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就在今天早上,宋老师还在张罗着给学生们拍照呢。
其实宋拂之是个挺喜欢用照片记录生活的人,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学生们的。
“好啊。”宋拂之点点头,“那要麻烦洛殿帮我参谋一下动作。”
洛琉璃哈哈大笑:“角色经典动作你比我熟啊,我顶多帮你调一下角度。”
果然,在众人来往的场地里做出角色的动作还是有些羞耻,但是旁边拍照的coser们很多,宋拂之在里面就像大海汪洋里的一滴水,平常而普通。
洛琉璃替他拍了挺多张,拿给宋拂之看。
宋拂之目光挑剔地审视自己的作品,托着下巴:“我感觉还是不太对。我表情不够,妆也没有那么还原。”
宋拂之的长相是俊美挂的,即使三十多岁还是有些精致的感觉,眼睛很漂亮,虽然平时冷,但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
所以对于这个角色来说,宋拂之的长相有点太帅了,不够糙,不够野,妆容上还差点儿味道。
“你太努力了,宋老师。”洛琉璃感叹道,“其实我觉得已经足够还原了,你这态度很认真,跟职业coser有的一拼。”
宋拂之笑笑:“毕竟是从小就喜欢的角色,想出好。”
“那这样。”洛琉璃说,“你不要露正脸,先背过去,把刀举起来,然后转身,做个三刀流的招式。浴衣和披风飞起来,肯定帅爆。”
宋拂之笑着“靠”了一身:“对我要求还挺高。”
洛琉璃兴奋地催他:“试试呗,试试。”
试着拍了一条,洛琉璃有些惊讶地睁大眼:“效果真的不错诶。”
宋拂之凑过去看,竟然也觉得不错。
动作和身材加了很多分,脸因为动作和运镜看得不清楚,反而更加突出了角色本身的气质。
严肃,果决,拥有纯粹强大的力量和意志。
宋拂之把这份气质表现得很好。
洛琉璃又来回放了几遍,突发奇想:“这条太棒了。要不我给你加点特效和配乐,发视频平台吧。”
宋拂之:“啊?”
“啊什么啊。”洛琉璃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会发朋友圈吗?”
把cosplay的照片和视频发朋友圈,这简直是宋拂之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宋拂之果断地说:“不可能。”
“对啊!”洛琉璃恨铁不成钢,“拍了好东西不发,那不等于是没拍吗?”
“这条视频正好啊,没露正脸,也没露多少肉,动作很帅,姐的运镜也很绝。给你开个新号发平台上,谁能认得出你?”
这么一说,宋拂之稍微有点心动。
其实宋拂之也喜欢被赞美,只是不想要三次元的朋友知道他有这方面的兴趣爱好。
洛琉璃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发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就好了。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玩cosplay,再一起发进这个号里,也是一种很好的记录。
宋拂之说:“那你不要加太夸张的特效哦。”
洛琉璃哈哈大笑,说好的宋老师。
玩了整整一天,洛琉璃累得不行,穿着这衣服大半天就很耗体力。
宋拂之倒还好,主要是精神上有种亢奋过度后的深刻疲倦。
每次从漫展离开,回到冷色调的城市里,都有种莫名失落的感觉。
上次和洛琉璃飞到另一个城市,作为游客参加的那次大型漫展,后劲儿已经很足。
宋拂之在回程的飞机上还一直回不过神来,和洛琉璃一起回味漫展上拍的好看照片,把淘来的周边捧在手里细细摩挲,快乐至极。
然而当空姐带着笑容问他们吃鸡肉饭还是牛肉饭,当他们走下飞机,和提着公文包的旅人擦肩而过,他们不得不被拽回现实。
而这次,当宋拂之换下角色的衣服,一层层把妆容卸下来,回归平时不苟言笑的宋老师,他更加清晰地体会到了这种失落的过程。
美好总是很短暂的。
其实宋拂之一直觉得自己是活在当下的那种人,他热爱工作,热爱学生,看到学生们进步能让感到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但初次尝试cosplay之后,他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同样无限美好的世界。
让人舍不得抽身,舍不得离去。
宋拂之先回了趟自己原来的家,把cosplay的衣服和道具都放进了房间。
他问过洛琉璃该怎么处理这些道具,因为他大概率不会再cos这个角色了。
洛琉璃说大部分人会把衣服挂二手市场出掉,当然如果宋老师想把衣服留下来做纪念的话,就放家里也是可以的。
宋拂之打算先放家里,如果确定以后不需要了,再出掉也不迟。
从自己的小窝离开,宋拂之回了他和时章现在的家。
到家推开门,一片黑暗,冷冷清清,没有一盏灯亮着。
宋拂之愣了愣,还不太适应这种回家之后没人迎接的状态。
已经是晚上了,宋拂之还记得早上时章给他的任务。
宋拂之随意地窝在沙发角落,给时章拨了个电话。
时章很快就接了,熟悉的声音和着微弱的电磁声传来:“拂之,你回家了?”
宋拂之点点头:“回来了。你那边一切顺利吗?开始工作了?”
“今天熟悉环境,休整半天,明天正式开始。”
时章说完顿了顿,声音温和,“方便开视频吗?”
宋拂之往沙发里缩了缩,轻轻“嗯”了声。
估计是他声音有点小,时章那边信号也不好,导致他没听清。
所以时章又补充了一句:“想看看你。”
宋拂之半边身子感到一阵麻痹感。
心里想着,这才过去一天不到,时章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好像很想念他一样。
宋拂之调整了一下坐姿,摁开了视频通话。
时章身上穿着宋拂之给他带过去的睡衣,身后是不太干净的白色墙面,屋里的光线不太好。
宋拂之稍稍皱了皱眉:“手机转个方向,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没什么好看的。”时章有点无奈。
宋拂之重复了一遍:“看看。”
没办法,时章只好站起来,带宋拂之简单看了一下他的房间。
其实压根不用站起来,直接坐床上,手机转一圈就看完了。
房间挺小,一张床,一张桌子,浴室门开着,里面是那种老式的热水器,洗个二十几分钟热水就没了。
整体看着还算干净,就是太小了,那跟家里的条件简直不能比。
宋拂之抿抿唇:“辛苦了,要住那么久。”
时章摇头说不辛苦,这已经是当地能找到的条件最好的地方,他不挑这些,睡哪儿不是睡。
时章换了个话题:“今天宋老师过得怎么样?”
宋拂之立刻露出一个笑容:“蛮开心的。”
“尝试了之前没试过的东西?”时章问。
宋拂之笑着点点头。
“我给你看,这是我今天收到的。”
宋拂之把包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都倒出来,把自己买的周边还有各种和动漫相关的无料放到一边,专门挑出了那些别人送的小零食和小玩意儿。
大部分是漫展上遇到的小伙伴送的,也有一些是早晨学生们给的。
宋拂之把镜头对准这堆小零食,语气微微上扬:“都是今天别人给我的。”
宋拂之只跟时章说了自己会去学校的嘉年华,所以时章自然觉得这些都是宋拂之在嘉年华上收到的。
什么棉花糖、小饼干、巧克力,花花绿绿的。
“都是零食呀。”时章语气平淡地说,“别吃太多,不太健康。”
宋拂之说“知道”,他本来也打算检查完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吃,虽说大家都很好,但漫展上也会有些不安好心的人往食物里藏有害的东西。
时章说:“你去一下冰箱。”
“哦。”宋拂之有些疑惑地走到厨房,不知道为什么时章突然要他去看冰箱。
宋拂之拉开冰箱门,愣住了。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大半冰箱的食材,冷藏区里放着洗净处理好的各种蔬菜、密封腌好的肉、切好的水果,冷冻层有些半成品的水饺和海鲜,都是简单加工一下就能吃。
时章说:“水果要快一点吃完,其他的不急,够你吃一个星期。你平时加班晚,回家稍微炒炒菜就能吃了,一个人也要在家好好吃饭。”
宋拂之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个:“谢谢。”
时教授怎么会这么贴心,出个差之前把干粮都给他备好了。
毫不夸张地说,宋拂之小时候他爸妈都从来没这么精细地给他准备过东西,两个大忙人自己都没时间吃饭,反倒是要由他来提醒爹娘好好吃饭。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啊?”宋拂之温和地问。
“昨天下午。”时章说,“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
宋拂之笑了笑:“其实不用的,我以前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自己买菜做饭。”
时章很理所应当地说:“但你现在结婚了。”
你结婚了,有丈夫了,所以理所应当地会被另一个人关照着,当然和单身的时候不一样。
宋拂之又说了一遍“谢谢教授”,心里觉得很温暖。
时章作总结陈词:“所以少吃点零食,馋了就吃水果。”
宋拂之点头答应。
“洗澡了吗?”时章问。
宋拂之:“还没。”
时章:“那你现在去浴室吧。”
他补充道:“主卧的那间,带浴缸的。”
宋拂之走进去,时章在那边指挥他:“打开置物柜第一层,我新买了几种不同的手工皂,能舒缓神经,你可以试试。”
宋拂之果然看到柜子里多了几个包装典雅的手工皂,看上去就很有质感,用起来的体验应该会很不错。
宋拂之有点失语了。
时教授出差一趟,还给他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放在家里,好像只小松鼠在帮他屯过冬的粮食。
感谢时章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使用他留下的东西。
宋拂之眉目温顺地看着画面里的时章:“那我现在去洗澡了,试试教授新买的手工皂。”
时章:“嗯。”
宋拂之去卧室拿睡衣和浴巾,朝着镜头挥手:“那我先挂了,教授早点休息。”
时章叫住他:“拂之。”
每次被时章这样叫的时候,宋拂之都会心头一动。
宋拂之问:“怎么了。”
时章目光疏淡,嗓音却突然变得有些低:“就这么洗吧。”
宋拂之指尖一颤。
“不用开视频,开声音就行。”时章说。
宋拂之的视线飘忽了一下,问:“那你呢,你洗了吗?”
时章说:“我洗了。”
“你不休息吗?明天要开始忙了。”
“听宋老师洗澡,就是休息。”
时章这么说着,镜头一转,时章拿着手机躺上床,靠入松软的枕头里,发丝很随意地散着。
宋拂之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在方面,成年人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用点破,他们互相就懂了。
两人接下来谁也没说话,宋拂之沉默地关掉了自己这边的摄像头,开始给浴缸放水,然后慢吞吞地脱衣服。
他没时教授那么文雅,洗个澡还要把脱下来的衣服叠整齐。
宋拂之的动作很随意,单手把衣服从头顶扯下来,顺手抛进脏衣篓。
衣服脱完,水也放得差不多了。
宋拂之关了水,浴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踏入浴缸的声音便变得很清晰。
手机放在浴缸边的台子上,时章平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躺进去了?”
宋拂之一个人半卧在宽敞的浴缸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还记得浴缸的功能怎么开吗?”时章问。
“记得。”宋拂之说,“但我今天不想开。”
时章轻轻笑了下:“好。”
他接着说:“你去挑一块自己喜欢的手工皂。”
宋拂之伸长手臂,细细地看每块手工皂上写的字。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晚上他好像都一直在听从时章的指示。
让他去看冰箱,他就去看冰箱,让他开着通话泡澡,他便开着通话洗澡,直到现在教授要自己挑一块手工皂,他也顺从地做了。
宋拂之垂着目光,食指一勾,挑了一块月桂花香的,淡淡的乳白色上点缀着一些碎碎的金色。
“知道怎么用起泡网吗?”时章问。
宋拂之稍愣:“什么?”
在宋拂之的印象里,肥皂直接往身上涂就行了,还要什么网?
时章道:“在手工皂旁边放着一个小袋子,你拿一个起泡网出来,沾水打湿,摩擦手工皂的表面,就可以打出泡泡来了。”
宋拂之照做,果然搓出了绵密细白的泡泡,甘甜的香气立刻充斥了热气腾腾的浴室。
“好多泡泡。”宋拂之捧着满手心轻飘飘的泡泡,颤颤悠悠。
时章:“嗯,现在可以开始用了。”
手心的泡泡太软,反而让人有点无所适从。
宋拂之滞后地问了句:“啊,是涂在哪的?”
时章轻笑一声:“宋老师,连这都要教?你觉得是涂在哪的?”
宋拂之问:“是可以涂在脸上的吗?”
时章道:“脸上、手脚、躯干,都可以用。”
“要我教得再具体点吗?”时章的语速很缓。
宋拂之抿住一点笑意:“教授,请。”
“你坐起来一点,让上半身露出水面。从脖子开始抹,到肩膀,手臂……”
时教授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温凉凉,此刻却微妙地挑动着宋拂之的神经。
宋拂之阖上双眼,不由自主地跟着时章说的做。
从腰腹再往下的部分就埋在水里了,泡沫一碰到水,就会倏地融化。
半晌,他突然听到时教授温温柔柔的声音。
“拂之,在我回来前,不许碰。”时章轻声发话。
社团嘉年华结束后返校,学生们还是挺兴奋,在底下回味那天的趣事。
宋拂之拿着卷子走上讲台,严肃道:“都玩儿够了吧?现在要一心一意地学。”
学生们安静了,埋头自习,宋拂之走到袁俊座位边,低声跟他说了一句:“中午来一下办公室,咱们一起分析一下。”
袁俊抿了抿唇,点头。
袁俊这次没考好,在老师眼里,学生有成绩波动实在是太正常了。
但宋老师绝不会放手不管,发现问题就要解决,找学生聊、找任课老师聊,是分心了还是家里有事,是没听懂还是纯粹学累了,这些宋拂之都要弄清楚。
他在办公室和袁俊聊了快一节课的时间,这孩子主要是父母给的压力太大,反而让他更焦虑。考前和爸妈吵了一架,考试的时候心态就崩了。
这种情况就还得和父母了解一下情况。宋拂之要袁俊放宽心,先专心学习别想太多。
宋老师这样说话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虽然没考好,但他也不会一味责怪你,更多的是想帮助你。
袁俊嗫嚅了声“谢谢老师”,宋拂之说没事,要他回去注意劳逸结合。
袁俊在办公桌边坐着没动,有些扭捏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东西,放到宋拂之桌上。
是一个拥有塑料壳的小圆球。
袁俊说:“这是我们社团嘉年华那天给大家玩的神奇宝贝扭蛋,很快就被大家抢光了。我们给您留了一个。”
这下轮到宋拂之惊讶,接过小扭蛋,说了声“谢谢”。
袁俊笑笑说不谢,一米八的大块头站起来,摆摆手跑出了办公室。
他前脚才出去,后脚,老周就领着另一个班的孩子进了办公室。
老周平时都笑眯眯的,很慈祥,今天却表情严肃,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违规带手机,还正大光明地在课上打游戏,还拉着旁边的同学一起打!真当我瞎是不是!”
老周怒发冲冠,啪地一下把收来的手机拍到桌上。
面前的学生低头挨训。
老周气不打一出来:“手机我替你收着了,这学期结束前都不许再碰手机!”
浑厚的声音让整个办公室抖了三抖,老周发脾气可不常见,连宋拂之都慢慢喝了口水,往老周那儿看了会儿。
可能要旁观别的老师教育学生,宋拂之才会意识到自己平时是什么样子的。
老师说得最多的话可能就是“你要怎样怎样”和“你不许怎样怎样”。
宋拂之不知想到了什么,刚喝下的水呛进喉咙,捂住嘴闷声咳了半天,咳得耳朵都红了。
旁边的老师拍了拍宋拂之的后背,小声开玩笑道:“老宋慢点喝,老周教育学生呢,又不是教育你。”
宋拂之眯着眼笑了下,弓着背,终于把这口气顺了下去。
这跟老周一点关系没有,宋拂之只是突然回想起了一个差不多的句式。
前几天晚上他和自己的丈夫打电话,对方也给了他一个“不许”。
那时宋拂之躺在浴缸里,浑身跟烧着了一样,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时章却轻飘飘一句“不许”,宛如悬崖边勒马,硬生生让宋拂之停住了。
浴室里本来就热,宋拂之的胸腔徒劳地起伏,不知是缺氧还是过氧,拧着眉忍耐到极限。
但他竟然真的听了时章的话。
从小宋拂之就是个懂事的乖小孩,优秀学生榜样,没有老师训过他话,身为老师的母亲甚至更没有时间管他。
居然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带着点指令意味地跟他说“不许动了”。
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瞬间脊背发麻。
明明他的语气那么温和,明明他隔着十万八千里,明明他压根看不到宋拂之这边的情况,但他的句子里就是有种让宋拂之忍不住听从的力量。
宋拂之头昏脑胀地想,他真是疯了。
成年人有自由行动能力,他没理由听从任何人。
但如果这个人是他先生,是时章……宋拂之偏头蹭了蹭颊边的汗水,无药可救地想,那他或许愿意听他的话。
宋拂之喘了口气,笑声低哑:“时教授这么严格吗,就因为我今天没听到你的电话?”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宋拂之突然听到时章说“抱歉”。
宋拂之一愣。
时章说:“抱歉我……我不该这么说话。”
这次轮到宋拂之沉默,他好像从时教授的声音听出了一丝难以描述的自责。
宋拂之平静地安抚他:“教授,没关系的。”
时章嗓音暗哑,宛如叹息:“……我就是很想你。”
“你才刚出差一天。”宋拂之捏着手机,有点哭笑不得。
准确来说,才刚过去十几个小时。
“两个星期很快就到了,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时章说“好”。
顿了一会儿,时章又道:“但你还是要答应我。”
宋拂之笑着问:“答应什么。”
时章低垂着眼:“……等我回来。”
宋拂之从喉咙深处模糊地发出一声“嗯”,问:“你什么时候回?”
时章说:“下下周六,上午的飞机到。”
于是每天晚上,宋拂之都要跟时章打一通视频电话,时间不定。
只有少数时间,时章是在自己房间里准备休息的样子,在大部分的天数里,宋拂之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时章还在工作。
这天也是,宋拂之收拾好自己,躺到床上给时章打电话,时章过了一会儿才接。
画面晃了晃,时章还穿着野外的衣服,后面有别的研究员和学生的身影。
刘洋看了眼镜头,还朝他挥挥手:“宋老师好!”
考察团队专门开了一间房当临时工作间,地上全是烘干压制标本要用的材料,桌上也摆满收集来的样本。
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在这里分类处理当天的收获,编号做好记录,整理图片影像资料。
白天在山上累,晚上的工作也不轻松。
时章说了句“等等”,走出房间到走廊上,把门轻轻带上。
宋拂之问:“还在忙?”
时章点点头:“但是快忙完了。”
“今天怎么样,一切顺利吗?”宋拂之问。
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暗,时章疏淡的眉目在光下显得柔和,他笑着:“都挺好,还意外发现了一种我们之前没见过的植物,等带回来鉴定一下,没准是新种。”
每天宋拂之问时章那边情况怎么样,他的回答永远是“顺利”,“好”,“今天看到了漂亮的花”之类的。
这是宋拂之从没涉及过的领域,每天从时教授那里听一个欢乐的小经历,听他聊聊野外那些千奇百怪的植物,对于宋拂之来说,这就是一个全新绚丽的世界。
原来在地球上,在那些人类鲜少涉足的地方,有这么多未被发现的美丽。
两人安静地讲了一会儿话,宋拂之突然皱了皱眉,问:“你今天淋雨了?”
时章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没什么潮湿的痕迹,宋拂之怎么看出来的。
宋拂之说:“你头发底下有点湿。”
时章摸了摸发梢,确实是湿的,在山里被淋湿的部分还没干透。
“山里突然降雨很正常的,这儿也没有天气预报,雨说来就来。”时章说。
宋拂之说:“我记得你带了雨衣。”
时章说“是”,又笑笑:“当时我拿着相机,雨一下子变大,情急之下先用雨衣救了相机。”
宋拂之眉间还是没放松,听起来不太高兴:“你怎么刚刚不跟我说淋了雨。”
时章:“在野外淋个雨太正常了,小事,真没什么可说的。”
宋拂之轻轻叹了口气:“忙完之后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时章语气很温柔地答应:“会的。”
两人再聊了两句就挂了,时教授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宋拂之不想耽误他太久。
时章收起电话回到房间,正在压标本的研究员抬头看了他一眼,乐道:“哎哟,本来今天回来时教授脸色黑得不行,看现在这笑的。”
时章挑挑眉:“是吗。”
今天在山上找了一天也没找见目标植物,虽然这是科考常事,但时章下来的时候心情还是不好,脸色也不好,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会儿就打了个电话,瞬间由阴转晴,谁的功劳不言而喻。
没有宋拂之在身边的日子很难熬,但每天一进到大山之中,面对葱茏无穷的绿色,心情会不自觉地变得平静开阔,时章心中的迫切感就会被稀释一些。
每天晚上和先生打个视频,看看宋拂之的脸,也能收获暂时的安慰作用。
忙碌的时间其实也过得很快,他们运气不差,在计划时间里,采集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
最后一天上山,大家心情都比较轻松。
土壤还带着前几日的潮湿,空气很清新。
梁思思抬腿往上爬,嫌弃地看着自己的鞋:“这双鞋回去又得废了,全是泥。”
“凑合凑合,洗洗还能穿。”研究员笑道。
“我碰都不想再碰了。”梁思思叹了口气,“野山爬得太糟心了。”
这几天他们爬的山都没路,得自己靠脚走,所以很苦,身上鞋上早就被蹭得全是污迹。
队里还有个学生,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科考。
一听梁思思这么说,他立刻就有共鸣了:“真的!我靠,我来之前真没想到这么累的!我以为跟植物园里做调查差不多呢,哪想到……这简直不是人能受得了的。幸好这是最后一天了,我回去之后就要做按摩泡温泉。靠!”
学生以前成绩表现都不错,听说有个科考的机会就来了。
却没想到条件这么艰苦,从山路到招待所,每一个部分都和他之前的预期大相径庭,拼命忍了两个星期了,心里有情绪。
研究员前辈笑了两声:“小伙子,这才哪到哪儿呢,这次的路算是好走的了,也没什么野生动物。”
“啊是,我和老李之前那次,遇到了一条眼镜王蛇,当时脑袋都木了,幸好老李发现得早,再往前走两步,我估计早就不在这儿了。”
“这种大的吓人,小的也难对付。我穿长袖长裤,照样被蜱虫咬了。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事,后来发烧发得很凶,浑身出疹子,住院住了半个月。”
队里有经验的前辈不少,有两位比时章资历还老。
每次出来科考,他们都会聊聊之前的经历,曾经遇到过的凶险简直讲不完。
“你恢复好了,已经很幸运,美洲那边一位研究员被蜱虫叮了没及时发现,成了植物人。”
学生听得缩了缩脖子:“这么吓人呢。”
一直在旁边没讲话的时章突然开口:“再苦再累,也要有人做。”
植物学,听起来挺悠闲的一个学科,感觉就是在院子里种种花养养草,陶冶情操似的,很高雅。
但其实和任何需要户外考察的学科一样,科研人员要深入地球腹地,进入那些未曾被人类驯服的原始区域,面对各种难以预料的风险。
突发自然灾害、野生动物、陌生地形、失温失水、物资短缺……没点儿心理承受能力和体力,一般人还真搞不来。
学生喘着爬上一块石头,估计这两个星期的拉练把他憋坏了,问得很直白:“真想问问,前辈们你们图什么呢,累得要死,没准还会搭上命,研究一做就是好几年,还不一定能出成果,到头来还捞不到几个钱……”
时章突然皱了皱眉,打断他:“如果你考虑的就是这些,只能说明你不适合这一行。”
学生愣了,看着时章没讲话。
时教授平时都是很温和的,距离感不强,虽然学术要求高,但平时都能和他开开玩笑。
没想到这么严肃的话是从时章嘴里说出来的,学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梁思思在旁边小声地笑着打圆场:“哎,师弟你说的没错儿,我们都知道啊,吃力不讨好……所以我们留下来的人都是傻,一头栽进这破林子里,诶,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