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影清瘦,继续弯腰与那些仙人们并肩而立,治理人间那汹涌而无法抵抗的洪水。九重天仙人们见黑袍龙族脸色苍白,紧拢衣裳,竟是剜下鳞片,连忙问:“怎么了?”
周寂疆未曾回复。
池长离望着他身影,眉头渐渐隆起。
洪水仍然肆虐,只是周寂疆没有办法继续治理了。
妖魔作祟,攻击仙人,周寂疆奋袂而起,把仙人们都护在身后,最终身负重伤,冰蓝色的漂亮尾巴受了伤。
仙人们连忙带昏迷过去的黑袍龙族,上九重天见天医,最后掀开衣袍,龙族冰蓝色尾巴那处尾鳍伤痕累累,已经断了,永远也接不回去了。
“龙族殿下,可能永远也……飞不起来了。”天医满脸遗憾。
龙族断了尾巴是什么意思呢?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龙族从此就废了。可惜的是,他还是最后一条龙族。
闻言,仙人们满脸不可置信,良久,甚至有柔和美丽的仙婢掩面而泣。
黑袍龙族为九重天效命,三界奔走,更别提三年前人间洪水极其严峻,而现在已然好转。可以说凡间如今物阜民安,人寿年丰,这休明盛世,就是黑袍龙族用龙躯那满身伤痕硬生生换来。
那时,天帝三皇子,那只骄傲的三足金乌匆匆赶来,怔愣半响,忽而勃然大怒质问那些仙人为何不照顾好他,黑袍龙族独自下凡数次也不见重伤,怎么这次与仙人们同行就落了这身伤。
“臣不知啊!”仙人们慌忙下跪。
“其实龙族殿下断尾,主要原因是护心麟没了。”天医蓦然开口。
谢纷华一愣,难怪啊,他前些日子还见长离仙君那死去的人族皇子活蹦乱跳,原是……
毫不犹豫,他拂袖转身就要寻仇,可是那刻袍角却被轻轻牵住。
谢纷华愣愣回眸,见那床上脸色苍白的黑袍龙族不知何时醒转,挣扎半起身,问他:“你去何地?”
“昆仑山。”谢纷华冷冷道。
周寂疆没说别去,他知道谢纷华跋扈自恣惯了,劝不住。
最后还是闭了眼,他松手。
谢纷华拔剑而起,出门去。
最后入夜,周寂疆被尾鳍疼痛折磨,逐渐入眠,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要找水喝,发现腹部很重,低眸一看,那里有颗黑色脑袋。
侧脸凛厉,是谢纷华。
他下意识去推,却摸到满手水渍。
谢纷华再度回来,他抬起脸,竟然是毫发无损,池长离较之谢纷华,多出数百年年岁,修为精炼。谢纷华在那些同龄少年郎里已然是一骑绝尘,只是青涩,没有岁月流逝而来的累积。
显然,池长离刻意退让了。
是愧疚?
周寂疆来不及去想池长离为何那样了。
黑发凌乱搭在肩头,天族三皇子眼眶红了,泪痕斑驳。
周寂疆从来没见过骄傲跋扈的三足金乌哭,十八岁随心所欲的少年郎自生下就是九重天所有娇艳女仙视线的焦点,谢纷华从来不哭。
现在哭惨了。
“我都把他打到地上了。”嘴上却很硬,“你会不会心疼他?”
周寂疆顿了半秒,抬手覆上少年郎细腻雪白的面颊,仔仔细细擦净,说:“不会了。”
心死,自然不会心疼。
从此周寂疆便待在了谢纷华的皇子殿,尽管天帝有为周寂疆设下住处,但周寂疆素来不习惯仙婢照顾,谢纷华便留下他,亲自照顾饮食起居。
周寂疆尾鳍受损,已然是废人,他大多时间都是待在院落里,读一本破破烂烂的古医书。
他不喜欢出去,怕见到外面仙人探究而怜悯的目光。
谢纷华不知如何排解他心情,只能往宫里堆各种古医书,以及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星霜荏苒,时间也就如白驹过隙悄悄流逝,一夜,周寄疆在院子里研究医术,眼酸,不自觉抬眼仰头,他发现今晚月亮很圆,月白风清,这样的夜晚不飞起来俯视那被月光笼罩的大地,可惜了。
但周寄疆尾巴断了。
“我可以驮着你飞。”谢纷华靠在他身侧,转头,笑得热烈,“记得吗?以前我经常背着你飞。”
何止,谢纷华跟他去东方扶桑神树下等太阳升起,然后化为金乌,背上他去金光闪烁的红日中央。周寄疆每次心情不好,谢纷华就这样做。
“没有尾巴也无妨,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周寄疆清瘦,不重,谢纷华说着就化为金乌,把他拖上背。带他飞上夜空欣赏夜景,这对于谢纷华来说简直是如振落叶,不费吹灰之力。
夜深,周寄疆趴在金乌背脊,去往人间,夏日炎炎,他们飞过绿荫如盖的竹间小径,竹烟波月,风凉爽,金乌发出低鸣,心里快意。
周寄疆闭上眼,感受着身下金乌毛茸茸的柔软毛发,与温暖体温。他感觉那些惙怛伤悴的过往,好像被谢纷华的热烈与欢呼声全数化解了。
甚至于谢纷华化为原形,在一处波光粼粼的水面停下,船只行驶在广阔平展的江面上。
谢纷华蓦然将一段赤绳系在他细腕,他也没有避开。
“这是月老绳。”谢纷华也是豁出去,压根没想到他竟然没拒绝,一下子就愣住了,接下来一段“心悦你”的词竟然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结结巴巴说,“我想同你在月下老人的婚姻簿,添上一笔。”
说完他低下头就想自毁元神,竟然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周寄疆还没回应他的喜爱,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
可是却没想到听见黑袍龙族清冽温柔的声音,说:“好。”
谢纷华愣愣抬眼,望进眼前黑袍龙族清浅的眼,他身后被月光照耀着的江面,涟漪浅浅,美极了。可这一切都不如龙族的眼,清澈如水面,波光粼粼。
“真的?”浓重欢喜袭来,谢纷华眼睛红了,他迫切想要得到一个准话。
“嗯。”
谢纷华声音微颤:“所以我以后可以摸你龙角,玩你尾巴?”他记得周寄疆那里很敏感,碰到会不受控制轻颤,那时候周寄疆总是偏开红透了的脸,不让他碰。
“是是是,”这次,黑袍龙族扶额,无奈点了点头,“给你摸,给你玩。”
谢纷华太高兴了,竟然哭了,周寄疆追逐那人三年,他又何尝不是?
一时之间他甚至想直接把周寄疆拖上背,化为金乌跑到月下老人那里改姻缘簿。可是他又克制住了,周寄疆这样高超出众不同一般的龙族,与人成婚,肯定要做到最好,至少要华贵,让九重天所有仙人艳羡。
他迫不及待背上周寄疆回到九重天,公开婚讯,开始筹备成婚,连请柬都是亲自手写,递交给仙人们。
九重天仙人几乎请遍了,唯独一个。
那人,在昆仑山。
院子里,周寄疆抿唇,揉着谢纷华酸疼的手指,说:“随你心意,请与不请,在我心间已经没有分别了。”
他真的真的放下了。
深情炮灰就是这样的命,现在,周寄疆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于是谢纷华还是给昆仑山送去请柬,少年郎气性大,他就是想让长离仙君看看,他与黑袍龙族到时候成婚到底会有多么大的规模,多么幸福美满。最好衬得长离仙君孤寡可怜才好。
他标明“来与不来,自便”。
听说池长离接到那封请柬,久久站在一棵桃花树下,没有应声。
周寄疆不太想去了解,任务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进度,已经完成了,接下来随他心意。
他仍然在院子里研究古医术,谢纷华很想碰碰他尾巴,但是没有,婚后尘埃落定他才能那样。
只要跟周寂疆日日待在一处,谢纷华就很满足了。
唯一气闷,就是他不喜有一些心术不正的女仙来黑袍龙族的身边,那些人借着与周寂疆探讨医书的名义前来,实际上狗屁不通,只是倾慕龙族,想要与其握雨携云,生育一个龙族。
明明黑袍龙族有主了,婚期将近。谢纷华每次气得想要掀了九重天。
但其实周寄疆摸摸头就好了。
最后婚期真的只剩下一日,谢纷华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了却又开始紧张得睡不着觉。
他们少年成婚,未来还有亿万年要共度,谢纷华甚至都想象到了以后黑袍龙族有一天厌弃了他……
周寂疆就牵着他的手,让他不要胡思乱想,他说:“你就像是光,我摸到了,拥有了,就不想放手,又怎么会厌弃光?”
谢纷华当然相信他,只是太紧张了,明天就要跟周寄疆在姻缘簿上写下一笔,成婚,然后入洞房……坦诚相见。
心脏好像要跳出嗓子眼。
谢纷华索性为了不扰到周寂疆,下了凡间去为周寄疆寻些古医书,然而一个霞裙月帔的身影趁虚而入,慢慢挪动着,接近院子里藤椅上的黑袍龙族,悄悄地蹲在了他身侧。
周寂疆以为又是女仙,医书搁置在膝头,他垂眸望去,忽而目光止住。
那女仙峨眉清眸,颜若霜雪,坐在他膝边,露出一截白腻颈子,锁骨处坠着一片冰蓝色宝石般的鳞片。
“池长离徒弟?”
那“女仙”面露惊讶:“我以为师父教我幻术,我已学很好了。”
随即“女仙”摇身一变,露出原身,青衫凉笠,包子脸,瞧着也不过十七年岁,极其懵懂。
人族皇子名唤张安道,在长离仙君门下,被师父保护极好,竟然在三界里畅通无阻,不知天高地厚。
他的幻术,在黑袍龙族眼里,不过孩童玩闹。
周寂疆皱眉,望着张安道颈下被做成颈饰的冰蓝色鳞片,他素来不显山不显水,此刻却罕见出手,轻而易举攥住了眼前人脆弱的脖颈。
“如果你知道你是怎么死而复生,那就不应该来这里。”周寂疆抿唇,第一次做任务,他慢吞吞收紧手指,欣赏眼前人在他手下艰难呼吸模样。
直到888系统电击他,把他唤醒。
【宿主你忘了吗?深情炮灰不允许这样!】
周寂疆其实前些年被电击警告过几次,这次也是忘了。他身体微微晃动,沉默了几秒,低眉,唇瓣微动,也不知与系统说了什么。
然后松手。
张安道失去气力,摔倒在地,艰难呼吸。
传说中,黑袍龙族周寂疆,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
他压根没想到眼前这个在外人眼里高风亮节,天资卓越的黑袍龙族会如此对他。
一时间委屈溢上心头。他辩解:“那是你心甘情愿剜下护心麟给我师尊的,怎么能怨我!何况你现在要与天族三皇子成婚,满身荣华,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
周寂疆不想与他争辩。
好像方才只是失去理智,他呼吸微重,道:“所以你来这儿,戴着我护心鳞做成的颈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是想要我杀你吗?”
“才不是,是我师父池长离让我来找你,想在南海见你一面。”张安道摸着青紫掐痕,瘪着嘴,说。
周寂疆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谢纷华素来都是避着那人说,也不许旁人提及。
他默了片刻,压着嗓音,哑道:“我不去。”
周寄疆若是在婚前一日去见故交,何况还是恋慕过的……
这对谢纷华来说,太肮脏。
“可是人间洪水泛滥,已经快到倾覆……”张安道恨恨道,“你怎能袖手旁观?”
这是什么道理?
周寄疆都已经废了,他皱眉:“我已经无法护着他人了,不能袖手旁观又怎么样?我护着他人是理所当然的吗?若是你乐意,你就戴着我的护心麟去救人,何必怨我?”
888系统又开始电击警告:【宿主不要崩人设。】
周寄疆沉默。
张安道没想到这悲天悯人的黑袍龙族竟然会一反往常说出这种话,一连串话让他哑口无言。
一提到护心麟,张安道不自觉气弱,眼看着周寄疆伸手过来要将他提溜起来扔出去,他换了语气,赧然一笑。
“可是我师父说在南海找到了你的同族,他们奄奄一息,只能由你这个同族去治疗。”
周寄疆原本攥住眼前人衣襟的动作一顿,手指用力到发白。
他从小到大那十五年不堪记忆,独自苟延残喘长大,渴望有人能填满他的心,于是在知道自己是龙族后第一时间去寻其他同族,可是什么也没有寻到。
龙族似乎在这三界消失了,无踪无影。
唯有周寂疆仍然存活世间。
可以说这对于他来说是遗憾,是扎根心口的刺。
可是现在张安道说,他的同族还在,只是奄奄一息需要他去救。
周寂疆抿唇,还未思考,888系统就斩钉截铁:【去,深情炮灰任务还未完成,去了就彻底结束了。】
左右不去,也会被电击警告。
周寂疆抿唇,留下纸笔,留信给谢纷华:寻同族,在南海归墟。
然后他跟着张安道去了南海,直接去往归墟,归墟是茫茫南海之上的无底之谷。
也被称为“海眼”,传说中天下之水放进去也填不满。
那里还有“锁龙井”,也不知何人建造,锁链从井里伸出,垂落地面,偶尔有好奇的蛟龙跑上去拖动,井里会发出沸腾吼声,震耳欲聋,极为骇人。
周寂疆去时,归墟荒草靡靡,山高风冽,散发着不详气息。
那身白衣就在锁龙井旁边等他。
周寂疆与他交谈,直到话无可说。
还是没有半点儿龙族的影子。
周寂疆站在他身前,许久未见,池长离仍然清冷如冰雪,面容冷淡而高洁。
周寂疆看池长离同时,池长离也在看他。
周寂疆好像脸色苍白了些,眼神透着刺骨寒意,问他:“你骗我?”
回顾剧情到此为止,回归现实,周寂疆艰难翻了个身,他脖子上也套着锁链,这是这锁链并不粗硕,更细更美,隐约有清水蓝的光华。宛如夜幕中盛开的蓝莲花。
周寂疆隐约记得这好像是这个小世界主角受送他的法器饰品,叫做“清莲”。权当做新婚赠礼。
周寄疆道谢。
主角受前一秒赞他如“清莲”素雅却仍令人过目不忘。
结果转头就下了封印,利用这件法器毫不犹豫把他这位至交打下锁龙井,眼都未曾眨一下。
周寂疆不敢置信,满心满眼欢喜还未散去,他一直觉得主角受只是同他玩笑,很快就会伸手扶他上去,结果无数锁链紧紧缠上他,雷电加身,将他一腔侥幸用疼痛灭了个干净。
为什么呢?
他被囚万年,无数遍想要冲破钳制,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得到,他在阴暗潮湿的井底挣扎、孤独、痛恨、绝望,以及怀揣着心口星星点点的希望,他明明重获新生,后一日就可以跟谢纷华成婚,明明他差一点就要摸到了光。
可是却在前夜被推进了潮湿阴暗的井水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又蓦然想起什么,怕外面那位骄傲又很爱哭的少年郎,会不会满心欢喜穿上燕红喜服,却久久等不到他,会不会难过?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前章没有二更,已经二合一了呀!
今天更新来迟了,本来想码三千,结果写不到剧情点就一直写写写,回过神已经过0点了,那想想就顺便写到六千算了(其实还有一千二,把那些挪后面去了哈哈
打补丁:周周不会跟主角受he!小世界是,现实是,结局是,哪怕世界末日,人死光了只剩下他们俩也不可能(我小心眼子不允许这种可能
◎最新评论:
池长离真初生啊系统也不是好东西!!
小周独美真的
其实我看的时候没有很生气的,我至始至终都没觉得周周喜欢过受,但是我忘了周周被一人欺骗背叛唾弃那么多次,一个正常人一生可能只会被背叛一到两次,周周一直被所谓的主角受欺骗,我真害怕结局会和主角受在一起,那个红衣服也不能接受。
啊,希望周周独美,真不敢看了
不希望攻有cp,独美是他最好的结果
主角受去死!西内!西内!去死!
系统也给我死 一秒都看不了g受委屈
啊啊啊啊可恶有点不喜欢以前的系统了
呜呜呜这只小谢真好比原受好多了
我傻了,我痴了,我疯了,我的周周!!!
我周周这个世界才18啊,泪奔,受和他的狗徒弟给爷死,一起死,先把骨头和筋都打断,再用刀一下一下划开皮肤,倒上热油和盐水,再从脑袋上打一个洞灌水银,最后用一点超自然力量让他们保持清醒不死,就这样被折磨到天荒地老嘻嘻嘻
小谢太好了,也是另一种深情炮灰啊
系统和贱受一样下头
-完-?
回顾完任务,周寄疆低垂下眉目。
其实他对于第一个任务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依稀记得这个世界惨绝人寰,如此一看,确实。
只是他没想到一直陪伴他左右的888系统竟然也是导致他“悲剧”的一员。
是系统让他去南海归墟,斩钉截铁说:【去,深情炮灰任务还未完成,去了就彻底结束了。】
却没想到这一去他被主角受推下锁龙井,被囚万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888系统明明就知道他会经历什么却还是让他去。
一时无话。888系统回顾完剧情,也是沉默着,好久才轻言细语,仿佛安抚:“宿主你还好吗?”
许久没有得到回复。888系统利用上帝视角看去。
锁龙井里又潮湿又阴暗,潮湿井壁挂着水珠,那黑袍龙族就那样动弹不得浸在冰冷的井水里,偶尔水声翻滚,掀起阴森森的细碎响声。
888系统看不清他神情,只能瞧见他面容轮廓,淹没在昏暗里,捉摸不清。
系统莫名心慌。就好像原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感情就要破裂了……
“系统,我们断开连接吧。”周寂疆语气轻轻,话却如这井水寒凉,毫不留情。在此之前他对待系统从来都是语气温和,甚至是信赖。
因此888系统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系统为宿主服务,跟宿主断开连接,无异于决裂。这种情况在主神公司里很少,简直八百年一回,系统被任务者“抛弃”是一件很没颜面的事。
888系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周寄疆清冽嗓音又低又哑,坚定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断开连接。”
888系统一时沉默,突然问:“你怨我让你受苦,对不对?”
是它一点点推动着剧情,磨平了周寂疆的棱角,让其变成“老好人”,被主神公司的任务者们当成笑谈。
也是它让周寂疆每个世界都经历那么多苦楚,最后甚至还要看心理医生。
它心慌意乱,以为问出这个问题,周寂疆会斩钉截铁回答:“是。”
可周寂疆对那些避而不答,只是轻轻说:“你不该骗我。”
明明就是推他进深渊的刽子手,却还是要在他记忆紊乱的时候,毫无心理负担,跟他做一对和谐相处的“同伴”。
周寂疆感到恶心。
系统能跟宿主心意相通,也就是如此888系统能比旁人更快察觉周寂疆的厌恶情绪。
它是一串程序,不懂是非曲直,只会按着任务行动,也本不该有情感,可此刻它确实感受到了一股刺痛,陌生,又带后悔,席卷了它的数据库,让它几乎直接报废。
不想炸开还把周寂疆伤到,888系统沉默半秒,还是说:“抱歉,那我先断开连接,只要你想,我就会回来。”
周寂疆没有应声。
888系统感觉数据库更紊乱了,它强行稳住,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就像是我之前所说,这个小世界结束,我也仍然会与主神反映炮灰部门的问题,并且为你讨回公道。”
话语刚落。
电子音响起:【滴——已断开连接。】
周寂疆自始至终都没有应声,只是在电子音想起时有了动作,他抬起了眼。
锁龙井里静悄悄,一片死寂,现在,他真的就只剩下了自己。
浓烈情绪散去,锁链束缚着的四肢也隐约感到了疼痛,他闭上眼,意识昏昏沉沉,想要用睡意麻痹疼意。
九重天仙人们倾覆全身修为打开锁龙井封印,看到就是这样一幕。
那天之骄子的黑袍龙族躺在井水深处,四肢缠着锁链,动弹不得,清瘦上身□□暴露在人前,胸膛伤痕遍布,或愈合绽裂,密密麻麻,交错纵横,令人心惊肉跳。
仙人们简直不敢相信万年前那个胸怀坦荡光风霁月的强大龙族竟然真会沦落至此。
有女仙不忍看,直接移开了目光,更有甚者,直接掩面而泣。
太吵了。
隐隐约约哭声下,似有所觉,那昏迷着的黑袍龙族抬起了脸,仰头望来,脸色苍白到极致,神情恍惚。
令人讶异的是,万年折磨没有消磨掉黑袍龙族那份惊艳,不见衰老之色,冰蓝色尾巴发着浅浅柔和的光,美得无声无息,几乎看不出变化,只是脸色苍白到不正常,几乎可见皮下筋络,好像雪妖。
仙人们合力下了锁龙井将锁链震断,有跟随长辈前来的红袍少年郎扶着他出了锁龙井,拖着他腰背起身,小心翼翼,余光注视到黑袍龙族精致侧颜,不自觉心跳顿了一拍。
身边人久久扶着他手指而未有动作。
周寂疆察觉下意识侧目看去。
可是他只瞥见旁边人红袍衣角,还没看清那少年郎的面目就忽而被另一个轻轻揽住腰身,堪称是“夺”了过去。
周寂疆本就虚弱,这么一踉跄,直接跌入了那人怀抱,几乎立刻,松树与苦艾酒的味道席卷而来,如同白雪皑皑的松树丛林。
陌生气息钻进他的鼻腔,把他意识搅得天翻地覆。
他下意识抵住那人胸膛想要退开距离,可是那人似有所觉,按在周寂疆腹部接近尾巴的敏感地界,稍微使了点劲,他就又瘫软了下去。
也就是那刻周寂疆无意间手指碰到了那人腰间挂着的剑身,几乎立刻,层层雪花从剑身蔓延至手背,他蓦然停顿。
这是池长离的本命剑。
他十五初遇池长离那年曾经无意间摸到过,当即雪霜扎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淋漓。池长离看也不看将剑夺回,冷冷道:“我的剑,你碰不得。”
池长离爱洁,对自己的所有物极为执拗,甚至会有杀意。
这可是连主角攻张安道也不敢碰触的剑。
可现在,周寂疆轻轻松松摸到了,他掌心干净,只是结了霜花,那霜花好似有疗愈之效,立刻,周寂疆身上疼痛消减不少。
那是池长离的神力。
周寂疆怔愣抬眸,果然看见了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清冷,眼里寒意如霜。
池长离在冷冷看着那个逾越,扶周寂疆的胆大包天小仙人,那个红袍少年郎。
周寂疆最熟悉池长离这种神情了,风雨欲来,彰显着他心情崩坏,甚至有杀心。
周寂疆刹那想起是池长离骗他来南海归墟,推他入锁龙井,也算是仇敌了。池长离这样杀伐果断,当然不想他出来,怕他有怨恨之心,也想杀他以绝后患。
周寂疆抿唇。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救出来,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仙人们都靠在长离仙君身侧,又将他二人围在中央。显然,池长离身份高贵,周寂疆却在九重天消失了万年,两人身份已经天差地别。
锁链已断,纯粹干净的神力已经消失了。周寂疆没有证据,自然只能任由池长离揽着他,与他虚与委蛇。
但实际上池长离这番神态,怕是连“至交”也懒得装。
可是众仙视线下,下一刻池长离眼神与他对视,冰霜融化,带着极为复杂温柔的眸色。
“对不起,我来晚了。”
周寂疆望向四周,只见仙人们神情自若,竟然半点儿也没觉得素来清冷的长离仙君露出此等表情有何不对。好像池长离对黑袍龙族的在意,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背脊渐渐爬上细细密密寒意。
仙人们还在催促黑袍龙族回答些什么:“长离仙君找了你万年,好不容易找到痕迹就急匆匆赶来,情比金坚啊!”
长离仙君与他,情比金坚?
怎么可能呢?
哪怕万年前,素来都是黑袍龙族舍弃傲骨追逐仙君,不惜以“挚友”之名陪伴左右。
而如今池长离“等”他万年便是情比金坚?
半晌,周寂疆定定对上那人温柔剔透到将近偏执的黑眸,眉峰微微隆起,他低低道:“可笑至极。”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龙族殿下难道经历太多折磨与囚禁,不堪承受,疯了?
连池长离都动作一顿,皱眉,神情分不清喜怒。
池长离揽住他腰身力度一轻,周寂疆顺势退开,这么一退他就又站在锁龙井边沿,身影晃动,摇摇欲坠。
虽步伐踉跄,但离开池长离,毫不犹豫。
池长离抿唇,想要抓住他,手指有不自觉颤抖:“周周,我知道你在锁龙井里压抑了万年,我都可以解释,你过来,乖。”
可周寂疆摇摇头,神情恍惚,说:“滚。”
说话间他扶稳了身侧一个红袍少年郎的手臂,他怕自己又复而摔下锁龙井。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看到池长离痛苦不堪,周寂疆觉得没必要,得不偿失。何况周寂疆要活着,他要活着见到谢纷华,他要知道成婚前一夜他被退下锁龙井,谢纷华怎么样了。
谢纷华那么顽固,肯定要把他等到才肯罢休。可是万年太久了,周寂疆怕他干傻事。
想到什么,他抬眼,恍惚神情忽而变得坚定,他甚至带着急迫慌乱问:“谢纷华呢?天族三皇子,我要见他。”
黑袍龙族被救出锁龙井,气息孱弱,连站立都是个问题,却仍然坚持着要见那个人。
池长离其实早有预料了,但仍然止不住怔然。
万年了,那个曾经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逃出锁龙井,对他第一句话是:“滚。”
第二句,着急喊着另一个男人名字,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