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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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似飞把花放在窗台上,道:“不可能比乡试更难受了,老师,今年乡试把门板给拆了,除了个这么矮的门槛外,什么阻拦都没有,我睡觉时担心腿会伸出去,就头朝外睡得。但这时又有了两个新麻烦——”
余明函见到徒弟就欣喜,脑子也不想转悠,问:“什么麻烦?”
“头发和胳膊也不能伸出去。”
余明函捋着胡子开怀大笑。
笑够了,他问:“那你怎么解决的?”
何似飞扶着他坐下,道:“没办法啊,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儿给自己暗示,让自己睡得规矩些。”
毕竟那号房当真逼仄,即便是斜对角那最长的一条线,也比自己身高短了许多,但弯着腿好歹能睡。要是不睡斜对角,只是靠墙,何似飞试过,整个人蜷成一团,睡醒来后感觉自己哪儿哪儿都难受。后来还是睡对角线了。
说完这个,何似飞又说了自己考乡试第一场时不小心睡过了,结果不得不点蜡烛应急的事情。
余明函道:“看了你第一场的八篇策问,便知道你答这场时定费了不少功夫。”
正好这会儿饭菜也上来了,师徒二人边吃边说,何似飞道:“所以,当学生看到第二场只有三篇策问后,整个人差点没反应过来。”
余明函道:“先难后易,先苦后甜,你可怪为师没早早同你说此事?”
“怎会?”何似飞吃下嘴里的饭,眉间尽是泠泠少年气,认真又坦率,“老师您教我策问时说得第一句话便是:不论策问要求如何,都须按照自己的标准作答。往后为官,不论事情难易,只要派在自己手中,就将其做到最好。这辈子都不可‘得过且过’。”
余明函笑着颔首,道:“快吃饭,吃完咱们再谈。”
当时,在老师说不可‘得过且过’的时候,何似飞就想到老师惨遭亲人背叛、同僚排挤、官职一贬再贬后,仍花费三十年,呕心沥血编撰史书。这便是老师言传身教最典型的事件。即便他老人家的政治舞台落幕,但青史定有他一席之地。
指不定千百年后,改朝换代上百次,后世文人百姓不记得千百年前的皇帝,却肯定会记得‘余明函’,还有他编撰的史书。
师徒二人一个半月不见,吃完饭后,一直谈到了子时。
何似飞担心老师的身体,要送他去休息,余明函调侃他:“怎么,跟知何兄可以秉烛夜谈,跟老师便不成?”
何似飞到底还是面皮薄,加之前些日子又写过一封没收敛的信,被老师这么一说,目光当即不好意思的便了开来,故作镇定道:“老师该休息了。”
“好好好,听你的,老夫去休息。”
余府给何似飞准备的屋子要更宽敞些,窗边还摆了个贵妃榻,何似飞方才交谈到兴头上,即便这会儿洗漱了躺床上,依然没什么睡意。
他赤脚下床,推开窗,躺在贵妃榻上,半睁着眼看天上的星星。
今儿个九月初十,他还能在木沧县呆两个月,十一月中下旬便得动身前往京城。
从木沧县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得二十来日,他策马技术一般,加之还有书箱要携带,坐马车才是上上策。这就得花费三十多日,十一月出发,十二月中下旬方可抵达。
虽说会试在二月,但他得从南方朝北方赶路,若出发太晚,中途遇到大雪封山,很可能会耽搁的会试没法考。所以,还是赶在北地下大雪前抵达京城较好。
那么,满打满算,他陪伴在老师和爷奶身边的日子便不多了。
翌日清晨,何似飞洗漱过后便准备提笔写信,正好这时余枕苗过来了。
“少爷,您在写信?”
何似飞道:“是,余叔。我此去京城参加会试,若全程顺利,此后便得留在京中,即便回来也只能做短时停留,我想写信将爷奶接来县城,这段时间我得陪着他们和老师。那中举的喜宴也在县城办吧。”
余枕苗笑着道:“少爷和老爷想到一块儿去了,今儿个一早老爷已经吩咐过,让我打点好了行囊,打算午时出发,去上河村休息清净两月。”

第129章
当余枕苗回去禀告给余明函说, 何似飞打算写信请家中爷奶来木沧县时,正慢悠悠看书的余明函一时间居然品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
……被亲人关心着,恐怕就是这种心情吧。
有那么一瞬间, 余明函甚至想过,他不再给似飞施加任何压力,不再要求似飞一定要爬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去像满朝文武证明自己这把老骨头的厉害。
但很快, 他就意识到,位极人臣并非只是自己对似飞的要求, 更是似飞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这孩子心怀柔情,却同样有股猛烈的狂劲儿。
余明函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自己怎么把最后一课教给似飞。
良久,余枕苗都收拾完院子回来后, 见主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坐在窗户旁,他以为主人睡着了, 想悄悄过去给主人盖一条毯子。没想到走近后, 听到主人喃喃自语:“这最后一课, 为师自己都做得不好, 这可怎么教你啊,哎。”
余枕苗早先就听过主人说起这‘最后一课’,此刻并未躲闪,而是上前轻手轻脚给余明函盖上毯子。
他道:“老爷, 似飞少爷……有乔少爷的。”
余明函顿了顿,忽然睁开眼睛, 他年纪大了, 眼白处有些斑,加之整个人精神头一般, 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此刻,听到余枕苗的话,整个人精气神仿佛都重新回来,眼睛泛着如炬的光,下意识问:“此话怎讲?”
余枕苗忙道:“老爷,我说的是乔少爷,并非乔家。”
余明函摆手:“老夫自然知道。”
余枕苗道:“老爷,我的意思是,少爷身边有乔少爷,即便是不为了自己,为了乔少爷,似飞少爷也会多加考虑的。”
并不会像主人一样过刚过直,年轻时一心只想变法,结果忽略了皇帝的态度和文武百官的动向,并且在此期间得罪了太多人,导致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最终众叛亲离。
余明函陷入了思考,他觉得枕苗说得在理。
他这辈子未曾经历过情爱,未曾为谁心动过,不晓得那种为了对方付出一切的想法。但看着那乔家小儿对似飞的心意,余明函感觉自己似乎懂了一二。
倘若似飞身边有乔家小儿陪伴的话,似飞身入朝堂后,考虑的便会周到一些,并不会像他当年一样,一股脑的钻了牛角尖,结果被皇帝和满朝文武把牛角给砍了,也舍弃了自己。
余枕苗见自家主人眸中好像多了几分了然,又道:“老爷啊,其实似飞少爷……他心思本就很周全,有时候他是做了很离经叛道的事情,但……我总觉得,似飞少爷最终可以力挽狂澜。”
就像他执意要娶乔家少爷一样。
余明函听到这话笑了笑,道:“你啊,你从来就没给我说过这句话。”
不过他也确实没力挽狂澜过,他都被贬为庶人了。
余枕苗神情中带了几分窘态,道:“可能是因为您每次做了决定,都显得特别偏执,一副要跟皇帝破釜沉舟的架势;但似飞少爷无论做了什么,都、都显得从容?”
余明函笑着让他滚:“我那是知道后果,依然固执己见,这一点你没说错。但似飞那哪是从容,他就是狂,他觉得那后果不算严重,他觉得他能‘长风破浪’。”
顿了顿,他道,“有这种信念挺好的,年轻人就该如此。”
余枕苗作势要滚出去。
余枕苗道:“罢了罢了,好好走路,经过你的提醒,这最后一课,我会上了。”
于是,在回村的马车上,余明函叫何似飞与自己共乘一车。
他板起脸,正襟危坐,说:“似飞,该学的你都已学到,接下来就该自己将所学内容不断整理归纳,在脑海中形成严谨的逻辑链条。”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科考相关的为师是没有什么再教的了,但在你动身去京城前,为师还是要教你最后一课。”
何似飞跪坐在老师对面,神色恭谨:“老师请讲。”
余明函清了清嗓子:“日后,你要做什么可能会影响自己仕途的大决定时,先问过你的贤内助,再下决断。”
于是,坐在后面车厢的余枕苗眼睁睁看着似飞少爷红着耳垂从主人的马车里出来,跟旁边寄信的镖师换了马骑,而镖师无奈之下,只能跟余枕苗挤马车。
这些年回村的道路已经算颇为平整,何似飞的骑术也仅仅局限于‘会’‘能骑’这个阶段,这会儿策马在路上,正好练练手。
两日过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上河村口,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何解元归来的上河村民几乎全都轰动了。
何似飞散了准备好的红包和糖果,但村民们依然十分热情的围着他们,最终,还是何爷爷和何奶奶乏力,才好不容易才把三人拉回自家院子。期间何爷爷还挤掉了一只鞋。
片刻后,何家大门被敲响,李四叔拿着一只鞋站在门外:“老何叔,老何叔。”
何奶奶说:“你老何叔睡了。”
“老何叔的鞋!”
听到这话,何奶奶才打开门,把鞋拿回来。
接下来又得办喜宴,不同于上次是余枕苗教何似飞办,这回则是余枕苗一个人来。
余枕苗都懵了:“似飞少爷,这回难道不应该是你一个人来吗?”
何似飞手里拿着新买的弓箭,道:“余叔能者多劳,我找时间得多练练箭术。”
余枕苗还是不理解:“我记得县学骑射课,少爷成绩应该很好。”
何似飞道:“那都是射固定靶,而且距离极近,远一点我就射不好,更别提射鸟了。”
余枕苗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问:“少爷要射鸟?”
刚问完,就听到喂鸡回来的余明函道:“我觉得他不仅想射鸟,可能还想射大雁。”
‘大雁’而字一出,余枕苗当下就明白了,立刻笑着说自己这就去准备喜宴,希望少爷好好练习射箭,争取早日射中大雁。
何似飞:“……”他现在就感觉逗自己取乐的人不仅有老师,还多了余叔。至于爷奶,爷奶对他做什么都很支持。
何爷爷何奶奶没读过太多书,就很崇拜那些文人。
最早送何似飞去县城,也是因为他身子骨弱,老是隔三差五的生病,以后长大了恐怕种不好庄稼,便希望他能学好写字,回来后在村里给大家当个写信的先生,这样也好娶媳妇。
没想到去了趟县城,似飞这不仅学了读书写字,考了科举,还把身子骨给练结实了。
爷奶辈的人没多大梦想,就是希望小辈能有出息。
故此,看着这么有出息的孙子,何爷爷何奶奶对于他的任何想法,都是大力支持。
何似飞这边正练射箭呢,张村长突然亲自登门。
何爷爷带着何似飞接待了张村长。
张村长立刻道明来意:“虽然咱们村是新建的,但规矩不能废——我记得去旁的村看时,他们井口都有‘举人立碑’。咱们村新建七年,就有了何解元这个举人,我寻思着也该在井口立个碑,这样好激励后来的娃娃们勤奋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光宗耀祖。”
村里的规矩,何似飞自然答应,于是张村长立刻欣喜的回去操办。
他道:“解元公子您不必管,我都跟隔壁村村长问好了,知道该怎么做。您这边……稍后需要您一份墨宝,写下「成鸣二年绥州解元何似飞立·癸巳年九月廿九」,然后我请匠人将其刻在石碑上。最后,立碑时您在场埋一抔土即可。九月廿九那日正好也是公子您的高中喜宴,咱们立碑也凑在这天,一起热闹热闹。”
何似飞道:“需要我时张叔尽管叫,劳烦张叔了。”
张村长当即眉开眼笑的出去办了。
九月廿九,立碑、办喜宴,何爷爷何奶奶还得婉拒无数有结亲意向的乡绅和员外老爷。
但这回何似飞可是举人,还是绥州解元,这些乡绅和员外老爷可没去年那么好打发。
即便何爷爷说:“我家似飞年纪还小,安心读书才是最重要的,结亲不着急。”
他们还是想先定下来:“咱们可以先不过门,就是定亲,这个也简单,写了三书后,请媒婆走两天即可。”
“咱们三书都可以请先生写好,媒婆也都是现成的,一点都不麻烦,等似飞公子继续高中,再办酒宴即可啊。”
有人想找自家孙儿结亲,何爷爷自然是高兴的,但他再高兴,这会儿也只能拒绝。
“咱们来日方长啊,近期先不着急,似飞才十五呢。”
好说歹说,终于将人都劝住了。
但这劝住的人在看到立碑时穿着一身蓝采和色缎面长袍的少年后,又憋不住了——长相俊俏,极富才华的少年郎,哪位老丈人不喜欢?
甚至有人当场感慨:“乖乖,不枉我从泽颐府千里迢迢赶过来的。”
有人惊讶:“那个地方在哪里咯?”
“远着呢,但是在绥州境内的,咱们就是听说解元公子有掷果盈车之貌,博览五车之学才特意过来拜访的,果然啊,传闻诚不欺我。”
即便前来结亲的人络绎不绝,但何爷爷何奶奶都应付住了,让何似飞完全可以自由的念书,自在的跑步、擂鼓、射箭,不会被外界干扰。
何似飞看在眼里,经常会陪着爷爷奶奶说话,偶尔也将自己这边的一些趣事讲给老人听。
何奶奶对此往往十分感兴趣:“这个我知道,你上上回来信时说了。”
何似飞也很惊讶:“奶,这你都能记住?”
何爷爷咂巴着没点着的烟袋过瘾,道:“你奶就把你那信来回看呢,我寻思着等你从京城回来,你奶都能认字了。”
何奶奶没好气的道:“何一年,你那嘴巴不会说点好的吗?”
何爷爷道:“我这不是夸你么,老婆子。”
“我用得着你这个糟老头子夸?”
眼看着两个人开始‘争吵’,以前何似飞都是悄悄离开这个‘战火纷飞’的区域,但现在他端正的坐着,静静看两位相伴了接近四十年的老人斗嘴。
然而,温馨的时光总有个头,立冬过后,下一个节气就是小雪。
何似飞应在扛着小雪这日过了,才启程离开。
余明函何爷爷何奶奶余枕苗送何似飞上了马车后,回到家忽然听到何爷爷那屋子传来一声震惊的呼喊——“似飞!”
余枕苗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立即跑过去,只见二老被子下有兑换好的一大滩碎银子。
粗略估计,得一百两。

第130章
何似飞曾想过很多种前往京城的手段, 最省时省力的就是约好三五同伴,去驿站租借有朝廷标识的马车——这叫‘公车’,是朝廷专门规定过可以借给进京举人用的。
并且, ‘公车’的租借还是免费的。但如果在文风颇盛的府城,租借‘公车’得趁早,不然可能会被其他举人早早租借了,轮到自己这里时, 驿站已经没有‘公车’给租了。
不过,有了乔影安排的镖局马车, 前往京城的路上便省心许多。
沿途都有海棠镖局的后院可以休息不说,到每一处还能提前得知下一地点有没有雪,沿途路况顺不顺利。
这甚至给了何似飞一种信息交流跟便利的错觉。
但主要还是因为何似飞这边一出发,每一处站点的镖局都会提前跟沿途上下两个镖局联系, 确保一切顺利。
——皇帝出游除了周围伺候的人多一点,其他也不过如此了。
出了绥州, 便是茨州, 这回何似飞倒是真的经过了那出现在乡试考卷上的石鼓山。正好在此山下便有一处海棠镖局。
何似飞见天色渐暗, 加之天气愈发寒冷, 原本不欲登山,没想到当他将行李放下,自己去外面吃饭时,居然听到有人在吟诵他那首词!
要知道, 罗织府距离这茨州可是有五到八日车程的。
这就传过来了?
何似飞落座,点了当地比较著名的菜肴, 等着上菜时, 听到旁边桌上两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不知怎的开始讨论起起‘何似飞有没有来过石鼓山’——
一人道:“何解元年纪不过十五岁,一直准备科考都来不及, 怎会来茨州?”
另一人道:“没来过茨州,如何写下‘青天坠长星’这等精绝的诗词?你就说后面那‘名娃金屋’可以是用典吧,但这写景的呢?还有那‘秋与云平’,何等豪迈的意境,只靠想象写得出来吗?”
何似飞:“……”
何似飞心说曾有位姓范的文人写过一篇《岳阳楼记》,流传了上千年,但他也没去过岳阳楼,只是受好友滕子京邀请写的。
正当何似飞这么想时,方才还好好辩论着的两位书生不知为何突然开始争吵起来,刚开始吵用官话,何似飞尚能听懂一嘴半耳。忽然间有一方快要吵不过,居然直接换上了方言,另一个不甘示弱,站起来一边指着人一边吵。
因为是用方言的缘故,吵到最后,何似飞甚至分不清他们是不是还在讨论自己来没来过石鼓山。
眼看着两个人中有一个想动手,掌柜的立刻过来阻拦,好说歹说将两人劝走了。
何似飞迅速吃完饭,找了位镖师陪着,两人踏着夜色上了趟石鼓山。
说实话,他写那首诗的夜景,是借鉴了上回同乔影游船时的夜景写的。可既然都有人争论了,他觉得万一后来还有其他人问,他说自己没去过石鼓山,可能有点不大好交代。
只是,他那首诗所写的是石鼓山秋景,如今来看是冬景。
何似飞觉得二者相差应该不算太大,反正他算是来过了石鼓山。
半夜,回到房间后,何似飞想过要重写一首有关石鼓山的词,但起了好几个头,发现都没有上次在号房内紧张到极致后,落笔写的那首有感觉。
于是他索性改写词为写信,将自己登临石鼓山的事情讲与老师和爷奶听。
至于乔影,待他去往京城后再当面讲。
何似飞心想,老师当真没说错,写诗词很看胸中的‘气’,这样可以给诗词赋予‘灵’。
像他这样专门再想写一首同样场景的词,下笔就难以找到感觉了。
前一日何似飞睡得晚,翌日便在马车里休息了半日,用过午饭后,在马车里窝不下去,便出去同镖师一起赶车。
他在县学学了点驾车手段,但总归自己没练过,现下看看镖师驾车,何似飞觉得有助自己重温巩固驾车技巧。
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没有要求说自己去驾车,毕竟骑马他还算是掌握了的,驾车么……万一车翻了,他这会试还考不考?
镖师跟随了何似飞十来天,对这位解元公子随和且不骄矜的脾性颇为喜欢,主动道:“公子,您身边怎么不带一个书童?”
他可能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突兀,解释道:“就是,我看其他读书的公子,身边一般都会带一个小厮伺候自己。读书人的礼节很多,各种收发拜帖,整理内务什么的……小厮来的话,是不是会比较方便?”
何似飞道:“以前是没有合适的,去京中再找吧。”
镖师以前是戍边的将士,因为腿伤退了下来,但对于找小厮还是算是颇有了解。
他道:“我听旁人说,找小厮最好要找跟自己同乡的,这样自己日后在京中遇到自己的同乡好友,小厮打点起来也方便。当然,这是我听说的,解元公子……”
何似飞笑道:“无妨,万一我能在京城找到一个和我同乡的呢?”
镖师赶紧道:“也是,京中那么多人,一定有不少与公子同乡的。”
何似飞没说的是,他老师给他介绍了一位书童,是老师当年一位好友的曾孙。
据说,老师那位好友也是木沧县人,跟他一道考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两人感情甚笃。这位好友当年其实应该算考中了进士,但因为一首狂妄的诗词,被陛下临时抹去他的名字,一生仕途无望。
后来靠写诗卖画赚了点钱,在京中和别人合买下一处院落,娶妻生子。
不过,可能因为仕途抑郁,早在三十年前便去世了。
余明函为好友的离世难过了许久。但因其已经离世三十年,两家交流逐渐就淡了。
只是最近好友的儿子写信给他,说家道中落,他儿子去年因为天气太冷在外做工,给冻死了,膝下只剩一个十三岁的孙子。最近他们这房子要拆了,他家没钱改建,只能领些许银子。而领到的银子在如今——四十年后的京城已买不到房子,单间都买不到。他担心自己死了,没人照顾孙子,孙子守不住这些钱,最后落成了流民。
现在写信只是想问不知余老身边还缺不缺小厮,求余老收自家唯一的孙子为小厮,只要赏孙子吃的、住的,让他干啥都行。
余明函去年四月去过好友家里,只见他们一家三代,四口人还挤在好友买的那间房子里,心生怜悯,便给了他们一些银子。还说要是生活实在困难,可以给他写信。
没想到这么快京中就有变动了。
余明函觉得这家人的品行都挺正派——要是走歪门邪道的话,在京城根本就守不住这房子。
毕竟他们家人丁稀少,斗勇斗狠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世代蜗居在京城的人?
只有一直正正经经安分守己的呆着,能随便碾压他们的看不上这种小喽啰,其他欺负上门的可以直接去找负责治安的官爷,方可保全这三分地。
余明函给何似飞说了,要是那小孩子品行端正,为人机灵,收下当下书童也不错;但如果品行一般的话,就给他送回木沧县来,到底是好友的曾孙,他养着便是。
何似飞答应了老师,拿了那家的地址,打算在京城落脚后,再去看看小厮。
因为这件事,何似飞便想到房子的事情。顺便问了下老师京城的房子价格几何。
余明函直接道:“你那些诗文的润笔费恐怕不少,但在京中买房子,还是想得太早了些。我最近对京中房价并无了解,但估摸着,像你现下所租院子那样一进的,应该得三百两以上。”
说着,他乜了何似飞一眼,道:“要成亲的话,一进的院子怎行?更别提你要娶乔家那小少爷,少说也得三进院子,二十来间房子。这就得上千两了。”
何似飞原本想把他现在租住的小院买下来,这样爷奶日后来了县城,方便居住。
但一想到老师每回想去村子里散心,都会直接带着余叔住在自家,一两个月住下来,跟爷奶相处的已经极好。
他日后去了京城,将那房子留给爷奶,让爷奶来县城之后住,显得多见外啊。
所以,何似飞最终还是没买下那院子,只是将银子给了二老,希望他们可以雇人来干活,剩下的就自己慢慢花。
于是何似飞老老实实的问下了大概租价。
这个余枕苗知道:“少爷暂时一个人住,租个小院儿即可,约莫四十两银子一年。”
何似飞现在在木沧县租的房子是十二两一年,买下的价格何似飞没问,不过老师这三进的宅院得卖接近三百两,他租的那个小院估计至少也得八十两。
最后,权衡之下,何似飞除了给爷奶留的银子外,身上带了自己从乔影那儿赚来的,还有近期润笔费一共合计三百一十两银子前去京城。
想到京中那个房价,何似飞肯定不能现在买房,毕竟殿试之后他得请媒婆登门纳彩,这银子还不知道够不够用。
马车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除夕前抵达了京城。
乔影自从十天前就在府内几乎等不住,天天都要去城门口晃一圈。
京中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的长相,再遮了痣只会像掩耳盗铃,于是他索性坐在马车里不出去,只是频频撩开帘子往外看。
乔初员心说您现在就是看出来一朵花儿,那似飞少爷也到不了啊。
镖师都说得明明白白呢,得十天后。
十、天、后。
海棠镖局的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有守卫例行检查。
何似飞递上自己的身份文书和路引,很快通过检查。
他是第一次来京城,即便沿途经过不少巍峨、繁华的城池,但没有一个能像京城这样……恢宏。即便在马车上,看着这城楼,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难怪天下文人都想来到京城,登上金銮殿,恐怕,到时真会有俯视众生的感觉。
马车‘骨碌碌’向前移动,从城门外到内的隧道又长又压抑,带着一种逼人的压迫感。
终于进入京城。
镖师习惯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到路边马车旁的乔初员后,立刻便将车往过赶去。
何似飞暂时没撩开帘子,乔影现在不大可能出现在城门口。毕竟京中认识他的人定然多,且对哥儿要求也颇高,他出不来的。
才驶了没多久的马车忽然停下,何似飞拿着棋篓正慢慢收子,倏的见一个穿着柔蓝色锦袍的身影从车门挡帘的间隙里钻进来,车内光线猝然明亮,旋即又漆黑一片。
何似飞眨了眨眼睛。

紧接着, 是长久的安静。
在乔初员余光里,那位送何解元来的镖师,已经不断贴墙远离, 生怕自己听到什么……被主子灭口。
“真不愧是行伍出身啊,反应机敏。”乔初员暗暗感慨。
一挡板之隔的车厢内,何似飞眨去眸中强烈明暗交错后的失明感,目光从薄薄的眼皮下投出, 落在近在咫尺的少年脸上。
整整一年未见,乔影模样分毫未变。
同样的, 何似飞也能感觉到乔影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他稍微有些紧张,但在老师常年的‘训练’下,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波澜不惊,甚至就连手中棋篓, 都一动未动。
——棋子掉落,是方才乔影没把控好距离, 撞进他怀里才散落的。
马车隔音并不好, 再加上此刻正值白日, 地点在京城城门口, 外面人流如织,说话、叫卖、争吵、吆喝声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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