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分魂, 因欲念成魔,比迟冥因怨念成魔,还要危险三分。
那小狐狸还等着宠他爱他,他心中天下第一好的禁欲仙尊,殊不知他会放出来怎么样一个对他欲念缠身的......魔。
何必呢?
他不见他才是好事,等晏律魔气尽褪神魂消解,自会留下三分之一颗神性神格飞出时间禁室之外, 他与神格相融即可。
尽管单单与神格相融, 不会留下晏律关于他的回忆, 但至少他心中的那个晏律会一直存在下去, 不会破灭。
这于那狐狸精来说, 这未尝不是一种善良。
所以这些年来, 他才一直闭门不出......他就是在等,等晏律化为神格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不会太晚了。
沈司渊等了一等,确定了门外之人离去了, 才又将手放在了琴弦之上, 还未碰琴弦, 手忽然一顿, 往宫阙方向看去。
一只白狐, 正在宫阙瓦片上飞檐走壁,矫健的上蹦下跳,让他的眉宇微微拧了起来。
.....
迟冥坐在血池中央的大床上, 用天山雪莲温养自身之事, 还是被大祭司瞧见了。
他看了一眼天品伴生雪莲, 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
“那日射箭之人,是那只九尾天狐纪遥?”
迟冥将雪莲放了下来,一手撑着膝盖,无所顾忌地道。“是又如何?”
“你这次非要回千年以前也是为了他?”
迟冥没认,“为什么要为了他回千年以前?他不过是我的宠物而已。”
这和魑魅说的可不一样,大祭司微微蹙起眉头。
迟冥又道。“我只是想去千年前寻找机缘、看看有什么办法胜过天上那个晏律罢了。”
大祭司知道迟冥对仙门和晏律是有多厌恶的,他在穿越至千年前,刚在仙门吃了苦头,为了讨回一城,剑走偏锋,回到千年前寻找力量,那也说得过去。
大祭司对这一点不再深究,他话题一转忽然说起了这次内乱。
“这一回魔域内乱,并非只是因为你重伤了......”
迟冥眉头敲了一下膝盖,他自是知道的。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给他一种早有预谋的感觉。
“是魑魅吧。”
是他煽风点火,集结了两个纯血魔种的头目,又说服了魔修大将在最关键的时候袖手旁观,害他差点城门失守。
“他显然已经有了叛心.....不能再留他了。”大祭司道。
“本座知道。”
“你这次去千年前,不仅是身体上受了损,神格也不稳定,想要让一切立刻回到巅峰,最好的办法并非是去融晏律......”大祭司语气一顿,望着迟冥道。
“而是找到魔神神格。”
迟冥抬头看了大祭司一眼确定了一下他并非知道了什么,只是单纯的提议,才道。
“魔神神格,哪有那么好找?你们找了快有千年,不是还未找到吗?”
“此事不用再提。我自有分寸。”
迟冥略微撇过了脸,不屑地嗤笑道,“魑魅不过是个炼虚初期,还用不着我成神杀他。”
大祭司看着迟冥一如既往的不逊表情,深叹了一口气。
“是,尊上,您还是快将他找出来,杀了他,我才能放心啊。”
............
回到千年前就教会了纪遥这一件事,修仙者喜欢开各种飞行禁制,防着修士入内,但是从来不知道防着飞禽走兽。
他刚刚见几只鸟飞进了玉衡宫,便知这玉衡宫也没拦着不用灵气便能飞檐走壁的兽类。
纪遥知道这么做有违仙门门规。
他就是想知道这玉衡师叔闭关如此多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罢了。
纪遥翻了墙之后,就变回了人型,轻拍了拍自己的白色道袍,几只鸟雀一点不怕人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亲昵地啄着他。
显然是被人养大的,如此亲人。
纪遥正分析着,那莲池中央的古琴吸引了他的注意。
师尊......当年就抚过琴,难不成这第三分魂是保留了爱好的师尊吗?
感觉到有人在窥伺,纪遥抬起了头,逡巡了一周。
未见人影,他的灵台先发起了疯来,不受他所控地从灵海里冒了出来。
雪白的小狐狸,眉心一点红印默默发烫,叫纪遥动弹不得地站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它随着玫色的花瓣一同飞向一个方向。
妖族将灵台显露在外,万一被他人捕获会成为妖奴。所以有妖族这么做,对敌人就是臣服、示弱,投降之意,对爱人就是不设防,甘愿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示于人前的亲昵意思。
纪遥虽然的确是想接触这玉衡真人的,但是他从未想过一见面,就把自己的灵台拿出来给人看,那未免也太.....
“不过初次见面.....就如此引诱。”
那小狐狸飞向的地方,原本空无一物,随着话音同步出现了个眼带白布的人影,他两只手臂合拢就刚好能将纪遥的灵台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微微抚摸着它的后颈。
“晏律便是如此教你的?”
那白发道士的声音很温和也不是质问,只是平铺直叙,甚至算得上温和,但是纪遥却很受打击。
他本想给这个师尊神魂留个好印象的,哪知刚一见面,就引起这般误会。
“不,不是。是我那灵台自己跑出去的。”
“仙尊。我没有那个意思。”
纪遥颔首咬了咬唇。
他着急着想将自己的灵台召回来,但是并没有作用,那灵台就像是认了白发道士为主一般,扒在人家胳膊上不愿下来。
沈司渊看着那浑身好像全身血液逆流、脸上飞过一抹红霞打破冷淡的俊美青年,他勾起唇,算是信了他说的。
被他那魔尊分魂缠了七年,也没再做第二回,想来也不可能是个放荡之人。
他垂眸看了一眼,跑进自己怀里的小狐狸,本想直接还给纪遥,却在看见狐狸额上的红钿时顿了一顿,常年抚琴带着一些薄茧的手指从狐狸的额上抚过。
“这是......”
白薇的传承印记。
难怪会缠着他不放。
沈司渊眸光轻闪了闪,走到纪遥身边,动作轻柔地将这缠着他的灵台还给了纪遥。
灵台归位,纪遥松了一口气,刚要谢过玉衡仙尊,就被两指手指抬起了下颌,他看见那温和的仙尊,眼中似是有暗芒在流动。
他看着他的脸,像是在打量一件精美的容器,让纪遥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可怕,但是那暗芒一扫而过,又恢复了君子端方的模样,好像只是纪遥的错觉似得。
又过了不久。
纪遥见眼前的道人忽然撤去了眼睛上的根本不起眼,也遮不住眼神流转的一层纱。
那张刻在他心底的脸,便跨越了七年直接落到了他眼前。
迟冥眼睛里还有和晏律完全不一致的邪气,而这仙尊却和他师尊一模一样.....只有他的满头白发才能让他分清楚,他不是晏律,而是.....玉衡真人。
纪遥猛地咬住了唇。
刚刚那些羞愧全数褪去,眼中只是掩不住的激动,他克制了一下,才只是站在原地喃喃着。
“师......不,玉衡真人。”
仙尊伸出手掌,在压抑不住思念和孺慕之情,勉力自己淡定的清冷掌门脑袋上,柔和地摸了一摸。
“这些年,辛苦你一直等着我。”
他笑着,放下了手,牵住了纪遥的手腕,明明是牵着的,但是分明带着不容置喙的力气,将青年往古琴的位置上拉扯。
“我正缺一个知音,你可愿听我抚琴?”
这.....师尊还被关着呢?
纪遥抿唇,有些犹豫,但是想到这个人格可能就是他师尊以前的喜好成了分魂,就喜欢弹琴来着,为了讨人欢心,纪遥还是应了下来。
“我愿意。”
纪遥坐到了古琴边上,摩挲了一下身上挂着的时间之匙。
心想,一切都等玉衡真人尽兴再说。
.......
鬼族领地。
迟冥架着魔驹,穿行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微微蹙了蹙眉。
以前听说纪遥灭了鬼族一族,他还没有什么实感,如今看见这片真的没有任何生气的土地,他才清晰地看见这一族是真的什么也不剩了,七年都没缓过劲来。
“鬼族.....不应当如此。”
鬼族在魔界素来以杀不灭著称,他们有神器阴阳轮回盘。就是死了,也应当可以在十八年后,重新活过来,这里不应当什么也不剩,而是应当重新孕育起了鬼胎,满地鬼火。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大祭司跟在左右叹了一声。
“本来是该如此的,但是谁让他们的阴阳轮回盘,在十二年前被人盗走了呢,说来也是您重伤前后的事,您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自从阴阳轮回盘被人盗走,鬼族就失去了不灭的生命,也失去了繁衍的机会,死了便是真死了,再也不会有复生的机会。”
迟冥一时哑住,他眉头深锁着,懊悔不已。
原来如此。
若是早知如此,他不该放过魑魅。
他对那狐狸的仇恨,比他想象的要深很多很多,非他恐吓一两句便能吓住的,他该早早斩草除根!
但事已至此,迟冥现在更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是谁盗走的,可有眉目?”
“那神器本来就属于鬼族,所以被人使用的时候,魑魅会有一点感应。”
大祭司回忆道,“魑魅曾经与我说过,那神器是被仙门的某个真人带走聚了一些上古的英灵魂魄。”
“因那魂魄是上古英灵白薇留下的,白薇又与战神好像有些渊源,所以他怀疑那聚魂的真人,或许就是晏律的某个分魂。”
迟冥紧拉住了缰绳。
“他既是晏律的分魂?战神和白薇有渊源和他有什么干系?”
大祭司捋着胡须道。
“融他人神格便是有这样的不好之处。”
“若那神格之上毫无执念也就罢了,若是有执念,融神格之人便有可能会受到神格的执念影响。”
“融神格之人心思坚不可摧没有关系,可是晏律都被分成三份了,三分之一的灵魂.....可没有完整魂魄坚固,受到战神的影响也不是不可能。”
要是两个正面魂魄都是一模一样的,那晏律早该和第三个分魂相融了,一直分开着,想必除了掩人耳目以外,也有不得不分开的理由。
“那战神的执念,想干什么?”迟冥问道。
大祭司蹲了一顿道。
“自古抢走阴阳轮回盘的人,所行之事,都殊途同归。”
“不过是.....想要某人复生。”
.............
几曲过后。
狐狸精昏昏欲睡,窝在白发道人的膝边。
沈司渊伸手,伸手抚弄纪遥的后颈,柔声问道。
“睡了?”
狐狸精无动于衷。
他简直是明知故问,因为纪遥根本不是睡了,而是这最后一曲,有迷魂的功效,他是够谨慎的,一直温柔和煦,最后一曲才弹了迷魂曲。
周围的鸟雀各个都倒在了地上,像是这窝在他脚边的青年一样,都是被沈司渊迷昏了的。
沈司渊微蹙着眉,抚着纪遥的脖颈,不是被那细嫩的肌肤吸引,但更像揉弄一只乖巧的、可怜的兽类,带了有几分怜悯,他轻叹了一声。
“我本无意害你。”
“甚至对你心怀善念,不想告诉你你究竟在等什么,才避了你七年。”
“如今想要你这身子,委实是一场意外。”
谁叫你不仅是返祖的九尾天狐血脉,被白薇选中,还正好撞在了他手里呢?
他们当时一分为三,一个是本体仙道,一个入了魔道,而最后一个分神,则接纳了战神最深的执念,那执念便引发了他的存在,他用的是晏律的魂魄不假,可他将他分出来的却是战神执念。
所以他偶尔真的会怀疑自己究竟是晏律的一个分魂,还是.....战神,司渊呢?
沈司渊手抚着这个在他梦境里见过两回的青年,眼中是深入骨髓的渴求和欲望,他本身是想拿一具普通的白狐妖身做白薇复生的容器,结果那些白狐都没有活下来,如今看见纪遥的灵台,他知道是什么样的机遇在等着他。
见了纪遥,其他妖族便再也入不了他的眼了。
他本就不是仙道,但也不是魔道。
他就是最普通的人魂,一念善,一念恶,他可以对一个人好,也可以对一个人坏,善恶只看诱惑够不够大,这就是一个人,一个普通人。
“白薇的魂魄实在太挑了。对不起,纪遥。”沈司渊道歉。
“我不会彻底灭了你的魂魄,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不至于此......那太坏了。”
“你刚刚说仙门收了一个龙族的水镜?我看那个就挺好。”
“我会为你造一场美梦,待我将白薇之魂放入你的身体,再给你寻个好身体吧。”
纪遥灵海里魔格磨了磨牙,忽然停了想冲出去咬死这家伙的念头。
白薇之魂?什么东西,能吃吗?......听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哎。
不知纪遥的身体里潜伏着一只饕餮,沈司渊松开了他揉弄着纪遥的手,看了眼他脖颈上挂着的金色时间之匙,看着其中流溢的光彩,他眼神微微一闪,最后也没拿走,就那么将他的腰肢和腿弯揽起,稳稳地抱着,走进了自己的宫阙。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师尊,我们正宫中的正宫师尊,下章回归。ps:不要怕这个新出场的人物,他注定要死!只有死!他某种程度上是反派哈哈哈哈~不会洗白哒,本文要出现的攻,文案上都出现了=w=只有晏律和迟冥。
过万收立刻再加更一章。
嗯?为什么他回了天枢宫,他现在不是应当在玉衡宫吗?
纪遥有些茫然,玉衡师叔可真好心, 竟还将自己送回来了。
他觉得这其中透着一些不正常,那种不正常比上回意外穿越至千年前还要诡异。
“醒了?”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纪遥猛地怔在了原处,不知该如何动弹,他一时真没敢回头,空气沉寂了片刻,那站在他背后的人便使了一道天惩链将他转了过来, 纪遥才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 转过了身。
那冷淡的仙尊, 见他凝视, 忽而低下了头。
“三日后, 便是你的冠礼。”
“作为这内门之中唯一要及冠的弟子, 你要好好表现。”
三日后是冠礼?
他虽未参加冠礼,但是他已及冠许久。
三日后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冠礼呢?
我,纪遥在床上往后挪了一些, 一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什么情况。
他不是......他不是什么来着。
从欢丹......与师尊合欢......师尊入魔......进了时间禁室, 要他等玉衡师叔。
纪遥眼露出迷茫的神色, 窝在床上, 看着手腕上的链子, 和近在咫尺的师尊,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他捂着脸,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 没过一会儿, 便泪如雨下的, 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晏律的脖子。
“师尊,师尊,师尊......”
.....
“晏律师兄简直将他那徒儿宠上天了。”
“知道的,还有三日冠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那徒儿才出生三日,自从他回来以后,就关闭宫门不出一直陪着哄他。”炎眠大大咧咧地道。
不就是想要他改换一下门庭吗?这仙门七门里换了师尊的亲传弟子也不是没有啊。
“玉林我看你是别再邀请了,那两难舍难分,你从中插一脚,确实横刀夺爱了。”
文玉林汗颜地摸了摸脑袋。
“不抢了不抢了,随他们去。”
凤语鸢师姐闭关突破炼虚期去了,这门里知道纪遥是妖的也就他和晏律师兄了,他们都没什么意见的话,就这样随他们去吧。
他教一个岳灵攸一个也是够够的。
“那两人是确定会出席仙门的冠礼大典吧?今年内门弟子之中可就纪遥一人要及冠的,他要是不在前,这盛会都得显得冷清一些。”
几个仙尊对视一眼,有点拿不准。
会不会出席?就看那两人舍不舍得出门了。
..........
晏律扯了一把自己的袖袍,没有扯动,少年这三天一直压着他的袍子,但凡他有要离开的意思,就立马抱过来。
很是磨人,但他也没做什么,只是陪着。
“师尊,您还......在吗?”少年不确定地问道。
“嗯。”
纪遥的头贴着晏律的肩膀,许久之后才想到自己是要二十岁了,不是两岁,自己这把年纪还缠着师尊是有些过分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支棱了起来,翻下了床去,有几分睡了就不认账的意思,还推了推晏律。
“您怎么还躺着,不是说我要及冠吗?”
“再睡我们就要错过去了。”
“下一个吉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纪遥理不直气也是壮。
深刻演示了一下,被宠一时,立刻开始蹬鼻子上脸,忘了平日里挨罚的痛了。
晏律沉默地看他翻下床就不认人的徒弟,伸手,将他捞到了膝盖上。
晏律未扯开徒弟的腰带,但是里衣布料本就单薄,少年生的腰细所以显得臀翘,搁在膝盖上,屁股便被垫了起来,一片浑圆,他似乎一点也不惧,就抓着被褥,又羞又带着奇异的渴求,挑着眼看着晏律。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眼尾流溢着什么样的风情。
好像在对晏律祈求。
您打打我吧。
晏律一时确实不知道这手该怎么下了,他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腿上,将他放了下去。
“迟到,按天枢门规罚你。”
.........
仙门的冠礼和凡间有些差别,沐浴更衣是要的,但是冠礼不需要换三顶冠。
更讲究一个一个师尊为徒弟束发的过程,亲传弟子才能得到仙尊为他挽发的待遇,其他外门弟子都是门内的师兄代劳,所以除了纪遥是以被挽发的身份出席的,离晓声、 岳灵攸都是帮人束发的。
岳灵攸看见身穿华服的纪遥,一眼惊艳,但同时又手欠地戳了戳他的腰。
“听说纪师弟回宗之后,冠礼前缠了师尊三日?”
“要不这及冠仪式还是推迟个几年。我看你离成年是还未到时候呢。”
纪遥在岳灵攸的打趣下红了红耳朵,道。
“推迟几年?推迟几年恐怕我都得当掌门了,谁还能给我举办冠礼。”
“好呀。纪师弟,晏律仙尊在上,你都敢说这样大逆不道、谋权篡位之话,胆子是越发的大了,那我得先叫你一声掌门师兄了。”
听到岳灵攸叫他掌门师兄,纪遥的面色瞬间一片苍白,表情也骤然冷了下来,看出了纪遥的不对劲,岳灵攸立马停了口。
“你小子还挺不经吓的,我不叫了,我不叫了就是了。”
纪遥捂着有些心悸的胸口,勉强地点了点头。
“没事,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我......缓一下就好了。”
没事,没什么。
他就是被梦魇住了,没有及冠后就代理掌门这回事。
他不过只有元婴修为,如何当得了掌门,掌门是师尊,师尊也在身边。
纪遥攥着手心,看着一群外门弟子,盘旋着飞到那些内门弟子身旁,等着他的几位师兄给他们束发,渐渐退去。
周围是揍着管乐的仙娥,几个仙尊含笑着望向他这边,有说有笑,指着他在说些什么。
纪遥心想这大概是他那三日缠着师尊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面子里子是都丢完了,但是没关系,等他及冠了一切就是重头再来,他再好好像个大人一样,为师尊排忧解难,坐稳仙尊首徒的角色就是了。
纪遥摆脱了心中尴尬的情绪之后,意识到,这广场上就剩他一人了。
前方是笔直的大道,纪遥飞了起来,洁白的长靴轻点了一些仙界的玉石子路,又蓄力在空中轻点,那在原先上清仙门仙宫正中央的玉座之前,有一人,正等着他。
纪遥根本看不见周围端有镜子和梳子的仙侍,只能看见那正中央站着的仙尊,他眸光冷清,仿若自有一个乾坤。
纪遥缓缓走上最后几个台阶,在师尊面前的蒲团上,毫不犹豫地弯下了双膝。
少年乌黑的发丝乌黑荡在脑后,像是瀑布又似绸缎,遮挡住了纤细的腰肢。
听着耳边颂着吉时已到。
纪遥的耳朵就开始发烫,他微微垂着脑袋,感受着头上一只手固定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从他的背后捞过发丝,一点点的疏通,像是在给疏通经络似得。好像在抚摸他的发丝,又像是在抚摸他的皮肤,师尊的阴影就在眼前,将他前路的所有阴霾通通挡住了似得,让他忍不住就想向前倾斜,靠近,再靠近一点。
就在即将要跌在师尊身上时,被人按住了肩膀,往后给了一道支撑的力量。
“平时是没怎么叫你跪这么久过。”耳边的声音炽热。
“再忍一下。”
师尊微微蹙眉。
似是认为他徒弟对跪着这件事很是生疏,所以才不断往下倒。
但是纪遥是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身体很诚实的,又在向师尊撒娇了而已。
纪遥挺着久了以后确实有些发酸的腰,等师尊用玉梳,捋好最后一缕发丝,将那簪插入他发冠之中。
仙乐在他耳边荡漾,有人在说着及冠贺词。
纪遥脑内浮现着一段诗,很应景的诗。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①
他还有下一句。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误入红尘追逐世间欢乐,已穷尽人生的幸运与苦难。
哪怕这只是梦境一场,他也想当现实来活。
“礼成。”
......
玉衡宫。
极寒玉。
沈司渊正在驱使着阴阳轮回盘,看他聚好的白薇魂魄状态如何,就见极寒玉冰床上,已经被取出好几魂的青年,眼角滴挂了两滴的泪珠,他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那水镜,确定大多数魂魄还被锁着。
他喃喃道,“是魂魄离得太近,影响了身体吗?”
他伸手蹭掉了纪遥眼角的泪珠,轻叹了一声。
“一场美梦怎么哭着做呢。”
“并非一切都是假的。”
狐狸在藏时间之匙的时候,大概放在了一个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天枢宫惩戒殿,确实是安全的。
不过禁室就在惩戒殿,钥匙离门那么近,主人又是他本人,溜出来一些魂,那也不奇怪。
入水镜之人想要清醒只能自救。
就算晏律入了水镜,他也不怕晏律会主动唤醒纪遥,因为那样必定会使纪遥魂飞魄散。
现下晏律不入魔,便只能等着消散。
他上回就见着了那时间之匙晶石上沾了晏律的神思,他想了想,夺人身体是大因果,他早晚得遭报应,做些善事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强些。
所以他不吝于成全二人这最后的见面机会,便把那晶石也一同投到了水镜之中与纪遥相伴。
他转回身,看向阴阳盘中还未彻底凝聚的白薇,眸光淡漠。
还要等些时间。
作者有话说:
万收的加更,晚上六点照常更~
引用①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翻译来自百度。
“师尊.....”
纪遥又被一个噩梦惊醒, 他翻身坐了起来,太阳还未出来,师尊已经不在殿中, 按往日经验,纪遥推测,师尊是去修炼了。
这也是他们合住在一起之后,纪遥才知道的。
他师尊每日天不亮的时候,就会去惩戒殿感受雷灵气,顺便炼一套天枢剑法,他没有那么大的毅力, 所以总是会比出师尊起的更晚一些, 在师尊练完剑之后, 再要师尊教他剑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只要他醒来时看不见晏律, 他就心慌, 根本无法在噩梦惊醒后继续睡下去,他必须亲眼见到人才能安心,纪遥穿着里衣, 从床上跌跌撞撞地走下来, 一路跑到惩戒殿之中。
师尊果然在。
但是师尊没有在练剑, 只是抬头仰望着惩戒殿的那片星辰, 默默出神, 纪遥的脚步一下慢了下来,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师尊的那个眼神,太复杂了, 他好像在目视着自己的归宿, 又像是在目视着自己的坟墓, 他寂静无声的将所有都接纳,一心奔向虚无。
所以纪遥感觉师尊好像虽然存在,但是马上就要消失,他顿住的脚步,马上加快了起来,奔了过去,整个人抱住了师尊的身上,整个人严丝合缝地粘着他,像是地上忽然长出了一颗狐狸藤蔓,不绕着柱子就没法生长似得。
晏律动一下,他就跟着挪了过去一点点,将全身重量都倚在晏律身上。
晏律微微蹙眉,也没训他,就那么放任了下来。
纪遥埋在师尊的背后,不动。
“醒来以后没看见师尊,我.....以为师尊消失了。”
“我在。”
“师尊会消失吗?”
“.....”
“会。”
“我不想见师尊消失。”纪遥脊背轻抽了抽,嘟囔着透着深深的眷恋。
“总有那么一天。”
“我本就比你长五百岁,又是人族,除非你今后再无一丝提升,否则哪怕修到渡劫期,我仍然会走在你前面.....”晏律道。
“那还早着!”
他不想想那么久远以后的事。
渡劫期寿数至少成千上万年,或许他那时候早已想明白了,怎么接受重要之人离他而去。
但是现在还太早了,他不想想,也不想面对。
“我要师尊一直留在我身边。”
纪遥说着,也未睁眼看看周围。
这惩戒殿上的石链不知何时,已经全缠在了他身上。
他手臂上渐渐显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他眼中蒙着一层禁制似得,什么也看不穿,又或是将自己的思绪停留在了思考之前,一点点冰莲的粉末从他眼前飘过。
“遥儿。”
“你要我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晏律沉吟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