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万人迷,而且吃醋精。”
“呵。”
“所以,不许在你的向导面前,对别人心跳加速。”温凉手掌轻轻推过方宸优秀的肩颈肌肉,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你说,怎么会有这么花心的狐狸啊?”
方宸的手脚逐渐恢复了力气。
他微微直起腰,用背抵靠着冰凉的玻璃,而咫尺之处,温凉的眼睛被窗外昏暗变换的光影映得很深邃。
“说我花心,长官,你心不心虚?”
也许是刚从疼痛中缓和,方宸的声音有些轻哑,眼睛像是褪去了鞘的刀,露出暗藏的锋利来。
“心虚。你说什么我都认。”温凉松开挽着方宸的手臂,抵唇轻笑,“就一条,狐狸,你能不能别喊我‘长官’?你每次这么尊敬人,对方都会死得很惨。我一听啊,就浑身出冷汗。这大夏天的,你忍心把我冻死?”
“能帮着沥干长官脑袋里进的水,是我的荣幸。”
方宸抬了抬眉,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有些凌乱的军装衣领,掸了掸胸前的灰尘,五指行至胸口时,似乎还残着隐隐约约的疼,于是随手按了按。
温凉拿开方宸胡乱按揉的手,耐心地用掌根替他揉了揉,动作谨慎柔和。
“从刚才开始,你脸色就很难看。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方宸没说话。
温凉的视线上移,看着方宸被光影勾出的冷峻侧脸。
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叶既明,却似乎又没在看他。温凉知道,表面冷淡的狐狸,此刻一定在疯狂地压榨着自己残缺又混乱的记忆,一遍一遍地翻找,直到遍体鳞伤。
温凉没有出言打扰,只并肩跟他站在那块巨型落地窗前,良久,方宸终于开口。
“我记忆里有个地方,那里四面白墙,又挤又窄,全是检测仪器,电流声吵得我头疼。大概是叶部长太学术了,我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掀开那块记忆,很不舒服。”
方宸说得很冷静,没有多余的形容词,只是在说起‘四面白墙、又挤又窄’的时候,乌黑的眼睫微微垂了垂,似乎用什么冷酷的克制力藏起害怕和委屈。
温凉看着方宸,许久,才轻声说道。
“你应该见过他,或许,跟他很熟。”
“什么?”
方宸蹙眉,看向温凉。
后者用手掩着眉眼,轻轻叹了口气。
“叶既明应该是你爸的学生。”
方宸瞳孔微缩。
他的眼神有震惊,有不解,有迫切,有愤怒。
可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被方宸压回了眼底,他用掌根抵着眉心,腰身微微弯了下去,肩背微颤,似乎逼着自己消化这一句话背后的含义。
过了许久,方宸嘶哑的声音才淡淡响起。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而且我以为,让小叶子亲自跟你说,或许会更好。”
“为什么?”方宸扯唇冷笑,“哦,我倒是忘了。最开始,温少尉是想要跟我保持距离,不跟我扯上任何关系。所以,知道了也不说,是吗?”
方宸在气头上,‘温少尉’都用上了。尊敬的程度越高,将来报复的程度越深。
温凉一个脑袋两个大,不过,也确实也没办法反驳。
他最开始确实是想甩开这只狠毒狐狸的。
谁知道,最后自己陷进去了。
“咳,狐狸,来,冷静一下,深呼吸~”
“手拿走。”
“哦,不让摸后背,那摸摸脑袋~”
“...滚。”
方宸打掉温凉四处扒拉的爪子,压抑着的火气无处发泄,只冷着一张脸,背影冷酷淡漠,压着火气问道。
“我爸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温凉幽幽的声音响起。
“要是我说,我只记得你爸姓方,你会不会弄死我?”
方宸右手一瞬间攥紧,指节‘咔咔’作响。
他回头,用和蔼可亲的笑容杀人放火。
“你知道的真、多、啊,长、官。”
第八十八章 时代的价码
温凉背后一凉,半步没迟疑,撑着座椅身手矫捷地往后逃跑,而方宸动作明显比他更快,如闪电般迅捷的步伐,将试图亡命天涯的温渣男揪了回来,反手按在墙上。
“你打算跟一个哨兵比体力?”
“没,你看,我这跑两步已经晕了。”
温凉侧脸有气无力地搭在方宸的肩上,声音虚弱带颤:“嘶...我头好疼,大概是之前为了救你,精神力透支还没缓过来,狐狸,你看,要不放过我...咳咳...”
方宸将‘病病歪歪’的温渣男拎了起来,笑容带刀。
“继续装。”
“没,你看,我连手都抬不起来,好疼好疼...”
“萧医生说你已经好多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去问...”
方宸说了三个字,蓦地打住话头,抬手堵着温凉的嘴,把他按倒在了椅子上,眼眸轻眯,神色不善。
“...你又套我的话,温凉,我看你最近是太皮了。”
温凉半窝在座椅里,右手搭在方宸后腰腰窝,满足得逞地弯了唇。
“我不问,怎么知道你关心我?”
“不是关心,只是还债。我,恩仇必报。而你瞒我,是要付出代价的。”方宸唇角轻弯,不怀好意地用刀勾了勾温凉的耳垂。
冰凉的刀锋擦过,方宸俯身,带着轻笑,一字一句道。
“话说,既然叶既明跟我的过去更有关系,你一个失忆的老渣男,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温凉漂亮的眉眼微垂,看起来有些委屈。
“所以,你不想要我了?你要去找他?”
“嗯。我去见老朋友,好歹要带份见面礼吧。”方宸微微眯起了眼睛,刀锋轻转,刀尖沿着温凉的下颌骨轻轻描绘,眸光带着危险的餍足,“看上去,叶部长是个醉心科研的学者。你说,我要是在你颅顶开个口子,从里面挖出你的向导核心,在没凉透以前,送到叶部长的手里,他会很高兴吗?”
温凉被方宸这么变态的想法呛了一口。
“咳咳咳...没看出来,狐狸,你口味好重。”
又琢磨琢磨,自我和解道:“难道口味是被我漂亮的脸蛋养偏了?好吧,嗯,不怪你。”
方宸手一抖,差点直接了结了温凉那张瞎扯淡的嘴。
温凉知道奶凶奶凶的狐狸只是虚张声势,于是更招摇大胆地摊开双手,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行吧,你舍得就动手吧。”
方宸面对挑衅来了精神,眉峰一挑,刚要跟温凉‘玩玩’,耳畔却忽得传来一阵极度微弱的电流声。
他蹙了眉,对上温凉的视线。
“什么声音?”
“...像是某种磁场干扰。”温凉略加思索,不解地说,“怎么会?这里一贯是有电磁稳定器的,怎么会有这样不稳定的磁场波动?”
话音未落,嗡鸣似的声音逐渐扩大,仿佛万千只马蜂在耳边振翅,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纷至沓来。
方宸的耳朵闪过高亢尖锐的一声哨响,而后,有着几秒完全空白的时间,接着,凌迟如刀的尖锐声响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方宸立刻甩开手中的刀,在自己和温凉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用力捂住温凉的双耳,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有些湿滑,于是方宸手腕蓦地紧绷,将温凉的耳朵压得更紧。
两人距离太近,温凉甚至可以看清方宸鼻尖上因为疼痛而渗出的一层碎汗。
温凉单手轻轻抚着方宸的手腕,刚想说话,方宸却蓦地压低身体,在他耳畔嘶吼着:“少废话!你不是可以封闭五感吗?快晕,我背你走!”
温凉微怔。
方宸焦灼的神情落在他眼底,似曾相识。
像是触动了心底某个角落,记忆翻卷,温凉按着眉心,有些难耐地闷哼了一声,腰身轻蜷,前额抵着方宸的肩,呼吸急促。而方宸以为他难受得厉害,无暇他顾,直接蹲了下来,将温凉托在了自己背上。
“你忍忍,我带你出去。”
方宸忍着血肉筋骨被刺穿的疼,强撑着站了起来,呼吸急促,目光却坚毅冷静。
面前,玻璃外人群骚动,不少人痛苦地捂着头倒地,蜷缩在地上。自上俯视,像是被狂风吹倒了的稻草杆。
方宸知道,恐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不能留在这里了。
刚一迈步,方宸仿佛踩在尖锐的钢筋上,疼痛自神经处游走,从脚掌到脊背,无一处不疼。
鬓边的汗因为疼痛而悄悄淌下,他也不管,坚实的手臂在身后托着温凉的腿窝,安稳如磐石。
方宸身手矫健地奔出房间,走廊上早已亮起了紧急信号灯。现场的秩序还算安稳,不少设计部的人员带着耳麦指挥着人员疏散。
方宸背着温凉,正要并入队伍中,门口却早已有专人候在那里,手臂微抬,暗自指了指房间旁边的一道暗门。
方宸心下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退了半步。
那人扬了扬袖口中的银链,方宸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将二人引向距离讲台最近的一栋楼梯,打开门,在方宸耳边大声喊道:“部长本想结束后正式见你,可有突发情况,部长需要留在这里稳定现场,这楼梯是通向后门的,很安全。你们快走!”
方宸点头致谢,背着温凉,毫不犹豫地向下。
与此同时。
台下嘈杂乱象依旧,叶既明依旧无知无觉地坐在轮椅上安稳场中局势,而身后,一个手持金属棍棒武器的男人凭借着横幅讲台的遮挡,摸着黑走到了一旁。
那人身材壮实,头上戴着的帽子却破旧,方脸圆额,眉粗鼻高,样貌朴实,皮肤粗糙,一看就是常年累月做粗活被风尘磨出来的粗砺。
此刻,他手中握着长棍,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嘴唇也颤,汗流浃背。
“怎么还不动手?”
叶既明脸上表情丝毫不变,甚至都没有回头,声音却准确地穿过嘈杂刺进那工人的耳缝里。
那人身体猛地一震,目光凝在叶既明的背上,紧张与愤恨夹杂,让他几乎说不出来话。
“杀...杀了你。”
“嗯。谁派你来的?”
“没谁...是我自己...我自己。我今天...有话要说...才来的...”
“别紧张,慢慢说。”
工人身材高大,却气喘如牛、涨红着脸,而相对应的,叶既明瘦弱残缺,却安稳从容,宛若不动山岗。
高下瞬间互换,叶既明掌握了主导,而工人只能按照叶既明给他设定好的话题,继续磕磕绊绊地说下去。
“你们...你们疯狂开采矿井,压榨我们...我们...我们溪统矿,这个月已经死了三百多个人了...可你们,竟然还要继续开采?!你要一千克铁磁体,我们就要开采十千克铁磁体!中间环节,层层克扣!我们事故死、过劳死的人不计其数!!我们的人,已经联合起来了!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知道...知道你根本就是克扣工人利益,中饱私囊的吸血鬼!!!”
“...溪统。”叶既明重复着这两个字,忽得淡淡笑了,“是景栩放你进来的?”
“赵长官他...”
“我说过他姓赵吗?”
工人身体僵了一下,手心打滑,长棍差点脱手,这不打自招的动作直接出卖了他。
叶既明微微垂了眼睫,轻轻拢了肩头的外套。
“赵副部长名声在外,你知道本也正常,倒是不用这么慌张,像是做了亏心事。”叶既明淡笑,“你走吧,回去告诉景栩,死了几个人而已,不要斤斤计较。”
无非是刘眠上次借溪统矿爆炸掩埋当年事件的人证而已,看来,过了几天,景栩的这口气还是没消下去。
今天推这样几个老实的工人出来捣乱,无非是想给他添乱,借舆论坏他名声而已。
刘眠说得不错,看来景栩最近的进攻性确实很强。
叶既明姿态从容,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工人半跪在后面,狼狈而卑微地仰望着聚光灯下端坐的、鼎鼎大名的进化部部长。
显然他不知道叶既明所说的‘死了几个人’,是指死了某些惊天动地大事件的牵连人证。在他耳朵里,只听懂了,叶既明对溪统矿坍塌爆炸毫不关心,而他亲近的工友死于矿难,在叶部长眼里,他们死了,只是不值得一提的鸡毛蒜皮,是‘斤斤计较’。
“你说...死几个人而已?”工人干裂的嘴唇发颤,声音破碎,语不成句,“...在长官眼里,我们未进化人类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恐怕,叶部长根本不懂。
昨天还跟他一起在矿底喝酒聊天,帮他照明打灯的老伙计,今天就已经碎成了肉渣。
连一张完整的脸,都拼不起来啊。
“叶大部长...我们是‘斤斤’,被用来‘计较’的东西吗...”
大抵是话里的悲愤痛苦太过,叶既明终于微微地回了头。
“当然不是。”
没想到叶既明会否认,工人怔愣抬头,却被叶既明更加冰冷无情的话语砸得头晕眼花。
“人命无贵贱,可时代的选择有价码。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砝码,在新时代的天平上,该被选择的,已经被选择了,抱歉。”
在聚光灯下,那人眼底的慈悲是那么刺眼。
一向理解表达很差的工人,此刻却完全读懂了叶既明话外的意思。
他们甚至不配当做天平上的价码。
他们只是最低贱的物事而已。
他们是新人类火炬的薪柴。
被燃尽是他们的宿命,甚至,该为此感到荣幸。
因为,他们用生命照亮了全人类的前路。
工人极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握着手中的长棍,那竟赫然是一把改造过的旧时代火枪。他就这样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叶既明,拼尽了全身为数不多的勇气。
“这是...老古董狙击枪。”工人双眼通红,“我用它,来杀你。”
枪口带着腐朽的刺鼻机油味道,令人生厌、却又怀念。
被抛弃的旧时代人类,以它独有的迟缓姿态,可笑地进行着孤注一掷的复仇。
叶既明似乎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搭在轮椅上的右手轻蜷,掌心的气涡涌动,能量强大到可以轻易弹飞任何金属弹头。
“回去吧。”
这样怜悯的施舍,没能阻止工人前行的脚步。
他一步步向前,脚步沉重,腰背向前弓着,像背着一座山。
“我有话...想说。”
工人从黑暗阴影处埋进了讲台那一轮光圈中,紧绷的食指,紧紧搭着扳机,掌心打滑,冷汗落在眼皮上,模糊了视线。
那光线极亮,灼得眼瞳疼得想要流泪,可打在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令人心醉的痒意。
这大概,就是权力的味道吧。
工人颤巍巍地擦拭掉眼前的冷汗,刚要朝着混乱的台下大吼,他的动作忽得僵在了原地。
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间,舌头僵在上下颚里,动弹不得。
他用惊恐的目光望向叶既明,而对方正安静地回望,眼底带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叹息与怜悯。
“不要开口。”
工人的冷汗顺着脊梁骨缓慢地淌了下来,黏糊糊地沾着他破旧褶皱的灰色工服。
他逆来顺受惯了,对长官的命令,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可他今天,忽然生出一股决绝的逆反来。
工人下颌大幅度地颤抖着,像是拼命想要张开嘴,五官扭曲,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抵抗着叶既明施加给他的精神控制。
或许是没有进化的原因,向导给予普通人的精神控制程度比哨兵要弱一些,那满腔愤懑的工人竟然真的拼死将双唇张开了一线。
“我们...反对...压迫...抗议...剥削...”
他吐出字含混不清,像是在泥潭里打了个滚,狼狈地扑在平地上,甩出了一堆泥点子一般。
可他毫不在乎,只想着痛快地说一回。
像个人一样。
可就在他惊喜地继续‘说话’的时候,下颌忽得猛地一抖,‘咔嚓’一声,上下颚一瞬咬合地很紧,舌尖回收不及,被咬出了满嘴的血。
“今天是我的讲座,我不希望,这里出现任何意外。”叶既明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回去吧。”
工人没有理他。
在耀眼的灯光下,他扭曲着全部的肌肉,又将嘴张开了一道缝。
口水沿着唇边淌下,他也顾不上,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喑哑嘶吼,竟是孤注一掷地想要说完哪怕这一句话。
在一片嘈杂声中,工人竟清晰地听见了那一声轻如鸿羽的叹息。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他的手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吊住,僵硬又缓慢地扶住了那管长枪。
他眼睛瞪得很圆,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点点、一点点地压着那金属扳机。而他,举着枪,枪口对准的,是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意识不再自主。
他才体会到,比死亡更恐怖的,无非就是身不由心,心不由己。
“我...”
他嘴里鲜红,舌头麻木到无法卷曲。
“或许你听说过丛林法则吗?”
叶既明微微侧了头,露出半只深不见底的眼睛,而他的右手食指轻抚唇侧,用悠远的声音,咏叹着丛林间残酷的法则。
“弱者,不要说话。”
一旦暴露,就会死亡。
叶既明的传道授业总是浅显易懂。只是一句话,已经足以让工人彻底品味到法则里浸满的血腥气。
他紧绷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灵魂宛若被人夺取,眼中愤怒的火已经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到毫无波动的眼神。
“甘愿...牺牲。”
他机械性地张口,像是一台被调制好的仪器。
他用破碎的舌头一遍一遍地描摹着新时代颂歌,像是浴血奋战的战士。直到嘴里,再也没有‘我’这个字。
叶既明终于转过头。
他用这带血色的视线掠夺着他人的灵魂,岁月在他眼中压出了折痕,最后,他淡淡地垂下了眼睫,像在默哀。
工人缓缓地按下扳机,唇边似乎还浮着一层麻木的笑意。
“不要!!”
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吼,自那工人身后传来。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衣服很不合身,仿佛是偷来的。
她捧着一怀铁磁体。
那黑亮的金属染着灰尘和血迹,像是某个信仰的骸骨,又像是某个被尘封的遗迹。
“爸爸,我来了!!”
她高举着那一捧铁磁体,像是捧着一捧让人厌恶却又光彩夺目的薪火。
铁磁体开始燃烧。
她拼命奔跑,借着风,铁磁体在她怀里烧得更旺,火光冲天,燎上了她散下来的头发。
最后,将她的父亲与那浸满血与汗的铁磁体,一同用力地揽进怀里。
凄厉的尖叫声拔地而起,绝望地盘旋。
叶既明神情微变。
他抬手,想要分开两人的拥抱。
可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眼前,两具身躯逐渐破碎,一道道碎痕自骨骼缝隙间撑起,中有血雾散逸,宛若迸发的火焰。
工人在剧痛下终于恢复了神志。
他的脸仿佛被融化,只剩残破的骨骼,挂着那摇摇欲坠的五官。
为什么。
他们明明背负着这片土地的枝繁叶茂,最后,却只配化作血水灌溉荒原。
这不对。
这,不对。
他握着那滚烫的铁磁体,在那团血红火焰中,高高举起右手,用不成语调的声音,一遍遍地,泣血呼喊着。
“我们...不该被抛下...”
勇敢的女孩也用烧软了的手掌,撑起了那块灼手滚烫的铁磁体。
就在那瞬间,自铁磁体中心迸发出无数道极明亮的光线,像是迷失方向的牛虻,急速飞舞,最后,狠狠地扎进了父女的身体里。
能量爆炸,风漩如炬。
两人化身一团光焰,如同破碎的玻璃,狠狠地弹向叶既明瘦弱的身躯。
叶既明终于蹙起了眉。
他抬手,想要在自己面前铸出一道防护网,可不知为何,那道防护网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铁磁体产生的能量漩涡旋转扭曲,将叶既明击打得不断后退。
他脸色苍白地抬起眼,而面前那道灼目的光,重重地割伤了他的肩。
轮椅被气流掀得微晃,而爆炸显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那两团血雾后,似乎藏着两双带着愤怒的眼睛,幽幽地,如铁磁体一般,光芒难消。
“认错...”
声音破碎不堪,而在火焰中奋力挣扎的父女,眼珠也快被融成一滩血水。他们拼命睁开眼,临死前,想要看见叶既明脸上的悔恨。
此刻,叶既明无疑是狼狈的。
军装破裂,肩头出血,脸色苍白。
可他竟依旧笑得从容。
“没想到,还能再看见反抗的血性。”
是赞许,是感慨,是遗憾。
如此高高在上的真诚,反而显得高傲。
他的眼睛轻弯,里面,依旧是仁慈的、带着点残酷的温柔。
玻璃外,更加清晰地映出讲台侧边,叶既明清瘦的身影。
他的腰背离开椅背,挺得很直,右手轻抬,掌心涌动着能量。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大抵是一人稳定全场,能力消耗巨大,连手腕也在轻轻发抖。
他身旁的人都被派遣下台,维持秩序,他独自坐在偌大的讲台上,强大而孤寂。
方宸却眼尖地看见讲台前的对峙。
武器、火光、爆炸、混乱。
生死一线。
“危险!”
方宸呼吸一滞。
此刻,就算他跑下了楼梯,也不可能快速越过层层人潮赶到叶既明的身边。
方宸心跳剧烈,喉咙发干。
叶既明是爸的学生,无论如何,不能放任别人伤害他。
“伸手,我帮你。”
温凉的声音蓦地响起,格外清晰。
方宸惊讶地发现,自己耳畔的嘈杂已经消失无踪,而那人慵懒带笑的声音温温入耳,像是清泉,很舒服。
他微微回头,正好对上温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
“刚刚还拿刀准备开我脑袋,现在,就这么关心我了?”
温凉要笑不笑的戏谑,明显是在调侃着方宸的口不对心。
不过,方宸没工夫跟他吵嘴,只抬手重重压在玻璃上,眼神牢牢地钉在那团光焰处:“...我想帮他,你有办法吗?”
“嗯。”
温凉说了轻飘飘的一个字,仿佛在他眼里,这袭击根本不值一提。
他从背后抱着方宸的腰,右手轻轻攫住他的手腕,贴在单向玻璃上。
掌心滚烫,玻璃冰冷。
而温凉温热的唇贴在方宸微凉的耳廓,温差亦是。
方宸喉结上下滑了滑,压下耳后的热度,声音冷淡。
“...温凉,你不离我这么近就不会说话了?”
本以为温凉还是会骚话连篇地胡搅蛮缠,可那人动作微顿,呼吸也渐轻,片刻,竟放开了扶在方宸腰间的手。
温凉的气息微微远离,冷空气得以钻进两人贴紧的距离间。
“不喜欢?”
“……”
方宸转头‘嗯’了一声。
“教我。”
温凉眼尾微微下沉,神情专注,声音也跟着染上了清冷的肃杀。
“不要把电子想象成硬邦邦的武器,想像着,它是海上的洋流。你手里握着波涛,你是孤岛,搅弄海潮。”
温凉的话在方宸耳畔回荡。
他微微闭了眼,仿佛自己置身磁海,手中的电子旋转腾跃,能量怒吼,初时并不连续,宛若几个支离的片段在空间的不同位置出现,时空呈现无序性。
可,逐渐地,能量上下腾跃,像是沾了墨点的皮球,一上、一下,极有规律地上下跳动。
能量越来越多,那些墨点从虚无散乱逐渐凝实,从散乱不堪到流畅完整,仿佛真有一条游龙般向前奔走的线,将那些密密麻麻的落点串联起来。
方宸被这奇异的景象所震撼。
他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握住掌心那似乎无穷尽的波动曲线,可那些能量似乎不受他控制,像抓不住的风一般,只从他指尖调皮地溜走。
越焦急,越失控。
“别急,跟我走。”
温凉用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托在方宸的手背下,微微拢起,然后,极温柔地一起抵按在玻璃上。
两人之间仿佛被一座看不见的桥梁连起,方宸仿佛融进了温凉那一汪浩瀚无垠的向导核心中,充盈的能量鼓荡在手足四肢,他微微蜷了蜷掌心,竟然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成功地用小拇指勾弯了那道线。
望着方宸惊诧的视线,温凉抵唇轻笑。
“别问我道理。众所周知,天才从来不懂课本理论基础。”
“……”
温凉感受到了方宸的无语和杀气,于是敛了笑,重又沉了口气,握着方宸的手,两人指尖对准那团燃烧的光焰。
“柔克制刚,用手里的线,去缠那两人身上的能量潮。”
方宸如狼的视线紧绷冷锐,瞬间,便明白了温凉话里的关窍。他手腕轻转,那波动线宛若海中旋转的水母触手,轻柔飘逸却粘稠刺手。
借助温凉的力量,方宸进一步地体会到了那人浩瀚磅礴的核心特质。
远看美丽温顺,实则凶悍冷漠。
看不见的波线绕过玻璃粒子间的缝隙,毫无能量损耗地散逸在空气中,如同漫天飞舞的垂柳丝绦。
此刻,叶既明刚好被那爆炸的风漩撞退半米,那人捂着胸口咳嗽,从背影看,虚弱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怎么会...”温凉眉峰微压,握住方宸的手腕,眉眼落了霜,神情冷肃而认真,“狐狸,动手。”
方宸眼神一凝,指尖飞扬而出的波线骇然地绽出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在空中织成了一张薄薄的、柔软的弯钩,极有技巧地将那烈焰火潮卷起,拢成了一道暗漪,层层叠加,将那两个袭击者缠成了火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