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观察日志—— by失效的止疼药
失效的止疼药  发于:2023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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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看起来无比沉着,似乎正把控着整个局面,对所有情况了如指掌,他这副样子无疑令道里安想起了默尔曼。
道里安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他,可现在不是时候,他唯一问出口的问题只有一个:
“他们是为我而来吗?”
道里安无法不感到愧疚,他感到自己亲手毁掉了这户善良人家的未来,如果不是为了保护道里安,他们本不用遭受这无妄之灾。
“当然不。”苏珊摇头笑了起来,“没人知道你在这儿,道里安,他们是冲我们来的,这一切与你无关。”
“但是……”
再没有闲聊地时间了,他们进入了屋子。
“记得保护好自己,找机会逃跑。”
这是安德烈和苏珊最后的嘱咐,他们接连出了卧室,不久后,楼下传来一些打斗声。
道里安不知所措地站在屋子里,他听到有人摔倒在地,有刀具插入皮肉的声响,凌乱的脚步声,桌椅碰撞,压抑的惨叫,哀嚎——是安德烈的声音!
那其实是极短暂的一瞬间。
你也许会在自动冰淇淋贩卖机前犹豫好几分钟来思考想要的口味;你也许会在试衣间花上半小时来思考买下哪种颜色的T恤;你也许会因为是否要接受一次约会而一整天犹豫不决。
但人生中所有决定命运的重大选择,通常是一瞬间决定的。
在那个瞬间,道里安想起了安德烈可靠的蓝眼睛,想起了苏珊安慰他时的笑容,以及默尔曼落在他手背上的吻。
所有的片段都是零碎的,其中混合了一些道里安从未见过的场景,比如水族箱一般的玻璃水箱,电网,彩色的热带鱼,海龟,无法抓住的双手,遥远天际传来的鲸鱼悲鸣,大火,断了头的人鱼……
这一切都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道里安的脑袋里响起嘈杂的白噪音,血液在身体里暴躁地奔涌,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在道里安的脉搏里跳动。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上拷问:
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叫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他看见一个又一个生命的逝去。
他看见自己缩在狭小的浴缸里哭泣。
无能为力……
脆弱……
渺小……
不堪一击……
这次也只能像个可怜虫似的龟缩在懦弱的壳里灰溜溜地逃走吗?
道里安回头望向窗外,雨声敲打着玻璃,叩问着灵魂的心门。
道里安在黑暗中握紧了手枪,对自己摇头。

第96章
那是训练有素的一只队伍,一部分人在楼下同安德烈和苏珊纠缠,另一部分人则分别前往二楼和三楼。
显然,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安德烈和苏珊。
道里安躲在拐角处静静地等待,把听觉的无形触手释放出去。
来到二楼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往东,另一人朝西——道里安的方向。
当一道黑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道里安毫不犹豫地按下手枪的扳机。
生命的逝去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比如扒掉插头,比如按下扳机。
当那全身被裹在黑色作战服里的家伙倒在道里安脚边时,道里安的大脑并没有因为杀了人而给他分配多少罪恶感。
他不清楚这究竟是由于自己看过太多惨烈的生死而导致了神经麻痹,还是他的身体认为自己只是按下了扳机。
他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冷静,他的灵魂悬吊在半空中,正支配着这具身体的是他的本能。
道里安根本没有时间重启自己的道德感,因为听见队友倒下的声音,在二楼的另一个家伙也在朝这里靠近。
在对方有了防备之后,道里安就全然不是对手了,他错估了露头的时机,被对方打掉了手枪,道里安因此不得不躲进身侧的浴室里。
他果断地选择开灯,在对方走进门口试图对他开枪时让对方看清他的脸。
不出道里安所料,对方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并试图通过对讲机跟上头汇报新情况,道里安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前推开了他握枪的手臂,同时将他拖进了浴室里。
道里安从没学过搏击,也从未跟人在狭小的浴室里打斗过,他毫无技巧地勒住男人的脖子,被掀倒在地时猛踹对方的腿,但他还尚未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人在下巴上狠狠揍了一拳……
无比混乱的打斗,道里安的身体各处都不停传来钝痛,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并不完全处在下风。他以为在面对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块头时自己会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其实他的力气能在交手时让对方发出痛苦的呻吟。
可道里安忘记了对方不可能只携带一把激光枪,在男人从身后掏出一把小刀猛地刺在他的大臂上时,道里安忍不住仰头发出一声尖叫。
“嘶——!!!”
如果道里安能在这场打斗中获得半点喘息,他必然就能注意到自己的叫声,那声音绝非正常人类会发出的吼叫,他甚至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类似蛇一般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嘶鸣,它似乎能在顷刻间刺穿人的耳膜,甚至穿透周围的墙壁,刺破整个夜空。
然而此时道里安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手身上,他发现了对方的失神,于是抓住时机,拔掉了手臂上的匕首刺进男人的肚子,再用手臂勒住了男人的脖子,对方试图挣扎,道里安在他的脑袋上狠狠来了几记肘击,男人的双腿抽搐了几下,最终不动了。
世界刹那间回归寂静,除了他自己的喘息声,道里安没有捕捉到任何动静,这座房子像座坟场似的寂静。
道里安推开男人,在浴室里踉跄着站了起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声像个破风箱,他大臂的伤口在渗血,但奇妙的是他并不觉得有多疼。
安德烈,苏珊……
道里安在心底念叨着他们的名字,跌跌撞撞地朝楼下走去。
客厅已然一片混乱,面目全非,地上到处躺着生死不明的人,道里安先是在楼梯口看到了安德烈,接着在厨房找到了苏珊,他们全都没了呼吸,安德烈被激光枪射中了胸口,而苏珊被割破了喉咙,地板上到处都是血。
“不,不不不……求你醒醒,上帝啊,拜托……”
道里安拼命捂住苏珊脖子上的裂口,无助地向上帝祈祷,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苏珊的面孔逐渐变得灰白,那些珍贵的生命力离开了她的身体,铺满了地板,弄脏了她的金发,道里安用手去擦,却只是将更多的血液粘在她的发丝里。
“不……别这么对我……”
道里安正在绝望的恐慌中,突然一个粗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催促——
【道里安,跑!】
道里安顿时屏住呼吸低头去看苏珊,以为奇迹降临让她活了过来,可实际上后者已经完全没有生命迹象了,她双眼紧闭,不可能再对他说话了。
正是在此刻,道里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闯进房间里的那些人,全部“消失”了。
小心翼翼地将苏珊放在地上,道里安警惕着周围缓缓站起身。
根据之前的脚步声,这支队伍应该有八名左右的成员,道里安干掉了两个,客厅里躺着四人,有两个去了三楼,道里安犹豫了半秒钟,决定去三楼一探究竟。
然而他还没有踏上三楼的走廊,就在楼梯口处看到了两具冰冷的尸体——他们的脖子被折断了,脑袋歪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有人非常迅速地杀死了他们,以至于他们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道里安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他差点从楼梯上掉下去。
安德烈和苏珊不可能在三楼杀死他们之后又死于一楼,有人帮道里安解决掉了他们。
一丝凉意萦绕在道里安的脖子周围,出于谨慎,他从尸体身上拿走了一把手枪,回到了一楼。他仔细检查了躺在客厅里的那几具尸体,其中两人是被激光枪干掉的,一人被刺穿了心脏,而最后一人同样被折断了脖子。
道里安站在黑暗中,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或许是由于失血过多导致的,又或许是因为——他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道里安,离开这里!】
那奇怪的警告声又在道里安的脑子里响起了,道里安猛地抬头冲着虚空喊道:
“默尔曼?!是你吗?”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道里安焦躁起来,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试图在房间里找到某些线索,墙壁,天花板,沙发,地毯……
道里安突然蹲下身。
他想,他找到了。
一条长长的血迹从厨房开始,经过客厅的地毯,朝储物室的方向延伸去了。
储物室。
这个名字令道里安产生了一种无比怪异的熟悉感,他的直觉几乎是立刻告诉他,那里头有东西。
道里安于是冲进了储物室,他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地板上的一处裂缝,他搬开那块地板,发现了底下的地下室,没有半点犹豫,道里安顺着梯子跳了下去。
在纯粹的黑暗中,道里安打量着这间还算宽敞的地下室,视线一一掠过那些杂物,老古董,直到他看到那架钢琴时,他终于确信,自己来过这儿,可究竟是什么时候?
“默尔曼?”
道里安尝试性地呼唤默尔曼的名字,希望能换得一些回应,然而他的声音除了在寂静中震荡出刺耳的回音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直到,他看到了隐藏在梯子后的一扇紧闭的木门。
当道里安靠近那扇木门时,他明显感到里头有什么在慌张地挣扎,也许还碰掉了一些东西,那是金属物落地的清脆响声。
“谁在里面?说话!”
仍旧没有回应,道里安在几次失败的尝试后,选择用暴力踹开了那扇木门。
这是一间陈旧的浴室,因为道里安看见了一座铜制的浴缸,可不知道为什么这间浴室的墙壁两侧架着烛台,最里面的一架摔在了地上,烧了半截的蜡烛掉在地上,准确地说,是掉在水里,这里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水,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腥香。
而在这间浴室的最深处,浴缸后面的角落里,藏着一团黑色的东西,随着道里安的靠近,惊恐地颤抖。
“站起来!”道里安无法辨认那是什么,出于谨慎,他举起了手里的枪,双手握住,“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开枪了!”
那团东西没有回答,它把自己蜷缩得更小了,好像这样就能躲过道里安的盘问。
然而那东西越是表现出恐惧,道里安就越是好奇,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直觉催促着,他踩着水缓步靠近,一步,两步,三步……
“嘶——嘶——”
那东西蠕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嘶鸣,道里安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听懂了,那团古怪的东西在向他求饶,它在说:
【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可道里安没办法?二传,?转载停下。
每靠近一步,他敏锐的视觉系统都能捕捉到那团东西的一部分——
蠕动的触手,人类的双臂,斑驳的鳞片,断裂的尾鳍……
那是一只拥有粗壮鱼尾的半人半鱼的“怪物”。
“嘶……”
【求你,道里安,求你……】
道里安终于走到了那“怪物”的身边,他的呼吸变得艰难,嗓子也干涩起来,他握着枪的手在颤抖,他听见自己吐出一个词:
“默尔曼?”
没有回应。
道里安听见有细碎的小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他低下头,看见了一颗又一颗的乳白色球体,它们落进水里,滚至道里安脚边。
是珍珠。

第97章
默尔曼瑟缩的头发触手自发打开了一道裂缝,露出他的一只眼睛,他首先看见了一个黑洞洞的孔,他花了一小会儿时间思考着道里安手里的东西,接着意识到,那是人类创造的武器,是一把手枪。
那些珍珠眼泪有它们自己的想法,它们渴望道里安,这一点默尔曼也无法干涉。
他想告诉面前的爱人,他是“默尔曼”,或者,“西尔维”——他更喜欢后面这个名字,因为所有雄性人鱼都叫“默尔曼”,只有“西尔维”是特别的,唯一的,专属于他的。
可怎么能够?
怎么能叫道里安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
怎么能叫他亲口承认自己又一次欺骗了他?
西尔维额头上被石块砸破的伤口早就愈合了,没有留下任何疤痕,但西尔维还记得那种痛楚,很痛,真的很痛,痛得他的心脏都绞起来。道里安离开他的背影,叫他痛得下一秒就要死掉。
对不起,对不起。
西尔维想要道歉,想要获得道里安的原谅,想要获得爱人的怜悯,可他为什么正被危险的人类武器指着脑袋?
又要被惩罚了吗?
西尔维难过地想。
可是道里安,真的很痛……
在大海里,所有生物凭本能生活。
每条鲑鱼生来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它们在海洋里长大,当繁衍期来临时,它们会跨越海洋,飞跃瀑布,游进内陆的母亲河里产卵。在那段漫长的路程里,它们会遇上棕熊,鼠鲨,人类的捕网和钓钩……身边的兄弟姐妹一个接一个倒下,但没有鱼会停下。活下来的幸存者最终会抵达故乡,交配产卵,接着为保护后代日夜不休,直至死亡。
不会有任何一条鲑鱼在旅程中停下摆尾,怀疑洄游的意义。同样的,也不会有任何一条人鱼在认定自己的伴侣后,选择背弃。
假设每一种生物的骨头上都被造物主标明了独属于自己的形容词,那么你也许能在人鱼的尾骨上看到这样一行小字——忠贞不渝。
西尔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只是有些不走运,他选中的伴侣是一条生活在陆地上的鱼。
正常情况下,人鱼在大海里遇上心仪的对象后,会进行一系列的求偶行为。
如果道里安生活在海里,那么西尔维会首先在他四周打转,唱歌,试探着靠近,如果道里安没有感到冒犯立即赶走他,那么他就会小心翼翼地靠近,用尾鳍拍打心上人的尾巴,用触角戳弄他的背鳍……
整个过程看起来会比较激烈,他们会“对打”几个回合,人鱼从不对追求者手下留情,而追求者却会因为担心伤到心上人而总是束手束脚。
可能刚开始道里安会对他亮出利爪和尖牙,但没关系,西尔维不会这么快放弃,他会开始讨好他,帮助他捕猎,清理他鳞片上的污垢,再从自己哭出的珍珠里挑出最漂亮的几颗送给他。
如果道里安心情好,也许会留下那些珍珠,用来装饰自己的巢穴;如果道里安心情不好,也许会当着他的面直接丢掉。
西尔维会因此而伤心一阵子,但自然界的求偶过程就是这样,你必须得拼尽全力,讨对方欢心,可至于是否会被接受,那是对方的事。
人鱼不会停止追逐心爱的伴侣,直至后者选定了其他的伴侣,或前者死去。
西尔维愿意为道里安做任何事。
本能叫他们如此求爱,不会有同类因此评价他的痴迷,嘲笑他的盲目。
那是造物主一早镶嵌在他们脑袋里的基因齿轮,在看见心上人时,那齿轮就开始自发运作。
西尔维的齿轮是在二十三年前,他被塑料绳困于浅滩时开始转动的。
那实在是一个非常可笑的失误,他因为盲目追逐一只猎物而失了准头,让自己的尾巴困在了人类废弃的塑料网中,而拯救他的是一只有着同类气息的人类幼崽。
西尔维喜欢他的眼睛,那两汪灰蓝色像涌动的浪潮,是真正的大海。
距离这只幼崽的成年和同化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人鱼的寿命是人类的数倍,西尔维不介意给自己的心上人一点时间。
那可真是一段甜蜜又苦恼的时光。
西尔维总会躲在礁石后寻找爱人的身影。
就如同鲑鱼能在数以百万升的海水中区分出属于自己母亲河流下的一滴淡水,对于人鱼而言,想要在千里外的海水中辨别出心上人的气味也轻而易举。
他们起码在大海里几百次擦肩而过,只是人类的感官不足以叫道里安发现人鱼的踪迹,而西尔维又恰好因为害羞没有做足心理准备,迟迟不肯露面。
可令西尔维意想不到的是,道里安在六年前进入了人类建造的金属巢穴,他们虽然共享同一片海域,却再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那只庞大的人类造物盘踞在大海里,像只贪婪地巨兽吞噬着这片海洋的生物,排出肮脏的垃圾,而同它一样的怪物在大海里还有成千上万个。
大海在流泪,母亲在痛哭,它们必须被清除,被摧毁。
头一次尝试总是不容易成功的,所有自愿进入研究所陷进区的人鱼都清楚这一点,但没关系,活下来的同类会告诉其他族人下一次该怎么做。
于是西尔维如愿以偿地来到了道里安的身边。
他小心地观察,反复地试探,最终为了讨心上人的欢心,狡猾地给自己套上一层天真无害的,傻乎乎的外壳。
西尔维总能知道道里安在想些什么。
这是大海赐予人鱼的天赋。
没有复杂的语言,不用混乱的符号,人鱼天生就能捕捉情绪,简单的叫声足以令同伴了解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
他们敏锐的触手在陆地上同样好用,脆弱迟钝的人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西尔维很容易就摸清了道里安的喜好,他用尽全力讨爱人欢心,引导没有知觉的爱人一步步坠入情网,偶尔分神清理掉一两条杂鱼。延闪婷
虽然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但并无大碍,和料想中的一样,道里安很快也迷上了他,西尔维终于把爱人带回了大海。
西尔维真希望故事停留在这里,停留在那座小岛。
在道里安心中,他永远是那只听不懂人类语言的愚蠢实验体,那样道里安就会一直爱他。
只是那些该死的人类造物,它们一个接一个出现,抢走道里安的心神,令他怀念,叫他不安。
因此西尔维将它们全部丢去海中断崖有什么错?
他想留住道里安有什么错?
他不是故意要欺骗道里安,故意露出残暴的一面,他只是……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你爱我。】
可道里安无法理解。
西尔维从来都看不上人类社会和他们的文化,更不乐意学习人类语言。
他们被切断了与大海的脐带,听不见母亲的心声,也收不到同类的呼唤。
他们创造了“语言”,试图用复杂的符号和音调沟通交流,表达自我,可事实上他们只是在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他们口中的“语言”并不是通往理解的桥梁,“语言”是海雾,当你说得越多,就越是被困在雾里,即便你大声呐喊,外头的人也只能仅仅捕捉到破碎扭曲的错误信息。
于是产生矛盾,于是开始战争。
他们抛弃了母亲的天平,以自我为中心,试图站在杠杆的另一头撬动整个地球。
终究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他们撬起的泥土只与自身的重量等同,当他们倒下时,那泥土会刚巧盖住他们的全身,成为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冢。
不过这没什么。
人类迟早会回到大海,西尔维的道里安也会回到大海,需要的只是时间。
人鱼从不轻易放弃,如果道里安喜欢陆地,那西尔维就舍弃尾巴前往陆地;如果道里安喜欢会说话的伴侣,那西尔维就卷起舌头去学人类语言的发音。
为此西尔维吞下了一些“毒药”,一些对于人鱼来说,相当致命的“毒药”。
那是在海中断崖的幽暗崖底才会生长的东西,它外表看起来与普通的海藻无异,但如果你将它连根拔起,你就会发现它的根部是一枚发光的球状物。传说它们是生命的起源,是灵魂的卵,如果一定要用人类语言称呼它的名字,西尔维认为也许该叫它“索尔”。
西尔维不关心它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这“毒药”能帮助他实现愿望。
如果人鱼在海里吞下它,很快就会窒息而死——很早就有好奇的人鱼这样尝试,因此丢掉了性命。可如果,一条人鱼在岸上吃掉它,就会蜕掉鳞片和鳍,长出双腿,变成人类的模样,时效一个日夜。
然而没有人鱼会蠢到做这样的事,因为索尔会灼伤他们的嗓子,使鳞片脱落,如果频繁食用,甚至会永远失去自己的尾巴。
但西尔维不在乎,他必须前往道里安的身边,营救他可怜的失去记忆的爱人。
这一次他做得更加谨慎,他叫道里安看见了那些人类的残暴本质,同时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当道里安说他喜欢那间西尔维特意为他挑选的人类巢穴时,他快活得几乎要藏不住自己的尾巴。
这一次会好起来的,道里安重新爱上了他,也不再排斥自己的进化,所有的一切都在朝最好的方向发展,可这一次出问题的是他自己。
十四天。
西尔维用自己的身体做标尺,得知服用索尔的极限最多十四天。他的身体变得相当虚弱,所有的器官都在衰竭,如果他不停止食用索尔,回到水里去,他甚至可能很快死去。
因此他被迫与道里安分别,躲进地下室的浴缸里缓慢恢复——西尔维绝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道里安回到大海。
只是西尔维原以为自己可以在三天后回到道里安身边,然而他太久没有变回鱼尾了,那可怕的毒药蚕食了他的身体,以至于他躺在浴缸里,始终处于昏睡的状态。
直到道里安痛苦的嘶鸣将他从梦中惊醒。
西尔维在暗中迅速摆平了那些人类杂鱼,按照计划,他只要及时吃下一颗索尔,恢复成人类的样子——蜕掉鳞片长出双腿的过程总是很快,虽然伴随着剧痛,但西尔维可以忍受,而索尔他也在浴缸里保存了许多。
只要重新长出双腿,他就能带着道里安继续逃亡,他们可以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可为什么索尔失效了?
西尔维一连吞下了三颗“毒药”,除了让自己的鳞片斑驳地掉落,缺失了一部分鳍,重新变得虚弱以外,没有任何变化。
这也许是大海对他的惩罚,惩罚他的背叛,惩罚他对爱人说谎。
他披上人类的外壳,伪装成医生,伪装成救赎者,这都是他的错。
西尔维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惩罚,唯独不能接受被道里安目睹此刻的自己。
他此时在爱人的眼里会是什么模样?
必然是丑陋的,怪异的。
【“西尔维,你太令我失望了。”】
【“滚开!你这个骗子!”】燕杉艇
【“西尔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根本没有什么爱……”】
【“这一切都并非我自愿,这只是你自我欺骗的小把戏,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西尔维从头发里盯着那冰冷的枪口,像再一次被爱人手中的石块击中,他的心被敲开了一个巨大的创口,他开始流血了,好痛啊,道里安,好痛啊。
缓缓地,轻轻地,西尔维用自己的一根头发触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道里安的枪管上,他用自己沙哑的,难听的嗓音说:
“道里安,对不起……”

接着,西尔维被猛地抱住了。
他被一个坚实的,温暖的胸膛拥住了,对方的双手紧紧圈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脑袋抱在自己的臂弯里。
“道里安?”
预想中的惩罚和责骂并没有到来,他反而得到了一个甜蜜的拥抱。
西尔维的头发触手无措地炸开,在空气里惊慌地摆动。
“你……你都想起来了吗?”
“我不确定。”
道里安此刻的脑子很乱,信息的碎片杂乱地挤在一起,他一时无法理顺,但是——
“我只确定一件事,西尔维,如果我不在此刻吻你,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几乎是半强迫的,道里安拨开了西尔维的头发触手,狠狠咬上对方的嘴唇,他感到对方的触手在激烈的挣动,但很快它们安静下来,变得柔软,缠绕住道里安的手腕,撒娇地讨好。
“是不是很痛?”道里安在亲吻的间隙里抚摸西尔维的尾巴。
西尔维周围的地板上还是在不停地掉落珍珠,但他正被恋人温柔地捧着脸颊,怜爱地亲吻。
“不痛,一点儿也不痛了。”
西尔维撒了谎,但说了实话。
几分钟后,道里安和西尔维拉着手从别墅里夺门而出,闯进雨幕中,夜色为他们掩护,他们朝着大海的方向奔去。
数辆直升机和飞行器正在逼近——道里安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些人没能在安德烈夫妇的房子里找到他,必然会继续追踪。
这片富人区离海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周围到处都是监控,并且鉴于房屋的智能安保系统,他们也没办法悄无声息地闯入任何一户人家里避难。
如果说道里安还能用每栋房子外小花园里的灌木丛遮蔽一下身形,那站起来两米多高的西尔维和他的大尾巴根本无处可藏。
而更糟糕的是他们的身体状况。
道里安也不清楚自己的胳膊流了多少血,他只是逐渐在奔跑中感到头晕目眩,难以呼吸。
而西尔维,他的尾巴根本没剩下多少鳞片,那些坚硬的小东西原本不止能帮助他在陆地上快速前行,还能保护他的尾巴不受伤,可现在那些暴露出的那些皮肉早在粗糙的陆地上摩擦得鲜血淋漓,虽然他非常努力地想要跟上道里安的速度,但他根本走不快。
道里安试图将他抱起来,可他的力气不够大,个头也不够高,他只能任由自己的人鱼在陆地上受刑。
“道里安,我在拖你的后腿,让我留下引开他们,你顺着这个方向很快就能抵达海边,现在还没有天亮,只要你……”
“绝无可能!”道里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些话语坚定地刺透了大雨抵达西尔维的耳朵,“我是拼了命才把你送回大海的,记得吗?现在你要我把你拱手送给他们?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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