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江上阳有点讶异的是，这几天骇浪组那边居然不找他们的麻烦了，好像突然就不着急抢这个项目了似的，当然，江上阳才不觉得按照元伍那种无时无刻不想把自己推向最高位的人会放弃中心公园这个项目，尽管对方估计还不知道堡垒计划这个情报。9区地下世界四大帮的四个领头人里，他最年轻，但不一定是最有能力的那一个，却是最有远见的，裴曦对他的影响很大，尽管他痛恨无比，可惜他有不少做事风格里都极尽裴曦的影子——大概对于自命不凡的他来说，这才是最让他恼恨的——而在中心公园这个项目上，连裴曦都觉得可以大有作为，他怎么会善罢甘休？
所以说，裴曦在暗地里做了什么吗？
江上阳觉得蹊跷，便让粟一去查了一下，然后粟一就一脸忍俊不禁地跑回来跟他报告，说是元伍被人举报说他手下的人跑去一个寡妇家里闯空门，理由是元伍看上人家了，结果人家是贞洁烈妇，抵死不从，元伍就想让人把她掳回去，结果那马仔在抓人的过程中当着一群人的面不小心摔死了，那寡妇大白天的在闹市区衣衫不整地跑去找警察叔叔，高调得很，搞得网上一片哗然，元伍不得不屈服于民意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了，整个骇浪组都被迫低调了下来，免得那些网民太激愤，干点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再强大的势力也抵不住人民群众的力量啊！
江上阳越听越是瞠目结舌，良久之后，评价道：“这招……太贱了！”不愧是裴妖孽的风格！
粟一也忍笑忍得肚子疼，“江总你确定是裴少干的？”
江上阳一脸的惨不忍睹，“除了他，还有谁能想得出这种招数？”
只有裴曦才会不择手段到玩这种煽动人心鼓弄民意的戏码，看起来是搞笑幼稚，实际上深究下去便叫人毛骨悚然，裴曦连面都不露就能让元伍进局子里配合调查，虽然说是没什么危险，可是到了元伍这种位子，有几个是能被阳光世界的人轻易请走的？换而言之，今天他能让元伍跟着警察走一趟，那过几天岂不是就能让其他人去监狱里转一圈？对于裴曦，永远把他往最坏那里想就对了。
只不过不管裴曦意欲何为，江上阳这边都是受益方，他琢磨了两下就决定不想了，太了解裴妖孽的阴谋不好，很容易把自己给同化掉的，没看他就把元伍给同化成另一个变态了么！
今天是各个想要竞标中心公园项目的公司提交投标书的日子，旭跃集团这边早早就把他们彻夜赶工完成的投标书电子版递交上去了，按照现在的流程，他们还需要提交一份纸质版的直接送到招标办办公室里，江上阳这两天吃住都在旭跃大厦，本来想回公寓睡一觉的，但是想了想，又和项目组组长高家意进了同一辆飞行器，和他一起去了招标办。
纸质版投标书作为底稿核对的存在被招标办的工作人员验收，经过严格的程序被收入库中，只要验收过程自己紧盯着，之后倒不用担心会被人钻空子，江上阳很放心这一点，让高家意盯着，他就跟师之盛的秘书说想见见他们处长，那秘书进去通报了一声，很快就出来请他进去了。
师之盛似乎正在处理公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坐在办公桌后面，可能是裴曦的话起了作用，江上阳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这个样子简直浑身上下写满了“斯文败类”四个字，师之盛倒是见到他了很高兴，摘下眼镜放到一边，又是泡茶又是叫人洗水果的，江上阳看着觉得有点古怪，便在闲聊了几句之后，试探性地问他为什么对自己好像印象特别好。
师之盛一愣，然后笑了，对他挤眼睛道：“因为我非常敬佩江总啊！”
“那还真的是江某的荣幸，”江上阳更不解了，“不过，师处长是觉得江某哪一点让你会产生佩服这种心情呢，江某自认只有在商业上还有点长处。”
说罢，他还谦逊地一笑，师之盛却不赞同道：“江总你这是在开玩笑吧，能把裴少那样的人收入囊中的，怎么会是泛泛之辈呢？”
“……”江上阳突然灵光一闪，有些艰难地道：“师处长……该不会是佩服我和裴少……”
他说得有点吞吞吐吐，师之盛却只当他是在害羞，眼睛发亮道：“能够收服裴少的人，难道还不值得敬佩吗？”
“……”江上阳突然在想，他好像理解裴曦说师之盛是个二货的原因了……这丫的脑回路绝对有问题啊！
而在江上阳很纠结地在和师之盛打好关系的同时，裴曦也在和一个特别的人在见面，如果江上阳在场的话，一定会认出他是G市的副领导人宣古怀，秦家的对头宣家的长子，而作陪的人正是之前说要给他们引荐的万城集团老总成止岸。
成止岸一进来这个包厢，只看到裴曦一个人坐在那里，还顺势调侃了一句：“裴先生单独来和我见面，给江总打过招呼没有？”
裴曦被调侃了也没有不高兴，反而颇为暧昧地笑着道：“我家上阳能随时定位我的位置。”
“哦——”成止岸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然后侧身让出自己身后的一个男人，介绍道：“裴先生，这位就是宣副，咱G市的领导人之一，宣少，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审判者的裴先生。”
宣古怀是一个年纪和裴曦差不多的男人，看上去要成熟一些，可能是因为身处高位久了，身上有一种浑厚的威势，不会怎么压迫人，但也让人看了心生敬畏感，裴曦倒是没什么感觉，还多注意了两眼他俊美的相貌，觉得有点眼熟，而宣古怀虽然看起来有点严肃冰冷，但从举动上来说倒不会目中无人，因为裴曦坐着轮椅，他还主动走上前去和裴曦握手，声带振动，嗓音低沉：“宣古怀。”
裴曦微笑，伸手，握住，“裴曦。”
说起来，比起后面来9区发展的秦家，宣家在裴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就已经扎根在这里了，只是那时候的势力不大而已，起码裴家是没必要和他们拉关系的，跟陌生人差不多，宣古怀倒是和裴曦、江上阳在小学、初中的时候是校友，不过不是同一级，也没什么交情，最多就是见过罢了，后来裴曦死遁，江上阳留在9区，反倒是和走上官道的宣古怀有比较多的交集，可是江上阳和秦家是同一条战船上的，和宣家的关系自然一般，不然裴曦也不会让成止岸牵线搭桥了。
对于成止岸和宣家来说，裴曦虽然和江上阳关系密切，但是他本人连带审判者似乎并没有偏向秦家那边，所以他们才会决定来和裴曦见一面，如果能和审判者搭上边，好处自然是不少的，唯一要提防的只是别让裴曦把他们拉上那艘说不好沉不沉的复仇大船就是了，可是等成止岸和宣古怀都坐下之后，裴曦却没怂恿他们什么，只是天南地北地和他们闲聊，他在外漂泊多年，阅历自然丰富得很，就连一向话少的宣古怀也被他勾起了兴致，一同加入了话题之中，一时之间他们可以说是宾客尽欢和乐融融。
裴曦偶尔会看一下自己特意摆在桌面上的通讯器，银白色的外壳和复古的造型非常惹眼，宣古怀有点感兴趣，问他是在哪里定做的，裴曦神秘地对他眨眨眼睛，“这是私人订制哦～”
宣古怀有点疑惑，成止岸倒是看出来了，啧了一声，对宣古怀道：“我见过江总身上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通讯器。”
宣古怀立刻了然，同时对裴曦和江上阳的关系也不由得重新审视了，其实如果是在十一年前同时认识江上阳和裴曦的人，他们都不会相信那些报道出来的绯闻，因为以前的裴江两家只是交好而已，裴曦和江上阳就是损友关系，谁也没觉得他们有暧昧，但众人从另一面来说也相信那些绯闻，主要是相信裴曦和江上阳为了结盟，订婚结婚都不是什么怪事，所谓商业联姻嘛，都走这个套路，可是……宣古怀多看了两眼那个通讯器，裴曦似乎一直在等江上阳的通讯似的，他心道如果是商业联姻，这位心高气傲的裴大少没必要演这种细节，那么他和江上阳之间就算没有爱情，估计交情也不会浅到哪里去……
裴曦忽然问：“成总和宣副的交情也不错吧？”
成止岸的第一反应就是澄清道：“我们是老同学，跟裴先生和江总的关系不一样。”
裴曦失笑，“我可没有多想哦。”
成止岸顿时尴尬地咳了一声，宣古怀替他解围道：“我们大学四年都是室友。”
“这样啊……”裴曦若有所思地道，“那么，成总和宣副有私下合作做生意，对吗？”
宣古怀和成止岸同时一惊，成止岸不动声色道：“裴先生开玩笑了。”
裴曦嘴角一勾，“成总不用太担心，我也是个做生意的，大家相互了解一下，互利互惠，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是吗？”
宣古怀和成止岸对视一眼，然后宣古怀沉声道：“裴少的意思是……想和我们谈谈生意吗？”
他家少爷总是有事没事就在盯着通讯器看。
江上阳因为不属于审判者内部的人，所以对裴曦送他的那个通讯器，他只限于和裴曦这边的人联系，而自己另外有一个单独的通讯器，裴曦却不同，他本来就不喜欢那些高科技的东西，身上能带一个就已经够了，以前还常常直接丢给潘戎，故而他最近一直带着那个和江上阳同款的通讯器，并且时不时盯着它的屏幕看，这点还蛮让人觉得奇怪的。
潘戎虽然对外说是裴曦的私人保镖，实际上他算是裴曦的私人特助，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的事情都会管一管，潘戎一开始以为裴曦是在等什么重要讯息，后来一琢磨，又觉得不对，他不记得裴曦这几天有在干什么需要他这么严阵以待的事情，所以出于为自家少爷分忧的想法，他就偷偷瞄了几眼那个通讯器，看到底是为什么让它都快被裴曦盯出花来了。
令潘戎意外的是，通讯器的屏幕居然一直是亮着的，上面显示着一副地图，有个小红点在移动，潘戎了然，原来他家少爷在监视别人啊……等等，不对，有什么人是值得裴曦亲自监视的？难道审判者那么多人都成了摆设了吗？！裴曦压根没有吩咐过他们关注谁谁谁啊！
如果说以前的裴曦经常坑到把通讯器随手丢给潘戎之后就联系不上人了，那么最近他虽然拿着通讯器几乎到了寸手不离的地步，不过估计也是联系不上的，他设置了一大堆拒接名单，全部转接到潘戎的通讯器上，似乎就为了时刻盯紧那地图上的红点，吃饭的时候瞄几眼屏幕，坐车的时候瞄几眼屏幕，谈事情的时候瞄几眼屏幕，遇上有什么人来找他们麻烦，那子弹都快飞过来了，裴曦居然还有空先瞄一眼屏幕，才不紧不慢地宣布反击……潘戎觉得他家少爷的行为越来越叫人难猜了，也越来越诡异了，暗地里斟酌了许久，还是打算关心一下他家少爷具体在闹什么幺蛾子，看看有没有能够不放弃治疗……咳咳，不是，是能够帮忙的地方。
于是潘戎就开始也时不时瞥几眼裴曦的通讯器的屏幕，把那实时定位的地点记了下来，暗地里上网搜了搜——唔，被他关注的地方好像也没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大事件啊……
潘戎纠结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冷不丁地看到电视上的一个旭跃集团分公司剪彩的直播，被采访的江上阳风度翩翩地对着镜头回答记者的问题，荧光灯下的贵公子秒杀了无数菲林……潘戎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等等，这个直播的地址！潘戎忽然猛地看向他家少爷，裴曦也在托着腮帮子盯着电视屏幕，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而他手边的通讯器上定位的地址也相当熟悉，不就是电视上那个旭跃集团分公司的地址吗？！
潘戎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家少爷，居然在监视江上阳！
直播结束后，裴曦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随手把桌子上的文件给签了，他进入审判者之后，这个佣兵组织的前任当家费莱恩非常信任他的能力，在判断了当前形势之后拨出了好大一笔钱给裴曦当启动资金，用来在阳光世界做各种投资，毕竟审判者虽然身处比较安全的灰色地带，但是费莱恩还是觉得要给他的兄弟们留下一条后路，免得一朝被波及就全都团灭了。于是裴曦就拿着钱去祸害阳光世界……呃，不，是去利滚利了，成功把审判者变成一个肥得流油的隐形富豪组织，结果到后来他还嫌弃干这事太麻烦，钱太多懒得数，经常把事情推给费莱恩，搞得这位混了一辈子佣兵的老大看到数字就头痛，每次见到裴曦就恨不得脱鞋子抽他，可是在两年前费莱恩因意外身亡，裴曦理所当然地接下审判者的担子，也自然得把所有活儿都接下来了，故而他这下是不想自己亲自干活也得干了，当然，他现在正在想办法压榨审判者的现任副团长埃瑞·莫里的劳动力，估计这事儿迟早也会摊到埃瑞身上的。
潘戎见裴曦挑挑拣拣了许久，才把看得顺眼的文件先签了，心里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家少爷真是越来越任性了，随即又想到江上阳被监视的事情，潘戎就更加困惑不解了，想了很久都想不通，于是等吃午饭的时候，潘戎看着桌子对面还在时不时瞄着通讯器的裴曦，犹豫着唤道：“裴少。”
“嗯？”裴曦随意应了一声。
潘戎有些郁闷地皱起了眉头，“你和江少……最近没什么联系啊？”其实他还是更习惯叫江上阳江少，不过江家洗白了那么多年，在外面这么叫总归有点影响不好，所以在外他都会称呼一声江先生。
裴曦听了他问题，便似笑非笑地睨向他，“阿戎，兜圈子的试探不适合你。”
“……”毕竟朝夕相处那么久，潘戎何其了解他家少爷的性子，抹了一把脸直接问：“裴少，我联系辛医生过来一趟？”
裴曦的脸色不变，“哦？联系他做什么？”
潘戎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那你好端端的监视江少做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监视他？”裴曦歪了歪脑袋，很天真的样子，“他是我的。”
潘戎更加无奈了，“江少知道的话，他会生气的。”
裴曦的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瞬间就变得阴郁了，他重复了四个字，“他是我的。”
潘戎叹了一口气，监督着裴曦把午饭吃完之后，他没第一时间收拾碗筷，而是直接给他刚才说了那位辛医生拨了个通讯，让他一个小时内到裴曦现在住的地方来，裴曦一脸阴沉地盯着他全程打完通讯，那眼神，简直像是随时会把桌子掀了个底朝天似的，可是潘戎却不在意，就这么沐浴在他鬼一样的目光下淡定地把碗筷收拾妥当，送到自动洗碗机里面，按下洗碗烘干键，然后把裴曦推到一个布置得很冷静的房间里——之所以说布置得冷静，是因为屋子里的东西都是蓝白色调的，每一样东西是摆设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再狂躁的人一进来这里也会被影响，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可是裴曦阴沉的脸色倒是变都没变，他近乎阴森森地说：“我的通讯器。”
“……”潘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转头出去了，在饭桌上把那个银白色的通讯器拿起来一看，地图上的小红点已经在移动了，潘戎想了想，亚诺和西森那边发过来的江上阳行程表似乎是说他中午和几个大老板吃完饭之后会回旭跃大厦，再一看那红点，的确是往旭跃大厦的方向移动而去的，潘戎松了一口气，心道只要江上阳那边别去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见奇奇怪怪的人，他家少爷就暂时不会失控——可问题是他家少爷的掌控欲什么时候延伸到了江上阳身上了？
潘戎把通讯器给了裴曦，裴曦无所事事地呆在那个房间里，一拿到通讯器，就盯着上面的小红点不放了，表情专注得好像是在看什么十分热烈喜爱着的东西似的，可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的些微差异，总之就是看得人毛骨悚然的，潘戎和他那么熟悉了，也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是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皱了皱眉，出去客厅等辛医生了。
也就半个多小时的样子，辛医生就紧赶慢赶地赶过来了，潘戎听到在外面守着的佣兵的报告后才打开门，便看到一个穿着白西装白西裤的男人拎着药箱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张修眉风目极有韵味的东方面孔，瞧起来年纪很轻，好像才二十出头，但是细看之下可以捕捉到他眼中的神采并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能够有的，可是他仍然长得很好看，第一眼看上去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医生，反倒觉得像是个需要扮演医生的大明星，一见到潘戎，他还风骚地撩了撩自己及肩的中短发，顺势做了个抛飞吻的动作，“好久不见哦，小戎戎～”
这个人叫做辛宓，是审判者专属的心理医生，虽然一眼看去觉得不太靠谱，不过他是世界级别里都排得上号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父母都是审判者的人，他也和弟兄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估计也不会来给一群枪雨里来弹雨里去都没多少心理障碍的亡命之徒干活，他常常觉得自己闲得太无聊了。
潘戎看到他之后皱了皱眉，又叹了一口气，“每次见到你，我都想下一次不要再见到你了。”因为那就意味着裴曦又出状况了。
辛宓挤进屋子里来，问：“BOSS又怎么了，我昨晚刚下的飞机，本来说想来这边开发一下，接两单生意赚点外快，没想到小戎戎你这么快就传召我了，我还以为BOSS面对仇人的时候能有一颗钛合金般坚韧的心呢。”
“不是那方面的问题……”潘戎领着他去那个蓝白色的房间，但是没进去，而是压低声音示意他往里看，“我觉得裴少有点不对劲，比起以前来说又好像没什么大问题，我觉得你自己判断一下比较保险……”
辛宓顺着门缝看了一眼，困惑，再看一眼，然后倒吸一口冷气，退出了好几米远，才对潘戎勾勾手指，“小戎戎，你过来。”
潘戎走过去，表情顿时很凝重，“大问题？”
“唔……”辛宓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声鼻音，思索了片刻才道：“BOSS他盯着通讯器的表情……你觉得像是什么？”
“像什么？”潘戎茫然。
辛宓恨铁不成钢地道：“小戎戎，你的生活怎么能这么缺乏想象力呢？这是病，得治！”
“……你治好我家少爷就行了。”潘戎抽抽嘴角，道。
辛宓翻了个白眼，“心理医生只管发现问题，心理问题又不是打针吃药能治好的，他自己不肯治，我能有什么办法？”
潘戎不打算和他吵这种专业领域的问题，“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说裴少的表情像是什么？”
辛宓神神秘秘地道：“你知道么，人看着自己喜欢的不同的东西，表情都是不一样的。”
喜欢？！潘戎有点惊悚地问：“你觉得裴少在看他喜欢的……呃，东西？”他差点失口把“人”字说出来了。
辛宓却一脸深沉地道：“不，我觉得他这个样子更像是法医看到了一具特别的尸体。”
“……”潘戎没懂，很虚心地问：“什么意思？”
辛宓咬牙：“就是变态！”
潘戎：“……”
第四十七章 心病
蓝白色的房间里，播放着令人身心缓慢放松下来的轻缓音乐，悠扬的旋律中带着奇异的节拍，令人耳不自主地去捕捉那些拍子，裴曦正在以一种很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长长的乌发顺着沙发的边缘下坠，几乎触到地面，令人下意识想要捞入掌心，将其掬起……他本人似乎在昏昏欲睡，长眉放松，眼睫低垂，如冰般苍白的皮肤看出任何岁月的瑕疵，连表情也扫去了一切的阴沉和锐利，变得宁静安逸，般般入画，好像非常无害的模样。
辛宓却不敢太靠近他，只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坐着，作为裴曦的主治心理医生，辛宓太清楚眼前这个惊艳得叫人疯狂的男人是怎么样的人了，他具有无与伦比的影响人心的力量，可他对把自己推往高位没有兴趣，只热衷于把人引诱向堕落与黑暗。作为敌人，他太可怕，作为作为盟友，都要担心他会不会一个无聊调转炮头对准自己，他连感情都极尽歇斯底里，偏执又残忍，残酷得让人生畏。
辛宓一直觉得无论是被他爱上，还是被他恨上，一定都是一场颠覆人生的巨大灾难，而灾难的始作俑者还在得意洋洋地欣赏这场灾难的破坏性效果——而现在，很不幸的，辛宓觉得裴曦找着了这么一个对象，不一定是爱情或者是其他深刻的感情，但足够供他在无聊的时刻打发时间。
辛宓已经偷偷读过潘戎给他提供的江上阳的资料，因为在裴曦面前看的话，他担心自己会被灭口——裴曦偏执的占有欲都沾满了血腥的味道。
“你现在在想什么？”辛宓开口说了他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因为他注意到裴曦想要睁开眼睛了，能够催眠人的曲子对他的作用都并不大。
裴曦动了动眼睫，语调平板地说：“你拿了我的通讯器。”
辛宓看了看时间，很快就计算出来了结果，“三十分钟零四十秒，你的底线在下降。”
“哦，”裴曦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然后重复：“你拿了我的通讯器。”
辛宓看向不远处摆着的通讯器，他还刻意把屏幕扣在桌面上，不让上面的地图出现在裴曦的视线之内，“我们谈谈？”
裴曦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样子和他平时的装无辜或者阴沉沉甚至是故作桃花泛滥的样子差得特别远，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他说：“滚。”
辛宓挑了挑眉，“真该让某人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裴曦的眼底凝聚了一片冰冷，“就算看了，那又怎么样？”
辛宓思索了片刻，点头，似乎在自言自语，“看来他比我更了解你。”
裴曦无意义地笑了一声，“所以你要承认你是个庸医了？”
“就算我是个庸医，”辛宓看着他，“你也不是个会配合的好病人，心理问题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理论我都教你了，是你自己不肯去实践。”
裴曦嘴角勾起一分冷漠的讥诮，“没有用的。”
“但你还是得治疗，”辛宓一针见血地道，“你不会允许这个病来主宰你的。”
裴曦沉默了片刻，微笑，笑意薄如刀刃，“所以，医生你有什么新的建议吗？”
辛宓顿了顿，主动把那个银白色的通讯器拿过来，给他看一眼上面的定位，因为裴曦已经快要自己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拿这个玩意儿了，真让他动了，那么今天的治疗就白费了，辛宓只好让他看了一眼，他才重新把肌肉放松下来，维持着这个仰躺着的动作，又垂下了眼帘，恢复那种安宁静逸的模样。辛宓也看了看通讯器的屏幕，然后把这东西放在手边，他注意到通讯器离裴曦近一点，裴曦的低气压就没那么恐怖，这种奇异的现象让他有点吃惊，他问道：“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裴曦才重新睁开眼睛，目光缓缓移动，没有落点，他似乎在虚空里看到了什么，正在缓慢地朝他接近，他说：“很多人……”
辛宓的声音变轻，“他们在做什么？”
裴曦又沉默了许久，他盯着那些飞来飞去的带着白色翅膀的小人儿，感觉他们都有着一张熟悉的脸，他就紧紧地盯着那些面孔，好半晌才重新开口：“他们……在飞。”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在飞？”辛宓耐下心来引导着。
裴曦这次的回答快了一点，“天使……”
辛宓有点诧异，但是温和轻缓的声音没有变，“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了天使？”他家BOSS的幻觉里很少出现这么正面的形象啊……
裴曦突然转过头来，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辛宓，冰冷的眼神就像是死神的镰刀吻上了他的咽喉，辛宓呼吸一滞，然后就听到裴曦压低了声音，低沉得近乎是魔鬼的呢语，他用气音一字一顿地说：“He……is……my……Angel……”
门外，正守在客厅里坐立不安的潘戎突然接到了江上阳的通讯，他一愣，下意识往辛宓和裴曦所在的房间看了一眼，然后才想起把通讯器打开，接通了江上阳的三维投影，小小的人像依旧是优雅从容的模样，跟他点头致意。
“江先生，”潘戎小心翼翼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您是找裴少吗？”
江上阳也礼貌地跟他问了好，然后似乎不经意地道：“这几天裴少都没出门吗？我最近忙，还没和他联系过。”
您是没和他联系，他天天盯着你呢……潘戎心里如是道，但肯定是不敢和江上阳说的，只能含糊地道：“裴少最近也有点忙，江先生您见谅，您是打不通他的通讯吗？他……”潘戎看了一眼背后的房门，“他在和团里的人谈点事，可能把通讯器静音了。”
江上阳笑了笑，有点原来如此的意思，“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没把通讯器带在身上。”
估计是江上阳打通了裴曦的通讯器但是没人接，所以担心他出事了吧……潘戎严肃的表情也禁不住温和下来，“江先生真关心裴少，待会儿我一定让裴少尽快给您拨回去。”
“……”江上阳诡异地沉默了一瞬，似乎被噎住了，良久才道：“不用了，我就随便找他聊聊，他没空就算了，跟他说我晚上再打过来。”
“好的，没问题，我一定帮您转达。”潘戎认真地颔首道。
“那就先这样吧，辛苦阿戎了，”三维投影的江上阳的微型缩影看了看他背后的那扇门，但是没深究，只是笑着说：“再见。”
蓝白色的房间里，轻缓舒柔的音乐声一直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
辛宓在病历记录本上记下了一些文字，然后继续盯着仿佛要睡着了的裴曦，似乎毫无防备的样子，但是他知道一旦有什么东西靠近，这只猛兽就会一跃而起，撕碎所有靠近他的猎物……不，应该会有一个例外，可是辛宓不理解的原因就在于此，为什么那个人能够成为例外？在裴曦这十一年流亡他国的生涯里，那位青梅竹马都没有在他心底留下太深刻的痕迹，辛宓甚至没怎么听说过这么一个竹马朋友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增添了多么浓墨重彩的回忆，为什么偏偏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就成了他的病的缓解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