又惹了一身的伤,裴迹气的浑身冒火,给他扎针的手都在控制不住的哆嗦,好在信宿手背上的血管脉络清晰明显,一下就扎进去了。
“这几天你就老老实实呆在病房里,哪里都不要去,”裴迹道,“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办。”
信宿轻声呢喃:“……已经万事俱备了。”
回到医院,裴迹查看了信宿身上的伤,从锁骨到下腹,很明显的一条长长鞭痕,颜色红的几乎艳丽,皮肤肉眼可见的鼓起来一段弧度,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团青黑色的淤血。
“………”
裴迹几乎眼前一黑,这种没有破皮流血的伤比简单的外伤还要难处理,尤其是信宿这样的体质,等到自动愈合不知道要多久。
他拿了一些外用药,还有消炎药,让信宿口服下去。
信宿皱眉,不太想吃药,但还是就着水吞了。
确定那一鞭没有伤及内脏,裴迹又拿了一袋透明的常温输液包,里面含有一类离子性药物,打进血管总是很疼,信宿没少吃苦头,厌倦地推到一边。
“不要这个。”
裴迹低声劝说道,“这段时间频繁失血,你的身体本来就供血不足,要借助药物刺激心脉供血,否则……”
信宿直接把输液包扔到了垃圾桶里,转过身去,一副不配合的态度,“我困了,想睡一觉。”
裴迹看着他瘦脊的后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把被子盖到信宿的身上,轻手轻脚退出了病房。
信宿昏昏沉沉睡了两个小时,然后醒了过来。
直到这时,他的脸庞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深的疲倦。
信宿躺在病床上缓了一会儿,饿的头晕眼花,刚准备起身,他就轻轻倒吸了一口气——身上的布料跟伤口接触,摩擦着充血纤薄的皮肤,激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果然还是很讨厌纯粹肉体上的疼痛啊。
信宿一动不动坐在床上,怔怔地想。
这么多年了都没能习惯。
信宿半身不遂地从冰箱里端了两盘速食出来,刚加热吃了两口,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信宿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载川。
这个手机号码他其实很久没有用过了……好像两次使用都是因为林载川。
信宿咽下一口鸡腿肉,心想,如果这个电话不接,不知道以后还没有跟他再说一句话的机会。
所以尽管理智上他非常清楚现在绝对不是适合跟林载川谈话的时机,他还是接听了电话。
信宿“喂”了一声。
林载川那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今天给我发送消息的那个人,是你,对吗?”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特意打电话来道谢,”信宿很痛快就承认了,语气满不在意,“他们几个人本来也是我的眼中钉,如果你们警察不动手,我就要自己处理掉他们了。”
信宿弯唇笑了一下,话音绵里藏针的疏离冷漠:“这么说起来,你又帮了我一个忙。”
“……那么六年之前呢?”林载川低声问,“六年之前,你给市局传递消息,让他们把我从霜降救出去,又是因为什么?”
“………”信宿一时没有想到理由,只能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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