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劲,面对魏晚这样看起来很文弱的NPC他还勉强敢凶一下,遇到像这个社长这样子一看就不太正常的,他反倒什么话都不敢说。
一个人社长不让请仙,可其他玩家又不愿意上台送死,这样事情就僵住了。
宿月想了想,给苍咫使了个眼色,在使眼色的过程中又接收到教导主任的“别眉来眼去”的警告眼神,他默默地无视了。
苍咫领会到宿月的意思,和他一起站起身,魏晚看到他们两个站起来,脸色微微一变。
“我们也一起来。”宿月说。
大姐头还有昨天认识的那几个玩家都惊讶地看着他,心说这人是不是疯了。明知道参加请仙会做噩梦,还要来趟这个浑水?
宿月自己的想法是,参与请仙很不明智,但剧情如果卡在这里更不好。
而且,宿月觉得自己上去总好过其他人白白送死,至少他有把握,笔仙如果要来砍他他不会出事。
“不用你们。”魏晚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个人请仙也可以,不是说只要诚意足够,就能够得到笔仙的注目吗?”
“你俩也一起上吧。”社长微笑地无视了魏晚的拒绝,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拉住宿月和苍咫的手。
期末考刚结束后的夏天,宿月穿了短袖,社长的手握在他的手腕上,手心滑腻冰凉,像是一条从阴暗处爬过来的蛇。
“不用,我自己来。”魏晚还是坚定地拒绝着,他甚至准备拿着那支笔躲开,因为只有握住那支毛笔,才算是正式加入了请仙仪式。
但是他握着笔往后刚退了一步,忽然身后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手里的毛笔。
魏晚吓了一跳,飞快地转头,错愕地看着那个突然凑过来的玩家。
居然是那个相当拽见谁都怼的中学生。
“既然四个人才能开始一次请仙,那不如让我也一起嘛。”中学生笑着说道。
说话时他耀武扬威地看着宿月和苍咫,一副“别想背着我偷偷搞事情”的表情。
这人居然觉得宿月和苍咫跟魏晚一起请笔仙,是因为事先有谋划。
宿月:“……”
这就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了。
握住毛笔表示自愿加入请仙,那就不能再退出了,和血誓是一样的效果。魏晚在那个学生握住毛笔时就是一副自暴自弃的表情,也没再阻止宿月和苍咫,宿月和苍咫就顺着过来,一起握住了毛笔。
过程中其他玩家,尤其是大姐头、黑框眼镜那几个和宿月有交情的,都用一副又担心又不理解他们是哪里脑子不清醒的表情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参加请仙。
社长举着砚台,走到每个人身边,像昨天一样取血。
刺破宿月手指时苍咫看了他一眼,眼神有欲言又止的关切,宿月意外地品出来了,叹了口气小声问:“你干嘛,真觉得我很娇气啊?”
苍咫立刻摇头。
宿月本来想再说点什么,余光瞥见教导主任火炬一样的目光又扫射过来了。
他纵横游戏世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一个NPC搞得无语,但实在是不想再被说什么“眉来眼去”,跟早恋似的,只得默默住口。
“无关人员现在请离开教室。”社长微笑着说道,“马上开始请仙。”
其他玩家几乎是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弹出了教室,教导主任也撤了,就剩下宿月、苍咫、魏晚、中学生和社长五个人。
魏晚垂着眼眸,盯着桌子上的命盘,看不出表情,宿月和苍咫满脸慎重。
至于那中学生,他好像是属于那种特别能装输了也要嘴硬的类型,所以现在脸上也带着笑容。
社长扑灭了近处的一圈蜡烛,屋子里的光线又暗了一个层级,墙角桌椅扫帚的影子拉得极长,仿佛藏匿的鬼影。
他取出一支白蜡烛,缓缓地点起来,念念有词地絮叨着,起初是一些复杂的咒语,慢慢地就变成了低沉的嘟哝声,宿月很确定他说的不是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更像是鬼话。
五个人的手一起握在笔杆上,社长开始念咒语时,已经握着笔杆,缓慢地逆时针转动。
请仙仪式正式开始。
幽暗的教室里,五个人围成一圈,念诵着非人的咒语,请传说中的邪恶妖物笔仙显灵,面前的命盘上墨迹淋漓的大字隐隐透着血色,巨大的毛笔在众人中间缓慢地旋转,那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刚刚转了两圈,宿月已经感觉到不对劲。
没有风,火苗却不自然地晃动。
有东西来到了教室里。
请笔仙的玩法是所有人握着笔逆时针转动笔杆,某一个瞬间,松开手时笔杆也会自己旋转,就意味着笔仙已经附身在这支笔上。虽然手中的笔没有明确地传达任何感觉,但是宿月很确定,此时此刻如果他松手,毛笔一定可以自主地转动。
他对面是那个中学生,从中学生突然变得紧张的表情里,宿月读到了同样的讯息。
他不明白的是,昨天十六个人召唤笔仙,花了很长时间,今天笔刚刚转到第二圈就来了,这什么情况。
总不能是一回生二回熟吧。
这一圈转完,社长第一个松开手,随后,魏晚、宿月、中学生、苍咫按照顺序松手。
本来应该中学生最后松手的,他可能是怕最后松手出什么事情,所以抢在苍咫前面放开了。
毛笔的笔杆颤动了一下,接着,居然真的自己保持着竖立的姿态,凌空于命盘之上,缓慢地逆时针旋转。毛笔在宣纸上映出长长的影子,每一次移动时还会剧烈地晃动,就好像有一道黑影急不可耐地要破纸而出。
“笔仙大人已经到场了。”社长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呆板语调说道,“你们现在提问吧。”
谁都不想当这第一个提问的人,尤其是玩家更知道要谨慎。
但魏晚对这些好像就毫不在意,也可能是他一点都不了解。
魏晚按照社长的说法,把纤长的手指搭在笔杆上,提问:“你是笔仙吗?”
这对于请仙来说其实是个很愚蠢的问题,因为请来的必定是笔仙,这就好像在怀疑对方的质量,笔仙轻则爱答不理,重则原地反噬。
不过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毛笔在空中安静地悬停了一会儿,随后,在命盘的“是”上画了一个标准的圈。
“下一个。”社长说。
魏晚的提问环节结束了,也没规定下一位顺序,于是宿月立刻出来,他很快地把手指搭在笔杆上,这是要提问的象征。
笔杆微微震动,温度冰冷,这样的感官效果很奇怪,但宿月确实是在手指搭上去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意。
宿月看不到笔仙,但是能明确地感觉到笔仙的存在,危险的直觉让他后颈都发凉。
那是充满恶意的气息,如果它有能力的话,说不定它会立刻把教室里的人都杀掉。
一般来说这种恶灵还是不招惹比较好。
不过有个问题从昨天到现在都在困扰宿月,他必须得问,不然他要憋死了。
“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吗?”宿月问,“你不会真是透明的吧?”
众人:“……”
笔仙:“……”
宿月当然不是单纯搞事,他有自己的想法。
显然,笔仙是这个名为“闹鬼高校”的游戏非常重要的一环,甚至可能就是游戏标题里的“鬼”,所以能了解得更多些没有任何坏处。
不过,所有人,包括笔仙自己,似乎都没这么觉得。
宿月问完这个问题,桌子上的毛笔危险地跳了两下,甚至能够隐约看到笔尖冒出一团黑气。
最后却没落在任何一个答案上。
宿月:“……”
宿月:“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不太常见。”社长回答道,“这是因为你对笔仙大人态度不敬,所以笔仙大人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宿月还想再问点什么,社长已经不搭理他了,一副笔仙大人不喜欢你我就也不喜欢你的架势。
下一个提问的轮到苍咫。
苍咫沉默了会儿,直接切中主线:“你知道红宝石金翅雀雕像在哪里吗?”
毛笔在空中悬停一会儿,缓缓地在“是”上面画了个圈。
笔仙不会说谎,它居然真的知道丢失的金翅雀雕像在哪里。
宿月其实有点错愕的,要知道鬼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就连神明都不是全知全能。所以这个笔仙知道“金翅雀雕像”,只能说明一件事:它生前也和金岭大学有关系。
当然,宿月本来也是这样猜测的,不然笔仙也不会成为学校里的灵体。
现在只不过是得到证实而已。
那么笔仙的真身是学生吗?还是其他的身份?为什么它会变成恶灵?
宿月正思考着,那个中学生已经邀功般问道:“那你能带我们去找金翅雀吗?”
中学生的话音刚落,忽的刮起一阵阴风。
烛火被吹得幅度很大地摇晃,映着每个人的脸上影子晃动,围着桌子目不转睛盯着命盘的他们,看上去仿佛快要疯狂。
“你疯了?!”魏晚错愕地看着那个中学生,第一次提高了音量,“你邀请笔仙为你做事?”
“怎么了?”中学生笑吟吟地反问魏晚,“觉得我胆子太大了吗?”
“别中二了,我的天。恶灵的思维方式和人类不一样。你知道它会怎么带你去吗?”魏晚急道,“如果那金翅雀已经被烧毁了,它也会一把火把你烧了送你去见雕像的!”
上一秒还得意洋洋的中学生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顿时不说话了。
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想证明自己也和宿月苍咫一样,有在笔仙面前谈笑风生的魄力。
火苗在中学生脸前方摇晃,他半张脸都被隐匿在阴影中,宿月可以清晰看到他脸上的恐惧之色。
“别这么不尊重笔仙,魏晚!”社长愤怒地喊道,“当着笔仙大人的面这么说,是会触怒……”
社长的话音未落,一道阴风袭来,所有的蜡烛“嗤”的全部熄灭!
房间在短暂地陷入黑暗之后,又缓缓亮起。
因为有一道光圈照在毛笔身上,让它成为了整个教室唯一的焦点。
这点光似乎是毛笔,或者是附着在毛笔上的某些“东西”发出的,足够让人看清那张鬼画符的命盘,但完全不会让人感觉到光明和温暖。
漆黑的房间里,唯独这一点惨白的光圈亮着,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毛笔跳动了两下,缓缓地移动到命盘上。
新鲜的墨汁从笔尖上滴下来。
黑色的墨汁,洇到宣纸上,却变成了血浆一般的暗红色。
笔尖缓缓悬停在命盘的某个答案上,中学生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喉咙因为恐惧发出“格格”的浑浊声响,想伸手去阻止那支毛笔,可是手抖得根本抬都抬不住。
毛笔下落,笔尖下压。
答案终于还是摆在了中学生面前。
-【那你能带我们去找金翅雀吗?】
-【好】。
屋子里的阴气越来越重,黑气浓得几乎要变成了实质,毛笔在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之后,悬浮在命盘上方。
血色的墨汁不断地从上面滴下来,像梅花上再压一朵新的梅花。
包括宿月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能真的“看到”什么,但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绷在房间里,吱吱呀呀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叫。
就在那根弦即将绷断的一瞬间,社长忽然伸手,握住了毛笔的笔杆,恭恭敬敬地念道:“笔仙大人,感谢您的指点。”
之后他又嘟哝了一串诡异的语言,是送走笔仙的台词。
社长的话说完之后,风在教室里席卷而过,从心跳声来判断,大概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教室才恢复了彻底的平静。
宿月走到教室门边打开灯,灯管闪烁了几下才全部亮起来,桌子上的命盘已经完全被洇成暗红,仿佛纸本体的颜色就是这个样子。
宿月打开门,等在外面的玩家们鱼贯而入。
打头进来的是大姐头、昨天的黑框眼镜还有和宿月他们一个宿舍楼的玩家,这几个人算是互相有些交情,对宿月比较担心,看到他完整地走出房间,才松了口气。
“我真怕你出什么事了,刚才你们那屋子里感觉真的太诡异……”黑框眼镜小声跟宿月嘟哝着,看到教室里的墙壁,突然尖叫了一声,“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宿月循声望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墙壁里也洇出了丝丝的血色痕迹,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墙壁深处渗出来。
黑框眼镜那一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当他们看到教室墙壁的状况之后,脸色一下更糟了,之前吼过魏晚的那个情绪失控的玩家嘴唇发抖地念叨着,“就说别再请仙了吧,这都他妈的请出什么玩意儿来了……脑子不清楚吧!”
但还有一部分玩家,若有所思的,神情很奇异,似乎有点如释重负。
宿月仔细想来,有这样的反应应该是他们觉得,昨天他们招惹了笔仙,但是今天这些人招惹得更严重,那笔仙应该会放过他们。
不管怎么说,明眼人都看得到,今天请笔仙之后,不管是请仙时发生的状况还是请仙后教室里的异变,都比前一天更加严重,也许是因为中学生提的问题,也许是单纯时间线推进使然,原因尚不清楚。
教导主任最后推门进来,她明显看到了教室里血色的墙壁和几乎被血浸透的命盘,不过就像没看见一样。
她问请仙社团的社长:“笔仙知道红宝石金翅雀的下落吗?”
“是的。”社长热情地点头,“笔仙大人不但知道金翅雀的下落,也答应了会带我们找到金翅雀。”
提到这个中学生的脸又白了,不过没人在意,教导主任满意地点点头,“那好,找到红宝石金翅雀的任务就交给你们社团了。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啊。”
如果让教导主任“失望”了,结局肯定是被开除学籍,也就是死掉。社长如果是玩家的话现在其他玩家一定都在骂他多管闲事,问题是社长是NPC,主动提出要请笔仙的魏晚也是NPC,那就是说“帮忙找到红宝石金翅雀”是一定会发生的主线任务,大家只能在心里吐吐槽,也就过去了。
这一次回宿舍的路上,因为其他人都没有参与请笔仙,气氛肉眼可见的快活了很多,现在不光是魏晚,宿月、苍咫包括那个中学生,在大伙儿的眼里好像都成了瘟神般的存在,不过大姐头他们几个还是跟着宿月,俨然成了一个小团体,宿月在正中,左边和右边是魏晚和苍咫。
魏晚从请仙之后就一直在头痛,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这种柔柔弱弱的体质见鬼惊着也是正常的事情,到了宿舍楼以后宿月和苍咫特意先送他回宿舍,发现他是一个人住的之后,又和他交换了电话号码,说有事立刻联系,魏晚答应了。
宿月也考虑过要不要干脆请魏晚来他们寝室一起,不过魏晚估计不会答应,而且毕竟他是主线NPC,不会那么容易出事,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切收拾停当后就准备睡觉,宿月去水房洗澡,所有人一起的大淋浴间他不太适应,还好每个花洒有单独的隔间。
宿月那个花洒起初水怎么都不热,他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忘了插热水卡,把宿月郁闷了好一会儿,心里吐槽怎么会有洗澡要插卡这么反神明的设计。
出来时刚好撞见苍咫,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他们是约着一起去洗澡的。
不过,宿月原本只穿着内裤在吹头发,但和苍咫打个照面,不知怎么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他扯过放在凳子上的浴巾,往自己肩膀上一搭,把身体稍微遮住了一部分。
因为宿月耽误了会儿的缘故,苍咫已经换好衣服了,宿月看见他的洗衣篮里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羽毛球一样形状的娃娃,豆豆眼小圆脸挺可爱的。
确实是好奇,也是出于掩饰尴尬的考虑,宿月捏起那个小娃娃问:“这是什么?”
“防止做梦的娃娃,小卖部买的。”苍咫回答,“给你挂在床头,晚上不会做噩梦。”
确实每一个参加请仙的玩家请仙之后都做了非常血腥的噩梦。不过苍咫这个行为就……
宿月:“……哦。”
您以后兼职演偶像剧去吧。
虽然苍咫准备的娃娃非常少女心还有点迷信,不过挂在床头之后,宿月还真的没有做噩梦。
但第二天一问才知道,苍咫也没有做噩梦。
“这娃娃覆盖范围还挺大。”宿月拿下来捏了捏,小娃娃有点像日本的晴天娃娃,不过更可爱,布面的手感软乎乎的,“质感也挺好的,都有点像神明做的布偶娃娃了。”
“说明这个小卖部的质量真的很好。”苍咫从宿月手里拿过娃娃,一反常态变得多话,“快点洗漱收拾,你今天有课吗?等下问问魏晚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应该没事,他——”
宿月话刚说了一句,手机铃声就响起来,来电人那里名字显示“魏晚”,宿月不敢耽搁,赶紧接起来。
“你听说了吗?音乐教室那里出事了。”魏晚说。
“我不知道,刚起来,马上过去。你在哪里,音乐教室?”宿月问。
“我在宿舍。”魏晚说,“他们正在外面讨论。昨天晚上又死了人。”
魏晚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但有一点发抖。他应该是害怕,换成谁来都会害怕,不过这是个生存游戏,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情,宿月早就有了预期。
“别怕,等下我俩去找你,我们一起过去。”宿月说,“你知道是谁出事了吗?”
魏晚还在,他和苍咫也都在,想来出事的就只能是那个中学生模样的玩家。
可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魏晚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一点。
“不是一起请仙的。”魏晚低声说,“是昨天骂过我的那个人。”
而是昨天晚上情绪崩溃,骂了魏晚的玩家。
他死在顶楼的音乐教室里,整个人被支起的三角钢琴的弦贯穿,鲜血浸透了整架钢琴。
音乐教室在顶层背光的房间,就算是阳光最好的正午也很难称得上明亮,此刻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教室里,浅色木地板上大片大片铺开着花一样的血迹,就让窗边的墨绿天鹅绒窗帘显得都有些诡异。
开门时的风让窗帘微微晃动,好像鬼怪在其后藏匿。
很多学生聚集在教室外的狭长走廊里,可只有胆子大的敢靠得近一些。
所有的玩家都在,事情和他们性命攸关,他们当然会聚集在这里。
这些人在讨论着不同的事情,有着不同的心思,有人害怕,有人好奇,有人拿着手机录像找刺激。
唯一的共同点是在魏晚出现的瞬间,走廊上的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们沉默地散开,恨不得不要出现在魏晚的视线里,可是打量的目光又全都聚在魏晚的身上。
宿月穿过人群时,魏晚跟在他后面。宿月能听到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
“走远点走远点。”
“他怎么来了?”
“你们听说了吗,死的那个人昨天晚上在社团活动上骂了他。”
魏晚往声音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边立刻就安静了。
另一边又有讨论声响起来。
“别惹他,惹他明天就点名你了。”
“嘘!当他面说这些!疯了吧!”
魏晚这次倒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倒不一定是他不想反应,而是他还没来得及往那边看,嗒嗒嗒的高跟鞋声已经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教导主任夹着小小的腋下包,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出现。
教导主任一出现就气场十足,所有的阴霾都被暂时性地驱散了,剩下的只有她极强的存在感。
“都干什么呢?”她抬高声音挥了挥手,“别在这儿围观!大学生就不上课了?!一天天的在这儿晃悠?想写检查了是吧?!”
在她的威慑下,学生们四散而去,其他的玩家虽然还想停留,又不敢和魏晚一起呆的太久,所以也离开了。
很快,走廊里就只剩下宿月、苍咫、魏晚还有教导主任四个人。
“你们两个在这儿干嘛的?”教导主任扫了宿月和苍咫一眼,“还不赶紧去上课?”
“他们是我的朋友。”魏晚回答。
“……哦。”教导主任应了一声,居然真就没再赶宿月和苍咫走了。
这还挺让人惊讶的,因为第一次见教导主任的时候,她对魏晚的态度也没多好,但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对他很让步。
这可一点都不是教导主任的做派。
魏晚好像看出了宿月的疑惑,低声提醒他,“这栋楼是我家捐的。”
宿月:“……”
大少爷就是不一般啊。
教导主任并不想让魏大少爷参与到杀人事件里,但是也不敢反对大少爷强烈的参与意愿,所以在凶狠地剜了宿月和苍咫几眼之后,还是把他们都放进了音乐教室。
这其实还是很奇怪,正常的学校怎么也不会让学生接近凶案现场。
不过这是游戏世界,不是现实,还是会闹鬼的世界观,发生这种事,好像又说得通。
教室里的血腥味极重,一进屋,就看见占据整个教室视觉重心的那架三角钢琴,还有被钉死在三角钢琴上的玩家。
他的身体被琴盖支起来后的锋利琴弦贯穿,整个人被固定几近悬空,大部分琴弦都被染成了血红色,有几根临近大动脉的琴弦上甚至裹了厚厚的一层暗红血垢。
地面上、附近的窗帘上还有钢琴上都溅满了血花,喷射状的血迹几乎在明说这个人是被活活钉死在钢琴上。
甚至死亡之前他还在挣扎,所以脚踝和脚都呈现一个非常扭曲的动作。
魏晚站得远远的,看着钢琴和钢琴上的死者,皱着眉,不时要拿食指的指节去抵一下额头,显而易见的,他又开始头疼。
就连宿月看着这位玩家如此凄惨的死状,都有点头疼。
苍咫甚至再一次做出了试图帮宿月挡住眼睛的操作,而宿月也任由他帮自己挡了两秒,等到心底那点不适一闪而过之后,才装作刚才没注意到苍咫行为的样子,凶巴巴地叫他不用多此一举。
苍咫:“……”
他满脸“你刚才明明被保护得很享受”的表情,还是乖乖地回答:“哦。”
宿月抬头望望天。
从第一天到现在,已经死了两个人,可游戏主线还是一团迷雾。
于是宿月走上前去调查尸体。
教导主任也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凝视着这具尸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宿月的注意力最先被这个玩家的鞋吸引过去。
死者脚上穿着一双保养得很好的褐色皮鞋,不过现在鲜血已经浸透了皮质的褶皱,这双鞋显然是没办法再穿了。
宿月轻轻地碰了一下旁边苍咫的手腕。
苍咫立刻反应过来,低声说道:“这不是他的鞋子。”
宿月嗯了一声。
这其实是一个很明显,但对于NPC来说不可能发现的错漏。
因为这位死者是个玩家。
玩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把自己当做游戏角色,因为他们时刻会记得自己要求生,像现在这种脚上穿这种不方便运动,只有装饰效果的小皮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不管他是被迫穿上这双鞋子还是死后有人给他换上,这双鞋一定有问题。
宿月暂时没有说话,他蹲下身,视线压低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死者的皮鞋。
鞋舌上有小小的钉扣,应该是某种logo,那logo两边各是一颗圆润的珠子,中间用一根波浪纹的金属柱连接,有一点点繁复但不至于让人觉得累赘。
钉扣整体是银色,隐约泛着很高级的,海水蓝的光泽,虽然现实世界中没有这个logo但可以想见在这个世界观里,是非常昂贵的品牌。
宿月把这一点记在心里,接着他注意到皮鞋的鞋尖有不太正常的弯折。
他顺着弯折后鞋尖的方向看过去,天鹅绒窗帘的绒布下,他看到隐约的光线闪动。
宿月过去掀开窗帘,“骨碌”一声响,圆滚滚的雕像从墙壁底端贴花的小台阶上滚落下来。
是一只单脚站立,有着红宝石眼睛的小鸟雕像。
宿月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那只传说中在校庆祭典上的金翅雀雕像,居然是这么一个小的几乎可以放在手掌心的雕像。
但是他确实一眼就看出这只金翅雀雕像非常值钱,以一个珠宝摆件来说,拳头大的尺寸就足够让它有极高的价值。
金翅雀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雕琢得栩栩如生,闪耀着黄金昂贵的光泽,那对红宝石的眼珠更是没有一点杂质。就算是对珠宝鉴赏完全不懂行的人拿到这只金翅雀,也一眼就知道它能卖个好价钱。
失踪的红宝石金翅雀雕像居然以这种方式被找到,也不是像教导主任说的那样,是被什么贫困生偷走了,它静静地躺在音乐教室的窗帘底下,好像只是被谁顺手放在那里。
宿月想了想,站起身喊教导主任:“老师。”
“没事不要打扰老师。”教导主任语气挺不好地把宿月顶了回去,“看不到我在忙正事吗?校庆最重要的小雕像丢失,对我们来说——”
话没说完,宿月已经面无表情地把红宝石金翅雀的雕像递到她眼皮底下。
教导主任:“……”
出乎意料的是,刚刚被打了脸,教导主任再开口居然还是一副全天下老娘最大的语气,“雕像居然在这种地方被发现,八成是偷雕像的小贼发现事情要闹大就怂了,偷偷把它转移过来。但是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挥着手里的金翅雀,手舞足蹈,“我要看监控一个一个地查过来音乐教室的所有学生,直到——”
说到这里时,教导主任刚刚好挺起肚子又弯下腰,于是视线转而向下,落在死去的“学生”的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