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被“拐带”的江白猫只能:“……”
他应该怎么跟那位好心来替它出头的猫族老大解释,它是因为如何保养白毛的事情才留在裴老虎窝里的?猫族老大本身就是黑毛的,大概永远不会有白毛的烦恼吧……
虎族的老虎们很失望,猫族的猫咪们很愤怒,裴老虎懒洋洋地挺身而出,暴揍了老虎们一顿,然后对猫咪们严肃保证它会对江白猫好好的,并且对猫族老大表示了歉意,猫族的猫咪们觉得江白猫也不完全算是它们的族猫,猫身是自由的,既然它都没吭声,猫族老大就只好给裴老虎面子,带着猫咪们退走了,而江白猫就这么和裴老虎愉快地生活在了一起——才怪。
裴老虎是一只见多识广的老虎,以前曾作为虎族的代表去人类的城市游览过,以座上宾的身份见过很多在金属笼子里对它的白毛连连惊叹的人类,和曾经生活在人类世界里见过各种各样神奇事物的江白猫非常合得来,在野生动物界旅行的江白猫已经很久没能遇到这么合拍的聊天伙伴了,两只动物之间的相处非常融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很快,江白猫就觉得裴老虎有些奇怪了,具体表现在某些行为上,比如说,虽然它们两只的体型差得那么远,但是相互舔毛是一种同伴之间很好的交流方式,江白猫就愉快地和裴老虎一起相互舔毛,只不过……呃,为什么它觉得裴老虎每一天舔毛的位置越来越……奇怪了呢?
江白猫用一只前爪托着自己的毛下巴COS思想者,颇为不解地如是想道。
而且,如果只是舔毛就算了,可是为什么它们晚上睡觉的时候,裴老虎经常会在它睡梦中的时候从自己的山洞跑到它的山洞里呢?!人类之中有一种病叫做梦游,难不成老虎也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病?!
江白猫看着裴老虎的眼神简直是同情的,悲悯的,占完便宜的裴老虎有点心虚,故作不解地问道:“亲爱的小喵喵,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虎族老大用的称呼似乎都亲密得有点过头了啊……江白猫默默地想,但是思绪很快就绕回到了梦游的话题上,它严肃着一张白脸道:“裴裴,请你不要放弃治疗啊喵!”作为一只成年虎,梦游是代表心理不健康的征兆啊!
裴老虎对此的回应是:“……”宝贝儿,你到底是在质疑我哪里需要治疗呢?
裴老虎的思绪不可抑制地滑向了某个污污的方向了,而祸从口出的江白猫对此一无所知。
就在裴老虎准备证明自己身强力壮没有任何健康问题咬死一头牛都可以的时候,江白猫被抓走了!
此时说来话长……呃,好吧,其实也不长,就是虎族作为林中王者,总是会有那么一些不长眼的来跟它们竞争的,其中最喜欢挑衅它们的不是身为草原之王的狮子一族,而是同样都生活在丛林之中的蛇族!
没错,江白猫就是被一条大蟒蛇给叼走了!
每次被人叼来叼去的时候江白猫就会生无可恋地想猫族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娇小,尤其是这一次被一条蛇叼走,它的心里更是无奈,与此同时还特别怀念裴老虎叼着它走来走去时的感觉,裴老虎看起来很冷傲捕猎的时候很冷酷平时离群索居不怎么和别的虎亲近,但是对待不同族的它却是一向热情好客又温柔体贴的,虽然江白猫老觉得它盯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像是盯着它想吃掉它似的——而且还是每次都在捕猎之后吃饱喝足的时候这么看着它,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的老虎不应该已经吃撑了所以什么都吃不下了么?所以江白猫觉得裴老虎肯定不是想吃掉它。
重点是,裴老虎整只虎都毛茸茸暖烘烘的,还是自己最喜爱的白毛,叼着它的时候力道永远不会让它疼,可是这条混蛋蛇又冷又腥臭还咬痛了它的脖子……在半空中被吊着晃悠的江上阳默默地伸出了自己的猫爪子,猫嘴咧了咧,笑,还是冷笑——呵呵,HelloKitty不发威,真当它是病老虎吗?!
于是乎等到愤怒的裴老虎班齐人马……呃,不,虎马,气势汹汹地冲到蛇族的地盘准备和那群臭蛇大干一场来一次为了爱与和平的正义(……?!)的战争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蛇族内讧大乱完全自顾不暇的场景,所有的老虎瞬间都懵逼了。
裴老虎——说好的英雄一怒为白猫英姿飒爽的它与蛇族大战三百回合于千军万马之中抢回它心爱的大白猫然后大白猫感动之下以身相许最后一虎一猫性福和美地生活在一起的剧本呢?!被作者当夜宵吃掉了么?!
老虎们——说好的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为老大抢回压寨白猫然后成为老大最受宠的小弟从此升职加地盘走上虎生巅峰的剧本呢?作者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虎生……
江白猫坐在蛇族混战的战场上某一棵树的高高的树丫上,优雅地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子,锋利的指甲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大大的猫眼睥睨下面打作一团的蛇族以及集体懵逼的虎族,然后高傲地抬起了猫脑袋,矜持地“喵——”了一声——你们这群愚蠢的动物们,怎么能懂得伟大的猫星人的智慧呢?
裴老虎默默地捂住了鼻子——怎么办,还是觉得它家白猫最萌了!就算那么凶残,但是还是那么萌!
老虎们默默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哭了——麻麻啊,我们的眼睛好像集体出问题了,老大圈养的猫明明是一只白猫,为什么它们老看到它是黑肚皮呢?!
认定自己心爱的白猫就是和别的妖艳贱货卖萌卖蠢猫不一样的裴老虎想通了,对着树上的江白猫就是“嗷呜”一声,然后深情款款地道:“小喵喵,我来接你回家了。”
正想跳到裴老虎背上的江白猫顿了一下,茫然:“家?”
裴老虎继续深情地点头,“对,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小喵喵你的家。”
这是裴老虎第一次那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图,聪明的江白猫一下子就领悟到了什么,可是——它们之中一只是猫,一只是老虎,思维有点接不上轨啊!
由于角度问题,江白猫看着裴老虎仰着头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场景,顿时心生豪情,认定裴老虎是被自己这一刹那的英姿折服,不可自抑地爱上了自己,但是!作为一个英雄,要有自制力,要有责任心,不能随便祸害崇拜自己的虎!
于是乎,江白猫低下头,语重心长地说:“裴裴啊~”
裴老虎立刻连尾巴都绷直了,耳朵竖得高高的,就把漏听了江白猫的一个字,“嗯呐?”
江白猫露出了一副断肠猫在天涯的表情,“不要崇拜喵,不要爱上喵,喵只是一个传说啊喵~”
裴老虎:“……”除了那个喵,它怎么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呢?
江白猫跳到了裴老虎的背上,猫爪子直指前方,远离蛇族战场的方向,深沉地道:“走吧,让我们在夕阳下奔跑,怀念我们逝去的青春。”
“……”裴老虎虚心请教,“去哪里?”
“咳咳,送我到你地盘的边界吧,”江白猫力图让自己整只猫显得可信一点,“我呆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我要去远方流浪了,裴裴,以后我会回来看你的。”等你不再因为错觉爱上我的时候,唉,作为一只有魅力的猫真是不容易啊……
谁知裴老虎一听就瞬间炸毛了,“你要走?!”
江白猫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粉鼻子,“就是去走走啊喵……”
裴老虎却想岔了,“难道你还在怀疑我不行,所以要去找第二春?!”
江白猫懵逼:“……喵?”
裴老虎猛地把它抖了下来,然后一口叼住,朝着自己的窝狂奔回去,“嗷呜!那我就给你证明我到底是不是一只健康的老虎吧!”
江上阳持续懵逼:“……喵呜?”
然后裴老虎和江白猫就在这鸡同鸭讲的误会中成就了猫科生物的大和谐……才怪!
裴老虎的窝里,某只虎惨叫一声:“小喵喵,你要废掉你的下半辈子性福吗?!”
某只猫呵呵两声,“裴裴,你要相信我爱你爱得很深沉,具体体现在我挠你有多深啊喵。”
唔,看来一只虎和一只猫的生活还有许多波折呢。
裴劲英一直都知道自己有病。
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其实他母亲的家族一直有遗传家族病史——先天性的大脑神经性问题,属于器质性疾病,神经系统的病症,简单点来说,他母亲家族的人都是脑袋天生有坑的,作为其中一员的裴劲英也不例外。
裴曦的母亲是一个极度幸运又极度不幸的人。
幸运的是,她的丈夫就是她的心理医生,了解她的一切偏执和疯狂,并且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天生的疯子,因为出于伦理和职业道德,心理医生是绝对不能和病人发展进一步关系的,所以裴劲英的父亲还主动吊销了自己的执业资格证,然后和裴母去领了证结了婚,十几年里爱她一如往昔,仿若白头不改,至死不渝。
不幸的是,裴母延续了这个家族不幸的历史,她那么疯狂地爱着她的丈夫,但是裴父始终没能治好她的病,她的大脑敏感多疑,比后来的裴曦更加古怪多变,最终在裴劲英十岁那年,裴母要求裴父在高山上做翼装滑翔来证明他爱她,而裴父勇敢地跳了下去……然后完成了他至死不渝的承诺,带着他的爱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山谷里。
那一刻,裴劲英是恨着他的母亲的。
就和幼年的裴曦一样,男性总会和自己的父亲构建出一种独特的联系,仿若远古时候父子相承的血脉遗留至今,裴曦年少时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是裴劲英,裴劲英年少时的桥梁就是裴父,但是裴母亲手折断了她以及她的儿子和这个世界沟通的那座桥,裴母疯了,裴劲英也差点疯了。
裴母只熬了半年,就在脑死亡和体面结束之间选择了后者,那天的天空很蓝,白云很白,一切都很美好,裴母的血在花园里染红了一片白玫瑰,那一幕,比画还美,比刀还冷,深深地刻进了裴劲英的骨头里,冷得他面色淡漠,却在浑身发抖。
看,他们这样的人就是这样,活的时候恣意妄为,连死都要死得光鲜亮丽,哪怕是在最爱的人面前都要端着架子,好像自己真的完美无瑕,无所不能——比如裴劲英,比如后来的裴曦。
那枚后来被誉为北9区王者象征的翡翠扳指其实是裴母家族的信物,但是这样一个疯狂的家族早就在历史的长河中覆灭了,只留下这么个玩意儿证明曾经的辉煌,临死之前,裴母噙着笑把扳指交给了裴劲英,轻声对他说:“拿着,记住你爸是怎么被我害死的,以后你就不要祸害别人了。”
直到裴劲英死的时候,他都没有把那枚扳指摘下来,他要用父母的死牢牢地提醒自己——他不能害死他爱的人,绝对不能。
大概是因为裴劲英的年纪还小,病发的症状还没有那么明显,他在日复一日的孤独中熬了下来,十六岁那年,完成了基础教育的裴劲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不再继续学业,而是只身投入了正好在急速发展中的地下世界——他知道,他天生适合那个地方。
退学那天,裴劲英冷着脸拒绝了数个离别前跑来告白的男孩女孩,独自一人收好东西离开了学校,那天刚好是低他一届的学弟学妹们的年度评比大会,他经过操场的时候随手把书本全丢进了垃圾桶里,一扭头便看到综合评价第一的学生上台发表演讲,也许是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份出现在学校里,裴劲英神使鬼差地停了下来,坐在树下把那场演讲听完了,然后便知道那个学生叫江徊昂,知道他的学习技巧只有“坚持”两个字,知道他性格传统古板,公然在演讲中表达他对字都没认识几个就成天想着出去干大事业的学生的鄙视……
裴劲英听着听着便莫名其妙笑了起来,这是他自父母离世之后第一次这么真心地笑,他想着这个学弟一定不喜欢他这样的人……光是想象江徊昂板着脸教训自己的表情,裴劲英就不知道为什么连嘴角都弯了起来,等江徊昂下台之后,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便走了。
但是走了还不到十米,裴劲英忽然又调转回头,把垃圾桶里那本厚重的字典捡起来,夹在胳膊下重新端起冷脸,离开了无忧无虑的校园,不再回头。
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放弃了平稳安分的未来,彻底踏上一条充满刀光剑影的征途。
裴劲英也不是从一开始就顺顺利利然后霸气侧漏收服一群小弟的,他也跟那些没有背景的人一样从地下世界的最底层做起,拿过菜刀拍过砖头,也试过被人追着十条八条街不放,最后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但也许是他天生命硬,也许是他太不要命,老天爷反倒一直没把他收回去回炉重造,就这么平凡又不平凡地过了两年,成为一个小帮派头目的裴劲英还是走了霉运,小势力眨眼间就被大帮派给灭了,他狼狈得再度一无所有,只能满身伤地深夜坐在街边抽最廉价的烟,还是仅剩的一根。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再度见到了那个曾经让他真心想笑的小学弟,令裴劲英意外的是,他还以为江徊昂会顺顺利利读书毕业上大学当个什么成功人士,结果却在看到他狼狈地被一群小混混追着打,完全不像是个好学生该有的待遇。
出于难得起伏的好奇心,自身难保的裴劲英帮了江徊昂一把,把那群不入流的小混混打得七零八散,江徊昂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架方式,站在一边整个人都傻住了,倒是显得那副严苛精英的气质……有点二兮兮的。
裴劲英一回头看到这样的他,登时露出了两年以来的唯一一个笑脸,但是一秒钟后就忍住了,他故作认真地说:“我帮你打了一架,你打算付我多少钱?”
这么说的时候,一是出于想认识对方的目的,二是裴劲英的确身无分文了,不然大半夜的也不至于沦落街头,连买个绷带给自己包扎都买不了。
可是江徊昂和江上阳长得像,却没有江上阳那种狐狸般的腹黑天性,年轻的时候反而有点耿直,裴劲英摆明了是在“讹诈”他,他还真的拿出通讯器来跟裴劲英互加好友,说要转账给他,裴劲英一眼瞄到他账号里可怜兮兮的几位数,铁石心肠居然也有了难得柔软的时候,裴劲英没要他的钱,只是让他跟着自己去药店买了绷带药粉之类的,最后两个人买了一些熟食和啤酒,坐在深夜的免费公园里一边包扎一边吃东西,这一瞬间,裴劲英都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正常人,和很多男人那样,一瓶酒就建立起了交情。
江徊昂可不是天生心眼像是马蜂窝的裴劲英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套了话,裴劲英才知道原来他所在的江家算是世代半商半黑的百年世家,底蕴颇深,只是随着四大联盟国的成立和改革,加上北9区资源不足,再大的家族也得被时代淘汰,江家从江徊昂的父辈时就开始没落,到了江徊昂这个年纪,更是连老宅都卖掉了,他这个继承人都被迫辍学,不得不考虑要彻底进军地下世界,趁着地下世界准备兴盛的时候捞一笔再说,可是江徊昂的性子的确有些不太适应地下世界的节奏,刚踏进半只脚就得罪了人,还被一群小混混给堵住了,也不知道究竟前途几何,江徊昂就是愁着这个,才会在大半夜的出来游荡。
“愁什么?”裴劲英淡淡地道,“换个环境而已,道理都是一样的。”反正对他来说没差,只是区别在于是用脑子杀人还是暴力杀人。
江徊昂沉默了片刻,“我只是怕……我抛掉一切去做,但还是什么都挽回不了。”
裴劲英静静地看着他,“那你不去做,你怎么知道结果呢?”
江徊昂眉头轻蹙,“即使是个坏的结果?”
裴劲英把手里的啤酒易拉罐捏扁,抬手,精准地丢进了对面的垃圾桶里,“即使是个坏的结果。”
就像是他注定了不得好死,但是他就是不想死,他想看看,到底他能活到哪一步。
裴劲英以一种戏剧化的方式劝导了江徊昂,不仅让江徊昂决心带着江家进军地下世界,还……走近了裴劲英的世界里。
后来的人都说他们两个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拜把子兄弟,这么说倒是也没错,当时裴劲英就是觉得这个男人挺好玩的,是难得能让他的心绪产生波动的人,再加上他建立起来的小帮派刚刚被灭掉,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就算裴劲英脑子有坑,但也不是不郁闷的,所以在江徊昂无意识地靠近他、和他一起从底层往上打拼的时候,裴劲英并没有和他拉开距离划开界限,反而改变了原先单打独斗的模式,改为和江徊昂一起并肩战斗,就像是……那些普通人一样。
其实也无怪乎江徊昂一直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裴劲英从来不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不正常,而当时的地下世界太乱,哪怕他露了马脚也很快就能掩饰过去,而在江徊昂的眼里,他似乎总能看到裴劲英最正常的一面,不像是其他人那样觉得他冷漠得有些像是机械人——也许是裴劲英在他面前真的显得比较温和——裴劲英有些着迷于被这样的眼神笼罩着,以至于他一时之间都忘记了来自于裴母的警告。
……他和江徊昂走得太近了,等到裴劲英察觉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他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圈了。
裴劲英从来没有告诉过江徊昂,说他是他同校的学长,说他曾经在一棵树下看着演讲台上演讲,说他听着听着就笑了,后来江徊昂意外知道他们曾经是同校校友的时候,裴劲英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江徊昂以为他不感兴趣,就把话题带了过去,裴劲英微微侧头看向书房里最陈旧的那本纸质字典,笑了笑,不愿意再提及这个话题。
这是他一个人的、珍贵的回忆,哪怕是江徊昂,都没办法和他分享。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能理解那天的太阳多美好,风吹得多么令人舒适,坐在大树下听着演讲台上平板又严肃的演讲时他有多放松呢?
那一幕如同那天的风一样缭绕着他打转,经年长久,直至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他都能回忆起当年的阳光有多暖,所以在江上阳出生的时候,裴劲英抱着这个小小的婴儿,在江徊昂期待的目光中轻声地道:“上阳,就叫上阳吧,他是天上的骄阳,以后会是你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也将成为……我们的骄傲。
他的告白总是那么含蓄,大抵是因为父母的悲剧,后来的裴曦的爱有多放肆,裴劲英的爱就有多克制,他小心翼翼地不敢越雷池一步,唯恐江徊昂成为下一个永远留在谷底的裴父。
裴母受不了,他更受不了第二次失去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寄托。
比起裴曦和江上阳之间有声有色精彩纷呈的童年以及少年时光,裴劲英和江徊昂相识以来的日子却总是遍布黑灰色的基调,他们在地下世界最混乱的岁月里拼搏,每天都充斥着血腥、纷争、利益以及数不清的强弱碾压,裴劲英无疑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的,他甚至以为自己会迷失在这样的残酷时光里,但是他没有,每当他的大脑蛊惑他彻底放纵的时候,江徊昂总能及时出现,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裴劲英拉了回来,他看着江徊昂,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你可以让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看到你肮脏残忍的一面,只有他不行,唯独他不行。
等到裴劲英反应过来这就是爱情的时候,他和江徊昂已经在地下世界混出了头,裴江两家崭露头角,和无数大势力一起在北9区里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彼此裴劲英已经三十岁,认识江徊昂十四年,相识相知十二年,十二生肖都已经轮了一圈。
他太迟钝了,那天他在应酬之中揽了一个眉眼隐约让他感觉有些熟悉的男孩回房,欲望过后,那个男孩软着声音趴在他身上撒娇,他面无表情地想这种语气真不符合那张脸,应该是用那种有点严肃的,有点……
裴劲英猛地把男孩推开,突然而起的怒火吞没了他保持多年的清醒,等到他反应过来,那个男孩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声息,裴劲英看着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枪残留着开过枪之后的硝烟味,几近无力地坐在床上,浑身赤裸,身体神经迟钝到从来都不怕痛的他居然破天荒地觉得有些冷,大拇指上的扳指勒得他生疼。
一场大梦十二年,他才惊觉他爱上了一个人,实在有点……可笑。
——记住你爸是怎么被我害死的,以后你就不要祸害别人了。
激动的情绪被强硬压抑着平复下来,裴劲英漠然地让人来处理地上的尸体,然后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连夜赶去了江徊昂的家里,江徊昂刚忙完公事,还没睡着,看到他的时候还有点惊讶,问他怎么了,裴劲英攥紧了手上的扳指,脑子里晃荡着那个男孩死不瞑目的脸,话语在喉咙里滚动许久,最后他只是淡淡地道:“明天是中秋,先过来蹭个饭。”
他端着一张冷脸说蹭饭的样子有点搞笑,江徊昂也忍不住笑了,江家的人都热衷于忙忙忙,江徊昂的性子又冷淡,他的父母和那些旁系都没有过节的意思,他就点了头,说:“行,明天就咱俩一起过。”
中秋,月圆,人团圆,听说一起过节都是一家人,裴劲英默默地想,原来他们已经如此亲近……亲近到他都满足了。
那些鲜血还没干透,提醒着他——别把江徊昂拉进地狱里。
被填满的欲望不再冒出来咆哮,裴劲英和江徊昂相安无事地过了很多年,那会儿地下世界动荡,大家都是朝不保夕的,结不结婚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江徊昂一向洁身自好,裴劲英不动声色地帮他挡掉无数扑过来的桃花,就这么静静地像是护食的猛兽一样守在他旁边,却又近乎严苛地让自己保持谁都觉得他们只是好兄弟的距离,在近乎自虐的克制里,他竟是也享受到了那种久违的平静感——上床和婚姻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要他是最靠近他的那个人,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尤其是在裴劲英三十七岁那天,江徊昂的父母双双身亡,他站在父母的坟前惆怅地说“裴哥,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人陪我过年了”的时候,裴劲英温声细语安慰着他,内心的激动却几乎化作猛兽破闸而出。
看,他和他母亲不一样,这个人已经被他独占,可是他从来不伤害他!
和从小就元伍无所顾忌而恣意妄为的裴曦不同,裴劲英能够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都没有暴露自己的精神病的原因很简单——他近乎残忍地把疯狂的自己困在小小的牢笼里,他成功了,所以他活得很清醒理智,可是他也是最可悲的,由始至终,从头到尾,他生活在一个从不被人理解的世界里,哪怕江徊昂已经走得最近,但是“近”与“进”两个字微妙得如此可怕,他仍然走不进裴劲英的小世界里。
可是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满足一辈子,那么后来的裴曦就不会在日复一日得不到江上阳回应的情况下崩溃当机了,裴劲英和江徊昂靠得越近,就愈是忍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野兽,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期待着可以毫无距离地和对方亲密无间。
爱一个人,就是一种最另类的贪婪,蚕食着人的心肺。
裴劲英不是不想得到江徊昂的,但是裴父的死横贯在他的心口最明显的地方,每当他内心的猛兽被牵动,他的心就会痛一次,提醒着他——别乱来,他会被你害死的。
这样矛盾的痛苦日日夜夜地折磨着裴劲英,大脑和心理上的双重病症都在他的身体里肆虐,他曾经以为它们没办法折磨一个已经一无所有、没什么好失去的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江徊昂,他不再是今天活着明天就不知道在哪儿的人了,他那么幸运又那么地不幸,因为他遇到了这么一个让人活得不行尸走肉的人,但是这个人……也加速了他的灭亡。
裴劲英在咫尺距离里看着江徊昂对他微笑,或者严肃着脸说着关切的话,可是这一幕远如天涯,他破天荒地感觉到寂寞,哪怕江徊昂在他身边,他也寂寞得大脑脚痛,骨头发冷。
如果爱一个人注定会那么寂寞,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飞蛾扑火,连他这个神经病人都不例外呢?
在裴劲英四十三岁那年,裴家终于在万众瞩目中登顶,成为北联盟国9区的唯一霸主,所有势力都要对他俯首陈臣,他站在最高处,外表意气风发,灵魂却被内心世界的冲突折磨得疲倦苍白,仿佛是揉成一团又铺开的废纸,有着无数折痕和裂缝,但是当他看到江徊昂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背后时,内心冷不丁的就被动摇了,他看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决定……赌一把吧。
裴劲英花了两年时间来巩固裴家的势力,把所有人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同时还秘密找了一支医疗团队来保证他的大脑的清醒程度,据说裴母家族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活过五十岁的,他想,哪怕是为了在这个人吃人的地下世界里护着江徊昂,他也不能这么早死。
两年后,裴劲英决定对江徊昂坦白,坦白他的病,坦白他的爱情,他渴望这个人真正成为他的,和他在一起,像是裴父一样生死相许至死不渝。
江徊昂其实是个很迟钝的人,在感情上的经历近乎为零,从来看不懂别人的爱与恨,在年少时期就遇到裴劲英,一直被他护在一个壳子里,鲜少接触过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在这方面自然是空白一片,加上本身的情商有些不足,就愈发变本加厉地“愚笨”了,裴劲英无数次庆幸又痛恨于他的特质,可是看到他毫无保留地喊着“裴哥”或者严肃着脸关心他的时候,却又觉得无论江徊昂是什么样的,他都会爱他如初,所以又更加绞尽脑汁地把他圈在自己的世界里,裴劲英心里想着,除了他,谁也不能让江徊昂开窍了。
但是有时候戏剧化就是这么惹人生厌的词,人们越是在认为一切都已经糟糕透顶了足以否极泰来的时候,命运就会开玩笑似的给了一个最残忍的结局,冥冥之中的一只大手抓着北9区人人艳羡的王者的脑袋使劲往墙壁上一撞,撞得他头破血流,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