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擦手巾的底色是白色的,卷成蛋糕卷的形状放在银制的托盘上。
毛巾上面绣着漂亮的金属丝线,边角处,印着一枚小小的皇冠标志。
岚望舒不太确定这擦手巾怎么用,本来想看其他皇子用的时候临时学一下的,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便只好抬手,直接把毛巾拿下来,往手上擦。
“嗤。”
耳边传来四皇子韦恩的嗤笑,“白痴。”
岚望舒擦手的动作一滞,这时,另一侧,大皇子轻拍了拍他肩膀。
岚望舒转头,就看到大皇子莱格正将双手随意摊开在身前,然后隔空操作擦手巾飞向自己的双手。
“皇家的餐桌礼仪,凡是处于星源网络覆盖中的餐具,如非身体问题,则一律使用精神力获取。”
这时,韦斯福总管将那盆巨大的烤鸡抱到桌子正中央来。
四皇子韦恩见状,眉头皱起来,“今天这是什么鸡?”
韦斯福总管解释:“是新进贡的,从极北星球运送过来的山林野鸡。”
“哼,”韦恩冷笑,“来路不明的野鸡,也配到宫里来?”
岚望舒这时正缓缓擦着手,对韦恩那阴阳怪气的话充耳不闻。
韦恩见状越发气恼,讲的话变得更加出格:
“山鸡出卖肉|体,妄图飞上枝头做凤凰,没能成功,又把自己生的野鸡送过来,以为能掀起什么风浪呢?可笑!”
岚望舒闻言,终于拧起了眉头,目光变得阴沉。
他不想为这些幼稚的口角去争吵,可这不代表他就没有底线。
他的底线,就是他的雌父。
身边这个嚣张跋扈的年轻皇子,既然踩在他的底线上,他就断然没有继续忍耐的道理。
岚望舒放下擦手巾,身体坐直了一些。
韦恩被他的变化吸引,转过头,看向岚望舒侧脸。
这时,侍从正走到岚望舒和韦恩中间,为他们送上酒水。
岚望舒用精神力将酒杯接下来,然后——
他将高脚杯中暗红色的酒液,尽数泼在了韦恩的脸上。
“你——?!”
韦恩发梢和脸颊上都是红酒,酒液沿着下颌滴落,眼看着把白色的领口都洇湿。
韦恩气得瞠目结舌,眼眶通红,高声骂:“我操!你大爷的!”
“抱歉,”岚望舒镇定自若地辩解,“你也知道的,我是个精神力等级很低的废物,不太能控制得好这些餐具。”
说着,岚望舒抬手,隔空把自己的擦手巾送到韦恩面前去:
“实在是抱歉,韦恩殿下,我帮你擦干净。”
话音未落,毛巾用力扇在了韦恩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四皇子韦恩从小养尊处优,记事起就没有被打过了,也很少受到责罚,今晚这样被当众拿毛巾扇巴掌的事,简直出离了他的想象。
韦恩愣在座位上,一时之间都忘了给出回应。
房间里其他虫显然也没有料到事态会陡然发展成这样,都呆立当场。
偌大的宴会厅里,倏然变得落针可闻。
最终,韦恩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唤醒了他的怒火,他腾的一声从位子上跳起来,猛地抬手,试图去抢夺悬在他脸旁的擦手巾的控制权。
韦恩的精神力等级是 A,虽说在皇子中不高,可也比岚望舒的 A- 要高一些,按理说,想要抢夺区区一张擦手巾的操控权,很容易。
所以,在韦恩抬手的那一刻,岚望舒立即收敛住自己的精神力,顺其自然地把擦手巾让给对方。
韦恩有样学样,举起手就要把擦手巾往岚望舒脸上扇过去,嘴里怒骂:
“你就是故意的!你这只来路不明的地球野鸡,谁给你的胆子——”
“——够了!”
韦恩话说到一半,高桌一侧传来浑厚的呵斥,紧接着,韦恩手中的擦手巾飞了出去。
摄政王法尔冷脸看向四皇子,“韦恩,你是皇子,注意身份,不要把自己弄得像个市井流氓,你如果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那就不配坐在这餐桌边!”
摄政王极少对皇子讲出这么严厉的训斥的话,韦恩闻言怔怔看向对方,嚣张气焰顷刻消散,只是非常委屈地辩解:
“可是,是他先打我的!”
“那是你出言不逊在先,”法尔亲王说着,见韦恩还要开口狡辩,抬起手阻止他,“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再提起,别怪我直接喊侍卫把他请出去。”
韦恩脸颊还在疼,眼看就要红肿起来,心里更是憋闷得厉害,可到底不敢违逆摄政王的意思,只能坐回位子上,啪一声,用力踢了踢自己脚边的桌腿,然后怒目瞪向坐在身边的岚望舒。
岚望舒无视了他的瞪视,转过头,投入到和摄政王的对话中去。
摄政王问了岚望舒几个日常的问题,无非就是新过来这里是否过得习惯,对这里的环境和食物是否满意,如果有任何问题,都随时提出来,宫里一定竭尽全力帮忙,之类的话。
岚望舒全程带着笑一一应答,间或举杯,和亲王以及几位兄弟饮酒,相互讲着客套的寒暄话语。
坐在岚望舒斜对面的太子菲克,晚宴期间,始终看着岚望舒。
他手肘撑在面前餐桌上,手指放在唇边,微微扬起唇角,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中写满浓厚的兴趣,就那么默默地注视岚望舒的一举一动,好像岚望舒是一部极精彩的电影似的。
坐在菲克旁边的最小的皇子犹他则正相反。
犹他全程都垂着头,专注地喝自己面前的那碗汤,不曾抬头看岚望舒一眼。
一顿皇室的家宴,吃得各怀心思。
宴会结束时,摄政王叫住岚望舒,说有几句话想和他单独聊聊。
岚望舒没理由拒绝,跟着对方穿过侧门,去了会客厅。
走进房间,摄政王开门见山地说:
“望舒,你的身份,还有……那张婚书,都已经正式进入内阁的审议通道了,但是,从初审到终审,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吗?”
岚望舒一个刚从地球过来的小虫子,能有什么打算。
他毕恭毕敬笑着说:“听从亲王殿下的安排。”
法尔亲王闻言,发出浑厚的笑声,点头说“好”,又说:
“圣保罗贵族学院,这两天刚好新学期开学,你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开身份,可是,我想,安排你去那边借读一段时间,你看怎么样?”
相比于在沉闷的规矩繁琐的宫殿里行走,岚望舒自然是更乐意去学校的,那里自在很多。
所以,对这安排,岚望舒自然是欣然同意。
法尔亲王见岚望舒态度极为配合,很是满意,说自己会尽快安排下去,之后又讲了些欢迎岚望舒回来的话,然后看一眼时间,匆匆与他道别,赶去参加晚上的内阁会议了。
岚望舒由侍从领着,从会客厅走出来,迎面就看到聚在一起聊天的太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岚望舒脚步滞住,正想转身绕开他们,韦恩这时却率先注意到了岚望舒的身影,迈步走过来,一副围追堵截的架势。
岚望舒暗道不妙。
他倒不怕韦恩能把他怎么样,他只是怕麻烦。
这时,一架轮椅缓缓行至岚望舒面前,刚好横在岚望舒和韦恩之间,将两只虫隔开了。
莱格坐在轮椅里,抬头看向岚望舒,轻声问:“可以送我去西侧花园吗?走残障通道。”
这显然是在给岚望舒一个机会,绕开另外几个皇子,离开宴会厅。
岚望舒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的韦恩,又看向莱格,点点头,绕去莱格的轮椅后面,推着他往残障通道走去。
韦恩盯着岚望舒的背影,咬牙切齿,但并未跟过去。
岚望舒推着莱格的轮椅,走下一条缓坡,很快就到了通往西侧花园的落地窗边。
室内和花园之间,有一道低矮的门槛,岚望舒双手用力攥住轮椅靠背两侧的扶手,将轮椅缓缓抬起来一些,越过那门槛。
轮椅的前轮抬起时形成倾斜角度,让莱格的裤腿被迫往后滑去。
莱格刻意穿了比较宽松的长裤遮掩住双腿,现在这样的姿势,却被迫让裤子贴在他腿上。
柔软的长裤布料,完美地将他双腿的线条勾勒出来,那是肌肉萎缩后,细瘦到皮包骨的一双腿,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莱格抬手,看似随意地将长裤的布料扯松了些,重新掩盖住自己那双畸形的腿。
岚望舒全程都没有停下推轮椅的动作,好像并未看到莱格的双腿,也没有看到他遮掩的动作似的。
“把我放在护栏边上吧,谢谢。”
莱格这时轻声说。
岚望舒注意到花园角落停着一架小型飞行器,飞行器边上,靠着两条机械义肢。
他把莱格的轮椅推到义肢边上的防护栏处,停下来。
莱格用精神力操控旁边的机械义肢,装载在自己双腿上,将原本纤弱的一双腿,完美地包裹起来。
待到装好义肢,莱格浑身松懈下来,坐在轮椅里的腰肢不再僵硬,双唇也不再紧绷。
那一刻,莫名地,岚望舒觉得,佩戴上机械义肢的莱格,很像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
岚望舒全程都没有说什么,可他这样的体贴,却引得莱格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主动开口:
“我不喜欢皇宫,更讨厌参加晚宴。
“宫中规矩森严,飞行器和机械义肢都不允许带入室内。
“在那里,我没办法用义肢伪装成正常虫,只能被迫接受侍从的服侍,做回一个尊贵的、残废皇子。”
回想刚才莱格被几个侍从抱上高桌边的高脚椅的模样的岚望舒明白对方的心情。
宫殿内,是最讲究阶级划分的地方。
用餐的王公贵族一定要用精神力操控餐具,显得高虫一等,而那些服侍的奴仆,哪怕精神力等级不低,如非必要,也是不允许用精神力来操控室内的各种器具的。
奴仆们,必须用最原始的方式,来服侍主子,以彰显贵族们的荣誉。
岚望舒看向莱格,认真说:
“你本来就是一只正常的雄虫,不需要伪装。双腿不方便,这种事,并不可耻,没必要遮掩。”
莱格和岚望舒对视一阵,然后失笑摇头:
“或许,对于贫民来说,确实如你所说,可是,对于一名皇室成员,就不是了。”
莱格这样交浅言深,岚望舒不方便接话,便保持了沉默。
莱格借着昏黄的灯光,默默注视着岚望舒,片刻后,说:
“你的眉眼,和你雌父很像,你们都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
岚望舒微微一怔,
“你,认识我雌父?”
“只见过几面,他是只很温柔也很善良的雌虫。”
岚望舒闻言,笑起来。
是啊,他的父亲,是个对任何人都抱着最质朴的善意,没有防备心的,温柔的……笨蛋。
既然对方主动提起,岚望舒便顺势问:
“他离开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莱格摇头,“那时候,我还太小,并不清楚。”
他看向岚望舒,补充一句:“我想,你大概能猜到,那涉及到皇家的丑闻,所以,宫里宫外,都是不被允许谈论的。
“既然决定回到这座宫殿,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聪明的做法,就应该不要寻根究底。”
岚望舒垂着眼,淡淡应:“嗯。”
他睫毛浓密,尾端卷翘,垂下来时,在眼瞳上打下两片阴影,衬得那一双眸子越发灵动。
莱格盯着岚望舒的脸,心想,这真的是一只极漂亮的雄虫,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只雄虫,都要漂亮,就像这只雄虫的雌父,那只凤尾蝶。
想到这里,莱格再次开口:
“你不该回来。”
岚望舒抬起眼眸,重新看向莱格。
莱格觉得自己现在讲这样的话,未免马后炮了,该不该回来,这只雄虫都已经站在这宫殿里了,难道还能给他送回地球去不成?
想到这里,莱格转而问:
“为什么,要回来?”
或许是刚才莱格有关他雌父的那一番话,将岚望舒软化,让他短暂地放下戒备,难得地,讲出了实话:
“回来,弄清楚一些事情的真相。”
莱格顺势问:“和你雌父有关?”
岚望舒便不再回答了。
莱格又问:“有眉目了吗?”
岚望舒摇摇头。
莱格诚心说:“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
岚望舒看向莱格,朝对方露出笑容:
“谢谢你,兄长。”
莱格这时却越过岚望舒肩头,看向不远处,笑起来,那眼底的笑意中,带着几分戏谑神色:
“望舒,看来我把你拖了太久,你的家长找过来了。”
岚望舒转过头,一眼就看到,立于花园一角的容玉烟。
容玉烟送岚望舒过来的时候,是在东侧花园停靠的,现在带着飞行器一起来到西侧,显然是因为看到莱格将岚望舒带走,这才赶过来。
岚望舒朝容玉烟笑起来,笑容干净纯粹。
莱格这一晚上接触下来,还是头一次见到岚望舒露出这样不掺杂质的笑容,这让他忍不住来回多看了这两只虫几眼。
回去住处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容玉烟将岚望舒送到二层楼梯口,叮嘱他早些休息。
岚望舒没有挪动脚步,转头问:“你还没吃晚饭吧?”
容玉烟没料到岚望舒会突然问这个,一时没想太多,如实回说:“我待会去楼下吃军粮。”
“为什么要吃军粮啊,又不是在行军打仗?”
“军粮,方便。”
容玉烟随意回。
岚望舒觉得歉疚,垂眼思忖一阵,他朝着容玉烟笑起来:
“可是我又饿了,想再吃点宵夜。这附近有没有外卖,可以叫一份过来吗?钱算在我头上。”
容玉烟摇了摇头。
岚望舒失笑,心想他们现在住的这地方,恐怕还真没有快递小哥愿意那么拼地跑过来送餐。
容玉烟这时开口:“我们可以出去——”
“——家里还有食材吗?”
岚望舒打断容玉烟,他是不想让容玉烟吃军粮才这么提议的,到头来如果还要麻烦容玉烟开飞行器带他出去吃,那就本末倒置了:
“我们在家自己做吧?”
容玉烟因为岚望舒的那句“在家”而有些神情恍惚,怔怔回:“只有很少一些。”
容玉烟说“很少一些”,岚望舒以为不过是客气的说法,可去了楼下,打开冰箱门,才发现,这说法其实非常实事求是。
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里,从上到下,整整齐齐码着一排又一排的青黑色军粮罐头,跟兵马俑似的。
冰箱门上,则放满了玻璃瓶装的啤酒。
仅有的称得上食材的东西,是藏在角落里的一小盒鸡蛋。
看起来,容玉烟以前每天回到家,都是啤酒配军粮这么过来的。
岚望舒微微歪着头,手指放在唇边,盯着那仅有的一盒鸡蛋,看了很久。
容玉烟赧然说:“还是出去吃吧。”
“有米饭吗?”岚望舒问,“不如,做个蛋炒饭好了?”
容玉烟从储物柜里拿出一袋米,犹豫着问:“你,会做饭?”
岚望舒把米袋接下来,往流理台走,“会一点。”
容玉烟斜倚在门边,好奇地看着岚望舒。
岚望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容玉烟回:“从来没有见过,会做饭的雄虫。”
岚望舒做饭很利索,简单几分钟,两碗蛋炒饭就端上了桌。
“尝尝看,怎么样?”
容玉烟端起饭碗,尝了一口,然后怔住,过了片刻,缓缓开口:“味道……很特别。”
岚望舒笑起来,“因为我放了糖。”
容玉烟转头看他。
岚望舒笑容更深了,“是我雌父的专属配方。小时候我第一次吃到的时候,差点吐了,心想哪家做蛋炒饭会放糖啊,也太黑暗料理了吧。”
说到这里,岚望舒倏然沉默了,喉头滚了滚,低头扒了两口饭。
容玉烟将岚望舒的神情看在眼里,轻声问:“想他吗?”
岚望舒停下扒饭的动作,端着饭碗,摇头,轻笑一声,“都过去好多年了,早忘得差不多了。”
容玉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吃饭。
岚望舒却打破沉默:“冰箱里的酒,可以喝吗?”
容玉烟犹豫着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岚望舒已经走去冰箱,抓了两瓶酒回来,一瓶递给容玉烟,一瓶送到嘴边,用牙齿咬掉盖子。
容玉烟用精神力将自己的酒瓶盖也打开了,但还是忍不住说:
“晚宴上,不是刚喝了红酒?混着喝,对胃不好。”
岚望舒这时已经闷了一口酒,努努嘴,“晚上的红酒都送给四皇子了,根本没喝尽兴。”
容玉烟点头,“嗯,我看到了。”
他全程都守在宴会厅外,虽然听不到里面在讲什么,但却透过玻璃门,将里面的虫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你全看到了?”
岚望舒有些诧异,看向容玉烟,以为对方接下来会讲两句要他谨慎小心一些,免得引火上身的叮嘱。
可是,没想到,容玉烟却极为难得地笑了起来,提起酒瓶,朝岚望舒送了送,然后说:
“干得漂亮。”
岚望舒唇角扬得很高,抬起酒瓶和容玉烟碰了碰,猛灌两口。
冰镇的酒液从喉咙滚过,沁凉入心。
经历过皇宫里那沉闷的晚宴,便越发觉得,此时和容玉烟这样简单的家常便饭,舒心自在。
两只虫喝着酒聊着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待到回过神来,容玉烟才恍然发现,不知何时,两只虫竟是被雪松和玫瑰味的信息素笼罩住。
两种信息素味道弥漫在房间里,交缠,融合,闻上去,仿佛置身一片极寒的旷野上。
容玉烟心头一沉,眉头拧起来,攥着酒瓶的手指紧了紧,低声说:
“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岚望舒看一眼时间,竟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了,他没想太多,帮着容玉烟一起把餐厅和厨房收拾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洗漱。
容玉烟回到卧室后立即冲了个澡,换了一身没有任何味道的家居服,又把窗户都打开,这才躺下来,逼迫自己尽快入眠。
然而,待到好不容易睡意袭来,半梦半醒之间,容玉烟脑海中,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各种画面。
这些画面,无一例外,全部和岚望舒有关——
在医院套房的会客厅,沙发边,岚望舒将手伸向他胸膛,红着脸故作镇定地揉搓的样子。
在病房,那一对漂亮的带着蓝色花纹的翅膀,柔软地拍打在他脖颈处的感觉。
还有岚望舒站在厨房里,垂头打蛋的侧脸……
容玉烟倏然睁开眼,坐起来。
黑暗中,他用力喘息,呼吸滚烫,双颊烧得火热。
容玉烟抬起手腕,从光脑账号里调出精神力监控程序,看到上面的精神力波动数值,眉头拧得很紧。
那一排跳动的数值下面,有一行橙色的警示语:
[检测到精神力波动出现异常,预计即将进入发热期]
[请提前做好防护措施,或确认您的雄主已做好精神力抚慰准备]
而此时,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岚望舒正盘腿坐在床头,眉头紧锁。
他的手中,正捏着一个兔子玩偶。
那是他去床头柜下面拿洗漱用品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玩偶。
那玩偶被容玉烟很小心地放在一个置物框里,摆在柜子靠里的角落,珍藏起来。
看起来,这是一只对容玉烟而言,非常重要的玩偶。
那玩偶看起来应该是一只白色长毛兔,破破旧旧的,丑丑的,针脚露在外面,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自己缝制的。
岚望舒的拇指在兔子玩偶的胸前摩挲。
那上面,绣着一个蓝色的蝴蝶。
纯白的兔子玩偶身上,出现这么一个亮蓝色的蝴蝶,显得非常突兀。
就像,岚望舒的黑色背包上,那个蓝色的蝴蝶一样。
岚望舒怔怔看了许久,最终拿着兔子玩偶,下了床,走到隔壁容玉烟的房间门外。
抬起手,想要敲门的那一刻,岚望舒的动作滞住。
晚饭时始终环绕在鼻息之间的那一股雪松味道,此时正从门缝不断钻出来。
越来越浓郁的香味,勾得岚望舒心跳变得急促。
岚望舒对这雪松味道已经非常熟悉了,就在刚才和容玉烟一起吃饭的时候,那香气还萦绕在鼻息之间。
可是,那股雪松味道,不知为何,此时却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同。
信息素是虫族为了方便交流而散发的气味,在不同的情景中,那股味道自然也会出现变化。
如果说,之前那雪松味道像海神,威严而包容,带给岚望舒安全感,那么,此时,那股味道,更像海妖——
一只身体赤|裸,面容姣好的,人鱼。
人鱼的尾鳍拍打水面,发出淅沥水声,脸上浮现暧昧笑意,清脆的笑声勾着岚望舒,引诱他跳入水中,奋不顾身和对方拥吻。
岚望舒站在门外,垂着头,怔怔望着门缝处。
他的心跳越来越重,呼吸跟着变得急促,脖颈处、耳根后面,有一块特殊的皮肤,开始变得肿胀发烫,随着心跳的频率,一下一下突突跳动着。
他的触角和背后的一对翅膀,都开始不安地颤动起来。
身体变得躁动,思绪被欲望裹挟,岚望舒被这不受控制的本能惊住。
他屏住呼吸,闭上眼甩了甩头,依旧无法把脑海中充斥着的旖旎画面给清除。
那些画面,尽数都是有关他和容玉烟的……
岚望舒被自己心底的这些龌龊想法吓到,他吞咽一下,艰难地转身,想要回自己房间去。
这时,房门被打开,容玉烟出现在门后。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穿着整齐的透出禁欲感的军装,而是换了一套纯白的居家服。
柔软的白色布料,在领口袖口和裤腿处做得宽大,腰肢处却收紧了,越发衬托出那副猿背蜂腰的完美身形。
这样纯白的颜色,放在一般身材壮硕的男性身上,会显得非常怪异,可是容玉烟穿起来,却意外地合适。
他皮肤白皙清透,此刻银白色长发披散下来,如瀑布般从肩头落至腰间,在白色衣裤的映衬下,整只虫看起来,像一把玉石雕琢而成的长剑。
而他脸颊和脖颈处透出的红晕,还有眼角的飞红,此时,便愈加明显。
岚望舒努力将视线从对方那敞开的衣襟下、隐约透出的红粉上挪开,看向对方的双眼:
“你……身体不舒服吗?”
容玉烟摇头,“晚上喝过酒,有些醉了,没什么事。”
他声音有些沙哑,但讲话依旧像以前那样平缓。
岚望舒一时有些不确定,他自己刚才身体上出现的反常,究竟是因为门后的雌虫,还是因为晚上的酒精了。
正思索着,就听容玉烟问:“殿下,有什么事?”
岚望舒想了想,还是把手中的白色长毛兔玩偶,送了出去。
看到玩偶,容玉烟愣怔一瞬。
这时,就听岚望舒开口:“我想,和你聊一下,送你这只兔子的虫。”
容玉烟点头,“殿下回房等我吧,我收拾一下,去找你。”
岚望舒应了声,但在容玉烟准备关门的时候,又抬手拉住了他。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岚望舒可以清晰感觉到,容玉烟的皮肤不再像之前那样微凉,此时,竟是滚烫的。
容玉烟被岚望舒碰到,触电般将手臂抽出去,背在身后。
岚望舒手中空下来,悬停片刻,放下来,看向他,“需要……我帮忙吗?”
容玉烟摇头,停顿片刻,又说:“稍等。”
他转身去房间里翻找一阵,又走回来,将一个纸盒递给岚望舒。
岚望舒低头,看到那是一个药盒,上面写着[强效阻隔贴]。
容玉烟指了指岚望舒脖颈后面,“殿下将这个换上,把光脑账户里精神力屏蔽系统调制最高档位,然后在房间里等我。”
岚望舒接下那药盒,欲言又止,最终只点点头,转身回房间去了。
按照容玉烟的嘱咐换好阻隔贴,岚望舒将房门虚掩着,然后盘腿坐在床边的长绒地毯上,身前放着自己的黑色背包,手中捏着白色长毛兔玩偶,将上面绣的两只蓝色蝴蝶放在一起,比对着。
房门这时被轻轻推开,容玉烟缓步走进来。
他和刚才一样,仍旧穿着白色居家服,只是重新将长发扎起来,胸前的衣襟扣好,脸上和脖颈处的红晕已经消散。
岚望舒抬头看向容玉烟,示意对方来自己身边坐。
待到容玉烟在床边坐下,岚望舒开口:
“这只兔子,是我雌父给你的?”
容玉烟看向那只白色长毛兔,二十多年前的久远记忆,被勾起来——
那只漂亮的雌虫,在手工课结束之后,开开心心跑来找容玉烟,把一只布偶兔子送到容玉烟面前:
“我亲手缝的兔子,小玉,像不像你。”
年幼的容玉烟看到那兔子,冷冷说:“好丑。”
雌虫有些生气,要将兔子收回去,“本来想送给你的,你觉得丑,那就算了。”
容玉烟抬手捉住雌虫手臂,将兔子抢过去,“谁说我不喜欢。”
手指捏到那兔子身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容玉烟皱眉,喊身边的雌虫:
“小蝶。”
雌虫佯装恼怒,“没大没小的,叫哥。”
容玉烟没理他,继续说:“你不适合做手工,”想了想,又补一句,“也不适合做烹饪。”
雌虫抬起手,捏住容玉烟软乎乎的小脸,“那我每次做饭,你还吃得那么开心?口是心非。”
收起有关过去的思绪,容玉烟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