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顾淮一贯克制情绪也非常善于跟人沟通,对旁人都没有过因生气而怒吼出声的时候,更别提是对他,从他们认识到在一起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顾淮竟是一次都没有对他发过火,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他说过,每一次都是顾淮自己消化完情绪再来和他沟通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和问题。
这次,也一样吗?
提尔没有答案也不敢肯定。
他们本来就处在冷静期,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冷战,尽管在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责备顾淮,但在他心里在感情上他就是无法在孩子这件事上轻易跨过去。
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公路周边一片荒芜,除了砂石便只有杂草,便是公路两侧的荒地上有零星的几棵不算高大的树也早已彻底枯死,枯枝上连半片叶子都没有,更衬托得在公路边上的这个加油站孤零零的,显得尤其渺小。
提尔在加油站的那个小卖部搜刮了一番,勉强找到了一些过期零食和饮料,没有想太多便依照逃亡时的习惯将食物打包好放到了机车上。做完这些后提尔又再转头看向顾淮独自站在公路边瘦削而孤单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拖着脚步走到了顾淮身后。
“对不起,战斗的时候给你拖了后腿,不会再有下次了。”提尔低下头,有些丧气又有些别扭地小声跟听到他脚步声也没有回头看他的Alpha认错。
顾淮没有理他,依旧背对着他像根本没听见他的道歉一般。
提尔觉得难受踌躇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完全断裂却变得极冷淡,他很少跟顾淮说话,顾淮本身也并不是话多的人,两个人便是一起在看护室里跟孩子待一块,也是相对无言只有漫长的沉默。
其实不是真的就完全不想跟顾淮说话,可他总觉得自己一开口又会忍不住说那些伤人的话,与其那样还不如把嘴巴闭紧了,总好过再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缓和关系,便干脆什么都不说,像装睡的人一样用沉默逃避一切。
等了很久,顾淮始终没有回过身跟他说话,提尔有些受不了了,便又向前走了一步:“顾淮。”
“提尔。”Alpha还是没有转身,一动不动地站着,声音里尽是不堪负重的疲惫:“我也是个人,会累也会痛。我们最初开始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要你把我放在唯一最重要的位置去爱;对你我从来没有其他要求,只要我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就足够。”
他要的很少,也很多。
少,是他从不需要提尔为自己做出任何牺牲改变,只要提尔爱他,他就会承担起两人的一切也会包容提尔的全部,提尔可以在他的保护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多,是他很清楚自己不仅想要提尔爱他,还要提尔把所有爱都给他,只有一点爱或是七八分的爱对他来说是不够的的,他要的是全部,他要提尔永远都把他放在挚爱的位置,眼里只看到他一个人。
如果不是全部,不是唯一最爱的人,那么他宁可不要。
缓缓回过身,被乌云遮挡变得黯淡的阳光从身后远方照过来,顾淮背光而立,因瘦而更显得五官如刀刻般锋利冷峻的脸上晦暗无光一片淡漠,他看着提尔,平静道:“你对我,在战斗生死关头都已无法信任,我跟你,的确没有重新标记的必要。等到了新的根据地后,我会让维塔斯再做一次手术把你哥的腺体取出来。”
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本来也不想要,他顾淮,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愣愣地看着眼底没有了温度的Alpha,提尔把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又在脑中过了好几遍,却还是觉得那些话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我没有……”提尔下意识地否认着,抬手想要去抓住顾淮的手臂,却被顾淮退后一步避了开去,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又抬眼跟顾淮对视,在对上顾淮没有任何波澜的目光时,背上蹿过一阵让他害怕的寒意,让他近乎慌乱地急声跟顾淮解释道:“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只是担心,你才刚移植完腺体不到一个月,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就要战斗,我不想让你保护我才会冒进,最后也,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放心,真的,真的没有不相信你,我……”
“提尔,过去我跟你一起执行过那么多任务,我有哪次因为你受伤或是其他任何私人情绪,就做出你刚刚在战斗中犯的那些错?”顾淮打断提尔的解释,以极其平缓冷静的声音反问道。
剩下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解释卡在了嘴边,提尔微微张着嘴,却哑然无声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因为顾淮从来都没有犯过那样的错,所以他无话可驳。
无论他执行任务时是怎样的身体状态,便是他失控暴走时,顾淮都没有质疑过他完成任务的能力,每一次都是全然信任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自己的安危交到他手上。
被顾淮避开后又垂落到身侧的手隐隐发颤,提尔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没有人教过他这种时候该说什么,道歉也没有任何意义,顾淮事实上是极讨厌道歉的,改变不了已犯下的错,挽回不了已造成的伤害,甚至如果不接受不原谅还会被道德绑架,明明是被影响受到伤害的那一方,却因为不接受对方的道歉而被指责不够宽厚才会不能以己度人。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想过要真正跟顾淮分开,最初得知孩子不能活下去的时候,因为感情上受到太大冲击才会口不择言对顾淮说了那些话,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有反省过自己,只是过去他们从未像这次一样爆发这么严重的矛盾和争吵,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才会一直用逃避的态度对待顾淮。
“这些日子,我只顾着孩子一直跟你任性是我不对,可我没有忘记,你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忍下心里的害怕与不安,提尔努力地想要跟顾淮解释,可顾淮看他的眼神是那么淡,淡到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完全放弃了,即便他再如何解释都不过徒劳。
“如果我是你最重要的人这件事,需要你刻意去记住,那我对你来说就已经不是最爱了。”顾淮似真的已经凉透了心,又有许多他不会说出口的痛楚和煎熬,他这辈子活到现在几乎没有过任性的时候,唯独在感情上要求绝对,也许不该,可他给提尔的就是全部,连孩子都占不去半分,而这段时间,他无法在提尔眼中找到自己的存在。
提尔在战斗时犯的那些错,也压断了他心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
荒无人烟的公路上刮起了一阵猛烈的狂风,将两人的头发都吹得凌乱无比,地上卷起滚滚黄沙与碎石,顾淮在这样的疾风中眯起双眸,嗓子里都被揉进了能轻易将血肉磨砺得血肉模糊的砂石:“但凡你因为对我情感上的动摇而在战斗中发生任何意外,都会让我肝胆俱裂无法承受,你若明白这点,若还那么爱我,又怎么还会在我眼前犯那些错。”
每个人都有不可碰触的逆鳞,他也有,几个小时前的那场战斗,提尔是生生将他的逆鳞从他最脆弱的地方拔了下来,然后把刀捅进去剜出了一个血流不止的窟窿。
他无法再将提尔给他的那些伤害和血嚼碎咽下,然后默不作声地自己内化。
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年,他是真的,已经太累也太痛了。
不想再说下去,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说,顾淮越过提尔向停靠在加油站里的重型机车走去:“就到此为止。该出发了。”
在顾淮从自己身边经过的那一刻,提尔攫住顾淮的手臂,颤声问道:“那我被别的Alpha碰,被别的Alpha标记,你也不会在乎了吗?”
他们第一次临时标记的时候,他也跟顾淮说过,他不能接受其他任何Alpha那样对他,顾淮都忘了吗?
身体几不可察的僵了一下,顾淮别开脸,回答道:“那是你的自由。”
五指收紧抓住顾淮不放,提尔用力把人拽拉回自己面前,仰起脸庞看他:“我不要,我只要你,你生我气,怪我这段时间只顾着孩子还只考虑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很自私不懂事我都认,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否定我爱你这件事。”
他只是突然之间受到了太多事实的冲击,所以才会一时迷失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在顾淮心里,就这么的罪无可恕吗?
眉心浅淡地拧起,顾淮并不想跟他争辩,垂眸看一眼提尔紧抓住他手臂的手,刚想让提尔松开身体某处便传来剧痛,腥甜的热流随之从喉间涌出,让他来不及反应便已“呃”一声吐出一口血,紧接着高大的身躯像被抽干所有力气般晃了晃,双膝一软便整个人向前倒入提尔怀中。
昏暗的视线里映出提尔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愕失色的脸庞,顾淮隐约意识到自己大抵还是在最后的爆炸中受了伤,身体能感觉到提尔用双手抱住了他,可当他想要说话安抚提尔时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张口又再咳出一大口血,神智就此沉入黑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始乱终弃
给郑语和维塔斯发去加密消息,然后给顾淮的那辆重型机车设置好自动跟随驾驶模式,提尔确认过抵达他们之后必经的城镇大概需要两小时的路程后一刻也不耽搁地带着顾淮再次出发。
他解开顾淮的战斗服仔细检查过,身体表面没有外伤,顾淮在爆炸时抱住他用自己身体挡去了大部分尸块和碎石,同时也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根据经验大概率是内伤了,而且不排除有内出血的可能。
对于他们这些战士来说,比普通人更清楚知道,不见血的内伤有时候远比见血的外伤更可怕,因为有些内伤等到真正发作时往往已经不可挽回了。
提尔不知道顾淮刚刚那一路是因为战斗时肾上腺素的飙升所以没有察觉自己受了伤,还是根本就在当时就知道自己受了伤却强忍一路。
只要想到顾淮在承受着怎样的剧痛折磨,他就无法原谅自己。
在异形丧尸爆炸时顾淮向他扑过来的那个瞬间,那个画面,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们都戴着面罩和护目镜,彼此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于是他也看不到那个时候顾淮是什么样的表情和眼神。
可是他能想象得到。
那不过是短短的几秒,一切都发生得极快,普通人可能都来不及做出反应更遑论是看清眼前发生的事。
然对他来说,那几秒是漫长的,像电影里放映的慢动作画面,他能看清顾淮扔掉冲锋枪继而纵身向他扑过来的每一个细节动作,也能看清顾淮在半空中时竭尽全力伸向他的手臂和张开想要抓住他的指掌。
当顾淮触碰到他将他抱进怀里时,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顾淮那剧烈的心跳和情绪波动。
顾淮抱住他时仿佛要将他揉碎的力道,让他从自己的情绪里恍然清醒过来,而后惊觉自己这些天一直都在伤害顾淮。
过去这些天,明明是顾淮最需要他的时候,等了他那么久才终于逃离那个不把他们当人看的军事基地,刚刚才移植完新腺体,他本来应该好好陪着顾淮,给顾淮足够的信息素,让顾淮能更好的适应腺体,可是他却没有做到,还对顾淮动了手。
难怪维塔斯说他天真,就连郑语都有意无意地提醒过他要多体谅顾淮一点。
已经荒废的城镇,经过好几次的丧尸迁移洗礼,虽然是白天却并未出现丧尸的踪迹。
提尔本想带顾淮去镇上的医院,但几番考虑还是觉得医院太危险,于是最后找到了一间民宿,在民宿外围设置好地雷等防护后,把两辆机车停在了门口,确保万一有突发情况他能立即带着顾淮上车逃离。
战术包里有应急的急救包,里面有口服药和为了战士研发的专门应对内出血情况的注射剂,提尔在加油站时就给顾淮注射了一支,使用了注射剂之后只要不是严重的大出血,轻度和中度的内出血情况都能被渐渐控制住,他给顾淮用完注射剂之后顾淮就没有再吐血了,而下一次注射要等四小时以后。
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收拾打扫上,提尔把顾淮扶进房间里躺下,探了一下顾淮的额头发现顾淮在发烧,于是又从急救包里翻出了顾淮这段时间都在用的抗排斥反应药。
一样是注射药剂,但要打在后颈上,提尔想要把顾淮扶起来却被顾淮无意识挥动的手推开了。
“……滚开……别碰我……”满头大汗的Alpha,并没有醒过来,只是不甚清醒地抗拒着Omega的碰触,不知是真的觉得痛还是昏迷中陷进了噩梦里,Alpha脸色苍白地挣扎了几下,哑声低喃:“痛……父亲,我好痛……父亲……你不要走,不要丢下阿淮……”
提尔僵在床边,看着弓起背把自己缩到紧贴墙面那侧床的Alpha,一时心如刀绞。
顾淮在他面前总是强大的,便是前些天做完腺体移植手术也一直在做他的依靠,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极少数的几次能窥见顾淮不那么强大的那一面。
一次是他单独去执行任务受了重伤回来,罕见地昏迷了半个月,醒来后顾淮抓住他的手把脸埋进了他掌心,那次他想,顾淮大抵是哭了只是不想让他看到;另一次便是顾淮得知双亲牺牲真相的时候,找来他寝室在角落里坐了一整晚,他没有告诉顾淮,其实之后那段时间,他们睡一起的晚上顾淮也一直睡不安稳,总是在梦里喊父亲。
对于自己的双亲,顾淮说得很少,但他知道顾淮是很爱自己双亲的。他不知道顾淮在梦里喊的父亲是哪一个,但他猜想大概是那个A级的Alpha周冉,尽管没见过,但他也曾从苏钰口中听说过,比起顾淮S级的Alpha父亲顾逸桉,周冉总是会更直接坦诚地表现对顾淮的疼爱,顾淮小时候总生病,周冉不去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都会陪在顾淮身边或是把小小的顾淮抱进怀里很温柔地陪顾淮说话。
他没有父母,也就不知道父母对孩子造成的影响有多大,也不会在受伤时去寻找自己的父母。
也许对顾淮来说,失去两个父亲后,就已经失去可以依靠的人。
“父亲……你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人……要阿淮了……”
Alpha还在断断续续地低语,可听清Alpha说的每一个字后,提尔只感到后悔自责。
他不该那样对顾淮,不该让顾淮在他这里委曲求全。
单膝跪到床上试图将顾淮抱进自己怀里,提尔尝试着放出自己的信息素,然火焰信息素才刚散入空气中,顾淮便又再开始挣扎,当信息素将两人包围起来时,顾淮突然睁开了双眼,他并没有看到提尔,双眼瞳孔甚至都没有聚焦,他按住自己的后颈,抗拒道:“痛……不要信息素……标记……好痛……”
想要给顾淮注射药剂的手又一次僵住,提尔愣愣地看着顾淮,心脏开始蔓延开一种绵密反复让人无法逃避的刺痛,面对短暂睁眼后又很快合上眼瘫软下去的顾淮,提尔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过去那么喜欢他信息素的Alpha,现在却拒绝接受他的信息素安抚。
他的信息素,还有他给的标记,竟让顾淮那么的痛。
从破碎凌乱的黑白片里醒来时,顾淮额上都是细汗,他喘了口气,浑身上下都是熟悉的遭遇爆炸冲击后造成的击打痛,尽管不确定自己是哪里受伤但只要不是见血感染丧尸病毒就行了。
然后便是确认提尔的所在以及打量周围的环境。
Omega就在他身边,在床边的地板上坐着,手里还拿着一把手枪警戒。
他们在一个估摸二十来平方大小的房间里,介乎于橘色和红色之间不算热烈也不温暖的夕阳光从窗户和门口照进房间,斜斜地落在木制的地板上。
床上散落着两支打空的针管,顾淮认出了一支是抗排斥反应药另一支则是控制内出血情况的注射剂。
他还没动,提尔便察觉到他醒了,转过头来看他。
Omega那双熟悉的狐狸眼红得厉害,但很干净,没有水渍。
顾淮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身上有些发寒,但他并不是很在意。
提尔把一包营养补充剂和口服的药片递到他手边,说道:“今晚,应该要在这里过夜。晚点我会再跟郑语和维塔斯联系。”
顾淮看着他没有说话,晦暗不明的黑眸里隐藏着许多的情绪,他应该要有问题问提尔,但他却似乎并没有要询问的打算。
“我刚刚给你测过体温,还在发烧。我们现在在镇上,急救包里有足够的药,我打算一会去医院再找点药做备用,然后再去找点吃的回来。”提尔说道,在顾淮醒来之前别说是到民宿外面,就是这个房间的床边他都不敢离开半步,虽然现在没有丧尸出现,但他也无法肯定周围是不是真的一只丧尸都没有。
提尔说话的语速比平常要慢,顾淮在他说完后又静默了将近两分钟,才终于开口说道:“以后我们还会是战友,我不会刻意避开你。”
提尔撇撇唇,显然并不觉得顾淮的话是安慰,垂眼看着自己拿枪的手,恹恹地说道:“普通人还有结婚证书还有戒指,我跟你又没有,你就算对我始乱终弃我也找不到地去告你。”
顾淮冷不防被他“始乱终弃”的控诉给噎了一下,无奈道:“你之前到底都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
“你就是!在一起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了你也没跟上面打报告跟我结婚,我活到现在就只有你一个Alpha,你现在还不要我,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就算我有错你也不能上来就要分手,人家夫妻离婚还有冷静期呢!”提尔用力背过身拿后脑勺对着顾淮,突然又跟打机关枪似的一阵语速飞快的抢白输出,最后先发制人地拔高声调说道:“要不说拖着不结婚肯定是遇到渣男一定会分,你还我十多年的青春!”
“……”顾淮眼角抽搐,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语问苍天,抬手揉揉眉心,叹道:“提尔,胡搅蛮缠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你真的清楚吗?”提尔反问道,“你跟我哥一样,都没跟我真正坦白过,什么都想自己一肩扛。一直以来都是你带着我往前走,我享受了你所有的好,只要听你的话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你醒来之前我想了很久,才发现我也没有很了解你,你从来不会真正依靠我,就连自己跟孩子留在基地等我回来,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逃不掉你根本不会让我自己一个人逃。我回来救你跟孩子的时候,你也不是在坐以待毙,我要是再晚一点回来,说不定你都已经成功带着孩子逃出来了。”
背对着顾淮,提尔双肩隐隐抖动,竭力保持平稳的声线藏着复杂的情绪,他并不想哭,也的确没有在哭,只是心里正掀起滔天巨浪般的情绪,让他难以克制的身体发颤。
“以前我不觉得我们这样有什么不对,可是我自己一个人逃亡的时候,看到的一些伴侣不是这样的,他们会相互扶持彼此依靠,而不是像我们这样。哪怕是我哥跟维塔斯,像我哥这样的人,临死前也把所有事都放心托付给维塔斯。”把手枪的弹匣飞快地拆下再装上,提尔无意识地做着能让他控制住情绪近似本能一样的动作,双眼盯着地板上那束慢慢移动暗淡的夕阳光,幽声说道:“可顾淮,如果你真的要死了,你会把所有事都托付给我吗?你不会,因为你觉得那是你没处理好的事而不是我应该帮你一起分担背负的责任。”
“有完美基因又有什么用,是实验体又怎么样,我跟你,都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人。我处理事情不够成熟,情绪一上头就不管不顾没法保持足够的理智,还一直以来都太过依赖你;而你,要我眼里只看到你一个人,却不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我,你双亲的事,腺体实验手术的事,还有标记痛让你痛不欲生的事,你都没让我知道。”夕阳光已经退到了房间门口,提尔猛地起身单膝跪上床,一手抓住顾淮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再次质问道:“你说我胡搅蛮缠,可你真的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吗?”
提尔很少会跟谁长篇大论,就连对顾淮,这都是他第一次不让顾淮插嘴的一口气说这么多,这已经是他用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自己理清楚想明白的话。
被Omega抓住衣领质问,顾淮答不上话更错愕地发现,自己竟被Omega的这一番心理剖析说得一时理屈词穷。
更早之前,郑语也是这般跟他说,但当时他其实并未太往深了去思虑,单是孩子的事已经让他产生了极重的心理负担,且他一直认为,郑语劝说他更多是为了让他跟提尔加入志愿军,而在他心里,即便是要让提尔参与到这些事里来,也只打算让提尔知情就好,其他的,他会处理。
提尔并没有说错,如果他要死,绝不会把事情都托付给提尔,那在他看来跟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提尔没什么区别。而他只想让提尔没有后顾之忧地依照自己性子随性而活,其他的半点都不想让提尔去承担。
顾淮握住提尔抓住他衣领的手腕,有些气弱地说道:“我是你的Alpha,我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照你这逻辑,我还是你的Omega呢!你爱我就什么都要为我打算,我爱你就只要满足你被爱的需求就好其他什么都不必做,你自己想想这正常吗?!你要为我遮风挡雨让我当不谙世事的金丝雀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提尔全然不管顾淮身上还带伤,压抑着就低吼起来,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遇事只会哭唧唧的性格,演不来柔弱Omega那套,更不会拐弯抹角,“我在意孩子就证明你不是我的最爱,你这是什么标准啊?!当初是你先来招惹我的,现在想几句话就打发我分开,你想都别想!”
顾淮“嘶”了一声,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本想像平日那般忍住,可不知怎的话竟自有意识般脱口而出:“是你先说不要我的标记也不想给我标记!我现在如你所愿,不是正好?”
“你也说我永远都是你的Omega!”提尔更大声地怼回去,“我犯错我认!但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忍无可忍地翻身就把提尔反压到床上,顾淮双眼猩红,克制力荡然无存地箍紧了提尔骨细却坚韧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齿地狠声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那些事我告诉你又能怎样?!你以为你说不要标记时我在想什么?!我是个Alpha,我最真实强烈的感受和本能就是把你关起来,像终身标记时那七天一样让你离不开我!我要你看着我,要你只爱我,你哪怕分半点注意力给旁人,我都觉得难以忍受!这种病态的占有欲,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你就这么想让我失控吗?!”
他不清楚是因为双腺体还是因为从小在鬼门关徘徊跟双亲聚少离多的关系,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察觉到自己的感情和情绪比一般人更强烈也更敏感,在接受了戴习维安排的腺体强化手术后,每一次提尔跟他互相临时标记对方时,他对提尔的感情和占有欲更会强烈到令自己心惊的地步,于是他给自己加上重重枷锁和桎梏,让自己维持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他必须在各方面都克制好自己,必须时刻保持理智,这样才能压抑控制住身体里和心里那些时不时就汹涌得想要破牢而出的阴暗部分。
升任特种部队队长的时候他依照规定走程序接受必要的心理测试,测试结果显示他的心理存在一定偏差,情感需求和不安全感都异常强烈,他清楚知道自己某些隐藏起来的部分有多么的极端,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在逼迫自己,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保持冷静沉稳,并对自己有着极致严苛的标准,因为他知道,一旦行差踏错,比起崩溃他更有可能将一切都毁掉。
而这些,都是他不想让提尔知道的。
“对我失控有什么不可以?你在忍受痛苦,我却一无所知,你所有的委屈和煎熬都需要自己去承担,那即便是我爱你只看到你又有什么意义,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不公平。”提尔双手的手腕都被顾淮钳制住,顾淮的力气极大,他挣脱不了也没打算挣脱,只定定望入顾淮那双黑眸的眸底,道:“我没有父母,没法真正理解你当年失去双亲的感受,但你可以跟我说,我不会背叛你,不会去爱别人,我会让自己更成熟更理智,跟你一起面对承担所有事情。”
夕阳越来越暗,房间里也变得越发昏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淮死死瞪住被自己压住的提尔,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感受到的痛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提尔说的那些话。
他用舌尖抵住自己尖利的犬齿,有多少次他都想不管不顾地去咬提尔的腺体,他忍了又忍,偏偏提尔现在不再像从前那样,在跟他分开的漫长时间里,提尔对很多事都有了自己的判断,不再将他的决定看作是绝对正确的选择了。
“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顾淮放开提尔,退开靠墙而坐,“我没有什么想跟你说的,说不出口。作为实验体,你已经看到过很多不堪,我不想再让你从我这里看到半点阴霾。就算我这样的做法是错的,后果也是我来承担。”
重新坐起身,提尔并不给顾淮继续逃避的机会,说道:“明明是你跟我说,想要势均力敌的爱情,可为什么你做出来的行为却与之相反,只想把我保护起来而不让我跟你并肩作战?”
为什么吗?
顾淮偏了偏头,一缕额发落到眼前,他没有去看提尔,眼里看到的是空气中于微光里浮动的点点尘埃。
到底为什么对提尔有这么强的保护欲,明知道提尔不是脆弱的玻璃娃娃,却还是一意孤行自作主张地要将提尔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关于这个问题,顾淮也曾经思考过。毕竟最初会被提尔吸引,就是因为提尔不同于其他Omega的强大和坚韧;过去那些年,也是他教会提尔怎么控制信息素怎么去战斗,是他亲眼看着也陪着提尔一步步成长为真正的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