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愚晨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满脸痛苦地坐在客厅里,还吓了一跳。
“昨晚失眠了吗?”
方衍双眼呆滞,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向他,麻木地摇了摇头。
“没有,”他的声音像是随时要驾鹤西去,“就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个点起床了。”
陈斯愚弯腰搓了搓他的脸,有点心疼。
“要不,去我店里再睡会儿?”
方衍还是摇头,眼一闭就栽倒在他胸膛上,闷闷道:“我妈等下要来检查我最近的工作的。”
李程霖的事他没敢跟方女士说,因此直到昨晚睡前他都还在想该怎么解释自己前段时间制造的那些丑陋垃圾里有什么灵感——八成是逃不掉一顿冷嘲热讽的。
陈斯愚没忍住摸了摸他头发,总觉得方衍这副模样像极了一只蔫耷耷的小狗,他低声问:“那早餐想吃点什么?我来做。”
“我妈要喝粥和蒸玉米,”方衍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我跟她一样就好了,不用麻烦。”
“行,”陈斯愚替他揩去眼泪,“那我们随便吃点,等会早点出门,去那边的街上买一屉小笼包。”
方衍点点头,放开他往后躺去,眼睛都快闭上了。
“那我再眯一会,我妈要是下来了你记得叫我,不然又得说我是不是熬夜玩手机了。”
陈斯愚摸摸鼻子,应了声好,想的却是方衍昨晚哪有空玩手机?
被翻红浪倒是差不多。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去买东西的事——方衍实在算得上是个好孩子,生怕被方女士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动静,陈斯愚便也没有真的做些什么。
只不过是动动手而已。
方衍再醒来时感觉到有人在用毛巾擦拭自己的脖颈,温温热热的触感倒是让他清醒了点,睁开眼时就看见陈斯愚弯着腰站在自己面前,几缕长发垂落下来,在眼前微微晃荡,方衍没忍住,抬手轻轻抓住了那几缕柔软的发丝。
“你在干什么?”
陈斯愚见他的眼神清明了许多,这才收起毛巾,温声说:“从书上看的,说这种办法能让小朋友起床的时候不那么痛苦。”
方衍不由笑了声,说:“那看来不止对小朋友有用。”
他牵着陈斯愚的手站起身,闻到了他身上清新的水汽,突发奇想地说:“要不我之后也跟你出去晨练吧。”
反正起那么早也没事干。
陈斯愚却笑了,问他:“你确定?”
他眼中明显的揶揄让方衍有些不服气,他撇撇嘴,道:“我上大学的时候还是学院篮球队的呢。”
陈斯愚咳了声,一本正经地说:“嗯,我的意思是,太久没锻炼的话,需要循序渐进。”
“从稳定早起做起。”
“也有道理,”方衍点点头,“而且方女士说不定会让我帮忙干活,不一定有时间出去锻炼。”
正说着楼上就响起了脚步声,方衍顿时三两口喝完了剩下的粥,把玉米往陈斯愚手里一揣就站起身,对楼上大喊:
“我吃完了——先出门了!”
“行,”方女士的吩咐遥遥地传过来,“你去把店里收拾一下,再把最近做的旗袍拿到桌上,我过来要看的。”
方衍转头对上陈斯愚的视线,不由叹了口气。
“知道了——”
他这会看起来又蔫耷耷的了,陈斯愚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没事,”他试图安慰方衍,“你做的很不错的。”
方衍不置可否地对他耸耸肩,出了门后才说:“方女士的要求很高的,在她看来,我只是勉强能出师的水平。”
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天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陈斯愚并不知道他和方女士曾经是怎么相处的,因此只是点点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如果她要关你禁闭,我会偷偷给你送饭的。”
方衍无语地瞥了他眼:“你以为搁这演电视剧呢?幼不幼稚。”
接着又严肃地问陈斯愚:“我都被关禁闭了,你就只给我送饭?”
陈斯愚闷闷地笑,仰头眯眼看向清亮的满天明光。
“那这能有两种解决办法。”他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着你私奔,如果你不行的话,我就用石头敲你的窗,然后爬进来陪你一起关禁闭。”
“你觉得哪种比较好?”
方衍定定地看着他,斑驳的光影落在陈斯愚脸上,竟然有几分圣洁的味道,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乱跳,叫嚣着几乎要无可救药的心动。
“都挺不错的,”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但如果私奔的话,方女士一定会翻遍全世界把我们找出来,然后打断我的腿,所以还是第二个吧。”
“只要你在天亮前离开就好了。”
不过事情倒也没有像电视剧这般进行下去,方女士一件件地检查过来,眉头越挑越高。
“最近做的这两件还不错,”她点点手下墨绿的布料,“之前这些是怎么回事?瓶颈期了?”
方衍点点头,含糊道:“所以才跑回柳城的嘛。”
方女士的眼神明显是不相信的样子,但她没再说什么,反而话题一转,问方衍:“最近练字了吗?”
方衍顿时心里一凉,张了张口:
“啊?”
“啊什么啊,”方女士看他这样子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现在写一张给我看看。”
完了,大难临头了。
方衍闭了闭眼,磨磨蹭蹭地摸出纸笔,又进房间翻出了墨条和砚台,铺在桌上斟酌着落下第一笔,没过多久就被方女士喊了停。
“一手烂字,”她嫌弃地看着自己儿子,“你这点工作量能有多忙?”
方衍放下笔乖乖挨骂,方女士抖了抖手里的宣纸,往桌上一甩。
“去,今天把这一沓都练完。”
“哦。”
方衍没敢反抗,收拾好东西就准备挪到一边的桌子上去,方女士嫌弃地啧了声,命令道:“去你男朋友那儿待着,别碍我的眼,那么大个人了,还天天找妈妈,丢不丢人?”
方衍没说话,默默收拾完东西出了门,陈皮一看见他进来就翘着尾巴喵喵叫,陈斯愚抬起头,看见他怀里的的东西时不由笑出声。
“怎么了这是?来我这儿避难吗?”
“哪里是避难,”方衍郁闷地说,“我是被赶出来的,方女士说我的字太丑,必须好好练字。”
陈斯愚见过他的字——颇有风骨,端正得好似方衍本人,已经能称得上十分不错了。
“看来方女士对你有很高的期待。”
他说着,给方衍整理出一块干净的桌面,陈皮好奇地跳上来,用爪子拨弄宣纸的一角。
“这个不能动,”方衍提起它的爪子,“要是抓破了,等回家后漂亮姨姨就会把你抓去厨房做成糖醋猫肉。”
陈皮顺势闻了闻他的手,然后打了个喷嚏,对方衍手上的墨味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陈斯愚将它抱到地上,拍了拍它的屁股。
“去吧,自己玩。”
陈皮这才甩甩尾巴走开,陈斯愚替他收拾完东西就也去忙了,再抬头时就看见方衍专心致志地执着笔,迎着窗外的光在摹一旁的碑文,他无声地凑到边上,问方衍:“这是在写什么?”
“《多宝塔碑》,颜真卿的,”方衍嫌弃偏头,“你挡住我的光了。”
陈斯愚让开了点,看着他这副无心打理自己的敷衍样却起了点坏心思,低声问:“那如果不在纸上写,写在别的地方是不是更能练字?”
方衍正好写得有些无聊——有陈斯愚站在一边他实在是静不下心来,于是放下笔抬眼看他,问:
“可以试试,你想我写在哪?墙上?”
陈斯愚环顾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钉着木架子的那面墙上,树根和花瓣在酒精里静静沉淀,他指着雪白的墙,说:“就写在那吧,不过我也不知道能写什么。”
方衍想了想,将砚台塞到陈斯愚手里。
“那你帮我拿一下。”
他斟酌着提笔,一笔一划写得慎重而小心,陈斯愚等他收笔时抬头一看,赫然是一阙词: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行香子,”方衍告诉他,“和你的店名挺相衬的。”
陈斯愚自诩没有什么语文细胞,因此只能看出方衍这手字写得极好,他端详了会,突然觉得手臂上一凉,低头看时才发现是方衍的笔不小心划到了身上。
“抱歉。”
方衍说着,却有些手痒——陈斯愚的皮肤太白,流畅的肌肉线条和若隐若现的血管全都恰到好处,黑墨落在皮肤上竟然还比在宣纸上要好看几分,他没忍住,就这那笔墨痕写了个字。
陈斯愚也由着他,还细细端详着道:“很好看。”
“那再写两个?”
方衍说完就跃跃欲试地提笔,陈斯愚顺从地伸出手,让墨痕爬满了整只小臂,方衍放下笔后仔细看了会,脸上莫名有点热。
好……色气。
陈斯愚握了握手掌,笑着道:“是不是还差个章?”
方衍还真有章,找出来往他手臂上一盖,陈斯愚手掌一收,牵着他的手指前后摩挲了两下,他就没忍住捂住了眼。
“快洗掉,”他讷讷地说,“我看不得这个。”
陈斯愚看着他红透的耳根,挑着眉顿时明白了。
“噢——”
他揽住方衍的腰,没怎么用力就掰下了方衍的手,贴着他的嘴唇语气蔫坏:
“那我再干点别的,你是不是得直接羞晕过去?”
第68章 “就是有点可惜”
方衍觉得自己是被陈斯愚带坏了,竟然还真的偷偷把笔墨纸砚和印章往袋子里一揣就带回了家,进门的时候方女士正坐在客厅里打电话,奇怪地看了他手里的塑料袋一眼。
“跟陈斯愚去街上捡垃圾了?”
“没有,”方衍轻轻咳了声,“下午没写完,带回来继续写。”
方女士半信半疑地挑着眉,道:“看来你的悔过之心还挺虔诚的,担心你妈我气不过,把你赶出家门?”
“对,”方衍一本正经地答道,眼神虚虚地盯着地面,“我觉得最近确实太颓废了,该奋发图强起来了。”
方女士正跟别人聊着,因此也没太注意到他心虚抿起的嘴角,只是朝他摆摆手,说:“那你上去吧,我儿媳妇呢?”
方衍被她这脱口而出的称呼吓得呛了一下,眨了眨眼往楼上走,说:“他去给我买绿豆沙和酸辣粉丝包了。”
“噢,那让他给我也带一份。”
“带了,”方衍噔噔噔的脚步声十分之大,“他主动说要给你买的。”
其实不只是去买这些的,方衍想起临走前陈斯愚坏心眼的喁喁私语,耳根又是一热。
“买了也没机会用啊,”他轻声嘀咕,“家里有长辈在呢。”
陈斯愚回来的时候他又复述了一遍这话,但对方只是拉开他的抽屉,轻车熟路地将东西整整齐齐地摆了进去。
“以防万一嘛,”他对方衍眨眨眼,“总会用到的。”
这倒确实,方衍没反驳,只是将视线落在了自己的章上,陈斯愚顺着看过去,又是长长地噢了声。
“现在再试试?”
“咳,”方衍视线飘忽,“反正带都带回来了……”
于是陈斯愚主动爬起来给他磨墨递笔,看着墨痕一点点占领自己的皮肤,呼吸也渐渐变得深沉起来,印章黔盖而下之后,他握住方衍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方衍微微垂着眼睑,自然而然地跟他接了一个温柔而漫长的吻。
方女士来敲门的时候房间内已经是一整片黏腻而胶着的气氛,方衍闷闷地哼了声,咬着唇按住了陈斯愚的手。
“怎么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方女士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你的小笼包还没吃,我给你拿上来了。”
“我现在……不吃,”方衍无声的喘了口气,水光粼粼的眼睛毫无威慑力地瞪着陈斯愚,“满手都是墨,你,放门口先吧。”
方女士却咦了声,问他:“写个字还能弄得满手墨?你把砚台弄翻了?”
方衍哪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现在连自己是坐着还是躺着都不知道,只按着陈斯愚的后脑勺勉力地嗯了声,收指抓紧了如绸缎般的长发。
“不小心碰倒的,没事,你上去吧。”
方女士这才放下小笼包走开,方衍终于克制不住地发出点呻吟,满脸都是潮红,眼泪一点点地掉了下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见不得人的味道,陈斯愚打开门拿进已经冷掉的小笼包,被方衍嫌弃地拍开。
“先刷牙洗手。”
陈斯愚笑了声,乖乖地下床去了盥洗室,方衍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总觉得心跳依然有些过快,哗哗水声在耳边连绵不绝地响起,他抬手遮住眼,羞耻地有些……不知餍足。
得找个时间问问方女士这回在家里待多久了,他想,陈斯愚最近是越来越过分了。
所幸方女士很快就去继续她的环游世界之旅了,方衍借了陈斯愚的车,亲自把她送到机场,坐在咖啡厅里听她絮絮叨叨的嘱咐。
“没事的时候别老是在家待着,和陈斯愚出去走走,看看风景,自然就有灵感了。”
“也不要太贪凉,少吃凉粉,别拉肚子了。”
“没事就别给我打电话,我很忙的。”
“还有,要是再碰到之前那样的事,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回来处理。”
方衍一一点头应了,等方女士开始低头和咖啡的时候才说:“其实我也有事情想嘱咐你。”
方女士抬眼示意他有屁快放,方衍捧着纸杯,说:“您能不能给我找个中国人当后爸?我英语不是很好,容易产生家庭矛盾的。”
“……”
方女士优雅地放下杯子,往门口一指。
“出去吧,没事的话我就把你拉黑了。”
方衍笑着站起身,没有往外走,而是弯腰给了方女士一个拥抱。
“我会想你的,”他说,“记得多给我发点照片。”
方女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拎上包头也不回地进了候机厅,方衍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长阳古街时他正好碰见了周末放假的小豆丁,小姑娘手里攥着一枝漂亮的玫瑰,托着下巴坐在他的店门口。
“怎么坐在这里?”方衍蹲下身跟她平视,“来找我的吗?”
小豆丁点点头,说:“这枝花送给你。”
方衍笑了笑,接过玫瑰后问她:“为什么要送我花?”
“好看,”小豆丁甜甜地对他微笑,“所以我给每个人都送了一朵。”
“原来是这样,谢谢小豆丁,”方衍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很漂亮的话。”
小豆丁明显更开心了,弯着眼牵他的手,说:“小陈哥哥也这么说呢!他还说让我看见你后把你带过去!”
正说着就见对面门一开,胖墩墩的狸花迈着悠闲自在的步子朝他们滚了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枝火红的玫瑰,翘着尾巴停在方衍面前,仰着头满脸期待。
方衍不由很轻地笑了声,问陈皮:“这是送给我的?”
陈皮的尾巴尖勾了勾,仿佛是在应答他的话,于是方衍弯下腰摊开手,它立即就把花从嘴里吐了出来。
还真是带过来送给方衍的。
方衍捏着那支多出来的玫瑰,心中突然一动,若有所感地抬眼朝前面看去——陈斯愚正好站在门边,桃花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
“方女士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他的时候方衍竟然有些紧张,或许是身边还有个天真无邪的小豆丁在跟着,因此方衍只是点点头,说:“这次是去意大利了。”
“不错的地方,”陈斯愚自然而然地把小豆丁牵进店里,“去感受古罗马帝国的昔日辉煌了么?”
方衍沉默了下,艰难开口:“不,她前几天刷到了个视频,说意大利有很多……制服帅哥。”
“噗。”
陈斯愚装模作样地捂住小豆丁的耳朵,跟他说:“挺不错的,心态年轻,身体也会健康很多。”
小豆丁不满地扯着他的手,大声说:“我听得到!而且这有什么嘛,我妈妈也喜欢看电视里的帅哥!”
可真是太孝顺了,方衍想,被她妈听到了指不定得被扯耳朵。
陈斯愚也不尴尬,松开手给她塞了一盒酸奶,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你之前不也说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但除了好看,小陈哥哥你还有很多优点呀。”
方衍默默插话:“比如?长得特别好看吗?”
小豆丁嫌弃地撇撇嘴,说:“方哥哥你好肤浅哦,老师说过不能以貌取人的,小陈哥哥不仅很热心,还愿意带着我玩,他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方衍没忍住笑出声:“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手机里呀,”小豆丁说,“妈妈最近看的电视剧里就有人这么说,我问妈妈是什么意思,她说是关系非常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呢。”
夸张的重复词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时候颇为认真,方衍居然还有点酸——小豆丁小的时候他还给她换过纸尿布呢,现在居然比不上半道杀出来的陈斯愚。
结果下一秒小豆丁就像是感觉到了似的,转头亲亲热热地亲了下方衍的脸。
“方哥哥也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年纪轻轻就已经颇懂端水之道,方衍被她哄得眉开眼笑,从兜里摸出一张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五块钱给小豆丁。
“喏,亲哥哥给你买冰淇淋吃。”
小豆丁蹦蹦跳跳地走了,陈斯愚跟他对视了两眼,轻声一笑。
“哥哥能不能也给我买冰淇淋吃?”
他的语气和小豆丁甜甜的亲热感截然不同,方衍甚至觉得能配上一声口哨来使得这句话变得更加流氓,他瞪了眼陈斯愚,说:“家里不就有么。”
他直觉陈斯愚的话里有别的意思,偏偏对方始终规矩无比,抱着手站在桌边,主动换了个话题。
“我过两天要出趟差,去国外,大概要半个月才回来。”
方衍愣了愣,心里居然有些失落。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走了。”
陈斯愚故意装作看不出的样子,严肃地沉吟了会,说:“可能是因为刚好都有事情要忙?”
可惜方衍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工作当然是要先去完成的,他向来是这么认为的。
“你是去哪里?巴黎?”
“法国的一个小村庄,”陈斯愚告诉他,“去采风,然后再去巴黎一趟。”
方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陈斯愚看着他淡然的表情倒是有些不平衡了,问:“你会不会想我?”
“唔,”方衍也跟他耍坏心眼,“不知道,我也要忙起来了。”
气得陈斯愚抓着他的手腕躲进了楼梯后的死角里,揽着腰靠近后又说:“真的?我不信。”
那双桃花眼在阳光下显得剔透而专注,方衍静静地和他对视着,倏然一笑。
“其实我会比较可惜。”
“好不容易方女士走了呢。”
第69章 “要不去散散心?”
陈斯愚一听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也坏心眼地说:“你想的话,今晚也不是不行。”
但他们都知道方衍最近忙得不行——最近的订单一位十分有钱的阔太太,最讲究效率和质量,为此方衍已经忙了将近一周,天天晚睡早起,熬得眼底都有了青黑,陈斯愚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这个节骨眼拉着他干这档子事。
因此方衍只是觑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真的?那你今晚来我房间吧。”
真是坏心眼,陈斯愚在心里叹气,牵了牵他的手。
“可以了,”他半真半假地说,“再讲我真的会伤心的。”
方衍反手牵住他,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盯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看了会,才问:“什么时候走?”
“下周二,”陈斯愚告诉他,“下午的飞机,先去香港,然后再转机到巴黎,落地的时候你应该在睡觉,我会给你发一条消息。”
方衍点点头,眼神显得有些空洞,嘴角也微微抿着,像是不舍的样子,陈斯愚看得心痒痒,抬手拨了拨他耳边的碎发。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但方衍只是用看白痴的眼神瞄了他眼,说:“那你帮我把堆在店里的单子都做完?陈斯愚,你别当恋爱脑,没有好下场的。”
陈斯愚闷闷地笑,牵着他的手掌慢条斯理地揉揉捏捏,像是对待一只小猫爪子。
“我不是恋爱脑,”他说,“我是方衍脑,满脑子都是你。”
肉麻死了,方衍嫌弃地咧嘴,手倒是很顺从地被陈斯愚牵着,陈皮在摇椅上不满地叫了声,仿佛是听懂了自己不着调的爹说了些什么,方衍转头就看见了一张嫌弃无比的猫脸,不由轻笑出声。
“看吧,你儿子在抗议了。”
陈斯愚一转头,就看见胖狸花撅着胡子用圆溜溜的眼睛瞪自己,生气看不太出来,倒是挺可爱的,于是他抱起陈皮,挼了两把猫头。
“生什么气,你不爱你的小爹吗?”
“喵——”
陈皮甜丝丝地叫了声作为应答,方衍凑过来捏了捏它的爪子,笑着说:“也喜欢,对吧?”
胖狸花用脑袋蹭着他的手,以此表达自己的赞同,方衍挠着他的下巴,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柔软:
“过两天你爸爸要走了,家里就剩我们俩和梦露,开不开心?”
结果陈皮却愣了愣,看看他又看看陈斯愚,最后很委屈地叫了声,扎进陈斯愚怀里不肯出来了,方衍没忍住,噗地笑了声。
“看来后爸还是不如亲爸啊。”
“没关系,”陈斯愚抱着胖狸花,俯身亲了亲他的嘴角,“你也会不舍得我的,不是吗?你和陈皮对于我的离开都是一样的心情,都会想念出远门的家人,不是吗?”
方衍轻轻嗯了声,心跳居然有些快,连眼眶都有点热,仿佛有什么自童年起就在缺失的碎片在这个瞬间得到了些微的补全。
如果陈斯愚喜欢女孩的话,他想,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你说的对,”他也亲了亲陈斯愚的嘴唇,“我们会在家里想你的。”
他送陈斯愚去机场的时候倒是难得的下了场雨,连日来闷热的天气终于有了片刻的缓解,方衍收好伞,站在空调冷风中等陈斯愚托运完行李后过来。
“转机的时候在机场里会不会有点冷?”他问陈斯愚,“要不去那边买件毛毯吧。”
“背包里装了,”陈斯愚说,“而且现在是夏天,不需要太担心这个问题。”
“就是因为夏天,”方衍笑着道,“香港的空调永远开得像南极一样冷,很容易感冒的。”
于是陈斯愚拉开背包给他看:“羊毛毯子,很厚的,你感受一下?”
是挺保暖的,但这个颜色……
“好丑。”
方衍眼中的嫌弃几乎要漫出来了,陈斯愚摸了摸鼻子,哑然失笑。
“我的审美的确没你好。”
“等入秋了我给你织一张。”
方衍说着,顿了顿。
“……算了,还是回去就给你准备着吧。”
“好,”陈斯愚的嗓音低低柔柔,“这个不急,等你忙完手上的东西先。”
方衍却玩笑般地说:“你一走,我就不忙了。”
陈斯愚也笑,问他:“这是从我身上找原因了?”
“嗯,”方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太好看了,我一看到你就无遖颩喥徦心工作。”
他像是也觉得肉麻般,红着脸吃吃地笑,说:“美色误人啊。”
陈斯愚没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住他。
“怎么办?不想走了。”
方衍倒是冷酷无情地推开了他,微微一笑。
“那不行,得赚钱给陈皮买罐头和咕噜酱。”
一点都看不出被美色耽误的样。
陈斯愚背着包站在他面前,没有立即告别,而是细细地端详着方衍,说:“你在家不要吃太多的冰的,冰箱里的凉粉不要一下都吃完,会拉肚子。”
方衍啧了声,瞪他:“我又不是小豆丁,这种事还需要你说?”
怎么一个两个走之前说的话都是如此的雷同!
陈斯愚低低笑了会,又说:“还有,再忙也得按时吃饭,我会给你打电话抽查的。”
“知道了,”方衍看起来很不耐烦,“你快走吧。”
真是狠心又绝情,陈斯愚只好最后拥抱了他一下,转过身准备离开。
结果方衍又叫住了他:“等等,你有东西忘记拿了。”
陈斯愚转过头,却看见方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晶莹剔透的蜂蜜色糖果,剔透得好似方衍的眼睛。
“桂花糖,”方衍告诉他,“前两天做的,记得把它放在阴凉点的地方。”
陈斯愚接过玻璃罐,又微微俯身抱紧了他。
“我会想你的。”
方衍的手臂环抱着他坚实的脊背,轻轻嗯了声。
“去吧。”
这回陈斯愚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方衍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还怪不习惯的,他想。
希望陈斯愚能早点回来。
付酽周五晚上的时候回了长兴巷子,他顶着一脸的油和热汗敲开门,看见方衍那张无精打采的脸时阴阳怪气地哟了声。
“怎么,陈斯愚走了你才想起我这个哥们?”
方衍笑着骂他:“看来新工作是没那么累了,都有精神在这笑话我了是吧?”
“哪里是笑话,”付酽轻车熟路地把包往他怀里一甩,“之前怎么就没想起过兄弟?”
方衍无语地看了他眼,说:“上周叫你了啊,你自己说要加班没空来的,少污蔑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