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 by一丛音
一丛音  发于:2023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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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了我告诉你,我这就把夙玄临招来,呕,咳咳,他要是知道你敢私底下哄骗他儿子定下庚帖,定会要你狗命,哈哈哈好一出狗咬狗的大戏啊!都得死!全都得死!”
崇珏:“……”
眼看着乞伏殷就要一笔将阵法画成,崇珏眼疾手快猛地一挥手,瞬间给抹了。
乞伏殷:“!”
我杀你!
崇珏沉默看着乞伏殷半晌,开始思考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夙寒声大致听懂他的意思,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将乞伏殷从地上扶了起来。
“舅舅没伤着吧?”
乞伏殷的护身禁制都碎了一地,五脏六腑都被那大乘期的威压震得差点颠倒上下,被夙寒声扶着却还要捂着胸口去打崇珏。
“你有本事把我杀了,否则这事儿夙玄临迟早有一天会发现!”
夙寒声赶紧抱住他的腰拦住他:“舅舅!”
“你喊舅舅也没用!”
两人拉拉扯扯间,乞伏殷和刚才一样无意中又是一肘子撞在夙寒声左眼。
这下两眼齐全了。
好事成双。
夙寒声痛叫一声:“啊!”
崇珏没想到这样还能误伤夙寒声,赶紧将他拽回来拢在怀里去查探伤。
乞伏殷第二次误伤夙寒声后,怒火陡然就消了下去,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怄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痛苦得双目赤红。
崇珏蹙眉将夙寒声的伤势重新消除,冷冷看向乞伏殷:“萧萧恢复记忆后,我自会将一切告知玄临,不必你多此一举。”
乞伏殷狞笑地捶了捶胸口:“那我是夙萧萧舅舅,你打算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崇珏想了想:“你我打一顿?”
乞伏殷:“……”
要是能打过,他至于放狠话让夙玄临来吗?!
寒茫苑中。
夙玄临猛地打了个喷嚏,总觉得有人在背后骂他。
崇珏招呼都不打也下了无间狱,那个劲儿比他这个亲爹还要殷勤,夙玄临就算再心大,也终于被这一系列的反常给震醒了。
好像的确……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崇珏他一个叔父,干嘛总是来找萧萧这个小辈?
莫非真的有奸情?
夙玄临打了个哆嗦,回想起昨日谢识之怒气冲冲指着他去床上捉奸的架势,犹豫着走进夙寒声的房间。
自从夙寒声不再畏惧光芒后,那床幔也不再整日都散着,夙玄临随意一瞥就见床榻上锦被凌乱枕头乱放。
夙玄临抬步上前,揪着锦被一角随意扯了扯。
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但才刚一动就感觉凌乱锦被中突然有个东西滚了出来,正好随着他落下的动作落到他的腿边。
夙玄临不明所以,将那东西捡起来后眉头轻轻一挑。
竟然是那颗昨日怎么寻都寻不到的留影珠?
夙玄临捏着那竟然还在运作的留影珠,狠狠蹙眉。
这玩意儿怎么会在夙寒声床上?

崇珏用难得一见的武力强行逼迫乞伏殷对这事守口如瓶。
乞伏殷在那双手环臂,连连冷笑:“只要我不死,肯定会宣扬得人尽皆知,揭露你这堂堂高岭之花世尊下的龌龊本质!让全三界都来看看你这副为老不尊的嘴脸。”
崇珏:“……”
夙寒声正在旁边吃花蜜,见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模样,缩了缩脑袋,不敢吱声。
崇珏丝毫不被乞伏殷那纸老虎的攻击所吓住,他淡淡道:“你宣告天下也无妨,我并不在意,反而要谢你,不过……”
这话说出来,乞伏殷脸都绿了。
崇珏停顿了下,伸出手捂住夙寒声的耳朵,才似笑非笑道:“……不过萧萧现在记忆全无,若因此事受人指指点点,夙玄临恐怕会先我之前杀你吧。”
乞伏殷大概被他的无耻震惊了,匪夷所思道:“他闲着没事杀我做什么?不是,闻镜玉你有病吧?!”
哪有这样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旁人身上了?
敢情那庚帖是别人逼着他做的一样。
崇珏这话虽然无耻至极,但话粗理不粗,没有丝毫记忆的夙寒声八成都不知道“伦理”“禁忌”是什么,若是此时将事捅出去,受伤害最重的便是他了。
乞伏殷揉着眉心,忧愁得不行。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不对啊,我闲着没事替他打算做什么,他又不是我亲姐!”
只是个小崽子罢了!
全都得死!
和夙玄临一起死去!
夙寒声吃完了花蜜,仰头道:“舅舅,还有没有了?”
乞伏殷沉着脸“哦”了声,又给他掐了朵花递过去。
夙寒声:“谢谢舅舅。”
乞伏殷:“……”
乞伏殷注视着夙寒声那双漂亮至极的琥珀眼睛,好半晌突然重重吐出一口气,揉着眉心坐了下来,像是愁眉苦脸地在思考人生。
崇珏兵不血刃摆平了乞伏殷,等夙寒声吃完花蜜还带了好几朵在储物戒,这才从无间狱离开。
前世无间狱得用圣物才可打开界门,如今倒是来去自如。
崇珏牵着夙寒声的手回到寒茫苑,夙玄临竟然还坐在树下喝酒。
瞥见两人回来,夙玄临随意挥了下手:“崇珏,来,下盘棋。”
崇珏本来想着和夙寒声说那庚帖的事,但想来想去发现好像没什么可说的,酒是自己喝的,庚帖是自己做的,那上头明明白白有自己的灵力,再解释也无用。
夙寒声之前总是口头上花花,行动上再放松也只是亲一亲,可没料到崇珏不鸣则已一鸣则把庚帖都写上了。
此时瞧见人家亲爹,崇珏莫名有些亏心,咳了声,问夙寒声:“萧萧,你是看我们下棋还是自己出去玩儿?”
夙寒声吃了手上都是蜜,黏糊糊的一直在那嫌弃地拍手:“我先去洗把脸。”
崇珏目送着夙寒声去后院,这才敛袍坐在夙玄临对面。
夙玄临懒洋洋地喝了口酒,眼皮也不掀,随口道:“和阿殷打起来了?”
“没有。”崇珏垂眸先下了第一颗棋子,“我同个孩子打什么。”
乞伏殷比他们俩小了十几岁,在漫长的千年岁月中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在崇珏和夙玄临心中,乞伏殷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意气用事,咋咋呼呼的。
这句话本是闲聊,却不知怎么戳到夙玄临哪根肺管子了,他幽幽抬眸:“你的意思是在说我和孩子做道侣?”
乞伏殷和乞伏令是双生子,年纪相同,这不是在暗戳戳点他吗?
崇珏蹙眉看他,觉得他真是喝酒把脑子喝傻了,一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
不过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崇珏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心中猛地打了个突。
难道夙玄临……知道了什么不成?
夙玄临抬眸瞥了崇珏一眼,突然就笑了:“说玩笑呢,你怎么越来越没意思了。”
崇珏这才放下心来。
也是,要是夙玄临发现端倪,必然不可能像现在这般镇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棋。
夙寒声很快就洗脸回来,熟练地坐在崇珏身边,将脑袋向他腿上一歪,枕着就开始玩雪白的宽袖,姿态熟稔又亲密。
崇珏做贼心虚,下意识看向夙玄临。
夙玄临只是瞥了一眼,继续下他的棋。
夙寒声闲着无聊,拽着崇珏的袖子,小声道:“你这局能赢吗?”
崇珏看了看棋盘的局势,带着点谦虚的语调淡淡道:“有九成胜算吧。”
夙玄临懒懒掀了下眼皮,又喝了口酒。
夙寒声好奇道:“可你昨日不是输给我爹了吗?”
“……”崇珏笑着道,“今日必然不会了。”
夙寒声啪啪拍掌,眼睛亮晶晶的,觉得能赢他爹的人定是个好厉害的人。
崇珏难得起了胜负心,聚精会神在棋盘之上。
他本就比夙玄临棋艺要好,没过半个时辰就将白子逼上了绝路。
夙玄临眉头皱起。
崇珏气定神闲地抛了两下黑子,垂着眸看了一眼夙寒声,眉眼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棋局胜负已尘埃落定,就算再挣扎三步棋之内定会惨败。
但奇怪的是,夙玄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输惨了就掀棋盘,他反而比崇珏还要淡然,还懒懒抿了口酒,眉头轻轻一挑,放了句狠话。
“你信不信,我只用一颗棋子,就能让你满盘皆输?”
崇珏笑了,手轻轻一动,宽袖如雪雾般,将他整个人衬得宛如仙人缥缈。
“请。”
他倒要看看夙玄临要怎么垂死挣扎,难道还要掀棋盘……
还没想到,崇珏眉头一皱。
就见夙玄临的手在棋奁中慢悠悠捏了一颗白子,姿态懒散地两指捏着,轻轻往棋盘上放去。
方向竟然只是角落一处微不足道的地方,就算下个天女散花也没法子扭转棋局。
但夙玄临将白棋放置棋盘的刹那,手指轻轻一动,那白棋竟然转瞬变成个古怪的圆球,流光溢彩散发着光芒。
好像是个法器。
崇珏捏起一颗黑子,打算直接堵死他,淡淡道:“这法器能时光倒流吗?”
“你还别说,虽然没这个能力,但差不离了。”夙玄临丝毫不被他的挖苦所激怒,反而微微一笑,“这是个留影珠。”
崇珏右眼皮轻轻一跳。
“留影珠?”
夙玄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继续慢吞吞地道:“昨日我本想录下世尊醉酒的英姿,但不知怎么搞的,这留影珠竟然阴差阳错掉到了世尊的袖中。”
崇珏:“……”
夙寒声还在仰着头玩他的宽袖,等待着他赢自己亲爹,抬眼一瞥见崇珏捏着棋子的手一僵,手腕青筋暴起。
那颗黑子脱手落下,直接砸到了夙寒声眼上,把人砸得“唔噗”一声。
“叔父?”
崇珏保持着抬手执棋的动作,面无表情看向夙玄临。
夙玄临还在保持着温和而礼貌的微笑,仔细看就见他眼皮、唇角、下巴全都在微微抽动,像是在拼命克制什么。
仙君皮笑肉不笑道:“世尊,您需要欣赏欣赏自己醉酒后的……英、伟、壮、举吗?”
崇珏:“……”
你说的壮举,是不是有庚帖的那个?
崇珏终于知道夙玄临今日为何如此奇怪,他冷淡收回手,依然端着世尊的清冷雍容。
“你想听我解释吗?”
夙玄临笑眯眯地道:“不太想——萧萧,捂住耳朵。”
夙寒声还以为要打雷了,也不顾自己安危,很礼尚往来地伸长胳膊去捂崇珏的耳朵。
夙玄临笑得脸都僵了,五官都在不约而同微微抽动:“乖,捂你自己的,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放下来。”
夙寒声“哦”了声,听话地坐起来,用力捂住自己耳朵。
下一瞬,夙寒声就看到他那个平日里温和儒雅的爹突然脸色大变,手猛地将石头制作的棋盘一掀,黑子白子交织的在天上乱飞。
崇珏微微闭了闭眼,知道这事没法子再遮掩,便起身迎接夙玄临的雷霆怒火——还往旁边撤了撤,省得再将夙寒声误伤。
夙寒声满脸迷茫,很听话地捂着耳朵坐在那。
在他看来,眼前这一切好像是一场放慢无数倍的无声哑剧,他爹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疯狗咆哮,衣袍棋子乱飞,时不时指着崇珏的鼻子骂着什么,嘴嘚啵个不停,口中都要呕血了。
崇珏微微垂眸,瞧着难得没有那身为世尊的尊贵气势,逆来顺受的模样,但气度依然是一朵清冷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
夙玄临咆哮得更疯了。
伴生树都被震得树叶哐哐掉,漫天落叶受仙君气势在周遭飞舞,像是龙卷风般放慢数倍,瞧着极其震撼。
夙寒声好奇不已,试探着松了松手,差点被夙玄临震天的咆哮声震傻,当即又捂紧了耳朵。
爹好像在骂叔父的族谱,几乎每一句都带一个尊长。
夙寒声打了个哆嗦。
有点可怕,还是离远点吧。
就在寒茫苑鸡飞狗跳之际,周姑射一脚踹开门,双眸发光地快步跑来。
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夙玄临的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几乎拿着崇珏那不存在的族谱一个接一个地骂,看都没看来人。
整个寒茫苑已是战场般满是废墟。
周姑射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然不管周围发生什么。
她快步从怒吼得沸天震地的夙玄临和老僧入定似的崇珏中间的战场走过,那乱飞的棋子崩到她脸上了都丝毫不觉。
周姑射目不斜视越过硝烟满地的战场,也没被那掷地有声的骂声影响到,径直走到还在捂着耳朵的夙寒声面前,兴奋道:“来,我知道怎么恢复你的记忆了。”
夙寒声听不到声音,歪了歪头:“啊?”
周姑射手敲了敲夙寒声的脑门:“……治你脑子的大病。”
见夙寒声还在那傻傻的,周姑射耐心彻底告罄,像是拎猫似的拽住夙寒声的后领,力道之大竟然直接将人拎走了。
治脑子去。

外面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周姑射拎着夙寒声进了屋内后,抬手掐了个结界阻挡噪音,转身随手拍在夙寒声还在捂耳朵的爪子上。
夙寒声失去记忆后还没见过打他的人,当即“嘶”了声,委屈地放下手。
周姑射嫌连榻上的小案碍事,直接抬手一掀,盘膝坐在连榻上拍了拍,道:“来。”
夙寒声乖乖地爬上去,坐在周姑射对面,伸出手。
周姑射蹙眉:“干什么?”
“治病。”夙寒声道,“不吃药吗?”
周姑射瞥他,抬起手朝夙寒声眉心轻轻一弹:“要是随随便便吃个药都能好,我还忙活什么——闭眼,别看我的手,都斗鸡眼了。”
夙寒声听周姑射的话,彻底放松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有大病,但爹和叔父请来的周姑射说有那自己八成就是有的,所以十分配合。
眼前一阵黑暗,只有周姑射和他的呼吸声隐约传来,但不知周姑射对他的识海做了什么,耳边的两道呼吸声越来越轻、越来越弱。
悄无声息间,好像只剩下自己一呼一吸的声音。
“小医仙?”夙寒声觉得害怕,尝试着轻轻喊道。
耳畔无人回应。
夙寒声自醒来后所经历的全是毫不犹豫的偏爱和宠溺,眼神溢满清澈的愚蠢,周姑射让他闭上眼睛,他就算害怕也会紧紧闭着。
直到有个陌生的声音笑了声,淡淡道:“想一直留在这儿吗?”
夙寒声疑惑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不在寒茫苑中,环顾四周一片雪白茫茫。
有个虚幻的看不出五官的面容站在他面前,衣袍瞧着好像前几日他刚醒来时穿得那个纹样,温和又威压的气势从面前人身上缓缓倾泻而出,让人望而生畏。
夙寒声茫然看他:“什么?”
他醒来后有太多人来寻自己,已不会再问“你是谁”这个问题了,总归都是自己之前认识的吧。
那人轻笑,抬手微动。
夙寒声整个身体陡然从半空中飘浮而起,随着祂一起缓缓入云间。
“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夙寒声点点头:“想的。”
“若是你找回之前的记忆,此前经历的两世苦难仍会在你识海中无法再抹除。”那人声音温和极了,像是在哄孩子般,“但你若安于现状,便能继续安稳日子……”
夙寒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下看去。
两人身处寒茫苑的虚空之中,就见偌大院中夙玄临好像已经和崇珏打起来了。
应见画不知何时竟然也从旧符陵过来,正在那喋喋不休说着什么,整个院子几乎都要被悍然的灵力给摧毁了。
好似战场,又如炼狱。
夙寒声:“……”
这种日子……算安稳?
天道似乎也噎了下,好半晌才幽幽找补道:“……无忧无虑、所有人皆关系爱护你的安、稳日子。”
“安稳”这两个字还着重点了下。
夙寒声怔怔在原地,看着下方的鸡飞狗跳,好一会突然问道:“我如今的无忧无虑,是因我之前的苦难吗?”
天道似乎没料到夙寒声会问出这个问题,想了想才淡声道:“并不全是。”
夙玄临、应见画和徐南衔他们是因为血脉和同门,哪怕没有前世和今生那些经历,夙寒声仍会成为应煦宗上下喜爱的小少君。
崇珏……或许就不同了。
夙寒声沉默下来。
自从醒来后,世间一切于他而言皆是陌生的,短短几日他便从神智三四岁的模样飞快长大,虽然脑海意识已成熟,但却没有半分记忆支撑。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抿了下唇。
无论夙玄临他们给自己多少爱,却始终填不满空荡荡的心口。
好半天,夙寒声才道:“我想要我的记忆。”
天道:“哪怕那些记忆会让你痛苦不堪?”
夙寒声点头。
“你确定?”
“你、你要是再问下去……”夙寒声眉梢缓缓落下来,闷闷道,“我就不确定了。”
天道:“……”
还以为多大毅力呢?
不过想想也是,凭夙寒声不懂任何人情世故、也无记忆支撑的模样,本就像个孩子一样容易被人带着跑。
天道没忍住笑了起来,放轻声音道:“苦难并不值得记住,失去对你来说是件幸事。”
夙寒声没什么观念,可听到这话却紧皱起眉头:“不记住的话,那我不白受苦了?”
天道:“……”
话虽如此……
“如果我没有记忆的话,我就不是我了。”夙寒声对这个概念却十分执着,说着说着眉眼那点迷惘便逐渐消失,“我不想当其他人,我只想当我。”
经历和记忆会造就整个人的性格、观念、情感,若没了记忆,那他便不再是所有人眼中的夙寒声,而变成一个……彻头彻尾改变的陌生人。
夙寒声恐惧这个。
天道默然注视他许久,好像无声叹了口气,缓缓伸手朝他眉心探来。
“好。”
夙寒声注视着那只手点出一道金灿的灵力,悄无声息没入自己的眉心。
识海中轰的一声,好像平静的水面陡然掀起惊涛骇浪,无数记忆铺天盖地汹涌而来,顷刻塞满夙寒声空荡荡的脑海。
夙玄临要气疯了。
自从他看到留影珠里面的画面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撒了绳子的疯狗,一心只想斩了崇珏狗头,全无仙君的高深莫测成熟稳重。
一顿骂仗后,崇珏依然白衣飘然站在那,没有半句回嘴,夙玄临没出气,反而更炸了。
他活像是点着了的炮仗,强行忍着冷冷道:“你想解释什么?”
崇珏神色淡然,慢条斯理地道:“仔细想了想,又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和萧萧之事已成事实。你若生气便冲我来,别吓到他。”
夙玄临:“……”
夙玄临眼前一黑,往后直接仰倒过去。
应见画一把扶住他:“师尊!”
“杀了他。”夙玄临气息奄奄地指使徒儿,道,“快去。”
应见画犹豫:“师尊,这……”
“他都染指你小师弟了,你还婆婆妈妈犹犹豫豫!”夙玄临无差别攻击,怒道,“怎么,你还想为他说话不成?”
应见画肃然道:“不是,是徒儿打不过。”
夙玄临:“……”
要你何用?
夙玄临道:“取、取我的剑来。”
他今日非得宰了崇珏不可。
应见画还记着夙寒声在通天塔说的那句“合籍”,试探着道:“师尊息怒,此事动怒也无用,何不叫萧萧过来问问清楚。”
夙玄临还在艰难保持最后一丝理智,见状顿时觉得有理,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萧萧呢?”
崇珏道:“小医仙把萧萧……”
“住口!”夙玄临冷冷道,“叫着孩子的乳名,干得却是那种龌龊的勾当,你那老脸还要不要?”
崇珏:“……”
崇珏从善如流:“嗯,小医仙把我道侣叫去屋内,许是治病了。”
夙玄临:“?”
应见画:“……”
我的剑呢,取我的剑来!
夙玄临脸色惨白,嘴唇都在哆嗦:“你……你再给我说一遍?”
崇珏很体贴地没有再重复,省得夙玄临昏死当场。
就在鸡飞狗跳之际,房门突然被打开,周姑射随意理了理衣摆,优雅地从中走出。
三人不约而同看去。
周姑射本目不斜视从战场似的一堆废墟中缓步而过,在路过夙玄临时突然一歪头,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道:“仙君怒火攻心,需平心静气。”
说罢,她又看了看崇珏,点头:“嗯,世尊本就平心静气了。”
说完,踩着一地的废墟,施施然走了。
众人:“……”
夙玄临脸色阴沉至极,几乎带着刀子朝崇珏狠狠看去。
自己暴跳如雷歇斯底里,此獠倒好,还端上了?
夙玄临手指一动,觉得不行了,得动手了,否则自己真的得怒火攻心而死。
恰在这时,门又被打开,夙寒声打着哈欠走出来,随意瞥见四周的废墟,眉头轻轻一皱。
夙玄临立刻将吃人的表情收了起来,咳了几声,试探着问道:“萧萧,刚才姑射来寻你……”
到底是帮你恢复记忆,还是对你有情?
“没事。”夙寒声随口说了句,他环顾四周,见伴生树都被这两人的气势给震得疯狂掉叶子,整个院子像是被人洗劫了似的,蹙眉道,“你们做什么呢?”
夙玄临气势已收了回去,飘在半空乱舞的棋子簌簌往下落。
他憋了半天,不清楚夙寒声有没有恢复记忆,只能沉着脸道:“和你叔父下棋呢。”
“哦。”
夙寒声顺势看向崇珏。
崇珏对上夙寒声的视线,眉梢微微一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眸中浮现些许不易察觉的笑容。
夙寒声抬手动了下,安分好几日的伴生树突然探出郁郁葱葱的树枝,亲昵地凑上前蹭了蹭主人的侧脸,像是只撒娇的大狗。
剩余的树枝开始像扫帚似的清扫一片狼藉的院落。
见这熟稔的动作,应见画一愣。
夙玄临倒是没怎么瞧见过夙寒声如此熟练地操控伴生树的模样——他“陨落”时夙寒声还小,用神念来让小树苗握手时,还总是被树枝扇巴掌,嗷嗷着哭天喊地。
如今见伴生树灵活地动起来,夙玄临没有像应见画那样立即反应过来,还在看那郁郁苍苍树枝上的凤凰花簇。
夙寒声从台阶上下来,信步闲庭走至崇珏身边,抬手将崇珏肩上的一颗黑棋拿掉,随意道:“你们下棋能下到脸上去啊?”
崇珏垂眸看他,淡淡道:“你爹下不过就掀棋盘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夙玄临沉着脸忍住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见崇珏还敢恶人先告状,沉着脸道:“你又在瞎诋毁我什么?”
要不是因为那档子破事儿,他至于掀棋盘?
“萧萧过来。”夙玄临道,“你之前不是挺想出去玩的吗,正好你大师兄回宗了,你就跟他去旧符陵一段时日吧。”
等他料理了这个为老不尊的佛修才将他接回来。
一看到两人站在一起,夙玄临就想起留影珠中那让他眼睛充血的一幕幕,刚压下去的火瞬间蹭的又起来了。
夙寒声见夙玄临看向崇珏的眼神全是怒火和杀气,估摸着他爹好像已知道这事儿了,他不太想两人之间因为此事出现龃龉,道:“我和崇珏的事,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夙玄临一愣。
直呼其名?
看夙寒声的模样,夙玄临后知后觉意识到。
周姑射来那一遭,好像将夙寒声的记忆给寻回来了。
夙玄临嘴唇轻动,他一时没做好心理准备来面对恢复记忆的儿子,滔天怒火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向高高在上的仙君,罕见有了些许患得患失。
“萧萧……”
但夙寒声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对他满脸厌恶和排斥,甚至抓着崇珏的手走到他身边,弯着眼睛喊他:“爹别生气了,您眼睛都红了,生气伤身。”
夙玄临紧悬的心瞬间安定了,还感到满心欣慰。
儿子恢复记忆,竟然也还心疼他,担忧他的身体……
抓着崇珏的手?
还有刚才那句“我和崇珏的事”又是什么意思?!
夙玄临根本没欣慰一息,双眸登时要瞪出来了,死死盯着两人相牵的手。
“你这是……见画,你做什么?”
应见画满脸惨不忍睹,好像早有准备般,一手悄摸摸按住夙玄临的肩膀,另一只手半环住师尊的腰,一副要拽住他的架势。
“我……我就是怕您……”
话音未落,夙玄临就知道应见画此举何意了。
夙寒声满脸乖巧温顺,眯着眼睛叫“爹”叫得别提多软。
他歪头想了想,妄图调解两人矛盾,索性将错误先往自己身上揽,省得夙玄临像邹持乞伏殷那样骂崇珏为老不尊,要是打起来就不好了。
夙寒声深吸一口气,满脸自信地说出他冥思苦想半天的、绝佳的、肯定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理由。
“爹,你不要怪崇珏,是我大逆不道,先勾引他的。”
夙玄临:“…………”
应见画:“……”
崇珏:“……”

当修炼到他这个份上,兵刃反而成了累赘。
直到今日,那把流光溢彩的灵剑遽尔从应煦宗山巅呼啸而来,带着震天撼地的森然气势,锵的一声直接袭向崇珏。
崇珏雪白衣袍交织着乌发胡乱朝后飞舞,他眼睛眨也不眨抬手一动,佛珠闪现一道佛光,顷刻将剑意击碎。
夙寒声愣了下,不明所以看着突然出手的夙玄临。
“爹?”
夙玄临冷冷给了应见画一个眼神。
应见画立刻上前一把将夙寒声扛起来远离战场。
夙寒声拼命扑腾,大声道:“等等!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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