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已经很久没出京城了,抬头便可见满目绿意盎然,这让青岩觉得进来一直紧紧绷着的大脑稍微轻松了些,他远远看到了闻楚的仪驾。
闻楚似乎也下了车马,只是被一堆人围在中间,众星拱月,不知在说什么。
青岩定定瞧了那边一会,虽然看不见里头被簇拥着的闻楚,但知道他就在那里,一颗心却觉得安定了许多。
他终于还是转开了目光,继续往山林间望去,远远看见有飞鸟从山尖惊起,振翅而飞,徐徐远去,这画面十分雅致,若能绘于纸上,定然意趣十足。
青岩正想及此处,脑海里却电光石火掠过了什么,忽然一下子心里咯噔一声,不过几息功夫,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山有惊鸟,林中必藏伏兵。
他死死的盯着那处山峰,微一思量,便立刻往方才漱青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漱青刚刚给齐皇后凤辇送过汤药,见了他来,奇道:“你不是说在车下逛逛么,怎么过来了?”
青岩道:“我担心你一个人送不完,宣王殿下、容王殿下那头可送过了吗?”
漱青道:“方才容王殿下就在车下,已经顺道送了,宣王殿下那头倒是还没呢。”
青岩从他身后小内侍手里接过了汤碗,道:“我替你去给宣王殿下送吧,你只再送八殿下那头就好了。”
漱青道:“诶,你……”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青岩已经端着药碗转身快步离去了,只留下一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薛公公。
青岩走得很快,山风打在他身上,穿透衣裳,吹的他已经出了满身冷汗的身子更加凉飕飕的——
他虽然已知道闻楚多半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却没料到闻迁竟会这么快动手。
而且即便闻楚已经有准备,此处地形,中间山峡凹陷,两边峰上有林,简直就是绝佳的伏击地点,这便已经丢了地利,只怕闻楚和傅侯爷就算真有准备,两方在此处交战,也不免要吃个硬亏。
他到了宣王仪辇前,随行宣王府都知太监见是他,又听说是皇帝赐药,不敢轻慢,赶忙通传了车上的宣王,青岩其实方才来路上,便已经疑心宣王究竟在不在车中,好在那内侍撩开车帘,里头端坐着的却果然是宣王闻迁,他这才不着痕迹的暗暗松了口气。
闻迁见是他,毫无异状的微笑道:“听闻父皇赐了汤药,劳动谢公公亲自送来了。”
青岩躬身道:“殿下言重了,不过是小的分内之事罢了。”
上前便递过药碗,闻迁来接时,他才忽然压低了声音在闻迁耳边低声道:“万岁已觉察有异,王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语罢两人这才分开,闻迁面色却有些晦暗不明。
青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福身一揖道:“小的这便回去了。”
语罢便转身走了。
他没有十全的把握,可以肯定闻迁听了这话,到底会不会相信他,但除此以外,也已无别的办法了。
回了队伍最前,青岩正要去找漱青,却见傅恭身着甲胄,正站在潜华帝御辇之畔,不知在和皇帝说些什么,潜华帝也已经睁眼醒了过来,听他说着,面色有些沉凝。
傅恭不知得了潜华帝什么吩咐,很快离开了御辇朝后头走来,见到青岩先是一愣,随即像松了口气似的,立刻上前低声对他道:“公公方才上哪去了?殿下正叫松亭与底下人四处找你,只是都寻你不见,快要急死了,好在公公没走远,快别在这了,赶紧回马车上去吧。”
青岩闻言,心中倒是稍稍一定,看着样子,闻楚虽未得他提醒,但却也已和傅恭发现了不对,并非全无准备。
这才点了头道:“我知道了,替我转告殿下,请殿下……千万小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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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千鹤夜变(上)
青岩回了马车上,没过多久,漱青也回来了,嘴里念念叨叨道:“真是古怪,本说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的,方才万岁却忽然吩咐了傅侯爷,说叫立刻动身,弄得才歇下来,又得收拾东西继续上路,各处都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的。”
青岩看着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漱青,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为了这场即将到来、而且可能是由他起到了导火索作用的变乱愧疚了起来。
漱青见他不说话,弯了腰下去,正纳闷他在干什么,谁知冷不丁见青岩从靴筒里摸出了一个巴掌长的物什,短短窄窄,定睛一看,竟然是把匕首。
他张嘴愣了一会,回过神来,便被骇了个魂飞天外。
立马压低声音按了青岩的手回去,连珠炮一般道:“我的爷爷!你怎带着这要命的东西?咱们是伺候什么人的?你把这玩意带在身上,万一被人发现,不要脑袋了么?”
青岩没答话,只是把那把小巧的短匕塞到了漱青手里,低声道:“你把这个收好,不要叫人发现,若有什么不测,就掏了出来防身,记得……只要动手,便得往人最要命的地方扎,或是胸口,或是肚子,记住了吗?”
漱青愣愣张着口,像是第一回认识他似得,半晌才终于回过了神来,抱着那把匕首,声音有些哑道:“你……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青岩拉了他到车窗前,撩开纱帘,道:“你看山上。”
漱青看了一眼,却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纳闷道:“山上怎么了?这不是天气挺好么?”
青岩低声道:“山上有伏兵。”
漱青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猛擦了擦眼睛继续往山上看,却怎么也没看出哪里像有伏兵的迹象,只是他对青岩说的话,有种本能的信任,因此并没有质疑,只是急道:“这……既然如此,你怎不早说?万岁……”
他说到这里,却想起潜华帝吩咐队伍即刻动身,转了转乌黑的眼珠子,道:“……万岁也知道了?”
又道:“到底是谁这样大胆?”
青岩看他吓白了脸,没有回答,只是道:“心里有个防备就好,如今傅侯爷、万岁应该都知道了,有护卫们保护咱们,也不必太过害怕。”
漱青咽了口唾沫,握着那匕首道:“你是怎么预料到的?还早早带了这个?”
青岩睁眼说瞎话道:“方才我在车下,发觉不对,才和侍卫们讨来防身的。”
漱青似乎很纠结,最后还是把那把匕首塞还了给他道:“你给了我,那你怎么办?再说万一真有贼人,我肯定吓得脚软,我又不敢捅人,这东西给我也浪费了,还是你拿着吧,倘若真有什么不测的,我就指望着你保护我了。”
青岩见他决意,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把那匕首取了回来。
有了漱青这么一顿插科打诨,他心里倒没觉得那么紧张了,冷汗也散去了大半,只是却不知闻迁是不是信了他的话,接下来一路,御驾队伍竟然真的平安的离开了这处山峡,并未发生任何意外。
漱青一路上提心吊胆,几乎再也不敢闭上眼,夜里行路都睁圆了眼不时从车窗窗口看外头情况。
等终于抵达清河行宫的时候,不止漱青,连青岩也觉得心口上的大石终于被挪开,松了口气。
只是依例,御驾抵达行宫,首先是行宫这边准备的接风宴,潜华帝却并没有按例行宴,而是先急召了傅恭、容王、宣王还有几个心腹大臣在青蕖阁议事,并没有叫任何人伺候陪同,因此连青岩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等议完了事,傅恭与闻楚、闻迁自里头出来的时候,青岩特特仔细打量了闻迁神情,却见他脸上笑容有些牵强,离开青蕖阁的时候,在青岩面前停了步,不咸不淡的轻声道了句:“多谢公公提点,本王记住公公这次的人情了。”
语罢便走了。
这话倒是听不出意思好坏。
他当时提醒闻迁不要轻举妄动,说潜华帝已有准备,这话半真半假,毕竟即便潜华帝此前虽无准备,可傅恭、闻楚却是有准备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倘若闻迁真的动手,那仍是他发动政变的绝佳时机,然而因青岩故意的误导,和其他未知的因素,一起导致了闻迁的误判犹豫,以至于错过了机会,现下潜华帝定然已经有了戒备之心,闻迁已经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胜算无论如何,比起先前途中动手,定然是下降了的。
青岩不知道闻迁对他的提醒,是否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心,也不知道他在闻迁那里的可信程度,是否已经归零,甚至被彻底打上了不怀好意的标签,但好在他要达成的目的,如今已经达成了——
潜华帝应该不难猜到,会在山上布下伏兵的是谁,但却不仅没有发难,还把闻迁叫来了青蕖阁,佯作不知的和傅恭、闻楚、诸护卫、部将一同议事,这是再给闻迁回头的机会。
潜华帝的确变了许多。
或许,他已经再不能承担一次失去儿子的打击了。
很快潜华帝便把此次随行诸人的住处安排了下来,皇帝暂居承泰殿,小皇孙和皇孙女也跟着一齐住在承泰殿,齐皇后住承泰殿旁边的澜音馆,上次闻楚跟着一起来清河行宫避暑,住的是最远最偏的长勤阁,这次却改换了更近也更宽敞的文景堂,倒是闻迁赐居了稍远的千鹤岛,其他诸嫔妃,各有去处,暂且不提。
安身下来后没多久,帝后便一齐主持了宫宴,宴上潜华帝竟然一改这几年来对齐皇后的冷淡神色,齐皇后从来是端庄稳妥的,无论心中怎么想,面上当然还是十分配合皇帝,夫妻二人竟表现出了些早年刚入主皇城、潜华帝登基为帝时的恩爱无猜、相敬如宾的模样,引得一些妃嫔看了心中颇不舒服。
宫宴结束,夜色已深,齐皇后要回住处,路上却因为宴上喝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由祥嬷嬷扶着她在湖边小坐歇息,祥嬷嬷不知怎的,竟忽然没来由的抹起眼泪来,齐皇后温声问她道:“怎么了,好端端,如何哭了?”
祥嬷嬷赶紧擦干了脸上泪痕,有些感慨欢喜的道:“奴婢心里真是替娘娘高兴,有些失态了,这两年万岁总冷着娘娘,几位殿下又……唉,娘娘虽管着宫务,却看了多少眼色?听了多少闲言碎语?那起子妖妇,也不洗把脸瞧瞧,什么穷乡僻壤的贱出身,得了万岁两个好脸,便敢瞧皇后娘娘的笑话了?”
又叹道:“可奴婢也真怕万岁和娘娘一直那么下去,好在瞧着今日万岁的样子,像是总算看清,知道娘娘的好了,娘娘可算是苦尽甘来了,等将来五殿下……”
齐皇后却打断了她,看着夜色里静谧的湖面,淡淡道:“苦尽甘来么?我做着这六宫之主的皇后,尚且要受苦,甘又从何而来?难道等着将来迁儿登基,好扶我做太后吗?可你瞧瞧,如今的太后,过得便舒心了么?”
祥嬷嬷知道她早已对皇帝心寒,这些丧气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因此劝慰的十分熟练,立刻道:“太后那是当年偏疼先太子,自己和万岁结下心结的,可娘娘待几位殿下却都一视同仁的疼爱,宣王殿下又仁孝谦顺,以后自然会奉您为皇太后,好生奉养的,您与她岂能一样?再说万岁如今,其实待太后也不算差了……”
齐皇后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阿祥,从前本宫只一门心思的想扶着本宫的儿子将来登上大位,可这么些年过去了,现如今,本宫的几个儿子,要么疯了,要么便被皇上贬的贬,废的废,你知道吗,瞧着越儿连本宫是谁都认不出的时候,本宫心里是什么滋味?从前本宫总嫌他笨,可如今若能换回本宫完完好好的越儿,他就是再笨些……本宫也认了。”
“逸儿……从小本宫便不喜欢他太过顽劣,胆子又大,瞒着本宫躲懒,不务正业,还敢串通了底下的人蒙骗,本宫煞费苦心,教他、逼他,要他改了性子,要他上进,可却没想到,他真上进了,竟会对储位起了心思……本宫送他出京那日,见他哭着和本宫说,不想离开京城,不想离开父皇母后,本宫……竟忽然怀疑起来,觉得是不是本宫做错了?”
“当娘的,最清楚自己孩子的禀性,逸儿天性权欲不重,本宫如今仍然觉得,他其实未必就有那么大的心思,不过是气不过他四弟从小到大……总盖过他一头罢了,追根溯底,都是本宫的不是……若不是本宫总说他不如他弟弟,若不是本宫总骂他、罚他,他最后又怎会和述儿有了那样大的龃龉?人人都说……逸儿和述儿是兄弟相争,可本宫这个当娘的又何尝无过?”
“述儿,本宫便更不明白……”她语及此处,语气有些茫然,“这孩子是最像本宫的,什么都好,从小便是本宫教什么,他便听什么,可为何一坐上储位,也开始糊涂起来?为何本宫的孩子……总要一个接一个的从本宫身边离开呢?本宫真的想不明白。”
“难道真的是本宫做错了吗?可即便真的错了,错的难道真的就只有本宫?”
“万岁是天子,喜欢谁,不喜欢谁,全凭万岁心思,万岁今日高兴了便赏,明日不高兴了便罚,寻常夫妻之间,丈夫若有什么不是,妻子尚且可以不高兴、可以闹脾气,可本宫呢?”
“就连本宫的孩子被贬、被废,本宫都不能多说多问一句,究竟为什么?否则便是不识大体,就算万岁的冷落毫无缘由,就算他总是风一阵、雨一阵的今天宠幸这个,明天宠幸那个,本宫也不能多置喙一句。”
“中宫失宠,所有人都只会觉得是本宫这个中宫皇后的过失,是本宫年老色衰,是本宫行止不端,处事不正,可为什么却从来没有人觉得,有过错的那个人……是万岁呢?”
她忽然低声道:“阿祥,你当真……还能为了今日万岁对我的好脸色高兴么?可我怎么……高兴不起来呢?我怎么觉得我的心已木了呢?你教教我,教教我怎么再高兴起来……好不好?”
祥嬷嬷蹲下抓着她的手,想说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她比起从前疲惫憔悴了不少的面容,只觉得眼眶发酸。
齐皇后回握住她的手,正要说话,远处却有火把亮起,似乎是有侍卫在找什么人,那头很快看见了湖边的齐皇后和随行伺候的众宫人,侍卫们迅速靠了过来。
领头的是个青年,二十来岁模样,生的与靖安侯齐锡元六七分相像,齐皇后见了他便一愣,道:“子熠,你怎会在此?”
齐子熠先请了安,才低声道:“姑妈,五殿下和爹爹命我来接您去千鹤岛那边,事不宜迟,请姑妈速速随我前去。”
齐皇后闻言,瞳孔一缩,看着齐子熠身后整齐肃然的侍卫们,忽然立刻明白了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面色剧变,嘴唇几乎骤然失了血色,腾得起了身低斥道:“谁允许你们这么干的?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提前与本宫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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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千鹤夜变(下)
齐子熠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侍卫们立刻团团涌上,强行拉着伺候齐皇后的宫人们,要她们离开。
因兄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齐皇后从前待侄儿一贯十分慈蔼宠溺,容许他在自己面前撒娇卖乖,并不怪罪,因此齐子熠一贯对这个皇后姑妈没什么畏惧之心,情急之下,自然更不会记得什么规矩。
见齐皇后巍然不动,他便要上前去拉,道:“姑妈先别生气,等到了千鹤岛,五殿下自会和您解释是怎么回事的,现在咱们是真没工夫耽搁了,姑妈还是赶紧先跟侄儿……”
齐皇后却挣开了他的手,反手甩了他一记耳光,斥道:“你做什么?什么姑妈不姑妈的,本宫是宣王的生母,当朝皇后!你怎敢如此放肆?!”
齐子熠险些被这一耳光扇晕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但见姑母发怒,他从未见过皇后姑母如此辞严色厉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吓着了,赶忙跪下行了礼,才捂着脸上的巴掌印苦道:“皇后娘娘息怒,侄儿情急之下忘形,冒犯之处,愿凭娘娘责罚,只是现下,请娘娘真的先别追究了,还是赶紧和侄儿去千鹤岛吧。”
“不是五殿下与爹爹不敬皇后娘娘,实是殿下如今已骑虎难下了啊!”
承泰殿。
五月初的天气并不炎热,承泰殿中的香炉里点着熏香,奶白色的香烟从镂花的香炉盖子里丝丝缕缕的冒出,又汇成一缕,弯弯绕绕的向上飘去。
青岩正指挥着两个宫女服侍潜华帝更衣,外头却进来了个内侍,小声道:“谢公公,有人找您。”
青岩一愣,潜华帝一边抬着手任由宫女替他换衣裳,一边侧目看了他一眼,道:“无妨,你去就是了,朕这里有她们服侍。”
青岩躬身道:“是,那小的先告退。”
他背身徐徐退出了寝殿,到了殿外,果然见到个小内侍,正候在殿前。
他记得这小内侍似乎是内廷司的,从前一贯跟着漱雪当差,心中一动,却并未点破他的来历,只是道:“这么晚了,你找咱家有什么事?”
那小内侍道:“谢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青岩跟着他到了殿前阶下,那小内侍叫他附耳过去,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青岩听完,眉峰一动,低声道:“此事当真?”
小内侍道:“千真万确,乔总管特意吩咐了,让小的务必亲口告诉您的。”
又道:“总管还等着小的回去,小的就先告辞了。”
青岩点了点头,等他离去,才回了殿中。
潜华帝坐在床边,两个更衣内侍正要服侍他脱鞋袜,他见青岩回来,挑了眉道:“怎么这么快便又回来了?究竟何人找你,可有什么事?”
青岩道:“回万岁的话,刚得了消息,说是澜音馆那边,方才宣王殿下叫了十几个带刀侍卫前去,把皇后娘娘接走了。”
潜华帝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宫人的通传声:“禀万岁,傅侯爷来了,说有要紧之事求见万岁。”
潜华帝蹙眉道:“……叫他进来。”
傅恭进了殿来,先跪下磕了头,潜华帝脸色不太好,不等傅恭开口便道:“起来吧,这么晚来见朕,是又出什么事了?”
傅恭道:“禀皇上,先前皇上吩咐秘密前往京畿五营调兵增防的斥候,迟迟不见归来,臣疑心他们是在路上被人截杀了。”
潜华帝站起了身,下了脚蹬,背手急促的在床前踱了几步,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十分难看,忽然冷笑了两声道:“……好啊,朕装着没察觉,给了他机会,又示皇后以宽,他却不肯领情,看来是铁了心不肯回头了,朕已是仁至义尽,他们却要一个接一个的弃朕而去,朕的好儿子们就是这样孝敬父亲,报答君恩的,朕到底有哪点对不起他们?”
傅恭与青岩对视一眼,一齐道:“请圣上息怒。”
傅恭又道:“当务之急,是防着宣王……”
他顿了顿,改口道:“臣已经吩咐了各处加强戒备,又增派了人手护卫承泰殿了。”
潜华帝冷声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避讳什么了,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既已把皇后接走,朕料他必于今夜动手,只加强戒备又有何用?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朕需得先发制人才行。”
“传朕口谕,由你长子傅崇峻,领三千精兵,去将容王、八皇子、各处嫔妃接往承泰殿,与朕一体护卫,其余青牛卫,由你亲自率领前往千鹤岛,务必生擒宣王与皇后。”
傅恭不敢置喙,立刻跪地道:“臣傅恭领旨。”
傅恭脚步匆匆的出了殿去,殿中两个宫女已经被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青岩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道:“万岁,只有傅大公子领三千人护卫万岁圣驾,是否有些不够?小的担心……”
潜华帝沉默了片刻,快步走到了书案前,道:“研墨,朕现在就写调兵手谕。”
青岩道:“是。”
语罢立刻跟了上去。
潜华帝落笔如飞,很快便写好了调兵的手谕,又盖了御玺,吹了吹墨,才道:“只是不知该让何人,替朕去传这手谕,如今傅恭随驾,京畿五营之中,尽是温家旧部,朕本想徐徐图之,一点点把这些人清理了,可如今事发突然,恐怕他们得知朕有难,即便见了调兵手谕,也未必会立刻领命,恐怕得有个朕身边的亲近、又有威信之人,持朕手谕亲去调兵,才能奏效。”
“如此想来,眼下可堪此用之人,唯有楚儿。”
青岩立刻道:“请万岁三思,先前去传谕之人,便已被截杀,容王殿下千金之体,岂能冒此大险?若万岁信任,小的愿为万岁效犬马之劳,去传此手谕,替万岁调兵相援。”
潜华帝先是一怔,道:“你去?”
随即眉峰微蹙:“朕知你忠心,但此事关乎朕之安危,更关乎江山社稷,此行路上或许凶险无比,你若无把握,不必逞强,况且就算你真能平安到京畿大营,你一个内侍,如何镇得住那些对朕心存怨怼的温家旧部?”
青岩道:“事关紧要,小的知道小的现在说什么,万岁心中都不免疑虑,小的只想请万岁再相信小的一回,从前小的毛遂自荐几次,都未辜负万岁所托,小的敢保证这次,亦会如此,小的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从行宫西面山林中走,不易引人注意,也不必走官道,能绕开沿途卫所,况且小的也是做过监军太监的,知道该怎么和将官们打交道,小的恳请万岁俯允,信小的一回,小的必不负万岁重托。”
潜华帝听了,面色有些松动,并未立刻拒绝,青岩见状立刻又低声道:“小的有句斗胆冒犯的,不知万岁愿不愿容小的讲。”
潜华帝道:“你讲便是。”
青岩这才道:“这两年来,诸位皇子王爷们,相继离万岁而去,外头人都说万岁绝情,可小的日日伺候万岁,知道万岁的情不得已,知道万岁的伤心克制,这些小的全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万岁,您怎会是绝情、无情之人?若真如此,又怎么会梦魇心悸,夜夜不得安眠,小的实在心疼万岁,正因为连宣王殿下,也做出如今之事,小的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容王殿下真去传谕,路上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万岁以后,又该如何支撑下去?”
潜华帝听得嘴唇颤了颤,竟然眼眶微微泛起红来,声音有些沙哑道:“朕这么多儿子……个个养尊处优,到头来竟不如你一个小小内侍体会朕的心思,心疼朕的难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沉声道:“好,朕就信你一回,朕的性命,朕的儿子、妃嫔们的性命,今日就全交托于你了,只愿你万莫辜负了朕,若你此行,真能顺利调回援兵,解朕今日之困,朕将来必不负你。”
青岩跪地叩了首,接过了那封调兵手谕。
外头渐渐传来人声,有侍卫们跑动时的甲胄碰撞声、有内侍宫女们的哭声,听着像是傅大公子已经把各处的妃嫔、皇子都接过来了。
果然青岩跟着潜华帝走到殿门前,一打开殿门,就见庭中火把通明,侍卫们护着各宫嫔妃已经候在外面,两个奶妈抱着嚎啕大哭的小皇孙和皇孙女不住哄着,宸妃则牵着明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八皇子,满脸泪痕。
见承泰殿殿门打开,潜华帝出来,她便扑上前哭道:“万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是谁要害咱们?”
这次潜华帝并未苛责她的不体面和慌乱,只是揽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摸了摸旁边八皇子闻追的头。
他环视了一圈,道:“傅崇峻。”
一个身穿银甲、与傅松亭长得十分相像的男子走到阶下单膝跪下道:“臣在。”
“你即刻去挑五十个精锐,从行宫西门走,护送谢青岩前往京畿大营,去传朕的调兵手谕。”
傅崇峻一怔,道:“谢公公?”
潜华帝道:“不错。”
傅崇峻看了看皇帝身边那个斯文单薄的青衣内侍,有些犹疑道:“此事非同小可,万岁可要再考虑考……”
潜华帝道:“不必多言,朕意已决,你去办就是。”
傅崇峻只得到:“……臣领旨。”
潜华帝看了一圈人群,问道:“楚儿呢?”
傅崇峻答道:“回万岁的话,臣方才正要与万岁禀报此事,除了宣王府的亲兵,靖安侯这逆贼,竟然私动兵部印信,从京外几处关防秘密调兵进京,眼下齐锡元已带人把行宫团团围住了,好在行宫只有东西两门可走,若从东门走,则先至千鹤岛,那头有父亲带兵与叛军厮杀,他们暂过不来,西门那头,却要过桥,又有河隔着,易守难攻,容王殿下领了一千人马,现正死守西门大桥。”
潜华帝沉默片刻,道:“既如此,承泰殿护驾的三千精兵,只留一千便可,其余的全部前往行宫西门,务必帮着楚儿守住西门大桥。”
又对青岩道:“既如此,你便只能从西门走了。”
夜色浓黑如墨,本该静谧幽暗,然而却有数不清的侍卫们手执火把,照破了这夜色原该有的安静和黑暗。
快到西门的时候,却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厮杀声。
清河行宫之所以叫清河行宫,就是因为行宫环清河而建。
西门那座汉白玉桥本来十分宽敞,此刻却不知怎的,竟然已经从中断裂坍塌,残骸发黑,落进河水之中,瞧着像是被炸毁的,清河并非人工挖就,河水都是活水,此刻又临近夏汛,自然是水流湍急。
那头的叛军想要过来,除非游过来或者重新搭桥,桥这边有人把守,重新搭桥当然没那么容易,只要桥板一搭过来,便会被这头守军推下去,如果要游过来,在河中更有可能被守军的弓箭手乱箭射中,因此时至此刻,叛军对西门发起的攻势,其实早已经没有那么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