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by云照君
云照君  发于:2023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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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听着,只觉这些话竟不像是闻楚忽然心血来潮冒出的念头,却不知已在他心里憋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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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想的的确没错,闻楚动这个念头早已不止一天了。
或许是在当年清河行宫惊变,他亲眼看着青岩状若疯狂、目眦欲裂的举着匕首威胁所有人的时候,也或许是后来一切尘埃落定后的某个夜里,他拉开床帐,看见了那个蜷缩在床上紧闭着眼、睫羽微微颤动,不知梦到了什么的青岩的时候……
闻楚忽然便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爱的这个人,性子实在太闷太沉,从来都是万事不肯求人,默默背在身上,就像是一泓幽泉,即便投了石子进去,短暂的声响和涟漪后,很快又会重归于一片寂静,他几乎已经本能的学会了怎么如泉水吞没石子一般,静静的吞没和消化命运压在他身上的重量。
从不抱怨,从未改变。
闻楚忘不了当初青岩平静的告诉自己他没有选择时的那个眼神。
哪怕他们如今好像已经如河水淌过嶙峋的山石一般,淌过了一切苦难,哪怕他们已经朝夕相伴,哪怕他们好像已经能如一对最普通最寻常的爱侣那般,相伴偕老。
闻楚午夜惊醒时,却还是会看见青岩那双心如死灰般的眼睛。
他忽然开始恐惧了。
或许是恐惧青岩曾经用过那样的眼睛看着自己,或许是恐惧这双眼睛其实直到如今都还在,只不过像是那颗被投入幽潭的石子般,被青岩静静的吞没消化了。
只是藏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
登上这个皇位后,闻楚才发现,自己好像渐渐能理解闻轩曾经的荒唐和疯狂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能抓住的东西实在太多,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让人迷恋上瘾,当习惯了这种感觉后,任何一种不确定性,都会让人心生恐惧。
而恐惧诞生疯狂。
当一个人本能的想去抓住某种或许注定会如流沙般逝于指尖的东西时,疯狂就已经开始了。
无论那样东西是权力、金钱、又或者……是某一个人。
闻楚开始控制不住的把青岩锁在自己身边,他无法接受青岩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哪怕一步。
也是从诞生这种失控的那一刻开始,闻楚从自己身上嗅到了疯狂的气味。
闻楚很清楚的知道,这种疯狂一定是会被青岩所厌恶的,可命运多么喜欢捉弄人?他因为害怕失去这个人,却反而好像离他愈远。
于是闻楚想,不能再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了。
青岩该有别的选择,内侍谢青岩的人生他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为什么青岩不能去试一试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选择呢?
直到这一刻,闻楚才恍然惊觉,从应王闻宗鸣到如今的闻楚,这些年来自己作为一个绝对的上位者,似乎给予了青岩一切他认为自己能给予的东西。
——可却独独没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谢千岁也好,谢掌印也罢,为什么不能是谢公子呢?
闻楚知道,青岩一定是拒绝不了他这个提议的,无论是为了姐姐谢菡,还是为了这个提议本身。
或许闻楚自己,也早就知道什么才是青岩想要的,可是因为舍不得,所以选择了自欺欺人罢了。
趁着青岩姐姐入京的机会,他终于把这件事提了出来,果然看见了青岩惊喜又错愕的眼神,惊喜是情理之中的……
而那一点不易察觉的错愕,忽然让闻楚发觉,或许自己这几年的变化,早就被青岩所察觉了。
这日入了夜后,养心殿里早早的熄了灯。
青岩难得的主动,而这主动几乎点燃了闻楚强压在心底的所有不安,他再也不加克制的抓着青岩的手腕,逼着他如同溺水的天鹅一般仰起脖|颈急促的呼吸。
月色下闻楚看不见青岩的神情,只能依稀看清他颤抖的光|滑背脊,和散落在蝴蝶骨上的柔软发丝。
于是他强逼着青岩扭过了头和自己亲|吻,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的时候,闻楚看见青岩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短暂失神的表情,这神情让闻楚迷恋,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神情的谢青岩,是独属于他,绝不会露于第三个人眼前的。
但闻楚还是很快体会到了后悔的滋味。
青岩离宫后的第一晚,他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御帐中,感受到了比想象中更加彻骨的孤独和恐惧——
也许是昨日夜里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温度,愈发衬出此刻的冰冷和寂静。
闻楚直到后半夜也没睡着。
他起了身,还未穿鞋,德喜已经听见了动静从外头暖阁里进来了,见他醒了还起了身,不免吓了一跳,低声道:“皇上,您这是……”
闻楚言简意赅,没有做任何解释。
“掌灯,去清笃院。”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寒冷了,养心殿到清笃院倒是不远,然而夜里下着大雪,行走格外费力些。
德喜在后头开口说话,只说了一半,就吞了满嘴的雪,连连咳嗽着说不下去了。
“皇上,下大雪了……冷得厉害,清笃院那边没人,既没地龙也没生暖炉的……当心……咳咳……当心着凉,要不咱们还是回……咳咳……”
闻楚没有搭理他,置若罔闻的在风雪里走了一路。
终于到了清笃院,果然这里安安静静,连一个人也无,平安平福都跟着青岩出宫去了。
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
闻楚从德喜手里接过了灯,道:“你们都出去吧。”
德喜有些犹疑,道:“皇上的意思是今儿个在这过夜?那小的们去生个炉子来。”
闻楚道:“不必了,朕要歇下了,若无传唤,不必再进来打扰。”
德喜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喏喏应了声是,然而却仍是满脸的担忧和欲言又止,闻楚已经关上了门,转身走进了不大的堂屋里西侧的书房中,书案上没怎么收拾,置着一摞各宫各司处送来的灰皮折子,只复了一半,都夹了纸签标记,另一半还没复,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
书桌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副《明溪山鸟图》,不过却不是真迹,是青岩闲时自己临摹的,临的极像,当初闻楚第一眼看过去时,也打了眼,以为这是祖凌的真迹,结果惹得青岩忍俊不禁道:“看来我这造假的功夫也有些火候了,连皇上这样的行家也没瞧出来,若是将来流落江湖吃不起饭了,或许还能凭这个混个糊口。”
闻楚那时问他:你我如今好好的,为什么会流落江湖?
青岩一怔,没答上话来。
闻楚托着灯盏,想起这桩旧事,心里却不知怎的有些不太痛快,他面无表情的转身看向了书架,却见摆了半堵墙的书架上挤的满满当当,几乎一大半全是游记——
闻楚脚步顿了顿,想起似乎上次来,这书架还没有塞得这样满,这样几乎全是游记,难怪青岩每次出宫都往京中几家有名的书坊去,这么多的游记,若不请人刻意搜罗,恐怕还真搜罗不了这般齐全。
闻楚抽了书架上一本位置最显眼的,打开一看却竟然是青岩自己的笔迹,是青岩自己写的游记,写的却是在辽东海上登了一处叫白石岛的岛屿之见闻,写了足足有七八页,记录了一路在船上与船夫的对话,其地风土人情,然后便是岛上惊涛拍岸,乱石穿空的奇景。
最后一句是:贞宁三年,岁始端月,与知州祝大人登岛见景,作此记……岛上奇景实为生平之所未见,大畅胸怀,心明意宽。天地之广,造物之奇,实为人力不能所想象,穷寒暑光阴,昼短昏长,若可窥其一二,死无可恨。
闻楚的目光在那最后的“死无可恨”四个字上停顿了许久,才翻往下一页。
后头的内容也与前面差不多相同,都是青岩那三年在外各处所见所闻的记录和随笔。
闻楚看完最后一篇,把这本册子放回了书架上,目光却扫见旁边还放着个小匣子,闻楚把那匣子取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摞书信,却是这些年来青岩与姐姐谢菡和母亲沈氏的家书。
这些书信被收的整整齐齐,后面的几封,信封边角都有些泛黄卷边了,显然是被拆看了不知多少回后,又小心翼翼的收好了的,闻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那些家书信封,合上匣子原处放了回去。
最后他把灯盏放到了卧房内的灯座上,才宽了衣在青岩房中冰冷的被褥里沉沉睡去。
德喜担心的不无道理,第二日午膳后,太医到养心殿请平安脉时,闻楚打了个喷嚏,太医见他眼下有些乌青,心里顿时觉得不妙,果然诊了脉后确定皇上这是受了寒。
好在并不严重。
闻楚用过了汤药,德喜在旁有些犹豫道:“皇上……您这受了寒,可要去宫外跟掌印知会一声,叫他回来伺候?”
闻楚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却道:“……不必,过两日便好了,他姐姐难得进京,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去扰他。”
又过了几日。
闻楚的风寒仍不见好,还进一步恶化,咳嗽不止,嗓子亦哑了,连宗学堂几个读书的小世子、世子孙都亲来养心殿问了圣安。
裕王世子有意侍疾,然而这些年下来,闻楚始终不曾立后,几次大选每每到了殿选这一步,如花似玉的名门闺秀们,落在皇帝眼中便一无是处,最后都只选出了个寂寞,宫中连只有名份的母苍蝇也无。
于是皇帝在宫中设立宗学堂,亲自教养宗亲公子们的用意也就呼之欲出了。
如今都已经快贞宁八年了,有眼睛的自然都看得出来,皇上最属意的孩子正是这位裕王世子,德喜哪里敢真让这小祖宗侍疾,万一过了病气,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皇上还是裕王、裕王妃那边他可都是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的。
好说歹说打发走了裕王世子,德喜才回了殿内去。
闻楚正盘膝坐在暖榻上批折子,闻言道:“打发绮儿回去了?”
德喜躬身道:“是,世子爷已回去了。”
闻楚点了点头,道:“回去就好,省得过了病气,还说什么了没有?”
德喜道:“倒没说什么别的,世子爷只问了一句……”
他说到此处,却顿住了,似乎察觉自己失言似的,大约是觉得接下来这话不大该让闻楚听见。
闻楚抬眸,看了他一眼:“绮儿问什么了?有话就说。”
德喜只得硬着头皮道:“世子爷就是……就是问‘皇叔叔既病了,谢伴伴怎得不在’?”
闻楚手上批折子的动作一顿,没说话。
德喜干笑了两声,道:“皇上,要不然……还是把谢掌印叫回宫来陪陪您?不然您这……夜夜都睡不好的,圣体如何能康复呢?”
闻楚抬眸扫了他一眼:“朕说了不必。”
德喜心里打了个突,立刻噤声了,心里忍不住腹诽道,皇上恐怕全身上下也就这张嘴最硬了……
额,倒也不一定,毕竟这事恐怕只有青岩哥有发言权。
闻楚还不知道德喜心中正在对他大不敬,终于批完了那摞折子,他把最后一本合上摞了起来对德喜道:“给司礼监送过去,叫德春再复查一遍,若没漏误的,就叫文安阁下发各部……还有,快过年了,今年年下各宫的赏赐用度仍和从前一样,几位太妃那里要着意多加些,不可怠慢了,还有八弟府中王妃生了长子,从朕内库里挑几样寓意吉祥的物件,送去给王妃和八弟作贺,今年就由你去办这些事吧。”
德喜应了,正要转身出去,闻楚却忽然道:“……等等。”
德喜转回身来:“皇上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年礼……再多备上一份,给他送去。还有,去跟傅松亭说一声,让他把之前朕吩咐的那几个暗卫调一个回来,朕有话要问。”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且看且珍惜,指不定明天就没了。

第149章 番外3 谢公子(下)
当朝鹰扬卫分两支,一只在明,主要负责护卫宫禁和圣驾,另一支在暗,通常这些人的身份都是朝廷机密,可以视作不会被露在明面上的死士,也叫影卫或者暗卫。
先前在宫外保护青岩的十几个暗卫,都是青岩还在外的那三年,闻楚在京中亲自给他挑选的,只听命于他。
然而这么些年过去,暗卫当中自然也有上了年岁,身手不比从前的,就由傅松亭重新挑的人增补。
譬如闻楚昨日吩咐过后,今早入宫的这个暗卫,瞧着十分年轻,有些眼生,似乎从前从没见过,大约就正是傅松亭新选的。
闻楚布置这些暗卫的本意是为了保护青岩,若和他们打听青岩在做什么,倒好像成了他布置在青岩身边的眼线似的,因此他开口前心中也有些犹豫,可惜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他这些天可还好?”
暗卫们日日跟着谢掌印,自然早知道二位的关系,甚至也知道谢掌印就是外界揣测不休关于贞宁帝至今不肯立后的真实原因。
只是他们都是皇家的死士,自然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因此从前入宫复命的暗卫们,大都是惜字如金,问一句答一句,从不多言。
然而今日新来的这个,却与从前的那些大不相同。
这暗卫大约是年纪还轻,不如前辈们那样老成,脸上甚至都藏不住心思,满脸写着欲言又止道:”……回皇上,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皇上想先听哪个?“
闻楚没想到还有人敢卖他的关子,瞥了那暗卫一眼,倒也并未生气,只道:“……那便先说坏消息吧。”
那暗卫道:“……卑职该死,卑职忽然想起来,其实不止一个坏消息。”
闻楚:“……”
闻楚:“你说。”
“第一个坏消息是,卑职瞧着谢掌印姐姐的那小叔子,是个贼眉鼠眼,不安好心的,似乎对掌印有非分之想。”
闻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半天才蹙眉道:“……胡言乱语,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年轻的暗卫本来还有些不敢尽言,一听皇上竟然质疑自己,顿时急了,信誓旦旦道:“卑职怎敢欺君?那姓左的小白脸,有事没事便往谢掌印面前凑,先前还只是叫‘谢公子’,后来见谢掌印脾气好,便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叫‘谢大哥’,如今却连什么‘谢澹哥哥’都叫上了!卑职粗陋,没读过几本书,可也知道读书人之间,都是甚么兄台……贤弟之类的彼此称谓,况且他们相识,这才几日?谢掌印与他又不熟,哪有他这般,肉麻兮兮连名带姓叫什么哥哥的?又不是小娘子,忒也恶心!”
闻楚一时无言:“……”
暗卫见他不说话,说得越发起劲:“不止如此!这小白脸还总缠着谢掌印,仗着自己年纪小,掌印又是个好脾性,他便寻机,动手动脚,勾肩搭背的揩油、吃谢掌印的豆腐,前日夜里还非说,自己和掌印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赖在掌印房中不走,说要和掌印彻夜长谈……还有什么……什么足而眠的……”
闻楚:“……”
闻楚:“抵足而眠?”
“对对对!就是这个。”暗卫越说越发义愤填膺起来,“皇上可是没瞧见,那小兔崽子瞧谢掌印的眼神,我一见便知他不安好心,那眼神简直就跟皇上一……呃,总之……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闻楚本来不信,然而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言语夸张偏偏又说得生动活灵活现,叫人浮想联翩,虽然他并未全信,可听着听着,却也不免听得心头火起。
他忽然想起那日,青岩在他面前是提起过那姓左的小子的,且言辞间不乏欣赏之意,青岩这些年来甚少在他面前夸人,如今竟肯一反常态,对个毛头小子加以赞誉,可见他也是极其欣赏此人了……
十八九岁便可通过乡试,春闱赶考,的确不多见,况且还是他姐姐家的亲戚,青岩会起了爱才之心,也不奇怪,只是若那小子真对青岩动了什么心思,以青岩的性子,多半不以为意,甚至只会觉得是少年人胡思乱想罢了,如此暗卫所说之事便完全都有可能发生了……
连闻楚自己也没发觉,他想着想着,已经将暗卫的话信了七八分。
……若真如此,他这几日几乎思念成疾,夜夜不得安寝,岂不是白白苦了自己,却叫旁人有机可乘?虽说给青岩做“谢公子”的选择,这本来也是他自己的决定,可此刻青岩真成了“谢公子”,成了旁人也能肖想爱慕的“谢公子”……他却坐立难安了起来。
那暗卫也是个胆大的,见闻楚面色阴沉,竟然还敢继续问道:“还有第二个坏消息呢,皇上要听么?”
闻楚扶着桌檐剧烈的咳了两声,心道难道还能有什么更气人的?哑着嗓子道:“……你说。”
暗卫道:“谢掌印的姐姐日日劝他同皇上请辞,虽说掌印一直没答应,但卑职瞧着,毕竟是亲姐姐,这么日日软磨硬泡的,也难保掌印哪日便被劝动了,卑职瞧着谢夫人似乎是对万岁有些误解……而且也不知道皇上与掌印……”
他抬眼看了皇上一眼,咽了口唾沫,没敢继续说下去,只道:“……要不皇上寻个机会和谢夫人解释解释?也省得她天天担心……”
闻楚道:“他姐姐误解朕什么了?”
暗卫于是便把那日谢菡进京后,二人在谢府茶厅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这暗卫也是个奇人,那日姐弟俩的对话几乎被他记得一字不差,且模仿谢掌印姐姐心疼弟弟的语气神态,简直都惟妙惟肖,一见便能想像出当时的情形来。
闻楚听完了,良久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
入口茶汤却已凉透了,变得酸而苦。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那暗卫道:“谢掌印有喜了。”
闻楚:“……什么?”
大约是皇上的脸色实在太过变幻莫测,年轻的暗卫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回过神来,连忙抽了自己一巴掌道:“哎呦,不对不对,卑职失言!不是谢掌印有喜了,是谢掌印的姐姐!谢掌印的姐姐有喜了!”
闻楚:“……”
他脸色忽红忽白一阵,道:“所以青岩与那姓左的小子……当真抵足而眠了?”
暗卫连忙摇了摇头:“那倒不曾,卑职虽然当时挂在树上,听得不甚清楚,但谢掌印当时是把那小白脸从屋中赶出来了的,这人也真是脸皮厚,都这样了,还没事人似得邀掌印今日天昏后与他共赏上元节灯会……”
闻楚呼吸一顿:“……你说什么?”
暗卫道:“卑职说,姓左的小子邀掌印今日天昏后与他共赏上元灯会,他倒是打得好算盘,眼下他嫂嫂才刚有喜,他兄长必得陪着,不能一道同游,如此今晚岂不便只有掌印与他二人……”
闻楚“砰”得把手里那茶盏放回了案几上,溅的茶汤都从杯盏里飞了出来,吓了暗卫好大一跳。
……今日的确是上元节,一连病了几日,他险些都要忘了。
暗卫看他袖摆上被泼出来的茶汤溅湿,正忍不住要出言提醒,却听皇上忽然叫了殿外候着的内侍进来,吩咐道:“备衣,朕要出宫。”
天色渐昏,街市上却半点不见冷清。
灯火如昼,游人士女如织,华灯齐放,各色彩灯悬挂一路,下垂灯谜,只待游人来猜,不少未出嫁的小姐,都或带帷帽、或面掩薄纱,领着自家府上婢女出门游玩,好不热闹。
今年上元节的鳌山更是足足扎了二三层楼高,彩辉流照,鱼龙曳舞。
闻楚因是便装出宫,带的人并不多,除了在暗中跟随护驾的侍卫外,便只有德喜和今日那废话甚多的暗卫。
德喜这一路上,已大致从那聒噪的暗卫嘴里猜到了皇上出宫所为何事了——
甚至他也看出了皇上几乎已经是光明正大的在带着他们尾随前面的谢掌印和那位左小公子,却也并不敢多说什么。
倒是那暗卫,一出了宫愈发聒噪起来,更仗着轻身功夫不错,在人群中闪转腾挪灵活自如,如一尾泥鳅般钻来钻去。
一会回来道:“主子,谢公子与那姓左的一起猜灯谜,赢了个好大的鲤鱼灯!”
一会回来道:“主子,谢公子与那姓左的在银汉楼用的饭,叫了一大桌子菜!”
一会又回来道:“主子,谢公子与那姓左的一齐参加星月楼花魁娘子柳姑娘的诗会去了!”
闻楚:“……”
德喜见皇上太阳穴青筋直跳,心知不妙,赶忙拉住了那暗卫低声道:“主子自己又不是不会看,你话也太密了。”
那暗卫被德喜逮住,这才消停下来。
几人举目一望,却见前方一座小楼张灯结彩,楼上红袖招展,有女子盈盈笑语,往楼下扔着手帕、瓜果等物,每有一样东西落下来,便引起人群中一阵骚动。
星月楼是京中最为知名的一处乐坊,名头上虽并不是窑馆,但多有达官贵人出入此间,为这些美貌乐伎们一掷千金,因此本质上还是烟花之地,只不过并不把皮肉生意摆在明面上,瞧着比旁处妓馆风雅些罢了。
每年上元,星月楼都会在上元夜灯会上办一场诗会,题目由当年的花魁娘子出,选出的诗魁可在上元夜登上花魁娘子的画舫,一睹芳容,听其献艺。
登上画舫的席位,除了通过诗会夺魁这个法子,便只能提前大半年竞价而得,一席往往千金难求,每年能登上画舫的大都非富即贵,因此可以免费得到登舫席位的诗会,自然也就成了京中年年上元灯会都有的一大盛事。
闻楚心知若是青岩自己,定是没心思去凑这种热闹的,眼下却和那嫂兄弟一齐参加了诗会,恐怕多半是为了迁就对方兴致。
他在星月楼对面的一家酒楼临窗的位置点了一桌席面,这位置甚好,恰能将对面楼前诗会上的情景尽收眼底。
闻楚目光穿过人群,不过几息功夫,便不费任何力气的找到了青岩。
青岩脸上挂着浅笑,手里果然正提着只胖头胖脑十分可爱的鲤鱼灯,正偏过头和身畔一个蓝衣青年说话,那青年还十分贴心的附了耳过去,专心致志听他说话,两人未语几句,相视而笑了起来,似是说到了什么极为有趣之事。
青岩难得未着青色,而是一身湖蓝缎面长衣,外罩月白色绒边小袄,发束一根羊脂玉簪,他本就样貌出挑,又生得不显年纪,那三年后回宫,更是被闻楚如珠如宝般精心养着,不肯让他哪怕破一点皮,这几年比之从前,倒愈发细皮嫩肉起来,此刻这般打扮,一眼望去,直显得眉目如画,顾盼流波,俊俏灵动又不失温文,半点看不出真实身份是个久在内廷的宦官,倒好像是被哪处高门贵府长辈捧在手心里的小公子一般。
那姓左的小子倒也生的斯文俊秀,两人都着蓝衣,站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引得周遭旁人忍不住频频侧目去看他们。
诗会很快开始,楼前摆了十几张长桌,都已备好了笔墨纸砚,众人按照编号上前去一一在纸上题诗作答,再交由楼门前的女使,女使再将众人题过诗的信笺送入楼上。
不多时,女使又自楼中下来,却是环顾了人群一圈,道:“敢问哪位是作《喜迁莺》的左公子?柳姑娘有请公子登船。”
左子彦不想自己竟然真的这般幸运,所作之词竟真被那花魁娘子看中了,不过惊喜过后,却又想起青岩,心道便是那柳姑娘的曲子千好万好,那画舫上再是什么人间仙境,温柔富贵之乡,若只能独去,要扔下谢澹哥哥一人在此,却好生没趣,不如不去了。
正忍不住要问,却听那女使又道:“敢问哪位又是作‘一重帘外即天涯,何必暮云遮’的谢公子?今年姑娘选出的诗魁有两位,难分上下,因此姑娘特特破例请二位公子一齐登船。”
闻楚虽远在对面酒楼上,但他耳力异于常人,仍是听清了那唱名女使的话。
人群中有人仔细念着那句“一重帘外即天涯,何必暮云遮”,咀嚼一番,摇头晃脑赞叹不止,亦有人说风凉话,言道两个诗魁皆是这般年轻俊俏,可别是柳姑娘看着脸挑的吧?
闻楚却都置若罔闻,只是放下筷子站起了身来。
赵侍卫是个嘴馋的,自菜上齐了,心思也再顾不得放在谢掌印又和那姓左的怎么了上,满嘴塞得鼓鼓囊囊,似个松鼠一般,正自风卷残云,被皇上忽然站起来吓了一跳,险些没噎着,瞪圆了眼抬目道:“主子……咳咳,卑职还没吃完呢……怎么了……”
闻楚言简意赅道:“上船。”
青岩与左子彦方一上船,但觉画舫上香风习习,三两成群地侍女端着杯盏盘碟往来穿梭,月已上中天,河上水面映得船顶波跃光浮,明暗交错,当真风雅别致。
看似不大的画舫却内有两三层,各设雅座,用屏风隔开,中央的舞台围了纱帘,里头绰约可见坐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正自弹奏,想必便是那位花魁娘子柳姑娘了。
这柳姑娘能够名动京师,果然才情技艺均是不俗,青岩与左子彦坐下不久,便被琵琶声吸引去了注意力,弹得是近来声名大噪的《恨春归》,这曲子作的精妙,填的词却并不新颖,写的还是才子佳人的老套情节,然而被柳姑娘价抵万金的轻灵歌喉一唱,这曲子竟显出别一番滋味,很容易便将听众代入那种少女思慕心上人而不得的失落心境中去了。
青岩听着这动人的歌声,心中却忆起旧事,不由默然,斟酒独饮了几杯,左子彦见状,也斟了酒敬他,待一曲终了,夜色渐深时,两人都已喝的有些醺醺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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