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将温衍彻底淹没。
等温衍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家里卧室的床上。
他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浑身上下没受半点伤,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掉。
相反,还多出了不少东西。
纯白的鳞粉。
他身上沾满了这种散发着奇妙异香的粉末,而且不是在衣服上,衣服上干干净净,半点没沾,反而全粘在了皮肤上。
甚至,连私密部位都有。
温衍试着擦了两下,根本擦不掉。他脱掉衣服去浴室冲洗,水汽热腾腾地氤氲,鳞粉的香味愈发浓郁,却丝毫不会令人有窒息或刺鼻的感觉,反而会食髓知味地沉迷。
温衍的脑子已经迷迷糊糊了,都快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是什么,浑然没注意到那些鳞粉根本不是被洗掉的,而是全都渗透进了他的皮肤里。
小腹传来微妙的不适感。
温衍捂住肚子,脸颊和耳朵又红又烫。
他不知道那只怪物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现在与其说是难受,不如说是难堪。皮肤很痒,是那种似有若无、像羽毛轻轻拂过时生出的痒意。
更要命的是小腹里的感觉,体腔深处有一种诡异的空荡感,但又烫烫的、热热的,弥漫开黏膜肿胀充血时独有的烧灼与痛痒。
还有他耻于承认的兴奋。
温衍咬紧下唇,红着眼尾,像要做什么不得了的坏事一样,把手伸进了水里。
过了一会儿,待响声止息,清澈的水面上浮起星星点点的白沫。
温衍困倦地闭上眼睛,睫毛潮润,跟哭过一样。
一只裹着肥皂泡的白纸蝶悄然浮出水面,停在一小团白沫上。
然后,伸出了它那根虹吸式口器。
去学校的路上,温衍很是忐忑。
昨天,虽然标本室的怪物救了他,但他不知道陶林那些人怎么样了,会不会想要报复自己。
如果……如果他们还是不放过自己,自己该怎么办?
他总不见得一直躲在标本室里,向那只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寻求帮助吧?
离学校越近,温衍的脚步就越沉重。
头顶的天都变灰暗了,像一块沉重的铅块,重重压在他的背上。
果然,他一进教室,刚把书包放下,常哲绍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他山一样的块头撞倒了好几个同学,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出声,更别提上前阻拦他了。
“昨天你溜得挺快啊?”
常哲绍飞起一脚就踢翻了温衍的课桌。他把温衍逼到墙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凶恶笑道:
“跑啊?你小子怎么不跑了?”
他的嘴巴里喷射出阵阵恶臭,温衍被熏得直欲呕吐。
好臭……好难受,好痛苦……怎么会这么臭,这是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吗?
“离我远点!”
温衍再也无法忍受,大叫一声死命往前一推。
弱小得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人竟然敢反抗,常哲绍彻底被激怒了。
他高高举起拳头,朝温衍抡了下去。
“砰!”
教室天花板上电扇猛然掉落,不偏不倚,正好砸中站在下面的常哲绍。
由于落下时电扇叶片还在疯狂转动,他整个人等于被扔进了绞肉机,身体削了个七零八落,花花绿绿的脏器淋淋漓漓地喷洒一地。
最恐怖的是,由于常哲绍还留了个二流子的染色长头发,还学明星扎了个短辫子,一颗头颅飞出去的时候,被绞进了另一扇转动的电风扇叶片里,跟什么新奇诡异的挂饰一样滴溜溜地狂转,鲜血打着圈儿飞溅在底下的人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秒绝对的寂静后,教室里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温衍扶着墙壁,软软地滑倒下来。
明明是离常哲绍最近的人,他身上却没有沾染一丝肮脏的血迹。
学校宣布这周停课。
温衍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
他躺在床上,裹紧被子,怕冷似地发着抖。
常哲绍死了,死得好惨,连全尸都没有。
听说人被砍头之后意识仍会存留一会儿,那是不是说明常哲绍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被活活分尸的痛苦呢?
温衍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陶林和李允也能一起去死就更好了。
黑暗的念头吹起风暴,在头脑内肆无忌惮地呼啸。
电话突然响了。
温衍吓了一跳,莫名一阵心慌,好像自己的想法被谁看穿了似的。
“喂……?”
另一头传来嘶哑含混的声音。
仿佛是一个极力想说话却根本发不出声音人,只能咿咿呀呀地痛苦地叫着,不停地用指甲抓挠自己的脖子,一直抓一直抓,抓得血肉模糊,把喉咙都挠破了……
啊,这个打电话给自己的人,会不会是常哲绍呢?
就是常哲绍吧?他的脖子断了,气管断了,声带断了,当然发不出声音了。
“滚回地狱去吧。”
温衍“啪”地挂断了电话。
手一放下,浓墨般的漆黑之中,冷不丁地摸到一个湿.漉.漉的圆球状物体。这东西还有一块很大的断面,不断淌着黏答答的腥臭液体。
温衍哆嗦着打开床头灯,视线明朗的一瞬间,他看见一只满是血口子的手从床底下伸出来,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空气里血腥味逐渐浓烈,如密织的网。
关节摩擦时“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
还有潮湿粘稠的恶心水声。
大概是血肉黏连、肠子拖地时才会发出的声响。
常哲绍支离破碎的无头尸体,慢慢地爬了出来。
温衍浑身麻痹,血液冻结成冰。
所有的意识和思维都已消失,横亘在他脑海里的唯一念头,就是标本室里的那只怪物。
只有那只怪物,能把常哲绍、李允、陶林,所有、所有、所有……他们所有人,统统带回地狱!
一点莹白的微光漂浮了起来。
是蝴蝶的鳞粉。
它仿若一粒无意惹来的尘埃,落到了常哲绍的尸体上。
银白的火光簇起,常哲绍的尸体熊熊燃烧起来,顷刻间就化为了一蓬焦黑纸灰。
纸……人?
有越来越多的鳞粉发出光亮,从温衍身上星星点点地漂浮,缓缓在半空中聚拢幻化成一个少年的身形。
他通体莹澈发亮,宛如月光、初雪与白银的造物,又像是指尖轻触就会消失的梦幻泡影。
虽是一具单看轮廓就令人惊艳窒息的躯体,但目前只具有模糊的雏形,更多属于人类的特征都还没有显现。
那颗线条精巧绝伦的头颅上,五官尚未成型,只有浅浅的痕迹。
三对大到跟身体不成比例的羽翅收拢于肩膀,随着呼吸起伏微微翕合,使他看上去正像一只刚破蛹而出的蝴蝶。
温衍被他死死压在身下,但一点儿都没透不过气的沉重感。相反,他觉得轻飘飘的,之前在浴室闻到美妙异香如浮动的积雨云,再次将他包围起来。
“你是……谁?”
温衍壮着胆子,颤颤地伸出食指触摸了一下他。
滑腻的感觉,指尖沾上了一层雪白发亮的鳞粉。
“你是标本室的怪……是你救了我,对吗?”
“什么都是虚假的,只有我是真实的。”少年捂住他的眼睛,被剥夺视力后的惶恐立刻席遍温衍的全身,使他对少年正在做的一切都乖顺接受。
“你要相信我,接受我,看见我。”少年紧贴他的耳朵,喃喃低语。
温衍瑟瑟轻颤,咬着大拇指,呜咽着答应。
少年握住他的手,按向自己的心口。
“最后,不要犹豫,温柔地杀死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谁没有幻想过电风扇突然掉下来……
第49章 幻作真·其叁
等意识清醒过来,温衍才发现无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床褥,都已经被弄得一塌糊涂。
鳞粉,到处都是鳞粉,不仅量比上次多得多,就连香气也更加浓烈。
他每一寸皮肤,都像被打上某种专属的标记,细细密密地沾满了这种妖异的粉末。
温衍很爱干净,但是看着满卧室飘飘洒洒的鳞粉,却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可能是这些鳞粉不仅芳香异常,而且十分美丽,在灯光照耀下,犹如宇宙中慢慢飘浮的星辰银河。
温衍真的很喜欢美丽的事物,也很喜欢充满绚丽多彩的天体的宇宙。
他没有再刻意清除那些鳞粉。
差不多过了一个多礼拜,那些鳞粉渐渐地也就都彻底消失了。
学校复课了。
灰蒙蒙的天压得很低很低,像是有重重黑纱笼罩。
温衍总感觉天上有什么东西纷飞飘舞,他以为是自己飞蚊症犯了,揉了揉眼睛,又觉得是一羽羽白蝴蝶在飞。
一羽白蝴蝶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肩膀。
原来不是白蝴蝶,是一枚白色的纸钱。
好多纸钱在天上飞。
这些纸钱,是在为地下的死人祭奠,还是为地上的活人哀悼?
等温衍来到学校大门口,周围已经被挤满了路人,被堵得水泄不通。
学校外面设了一间简易的灵堂,白绸悬挂,花圈横列,一副倒放的黑白遗照前摆起了供奉的香火和瓜果,在浅灰色的乌云天下,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温衍皱起眉头,为什么这幅遗照也是倒放的?
等等,“也”?
为什么自己会想到“也”?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地方遗照也是倒放的吗?
可印象里并没有。
一阵透骨酸心的哀哭之声夺走了温衍的注意。
这哭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惹得他也眼眶发酸。
他往前凑近了一点,透过人群的缝隙,可以看见几个大人正坐在盖着白布尸体旁边,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
火盆里腾窜的火焰红得像血,是视界中唯一的亮色,却也无法在他们满是泪水的苍白脸颊上增添一丝血色。
温衍想起来了,他们是之前那个霸凌的同学的家人,来学校找过校方理论不止一次,但从未有过结果。
陶林也就象征性地交了份检查,表示不该跟同学开玩笑时过了火,之后依然故我,横行霸道直到今日。
那个学生的妈妈一直木木的,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僵硬的动作,烧一张纸钱,念叨一声孩子的小名。
忽然,她腾地站起身,抱起一大捧纸钱,奋力砸向了火盆。
这个小小的火盆一下子根本烧不完这么多纸钱,那些纸钱“哗啦啦”地四散飞扬开来,盘旋着飘向铁黑色的天。
不知是突然有了生命,还是被附上了死者的灵。
终于,副校长、德育处主任、教导处主任还有几个校领导姗姗来迟,面对情绪激动的死者家属,他们和以前每一次一样,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不痛不痒的说辞。
“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很痛心,但你们这样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影响了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
“我儿子死了!”女人哭叫道,“他吃下整整一瓶安眠药,他才十七岁啊!我们家长把孩子交给你们,可你们当老师的不作为,对我儿子受欺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怎么可能被逼到这种程度!”
“这位家长,请你冷静一点。”副校长严肃道,“你怎么能把责任都推给学校呢?身为家长,你没有给孩子足够的关心和引导,才会导致他精神方面出现问题,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说什么?”女人瞪大了眼睛,枯槁的面容一瞬间恐怖如修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咆哮着合身扑上去,几个身强力壮的校工拼尽全力才勉强拦住她。
“你们这群凶手……刽子手!杀人犯!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们就该下地狱遭报应!”
“如果您再不停止攻击谩骂、侮辱我们校方,恐怕就要承担法律责任了。”德育处主任警告道。
“我们每个人都深感痛心疾首,但你们家长作为监护人,确实没有及时发现孩子情绪上的异常。”教导处主任道。
“现在您还做出这种过激行为,损害学校声誉,毫无疑问是有失偏颇的,对事情的解决也没任何作用。”
那女人浑身一震,挣扎高昂的头颅像被折断的火柴,猝然低垂下来。
她原先眼中一直含着泪,却坚持没让泪珠落下。但现在,强大的地心引力却无情地拽扯着她的眼泪,成串儿地往下坠。
“我儿子……我儿子啊,他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小孩,回家看到我们永远是笑着的,只会跟我们说学校很好同学很好,只会跟我们说开心的事情。”
“他什么都不说,是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我才不知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深深弓起背脊,挣命似地狠狠捶打自己的双腿,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心口的煎熬,好像这样恶人就能被绳之以法,死去的孩子就能回到身边。
温衍看着眼前的场景,先是心酸,现在唯有心凉。
这个世界果然处处充满不幸和痛苦。幸福是虚无缥缈的,不幸才是真实的。
无辜者受辱,作恶者逍遥。各种各样的不幸无时无刻充斥着世界的角角落落,没有人也没有神可以将这一切终结。
混乱之中,始作俑者的陶林竟然出现了。
他双手插袋,淡定又傲慢地走上前来。
面对死者家属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憎恨目光,他恍若无事,走到他们身边,咧嘴笑道:“人死不能复生,请你们节哀顺变,珍重自己的身体。”
周围的学生和老师都怔住了。
稍微了解一点陶林德行的人都知道,他的嘴里是不可能说出这种人话的。至于向受害者道歉,更是天方夜谭。
“他的纸已经够多了。”陶林龇出两排牙齿,“你们不要再烧给他了。”
死者家属浑身一抖,看向陶林的眼神里,除了怨恨之外又烧起别的情绪——
因为,能说出这种话的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而是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吃人恶鬼。
在死者生前遭受到的那些花样百出的欺凌方式里,有一种就是往眼睛里塞小纸片。
没有人知道。
直到他死去,法医才在做尸检的时候,从他的眼睛里取出了几十枚小纸片。
女人哭吼着冲上去要打陶林。
就在这时,一阵森凉的风吹拂而过。
火盆里爆出几粒火星子,飞溅上了遮盖尸体的白布。那白布仿佛浸透了油一般,登时熊熊燃烧起来。
家属们赶紧去灭火,白布被掀开,下面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具栩栩如生的纸人。
火势越来越烈,迅速吞噬了纸人。那纸人在灼灼火光里皱缩焦化,看上去正像是在痛苦挣扎,而火烧时噼里啪啦的声响,则刺耳得近乎惨烈哀嚎。
“别怕,别哭,妈妈这就来陪你!”
女人向前一扑,跟没了分量似的,一头栽倒进了火里。
她也燃烧了起来。
她也变成了一具纸人。
两具纸人彼此拥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烈烈轰轰的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看着如此诡异又惨烈的画面,温衍汗如浆出,浑身麻痹,动也不能动。
为什么……都会变成纸人?
常哲绍死了,变成纸人。
这对母子死了,变成纸人。
是但凡死在这所学校里的都会变成纸人,还是他们本来就是纸人?
那自己呢?自己是什么?
温衍的思维急速转动着,直到生涩停滞,摇摇欲坠。他的理智仿佛也在眼前的大火里燃烧殆尽。
他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见陶林笑着对自己做了个口型:
轮到你了,小黑羊。
温衍知道他在警告自己,那对母子的结局很可能也是自己的下场。自己不要以为侥幸逃过了一次两次,就能一直走运下去。
是啊,陶林是这座学校真正的主宰,不管是谁,都只是他的玩具而已。终有一天,自己的眼睛里也会被塞满纸片,手臂上也会被圆珠笔扎满小洞,直到陶林厌倦了,自己才会变成一具纸人,被丢到火里烧个一干二净。
唯一能救自己的只有标本室里的怪物了吧?
温衍低下头,吃吃地笑出声来。
原来在这世上,自己真的没有一个可依赖的人啊?
原来自己只能把那么一点少到可怜的希望,寄托在一只怪物的身上啊?
无论它是回荡在校舍上空虚无缥缈的阴影,还是一个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怪谈,自己都不得不相信它、接受它,相信它、接受它,相信它、接受它,相信它、接受它,相信它、接受它……
几个校工拿着大扫把,把校门口的纸灰都扫掉了。
那些纸灰是自杀学生的残骸,也是他母亲的残骸,但没有人在意。
校工把纸灰扫进了簸箕,统统倒进了垃圾桶。
地面上除了一些火烧后留下的黑色痕迹,什么都没剩下,仿佛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教导处主任戴着小蜜蜂在那儿喊:“赶紧都去上课,不该管的事情别管,不该看的东西别看,学习才是你们的第一任务……”
上课铃声响了,“当当当”地回荡,听起来竟有几分空灵神圣。
温衍背好书包,和其他学生一起走进了学校。
语文课。
今天不知怎的,温衍总觉得有点看不清黑板,前桌的同学好像突然长高了,后脑勺都挡住了他的视线。
温衍长得很瘦,宽大的校服套在他的身上空荡荡的,但他个子在同龄人里并不算矮,所以老师才会安排他坐得比较靠后,他也从来没有视线被遮挡的情况。
“好了,新课先上到这里。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先做现代文阅读理解这部分,做完我们就抓紧讲掉。”语文老师示意道。
卷子“哗啦哗啦”地传了下去。
温衍翻到现代文阅读理解那面,选的文章是一篇散文。
《捕蝶者》。
“你去捕蝶。”
“你爱蝶,这毫无疑问,世上或是没有谁比你更爱蝶了。”
“你研究蝶,珍藏蝶,你是专家,节肢动物门、昆虫纲、鳞翅目……不仅如此,你自信你是蝶的知己,蝶亦恍惚成了你的生命,你甚至反复地梦过化蝶之梦了。”
温衍做标记的笔尖一顿,笔杆从指尖滑落,“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弯下腰,去捡那支水笔。
那只水笔滚得比较远,他只得猫着身子,伸长手臂用指尖去够。
突然,他的动作凝固了。
他……好像知道了。
知道为什么前面的同学可以挡住自己。
因为,他们的双脚都是悬空的,整个人也是腾空地坐在座位上。
看过的恐怖小说里的鬼附身不就是这样的吗?鬼把脚垫在人的的脚后跟,手把手、脚跟脚地操纵人的行动。
“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
可是,怎么会有声音呢?
语文老师那双穿高跟鞋的脚明明也是悬空的啊……
“你怎么了?快点回去写题。”
温衍听见她在对自己说话。
他也想快点坐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埋头做题。但是,他好像动不了了。那支笔明明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连指尖都没法儿动弹一下了。
“哒、哒、哒。”
“哒、哒、哒。”
敲梆子一样的声音,是在给他的阳寿倒计时吗?
温衍感觉眼睛一阵刺痛,是额头上的冷汗流淌下来,渗进了他那双恐惧到绝望的眼睛。
“温衍同学,你看到什么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话音也越来越诡异。那种非男非女、似哭似笑的语调,根本就是非人的东西模仿人类时发出来的!
温衍想说“没”,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舌头像被割掉,只剩两排牙齿“咯咯”打架。
他紧紧闭上双眼,心里苦苦祈祷标本室的怪物能快来救自己。
他都已经愿意相信它、接受它了!它用白色的鳞粉把自己身上搞得一塌糊涂,自己也没有生它的气!
只要……只要快点出现就好。
在他需要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可以像英雄那样从天而降保护他,为他抵抗邪恶,赶走恐惧。
只要这样就好。
至于再给他一点点的爱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他都已经不再奢望。
耳中,好像真的传来了一点窸窣动静。
不是幻听。
温衍心如鼓擂,颤颤地掀开眼睫。
他看见了老师那颗颠倒过来的头。
所有人,老师和同学们,全都弯着腰低着头,从两腿间直勾勾地看向自己。
他们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像用针戳出来的小小黑洞。
都变成了纸人。
只有纸人才没有眼睛。
温衍每年都会给他亲生父亲烧纸钱,奉上一炷香拜拜。
他常去的那家香烛店的老板和他东拉西扯过一些业内的“规矩”。
其中有一条令他记忆深刻,那就是绝对不能给纸人画眼睛。
“纸扎匠会用针在纸人眼睛的位置扎出两个小洞,以此来代替眼珠的位置。”
“因为纸人啊都是服务于人死后去的那个世界的。一旦它们有了眼睛,就能看到世上万物,这么一来它们就会贪恋人间,不愿意去地下侍奉逝者了。”
见他露出害怕的神情,老板哈哈笑道:“逗你玩的啦。”
不管真假,温衍还是记到了现在,一直烙刻在他的意识里。
现在,一度吓到他的鬼话化为了现实。
纸人们凝视着他,咧开画得鲜红的嘴,空心的身体里发出“叽叽咯咯”的笑声。
“上课时间怎么能乱看别的东西呢?”
老师的两片嘴唇在冲他一张一合。
“我要没收你的眼睛。”
她握着批改作业时最常用的红笔,银光闪闪的一个点,以一种极其古怪扭曲的姿势刺向他的眼睛。
温衍知道,她要把自己也变成纸人。
如果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是不是就能融入群体之中了呢?
是不是从此以后不会再孤独了呢?
失去了作为人类的心,和纸人一样空空荡荡,也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了吧?
温衍动摇了,也想放弃挣扎了。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纸人化,从指尖开始向上蔓延。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一瞬间,本该丧失知觉的皮肤,竟然又感受到了和煦的温度。
异变的一切也都恢复了正常。
温衍惊愕地抬起眼。
一粒殷红如血的小痣仿若飞流的火星,猝不及防地烫痛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经典转校生剧情开始
柔和悦耳的声音,阴霾天破开云层的一束光。
温衍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恐怖也好,绝望也好,全都变得轻如鸿毛。此刻,他全部的心神都被眼前的少年所掠夺。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闪烁着奇妙光泽的黑发,介于纯银与陶瓷之间的雪白皮肤,流转着狡黠笑意的凤眼。看人的时候,乌沉沉的睫羽向下一压,优美得就像鸦鸟停息时轻轻收拢的翅。
这是所灰蒙蒙的学校。
这是个黯淡无光的世界。
一直以来,映照在温衍眼中的风景,就是这样的令人窒息。
但少年出现的刹那,万事万物都被镀上了缤纷色彩。
“温衍,这位是转学来的新同学,我安排他坐你旁边。”老师道。
温衍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江暮漓同学,接下来请你把这篇散文的后半段读一下。”
江暮漓拿起卷子,娓娓朗读了起来。
“但若是命运垂青于你,竟然遇到太珍稀的,太宝爱的,颤栗的就应该是你了。”
“况且是一只刚刚出蛹的新蝶,双翅还是润湿的,鳞片鲜丽,纤尘未染。现在竟然就在你的网里,你激动得几乎昏厥,眼窝潮热,倚着树干大口吸气。”
“然而你明白此时你不能有半点差错,你不能让这上帝赐予你的精灵有任何一点儿损伤,从胸腹,触角,到婴儿一般洁净的鳞片。”
温衍忍不住抬起眼,偷偷觑他。
江暮漓站在窗边,阴天惨淡的天光落在他的身上,也变得比晴好的阳光还耀眼。
温衍甚至感觉眼眶泛起了直视太过强烈的发光体时才会有的刺痛感,睫毛一眨,就要落下泪来。
他的偷看太过光明正大,很快就被江暮漓觉察。
他转过脸,勾起唇角,递给他一个动人的微笑。
温衍整个笔袋都掉到了地上,文具“哗啦啦”散落一地。
“温衍,你怎么了?今天上课心不在焉的。”老师又示意江暮漓,“继续读下去。”
“你果断地启用了你的毒瓶。”江暮漓的声线不管念什么都有一种纯出天然的神圣感,听上去像教堂里的神父诵读赞美诗。
“它即刻就不动了,即刻。这造物的绝世精灵。连挣扎的瞬间也没有,它完美如初。”
“它是没有痛苦的吧?你想。其实你也没想,你激动得不再会想了。”
“你很少使用毒瓶,它是为上天赐福准备的,你不是庸常之辈,你坚信上天必会赐福于你。”
“你一直想着毒瓶内的那只蝶,它太奇异了,太陌生了,想着它你心跳不已。”
“那只旋盖严密的广口毒瓶通明畅亮,一个宁静祥和的空间,隔世绝尘。你制作的,外缘还带着你的体温。”
“隔着瓶壁你观赏你的猎物,如隔着舷窗迎候你的至亲,每一个细部都激起遐想与回忆。”
“好,读到这里,请坐。”老师道。
江暮漓坐下的时候带起了一点微小的空气波动,恍惚间,温衍嗅到了一缕熟悉的异香。
午休的时候,班里同学难得都呆在教室里,将江暮漓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中心。走廊里甚至还来了很多别的班的人,他们朝里张望着,都想亲眼目睹传说中比明星还好看的转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