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的愿望。”祂连连颔首,“你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可爱小狗的愿望也很可爱。”
“但是,就算你很可爱,我也会向你索要一定的代价哦。”
它歪着脑袋看向祂,又是摇尾巴又是吐舌头。
“……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祂说,“任何愿望的实现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哪怕是我也必须遵从。”
它把脑袋歪向另一边,黑溜溜的眼睛睁得很圆。
“……都说了别这样看我!”
“唉,算了。”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好了。”
它软乎乎的耳朵支棱了起来,表示自己严阵以待。
“我要你成为我的钥匙,供我开启畜生道的钥匙。”
“一声汪是愿意,两声汪是……”
它原地蹦跶了一下,“汪!”
祂一怔,似乎没想到它会答应得这么快。
“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将不再是小狗,不能再像小狗一样奔跑,也不能再像小狗一样玩耍……”
“汪!”
“……随着时间推移,那个人类女孩可能会养新的狗,她会忘了你,和新的狗一起玩抛接球游戏,而你却永远无法再触碰到她的那双手。即使这样,你也愿……”
“汪!”“汪!”“汪!”
一个月后。
温衍和江暮漓之前那篇暑期实践调研的论文成功发表,还拿了好几个奖。两个人很高兴,决定请指导这篇论文的宋西流教授吃个饭。
只是,在选择哪家餐厅的问题上,温衍犯了难。
因为,除了知道宋教授在学术上极有建树,自己好像对他一无所知。
而且不止他,在很多同学眼里,宋教授都是虹城大学最神秘的人。
温衍刷大众点评刷得手麻,最后终于选定了一家新开的中餐厅。这家餐厅最近网上很火,食客们的评价也都很不错。
周末,宋西流准时赴约,还带了几本书送给他们做礼物。三个人吃吃喝喝聊聊天,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间。
前提是没有遇见陶林的话。
见到陶林的那一刻,温衍并没有认出他是谁,甚至脑海里都没半点对这个人的印象。
直到陶林主动自我介绍,说自己也是虹城一中的,跟他是高中同学,问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时,温衍才勉强反应过来,唔……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在温衍模糊的记忆里,陶林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无人敢惹的富家子弟。他还有一帮狐朋狗友当跟屁虫,一群人在学校里横行无忌,同学们都很怕他们。
“今个儿遇上老同学,心情好,你们这桌我做主,免单!”陶林大手一挥。
原来这家餐厅是他开的啊,温衍大倒胃口。
“你不用客气。”温衍婉拒,然后立刻招呼服务员买单。
“嗨,请老同学吃顿饭算得了啥!”陶林笑得满面红光,“做人嘛,重的就是一份感情。我今年还给母校捐了一栋教学楼,过几天就是剪彩仪式,到时候老同学们都回母校聚一聚啊。”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把邀请函塞进了温衍手里。
等陶林离开,温衍第一反应就是把邀请函扔垃圾桶。
可宋西流制止了他。
“阔别母校多年,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不知为何,温衍竟然被这简单一句话,给劝得心思动摇了。
回去的路上,温衍捏着那封请柬在车上发呆。
说实话,他不想去不止是嫌恶陶林这种人,更因为过去的校园生活并没给他留下什么开心的记忆。
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朋友,他总是独来独往,孤零零的一个影子,就连兴趣爱好也只有看书而已。
遇见江暮漓之后,他才知道孤独与压抑可以不是人生的常态。
“阿漓,你说我要去吗?”
“你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就好,什么都不用担心。”江暮漓顿了顿,“无论何时,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温衍抿了抿嘴唇,努力微笑。
他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是孤身一人。自从和江暮漓在一起,他已经获得了从未得到过的温暖与勇气。
所以,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相信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
“我会尽快回来的,等我回来吃饭。”
出发前,温衍亲亲江暮漓。
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悠扬的音乐声里,天气播报员说接下来几天都会是晴天。
等到了虹城一中,温衍发现自己的记忆好像又出现了偏差。
在他的印象里,高中是晦暗的、封闭的、压抑的,采取的都是半封闭式的管理,学生们被沉重的课业压得透不过气。
但现在,他看到的却是漂亮的教学楼和鲜艳的花坛,仿佛一下子从黑白默片进入了色彩高饱和的卡通片。
最离谱的是,绿茵茵的操场上,学生们竟然没有拿着课本在背书,反而成群结队地做着喜欢的运动,每个人都露出朝气蓬勃的笑容。
温衍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看似和谐的画面里,还是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一个小个子少年落了单,漆黑的一小团影子,在晴好的阳光地下无处遁形。
温衍看见他有努力试图凑上去和同学们一起玩,但其他人要么无视他,要么像躲瘟疫似地躲他,更有过分一点的还推搡欺负他。
温衍看不过眼,刚想上前阻止,却被几个学生一把拉住。
“不要多管闲事。”
他们低着头,脸上覆盖着黑森森的阴影,仿佛连五官都看不见。
“秦朗星这么恶心的人活该被孤立。”
秦朗星……
温衍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就是啊,看到他那张脸就想吐。”
“他爸妈都是疯子,他也是个疯子,我们要离疯子远远的。”
“他不就是老师说的黑羊么,班里的异类,害群之马。”
那些学生越来越疯狂,他们的嘴唇蠕蠕而动,不停地说着恶毒的话语,好像真和那个叫秦朗星的男生有什么切骨深仇。
剪彩仪式结束后,学生们会在新的教学楼里上一堂公开课,学校领导、校友和家长们都会在后面旁听。
课文选的是《聊斋志异》里的《种梨》。
从前有个卖梨的小贩,种出来的梨香甜可口。某天,他的摊子前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非要跟他讨一只梨吃。
小贩不悦,叫骂着驱赶道士。道士说:“你有一车梨,给我一个也没什么损失。”旁边的人纷纷附和,让小贩发发善心,但小贩坚决不答应。
有个好心人看不下去了,买了一个梨请道士吃。道士对围观之人道:“我们出家人乐善好施,现在轮到我请各位吃梨。”
说着,他将梨埋进了土里。很快,梨核就发了芽,转眼间长成了一颗果实累累的大树。道士将梨子分给了众人,扬长而去。
那个小贩也看得入了迷,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车子空空如也。原来,道士分给众人的都是自己的梨子。
“极尽幻术的妙致,真是有趣。”
“虽说这本书写的皆是写怪奇神鬼之事,但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对幻术有精深的研究。而最为神奇的幻术,当属‘神仙索’。”
温衍转过头,正对上江暮漓笑语晏晏的脸庞。
“那是什么啊?”
“这种幻术始见于唐人皇甫氏的《源化记》。开元年间,嘉兴县的监狱中有一个囚犯自称会使这种幻术,监司就令他在空地当众表演。”
“这囚犯取绳子往空中一抛,绳子拔地而起升上半空。然后他爬上绳子,一直爬入了云端,连人带绳就此消失,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江暮漓说着,微微一笑。
“衍衍,你信吗?说不定现在我们还能见到这种神奇的法术。”
温衍想了想,“就算有,应该也只是魔术的一种吧?刨根究底无非是障眼法。”
江暮漓摇摇头,“幻术起作用于意识世界,人们对它的接受程度、相信程度、渴望程度,直接决定了它的效果强弱。”
温衍疑惑,“但幻术幻术,不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吗?就算再真实,本质上还是虚假的。”
“就像《种梨》这篇课文,道士并没有真的种出梨子,周围人吃到的梨子其实都还是那个小贩的。”
江暮漓柔声反问:“人类把肉.体的感官所能感知到的一切认定是现实,又为什么要把意识层面的世界认作是虚幻呢?”
温衍怔住了。
这时,下课铃响了,学生们纷纷去找各自的家长,手牵手一起回家,场面既闹哄又温馨。
“你真给我丢脸!”
一声尖利的骂声。
温衍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正揪着那个叫秦朗星的少年在大声痛斥,看样子应是秦朗星的母亲无疑了。
“老师提问所有人都举手了,为什么就你不举手?”
“别人都能答得上来,为什么就你一句话不说?”
“你知道我站在后面有多丢人吗?”
秦朗星一开始还脑袋低垂一声不吭,可随着女人骂得越发尖锐难听,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他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
“妈,求求你不要这样,大家都在,求求你回家再说好不好?”
可女人恍若不闻,扯着他,拽着他,一路推着他,好像他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沙袋,只要能供她发泄怒气和怨气就好了。
“我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吗?”
“可你看看你是怎么糟践我的!你和你那个失心疯的混账爹是怎么糟践我的!”
“废物!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废物!”
“你怎么不去死!你就该和那个杀千刀的死男人一起去死!”
秦朗星忽然犟住了身子。
他抬起眼,看向她妈,看向周围每一个人。
那眼神就和淬了毒的冷刀子一样。
下一秒,他纵身一跃,翻过走廊栏杆,跳下了楼。
那女人一声惨叫,抓了个空,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正当众人准备先把她架走,她忽然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
然后,一跃而下。
地面上,秦朗星拼命地跑,女人拼命地追。
两个人跑着跑着,女人四肢着地,变成了嗜人恶鬼的模样,厉声嘶叫,穷追不舍,好几次差点咬到秦朗星。
幸好秦朗星机灵,跑上了升旗台,顺着旗杆爬了上去。
可没想到他妈妈还是紧随不放,两个人顺着旗杆竞相追逐,越爬越高,而旗杆也越升越高,仿佛没有尽头,一直通向天际。
“这种不听话的小孩抓到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
“不合群就是有错,让大人失望就是有错,必须好好反省!”
“狠狠揍他一顿!抽他筋!扒他的皮!”
“这种小孩为什么要活在世上?只会给家庭和学校抹黑!”
“抓住黑羊……抓住黑羊……抓住黑羊!”
老师和校领导们七嘴八舌地叱骂起了秦朗星,每个人的表情都越来越狰狞,骂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恐怖。
温衍置身于这群人之中,浑身发凉,寒毛直竖。
在以前,黑羊没有白羊值钱,因为白色的羊毛可以被染成任何颜色,而黑色的羊毛则比较受限。
所以,黑羊是羊群中最不受欢迎的异类。
秦朗星就是一只没有容身之处的黑羊。
一只被白羊排斥、嫌恶、欺负的黑羊。
天空中炸响一记闷雷,乌云密布,电光火闪,瓢泼大雨哗啦啦地浇了下来。
旗杆断了。
秦朗星和他妈妈纷纷摔落,却不见血肉,也没有人类躯壳砸在地上的沉重闷响。
他们轻得好像没有一点重量。
凶猛的雨帘里,静静躺着两个已经被泡糊了的花花绿绿的纸人。
温衍悚然而惊,转过头,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变成了纸人,鲜红的腮帮,惨白的脸孔,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扭身就逃。
纸人追赶着他。
脚下的楼梯开始变软,楼道的墙壁也变得皱巴。
天花板出现巨大的裂缝,雨水淅淅沥沥地渗落下来。
这座楼也是纸糊的。
简直就是一座烧给死人的灵屋。
温衍跌跌撞撞地逃到外面,发现四肢好像不能动弹了。
雨水浇淋在他身上,他的身体越来越软,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好像……好像有一群纯白蝴蝶在疾风暴雨里呼啸而过。
怎么可能……明明是这样恶劣的天气。
温衍慢慢仰面倒下,他也变成了纸人,泡烂在了雨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仅是这样而已吗?
仅是这样就够了。
高中开学第一天,教室里满是一张张洋溢着兴奋与紧张的年轻脸孔。
班主任走上讲台,让每个人都上来自我介绍,既能增进了解还能破冰,让气氛活跃起来。
温衍心里反复念诵准备好的台词,可站在黑板前,感受到下面人的一道道视线,他的喉咙就像被梗住一样,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底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笑声。
温衍头垂得更低了,两只手拼命捏着衣角,耳朵烧得滚烫。
他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本想着进高中后一定要改变,不能再像毛毛虫一样一味躲在蛹里,没想到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能搞得一塌糊涂。
第一印象很重要,自我介绍时出的糗就这么给他定了性。
况且,青春期的年纪,谁都喜欢高大强壮、外向爽朗、运动很强的男生,像温衍这种苍白羸弱、沉默寡言的男生,不仅很难融入同性,也不大会被异性所喜欢。
偶尔有眼睛尖的女生注意到,这个一直低着头、独来独往的男生其实长得很好看,但很快也会被他的沉闷木讷消磨掉所有好感。
下课了,温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男生们呼朋引伴的吵闹声分外刺耳。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孤独感像块巨石重重压在胸口,前所未有的强烈。
就算升入了高中,他的生活连同他这个人,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他依旧有如泥塑木雕般麻木,每天只知埋头于课本和题海。
但他也并不是真的喜欢学习,他只是需要一件事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忽略掉其它。
忽略掉自己不被人喜欢的事实。
忽略掉自己其实也很讨厌自己。
所有的矛盾。
今天放学的时候,温衍留在教室里研究课上没消化的大题,等终于理清楚了,同学和老师也走得七七八八了。
整栋教学楼空旷冷清下来,沐浴在黄昏时刻的如血残阳里,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墓。
温衍收拾好书包,刚出教室,就听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转角处传来了几个男生肆无忌惮的嬉笑声。
“待会儿准备去哪里耍耍?”
“去新开的游戏厅打一局怎么样?”
“哼,无聊。”
“陶哥应该是想要新玩具了吧?”
“说起来之前那个玩具一点儿都不禁玩,才没几天就要死要活地闹,真没意思。”
温衍听着,后背一阵发凉。
他知道这几个人是陶林和他的哥们儿,而他们口中的“玩具”,不是真的玩具,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的霸凌对象。
之前有一个学生被他们欺负到差点自杀,但架不住陶林家里有钱有背景,加上学校也是家丑不可外扬的态度,所以闹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温衍本就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对陶林那群人更是能避则避。
他知道,那个同学起码还有关心他的父母,而自己若不幸成为了“玩具”,根本没有人会来帮自己,只会沦落到一个更悲惨的下场。
那几个人的动静越来越近,温衍额头开始冒冷汗。
学校里现在没人,他们又正无聊,倘若被他们迎面撞上,毫无疑问,自己一定是下一个“玩具”……
想办法躲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温衍一咬牙,冲向离自己最近的标本室。
纵使那是一个任何人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
一直以来,学校里都流传着黄昏时分不能进入标本室的怪谈。
传说黄昏是逢魔时刻,这是一个被诅咒了的时间,不明将暗,万物混沌,所有邪魅和幽魂都蠢蠢欲动。
每到这时,标本室里寄宿着的怪物就会从标本相框中浮现,把闯入者吃掉。
但温衍顾不得这么多了。
真实的霸凌者和虚幻的恐怖传说,哪个更加可怕,根本不言而喻。
温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转动门柄,“咔哒”一声涩响,竟然没锁。
标本室里窗户紧闭,可就在他踏进的一瞬间,白纱窗帘竟然犹如蝴蝶羽翼般轻柔飘动。
血金色的残照流淌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半明半暗,也赋予了满墙的蝴蝶标本一种诡妙而神秘的生命力。
这里……并不可怕。
相反,这里非常的美丽,美到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学校。
像他这样的人,竟也会异常迷恋一切美丽的事物,这是温衍一直藏在心底的可笑秘密。
回到家,温衍和往常一样,写完课内作业,又刷了几套课外习题,还预习了明天要学的内容。
豪华又冰冷的房子里,只有他的书桌上亮着一盏灯。
不是他不喜欢灯火通明,只是他不需要。
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才配得上温暖的光亮。
而他没有。
没有亲人,也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个一无所有的幽灵。
躺在黑暗里,温衍回想起今天发生一切,憎恨自己的懦弱,又为自己的无力而难过。
他既没有和那些人抗争的勇气,更没有后盾坚实的底气。
抱着膝盖蹲在标本室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无比强烈地期望着,假如能有一个人愿意保护自己、陪伴自己该多好。
可以的话,再给自己一点点的爱。
“我是疯了吗……再瞎想什么呢……”
温衍拉高被子蒙住头。
很羞耻。
为自己这些荒谬的念头。
辗转反侧了一会儿,他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片巨大翅膀的阴影笼罩了下来。
非人之物的终极化身正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
“衍衍,我追随你来到了这里。”祂呢喃低语,“快点……快点注意到我,快点接受我,只有渴望了解我,才能看见我。”
第二天早上,温衍在去学校的路上,总感觉后面有人跟着自己。
回过头,却只有路人行色匆匆。
中午,教室里闹哄哄的,在暖热的阳光里蒸腾出一种让人烦躁的氛围。
很多同学都结伴去食堂吃饭了,还有一些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分享家里带来的便当。
温衍前桌的几个男生正聚在一起打游戏,兴奋地讨论新出的角色有多强。
大概是抽卡抽到了厉害的新角色,他们发出了兴奋的吼叫。其中一个男生夸张地向后一倒,连带着温衍的课桌都猛地一震。
温衍正在整理笔记,水笔登时在洁白的纸面上划出一道扎眼的墨迹。
不过那几个男生压根没注意到他,还在那儿慷慨激昂地横屏激战。
温衍合上笔记本,去小卖部买了豆沙面包和矿泉水。
这是他每天的午餐。
其实,学校食堂的菜色很不错,干净卫生。他愿意的话,让家里雇佣的厨师每天给他做便当也行。
但他不仅对食物毫无兴趣,甚至对进食这件事本身都觉得疲倦厌烦。
他提着塑料袋,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吃东西。可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往标本室的方向走去。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标本室门口了。
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
所有人都害怕的怪谈里的禁忌之地,为什么这么吸引他?
温衍打开门,走了进去。
标本室里安静得过了分。不止是听觉上的无声,这里仿佛与世隔绝,独立于现实世界。
但温衍却感觉莫名平和,很安心。
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的孤独与落寞,好像也减轻了很多。
他撕开包装袋,慢慢吃起了豆沙面包。
温衍吃东西的样子虽然瞧不出半分食欲,但很斯文也很好看。细白的手指捧着烤制成棕色的面包,被衬得像雪白细腻的奶油。
而且,这种豆沙包外面会裹一层糖液,吃的时候糖液沾到嘴唇上,亮晶晶的仿佛涂了唇釉。
温衍吃了小半个就吃不下了。
他昨晚没睡好,现在这个点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
心里想着不能在这种地方打瞌睡,身体却很乖顺地蜷缩起来。
温衍还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两遍。
温衍心急慌忙地收拾好东西,刚要离开,却惊讶地发现面包包装袋竟然空了。
喝过几口的矿泉水瓶里的水也消失了。
这地方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进来,就算有人大着胆子闯入,也不可能只为偷吃他吃剩的东西。
到底怎么回事?
温衍一阵毛骨悚然。
幸好他还没注意到,残留在他嘴唇上的糖液也像被什么东西舔得一干二净,不然一定会更加恐惧。
为了验证心中那个恐怖又疯狂的猜想,温衍第二天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豆沙面包放进了标本室。
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
傍晚放学的时候,温衍揣着一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打开了标本室的门。
面包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
温衍的呼吸一下子攥紧,又慢慢泄了气。
怪谈终究只是怪谈,虚无缥缈的幻影而已。自己会把怪谈当真,才是真的愚不可及。
然而,就在温衍准备离开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标本室的门被重重踹开了。
陶林和他的好兄弟们大刀阔斧地走了进来。
夕阳的逆光将他们的身影涂抹成了鬼魅般的漆黑,又在地面泼洒出一片血海。
陶林掐灭嘴上叼着的烟,随手扔在地上,脚尖重重一碾。
“哈,果然躲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蛾子那些爱好真是上不得台面(嫌弃)
话说为什么都觉得我精神状态堪忧?我精神状态明明很;!/$&%#。】\#
温衍心底一片冰凉。
这间标本室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仅存的能保护他的地方。但现在,恶劣的霸凌者们也闯进了这里,他无处可逃。
“唷,好学生,真巧啊在这里撞见你。”李允嚼着口香糖,摇头晃脑的无赖腔调。
常哲绍是陶林最忠心的跟屁虫,“我们陶哥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一直想找机会收拾你,今儿可算被我们逮到了。”
温衍定了定神,“你们想干什么?我从来没得罪过你们。”
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保持镇静,可畏缩着向后的姿态还是出卖了他的恐惧。
“陶哥最讨厌你这种人,装腔作势,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常哲绍冷笑,“再说,陶哥看不管谁就弄谁,还需要什么狗屁理由吗?”
温衍绝望地颤了颤眼睫,他想到上一个被霸凌的学生,那个学生无非是家境不好,人又比较憨厚老实。
然而,这些根本不算过错的“过错”,却成了陶林这些人眼中的“原罪”,就好像天生活该被践踏一样。
“现在这个点人都走光了,就算没,这种地方也根本不会有人来。”
陶林不怀好意地笑着,优哉游哉地逼近温衍,“你就断了叫救命的念头,哪怕我们现在把你弄死,也没人知道。”
李允乐道:“怕了的话就先给陶哥磕个头求饶。”
温衍死命攥着书包带子,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握住的救命稻草。
恶意,浓烈得犹如实质的恶意蔓延开来,将他兜头包围。
陶林、李允、常哲绍,他们的脸孔在逆光里黑得就像马克笔凌乱涂抹的线条,只剩下两排雪白的牙齿,还有一双闪动着残忍光芒的眼珠,向两边牵起来,朝两侧弯起来,勾勒成一张小丑假面般恐怖的笑脸。
温衍用力把书包朝他们砸了过去,想趁机撞开他们跑出去。但根本没用,他那点微弱的力量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在几个男生险恶的嗤笑声里,他的衣领被陶林一把揪住,狠狠往前一推。
温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狼狈地撑住了桌子。
掌心传来奇妙的感觉。
他摊开手掌,一手滑腻细碎的白色粉末,掺杂着蝴蝶翅膀的碎片,微微地闪着光。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墙上那只最大的白色蝴蝶标本的位置,好像和昨天不一样了。
温衍的心又动摇了。
或许怪谈……真的存在?
此时此刻,他就算不敢相信也只得去相信。
因为,他唯一想到可能救自己的,就只有标本室里的那只怪物了。
温衍颤栗着紧闭双眼,无比强烈地祈愿起来。
救救我……救救我……
你都吃了我的豆沙面包了,如果你是真实的,那就在我面前显现吧!
四周墙壁上的标本相框剧烈地颤动起来,好像标本室里发生了小幅度地震。
温衍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不,是那些蝴蝶标本,所有蝴蝶正疯狂翕动着翅膀,似是要冲破玻璃振翅飞出。
温衍心念一动,抄起水杯,砸向了占据中心位置的最大的白蝴蝶标本。
“喀啦——”
清脆的碎裂之声。
一瞬间,所有标本相框的玻璃都碎了。
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迸裂开来,漂浮在半空中,如凝固的雨珠,将窗外逐渐黯淡下去的光线,折射出梦幻迷离的七彩光晕。
卡纳蓝蝴蝶、裙纹峡蝶、燕尾凤蝶、三尾褐凤蝶、金斑喙凤蝶……
蝴蝶们扑棱棱地掀动鳞翅,汇聚成一股斑斓异彩的风暴,起落回荡,席卷整间标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