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往事—— by云雨无凭
云雨无凭  发于:2023年08月12日

关灯
护眼

守夜老头给了丁邱闻半个馕,又从随身的保温瓶里倒出了半碗热奶茶,他挪动着不太灵敏的步子,来到他的身边,说:“你吃完了快回家吧,晚上在这儿睡会冻坏的。”
“我不怕。”
丁邱闻一边哭,一边用馕沾着奶茶。
“你家里有没有别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丁邱闻摇头。
在深夜,乌云累垂的灰色天际成了漆黑的,克拉玛依没有繁华绚烂的夜,城市中的一切都早早睡去了,丁邱闻咬了一口泡软的馕,然后,用手掌捂着了一边的眼睛。
他皱起鼻子,哭得全身都在颤抖,守夜老头站在他身边,许久,只是叹了一口气。
夜更深了,下一个清晨临近,2000年11月的某天,北京睡了,克拉玛依睡了,玉门睡了;年少狂妄的岁月在走向凋败,大半生的挣扎、忍痛、茫然开始了。
TBC.

第163章 绝境前曲-01
早晨,丁邱闻独自在餐桌前坐了十几分钟,他无事可做,低下头掐着指甲尾部的倒刺,他告诉林芳:“我不想喝牛奶,给我一杯咖啡吧。”
“好,想喝冰的还是热的?”
“热的吧。”
“要奶和糖吗?”
“不要,麻烦你了。”
思来想去,丁邱闻还是站了起来,他一转身,正撞上从卧室走来的顾夕,顾夕问他:“吃过了吗?”
“还没吃,在等你,我去趟洗手间。”
这种悠闲的、漫无目的的生活是丁邱闻近来的常态,他早晨起床打开手机日历,才发现节气已经进入立冬,他想起——住处附近那些树只剩下了裸露的枝干,天空不再有夏日纯粹透净的蓝。
丁邱闻将度过他在北京的第二个冬天。
在餐桌上,他们的谈话总是从一个话题跳跃向另一个话题,顾夕穿着衬衫西装,打理了头发,也用了香水,而丁邱闻还穿着柔软合身的家居服,以及一条棉麻材质的裤子。
他用餐刀把盘子里的煎蘑菇切成两半,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接我的电话了?”
“电话……什么时候?”
“我去洗澡的时候,徐嘉乐打过来的。”
很明显,丁邱闻是深喘了一口气的,他的眉头轻蹙,看上去很不耐烦,他并不想看到顾夕装傻,只想得到一个设想之中的答案。
“噢,是我接的,”顾夕终于点头了,他咀嚼着涂了黄油的热面包,说,“忘了跟你说。”
“你都跟他聊什么了?”
“我让他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顾夕显得有些心虚,他喝了一口牛奶,然后,切开了放在餐盘里的香肠,他放下刀叉,抬起头直视着丁邱闻,说道:“没再说别的,就说了……我跟你过得很好。”
丁邱闻冷淡地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接我的电话啊?你是不是看我最近稍微开心一些了,所以不舒服了?”
“不是的,邱闻,你别生气。”
顾夕站了起来,其实,他才是生气的那个,由于他实在不想让保姆察觉到太多。他走近丁邱闻,绕到了他的身后,然后,拥抱他。
说:“别生气了,我下次不会了。”
“你放开我,别抱着我。”
丁邱闻的声音很轻,他并没有与他辩驳的打算。
“邱闻,邱闻,好了,我们都不想了好不好?就是一件小事,无关紧要的。”
回答顾夕的,是丁邱闻的沉默不语。
接着,被注意到的是丁邱闻正在流血的手指,顾夕抓住了他柔软的手,说:“倒刺不能撕,会感染的。”
“我一直撕,从来没有感染过。”
“我给你消消毒,”顾夕喊了林芳过来,他说,“把药箱拿过来吧,看看还有没有创可贴。”
“有的,我去拿。”
丁邱闻猛地把手抽了回来,他说:“不用。”
“你听话,不要总是跟我对着干,好不好?我求你了……”
顾夕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然而,他的关心没有令丁邱闻体会到丝毫的温暖,他们险些因为手指上那个小小的伤口吵起来了。
看到了碘伏和创可贴,丁邱闻不得不再次将手伸了过去,顾夕说:“这就对了,都是小事,没必要这么倔。”
“我不是倔。”
“那你是什么?”
“不是什么,”丁邱闻像是浑身卸力了,他坐在餐椅上任人摆布,想了想,才说,“我们晚上出去吃吧,我想吃点烧烤什么的,放松放松。”
“好啊,只要你想吃。”
顾夕将拆开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裹在丁邱闻的手指上,然后,捧起他的脸,弯下腰吻了他一下。
在天坛医院的走廊里,徐嘉乐拒接了丁邱闻打来的电话。
仍旧是冷光灯、白制服、狭长的走廊,可是,这次的徐嘉乐成为了病人的家属,他没有心情打量这所陌生的医院,两天里做的最多的事只有排队、等待、哄好哭泣的小考拉,他和宋昕榕有很久没见了,但在这样危急沉重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花几十个小时相处,十分生涩地协作。
小考拉生病了,极有可能是很严重的脑部肿瘤。
“妈妈……”病中的小考拉又撇着嘴哭起来,一个孩子传染四周的孩子,然后,三四个孩子都哭起来了。
宋昕榕只好再次张开酸痛的双臂,说:“好,好,妈妈抱,来,我们不哭了,马上就检查完了。”
“来。”徐嘉乐把小考拉递到了宋昕榕怀里,他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瓶水,仰起头喝了一口,强压下胃里难耐的翻涌,这一切都是身体和心理的疲惫所致,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他只喝了两口粥。
“我一个人可以,你先去吃饭吧,我们可不能也倒下了。”
话还没说完,宋昕榕的眼眶就红了。
徐嘉乐点头,他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给我买套煎饼吧,再买点儿热的饮料,随便什么都行。”
“好。”
徐嘉乐转过身走了,只有走出医院的大门,他才有心思想点别的,他猛地意识到,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是节点,今后,他再也不会主动地联系丁邱闻了。
其实他没有什么狂妄的意图,他只想告诉他考拉生病的坏消息,从而寻求一点渺茫的慰藉。
徐嘉乐在医院附近的快餐店点了一份汉堡,他坐在窗前的位置上,打开手机搜索脑肿瘤相关的咨询,可是,这样的做法也不能令他变得冷静,他用掌心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再次给他所在的医院的专家打去了电话。
他还是想与她交流,表达自己充沛的信任,因为,正是她当机立断,要求他带孩子来这所医院的。
当人成为了重症病患的家属,就变得敏感脆弱、情绪反复,这种无力感没有第二种存在的形式,而更加残酷的是——小考拉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与医生通完电话之后,徐嘉乐还是安静地哭了,他眼睛无神地看向不远处的地面,然后,再看向变成了黑色的手机屏幕。
几分钟之后,徐鹏给他发了消息,说:我跟你妈在路上了,过去帮帮你们,昕榕的父母年纪大了,就别让他们去医院了。
徐嘉乐回复:好。
吃饭的过程,徐嘉乐味同嚼蜡,他不由得打开手机相册,翻看小考拉从小到大的照片,无论是他稚气可爱的百日照,还是在幼儿园参加活动的留影,都令徐嘉乐痛心、伤感。
几分钟过去了,忽然,一只攥着纸巾的手出现在了徐嘉乐的眼前,他抬起头,取下眼镜,在红肿的眼睛上随意抹了两把,与此同时,穿着绒面大衣的邢洋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
“擦擦吧,”她把纸巾塞进他的手里,说,“于娜娜都告诉我了,我过来看看孩子,结果还没进医院门,就看见你在这儿。”
“谢谢。”
这种时候,任何人的关切都会是力量,会令徐嘉乐感觉到温暖。
“是需要手术吗?可惜我爸爸不是神经外科的专家,所以帮不上你。”
“要手术,很可能风险很大,也很可能即使手术了,也……也活不了多久。”
话的最后几个字是极其残忍的,徐嘉乐捂着眼睛埋下了头。
“要有信心,嘉乐,在很多疾病面前,人们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了,要相信医生,也要相信孩子,相信你自己。”
说完话,邢洋微微低下了头,她的眼睛也红了。
TBC.

第164章 绝境前曲-02
徐嘉乐知道,宋昕榕才是在场者当中最伤感的一个,小考拉从她的身体里降生,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所以,母子两人有着谁都不能比拟的、紧密的亲情。
输液管中的液体有序坠落,流淌进孩子稚嫩的血管里。做完检查,宋昕榕用很短的时间解决了午饭,她坐在病床旁边,虔诚而偏执地抚摸着小考拉的手。
徐嘉乐说:“要不,你回去睡会儿吧,我跟我爸妈都在呢。”
纵使见过了一百种死别,已经将生命的逝去当作常事,可是,当小考拉成为病患中的一员,徐嘉乐第一次体会到了极致的疼痛和无能为力。
他从近处看着他的小脸,心疼的同时感觉到庆幸,医生在几分钟之前来过了,他们说小考拉的状态稳定,病情暂时没有加重的迹象。
“你也得休息,”宋昕榕抬眼,用暗淡的眼睛看向了徐嘉乐,她说,“我还行,我想陪着他。”
“去休息休息吧,后面还有很多关要过,时间还长呢。”
以前,徐嘉乐都是这样劝慰患者家属的,而现在,他却要在劝慰宋昕榕的同时劝慰自己,宋昕榕再次红了眼睛,把脸埋在了小考拉的身上。
犹豫之后,徐嘉乐轻轻拍打她的肩膀,说:“如果觉得回你爸妈那儿不够清静,就去我那里躺躺吧,吃的用的都有,等你休息好了过来换我。”
“我不想回去,我根本就睡不着,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过。”
宋昕榕抚摸着小考拉沉睡中的身体,她的脑海中重复放映最近几天的经历,原本充满活力的孩子,在几天之前忽然变得虚弱,走路都迈不开脚步。她从惊慌到自我安慰,和徐嘉乐辗转两所医院,询问了所有可能了解这种病的亲戚朋友,然后,得到惊天噩耗,再劝自己接受现实。
“我们都是大人了,我是他亲爸,没有人比你和我痛苦,你劝我吃饭,也要好好对自己。”
接下去,是宋昕榕漫长的沉思,终于,她有所松动,擦着通红的眼睛站了起来,她说:“好吧。”
她弯腰吻上小考拉的眉心,小声告诉熟睡中的他:“要棒棒的,妈妈晚上就过来陪你了。”
宋昕榕拿了包,打算离开,这时候,徐嘉乐把家门钥匙塞进了她的手里,两个人一直以来的矛盾没有化解,但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想去在意那些了。
徐嘉乐嘱咐她:“打辆车吧,别心疼钱。”
徐鹏和韦舒霞走了进来,他们来到医院不久,几分钟前借着打热水的机会,熟悉了住院部的这一整层走廊,韦舒霞握住了宋昕榕冰凉发抖的手,问:“要出去啊昕榕?”
“嘉乐让我回去休息,我晚上再过来,换你们。”
“去吧,孩子,别难过了,现在科技很发达的,会治好的。”
韦舒霞在安慰宋昕榕,她自己却先抽泣起来,她目送宋昕榕离开,然后,去到了病床旁边,仔细地注视着小考拉,她为他整理被子,说:“嘉乐,你过来。”
“妈。”
“这个卡上的钱,给孩子治病,我跟你爸现在经济状况不好,要是往前几年,我们能给得更多。”
银行卡放在一个发皱的文件袋里,是韦舒霞从随身的提包里拿出来的,她拍了拍徐嘉乐的手臂,说:“生了病就是这样,你想不开,我想不开,你劝我,我又劝你。”
“妈,不能要你们的钱。”
“拿着吧,拿着,”徐鹏说,“我们知道你没什么钱,也知道这病的花销很大,我还有两个店,有房子,随时都可以换钱,要是不够,你要告诉我们。”
徐嘉乐责怪着自己的无能,却对它没有一点办法,他收下了父母的钱,去住院部的楼下吸了一支烟,医院里到处是眼睛里没光的人,徐嘉乐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天气越来越冷了,浅金色阳光轻淌,花池里的花枯了,侧柏和松树的叶子还绿着。
打开门之后,宋昕榕重新描绘起脑海中那张关于丁邱闻的画像。
挺拔与英俊仍旧是他的标签,从眉毛看到唇齿,没有一处不漂亮;他穿着一件深青色的羊绒大衣,浅色围巾,深色皮包,裤子的长度刚好,所以裤脚盖住了鞋子的一半。
宋昕榕细致地打量过他,认为他确实变了样子,两个人相视无言,丁邱闻干咳,掩盖着看到宋昕榕之后的诧异表情。
他问:“徐嘉乐……不在吗?”
宋昕榕并不打算邀请他进来,她的头脑昏沉,心情很差,更没有余力接待客人,她说:“不在。你找他有事?”
“没有,不在就算了,我先走了,打搅了。”
丁邱闻搞不清楚宋昕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女人披散着头发,只穿了保暖衫和长裤,不像只是来做客的样子,她是徐嘉乐的前妻,是小考拉的妈妈,仅凭这两点,就无法轻率地断定她和徐嘉乐彻底结束了。
徐嘉乐未来的归宿是什么,丁邱闻原本是猜不出的,可是现在,他想,或许他已经回心转意,打算和宋昕榕好好过日子了。
他想,人总会撕碎纯净激情的理想,步入平淡如烟的现实,做人群里最普通的一个吧。
穿过了熟悉的走廊,随着旧电梯下沉至这幢楼的一层,后来,丁邱闻的坏心情还是没有消散,他不用在意程俊安,却不得不在意宋昕榕,他想,我将会看到徐嘉乐再次成为那个女人的丈夫。
“喂,”丁邱闻在路边拨通了顾夕的电话,他一改往常的冷淡,很温柔地对他说,“我去公司找你吧,你几点下班。”
“邱闻,怎么了?”
“出来走了走,突然……挺想见你的。”
“好,我让人过去接你,我现在没什么事儿了,可以提前下班。”
冬天的风刮过,丁邱闻缩了缩脖子,他将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握成了半个拳头,低声说:“顾夕,咱们今后好好过吧。”
“当然好,邱闻,你今天不对劲,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儿了?”
“我想通了,不想再回头看,只想好好地生活。”
丁邱闻看向自己的鞋尖,握紧手机的同时,感受到心里一阵阵悲凉在翻涌,他觉得在徐嘉乐的世界里有两种人——爱过的男人们,以及宋昕榕。
TBC.

第165章 绝境前曲-03
顾夕和丁邱闻十指相扣,从公司前台走进电梯,又与电梯里顾夕的下属打过照面,一路上的气氛都很平静,丁邱闻表现出刻意的温柔,他说:“我打扰到你上班了。”
“不会,我专门在等你。”
“他们看到我们……不会说什么?”
“说呗,”顾夕牵着丁邱闻走出了电梯,他轻笑,说,“我没那么胆小,既然做了的事,就不怕说。”
“你不好奇我今天为什么这样?”
“我没有好奇的时间,我们之间的每一分钟都太宝贵了。”
“你不怕我有什么坏心眼?”
“你很坏?我看不出来。”
走进办公室,顾夕用两只胳膊环住了丁邱闻的腰,他贴上他的额头,然后,感受彼此的呼吸逐渐靠近、混合,他们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顾夕的胆子很大,有些时候很狂妄,他露出狩猎一般的表情,几乎吸干了丁邱闻肺腔里的新氧。
他在他饱满红润的嘴唇上咬了一口,说:“给我吧。”
还没得到答复,他的手已经在他的后腰处逡巡,丁邱闻捧住了他的脸,说:“晚上再……”
“这次我不想看你不情不愿。”
丁邱闻给今后的生活下了定义,他可能会有新的工作,可能会有新的住所,许多不确定等待着他,可那其中不会再有极致的爱情了。
他不爱顾夕,恨他,却不能彻底地恨他。
他们再次亲吻了,丁邱闻的前胸紧紧贴在顾夕身上,后来,他抱住了他,倚靠他,说:“我们真的好好生活吧,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我会去工作,只要你能陪我就好了。”
“我会陪着你的。”
顾夕吻在他耳边,两个人吻后的呼吸逐渐平复下去,丁邱闻改变了态度,很可能,新的生活要开始了,也或许,开始也意味着某种结束,期望中寂静的道路其实不寂静。
卧室里换了新的香氛,丁邱闻不太习惯,这种香气仿佛一位侵入的陌生人,随时地提醒他——这一晚过后,即使他痛恨着顾夕,也要试着去爱顾夕了。
闭眼的一瞬间忽然分神,丁邱闻的脑海中全都是宋昕榕和徐嘉乐在一起的样子。
他睁开了眼睛,环住顾夕的腰,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说:“你去洗澡,穿件衣服。”
丁邱闻的膝盖碰到了顾夕的腿骨,这种肌肤相贴的感觉尤其陌生,顾夕抚摸他光滑的脊背,吻他,说:“邱闻,你今晚好漂亮。”
“别说了。”
“我还想……”
“算了,改天吧。”
他在近处看向丁邱闻的眼睛,然后,他们的脸越来越近,吻再次落下,丁邱闻的喉咙里发出短促的一声“嗯”。
“我们去国外结婚吧。”
顾夕的话令丁邱闻感到震惊,结婚是距离他最遥远的事之一,甚至,在几个月之前的那场热恋里,他和徐嘉乐从来都没想过结婚。
顾夕和他们不一样,他有去尝试一切的底气,能对想要的一切胜券在握。
丁邱闻说:“太突然了,现在别想这个,我会很紧张。”
“啊……好吧。”
顾夕撒娇一般蹭着丁邱闻的脸颊,他下了床,光着身子去了浴室,下床之前,他抱着丁邱闻,告诉他:“邱闻,我真的好爱你,好喜欢你,想每一秒都和你在一起。”
丁邱闻坐了起来,捡起落在床边的丝绸睡袍,暂时地遮蔽起不堪入目的身体,他觉得喉咙干涩,打算去厨房里倒杯水喝。
浴室里的淋浴声响了起来。
浅黄色的灯光从卧室蔓延向客厅,一路上,及膝盖处的感应夜灯逐一亮起来,丁邱闻打开厨房的灯,接了半杯热水,又加入半杯冷水。
他站在宽阔的落地玻璃前,将众多楼宇的夜色收入眼底,现在的他很累,内心焦灼。
可是,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渐渐笼罩他,它将与焦灼融合,后来变成生无可恋的平静;喝完了水,丁邱闻将玻璃杯放在餐桌上,这时候,顾夕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邱闻,现在去洗吗?要不要我陪你?”
带着沐浴乳气味的怀抱将丁邱闻拥住了,丁邱闻摇着头,说:“我这就去,我一个人可以。”
“要是每天都这么幸福就好了,”顾夕抓住了丁邱闻泛凉的手,潮湿的发梢缠绕丁邱闻的头发,他说,“能遇见你我觉得很幸运,虽然过程很波折,可结果很圆满。”
“我去洗澡了。”丁邱闻打断了顾夕的倾诉。
顾夕又吻丁邱闻的嘴,吻他的额角,说:“宝贝。”
这是个突兀的称呼,令丁邱闻很不习惯,可是他仍然试着习惯,他说:“我过几天去面试,很快就能有班上了。”
“你其实不用……我的想法是,你现在继续做你喜欢的事,上不上班不重要,你画画才重要。”
“我还年轻,要赚点钱,这样才觉得自己有用。”
“我帮你找个工作?”
“不用,你不要再增加我的愧疚感了。”
丁邱闻从顾夕的怀里离开了,他走进浴室,解开了睡袍的带子,站在花洒下冲洗着筋骨酸疼的身体,冲进眼睛的水流令虹膜很涩,丁邱闻闭上了眼睛。
十几秒之后,他再次感受到了男人的体温,野蛮的吻和拥抱袭击了他,水流从两个人的头顶浇灌,丁邱闻艰难地睁眼。
他抬起手,无效地清理眼前的水雾,说:“你干什么?”
“再做一次吧。”
“我真的来不了了。”
挣扎中,丁邱闻还是被顾夕压在了墙上。
宋昕榕和徐嘉乐聊起了丁邱闻。
她没那么敏锐,也没那么迟钝,聊起他的原因只是认为应该将他的来访告知,她抱着小考拉坐在床沿上,说:“对了,以前和你住在一起的,你那哥们儿,去你家找你了。”
“丁邱闻?”
徐嘉乐把毛巾拧得很干,他细致地擦拭小考拉的手掌和指缝,又将他的衣袖卷了起来,开始擦拭手腕了。
宋昕榕说:“是,他问你在不在,我说不在,他就走了。”
“噢。”
徐嘉乐的反应没什么异常之处,宋昕榕摸了摸小考拉的额头,然后,将他放回了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徐嘉乐站在不远处洗毛巾,他想了很久,才说:“应该没什么事,不用管。”
“我没跟他说考拉生病了。”
“嗯,不用说。”
自然,徐嘉乐还在因为那一晚的那通电话介怀,他不余有冲动了,不会再主动地去联系丁邱闻了,他对宋昕榕说:“我就先走了,待会儿我爸要过来,他给你做了饭,你多吃点。”
TBC.

几天以后,北京大风。
丁邱闻坐地铁过来,因为人流量大,在中途险些换乘到反方向的列车,他随意地系着一条兔毛织成的乳黄色围巾,在狂劲的风中埋头,终于,以头发变得蓬乱为代价,走到了路的这一头。
他推开了便利店的门,然而,徐鹏不在,只有旧同事塔塔在,她站在暖柜前边理货,将瓶装咖啡按照口味放置,看见了丁邱闻,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好久没见,邱闻!你怎么来了?”
“我最近在找工作,今天没什么事儿,就过来看看,本来想见徐叔叔一面,也见见你。”
“老板最近都不在,他很忙的。”
“家里忙?”
丁邱闻顺手从暖柜里拿了一瓶听装奶茶,他往收银台走去,塔塔跟在他的身边,说:“是啊,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嗯?怎么了?”
温热的金属罐贴着丁邱闻冰凉的指腹,他把奶茶递了出去,塔塔拿起了扫码枪,说道:“嘉乐的孩子病了,已经住院好几天了,挺严重的。”
“是考拉生病了吗?”
商品价格在“哔”声后显示,丁邱闻拿着皮夹的手停在了空中,他微微拧眉,等待着塔塔的回答。
“老板说是长肿瘤了,而且是在脑子里,”塔塔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她说,“在天坛医院,要做手术。”
“很严重吗?”丁邱闻的手开始发抖了,他把零钱从皮夹里拿了出来。
塔塔说:“应该挺严重的。”
“啊……”
丁邱闻彻底地呆住了,前一秒钟的他,还在对宋昕榕的出现心有余悸,后一秒的他,却能将一切一切的在意全都放下了,他拿着奶茶站在原地,只听见塔塔说:“这么久都没见你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就那样。”随口地回答时,丁邱闻仍旧在发呆。
“那你和顾夕……”
“提他干嘛,不想提。”
“哦?那就是有情况咯?”
“试试呗。”
塔塔以为丁邱闻是佯装的苦恼,然而,他却是是真的苦恼,他很想了解考拉的病情,所以,又问了塔塔好几个问题,但塔塔说她也不了解。
所以,走出了便利店,丁邱闻站在凛冽的风中给徐鹏打去一个电话,他来不及细致问候,在电话接通之后焦急地说:“徐叔叔,我听说考拉病了,到底怎么样啊?”
等待回答的同时,丁邱闻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
徐鹏说:“考拉要做手术了,情况……不太好。”
“是在天坛医院吗?我现在就去看看他。”
“是,不用看了,邱闻,你忙你的,谢谢你关心我们睿杰。”
“叔叔,我一定是要去的,我必须得去,”顿时,丁邱闻难忍心里的酸涩,他强忍住泪水,说,“我现在就过去,要是你们太忙,有什么需要我帮,就告诉我。”
风从疾到缓,又从缓到疾,直到买好了水果、鲜花、玩具,在路边打到了去往医院的车,丁邱闻还是没能完全接受小考拉生病的消息,他思虑再三,并没有拨通徐嘉乐的电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医院见到他。
几十分钟以后,丁邱闻到了医院,就在住院部的楼下,很远地,丁邱闻看到徐嘉乐抱着小考拉坐在一张折叠凳上,而拿着保温杯的宋昕榕站在旁边,正将盛了热水的杯子盖递到小考拉手里。
风停了,阳光比几天以来都要灿烂,而这安静的一幕并不那么美好,小考拉是病人,四周的很多人也是病人,丁邱闻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然后,走了过去。
就在他向前走的过程中,宋昕榕拿着保温杯离开了。
“考拉,”这是丁邱闻鼓起勇气说的第一句话,他坦然出现在徐嘉乐的面前,暂时不计较那些源于爱和恨的嫌隙,他说,“叔叔来了。”
徐嘉乐很惊讶,然而,困境中的他已经没有了站起来的敏锐感,他还是坐着,抱着怀里的孩子,许久,问道:“你怎么来了?”
“给考拉买了他想要的玩具。”
丁邱闻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了地上,重逢这么久了,他第一次看到这样不修边幅的徐嘉乐——他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敞着衣襟,手腕上挂着用来装孩子的物品的小包,头发像是很久没有修过。
“坐吧。”徐嘉乐抱着小考拉站了起来。
丁邱闻先是安静,然后,摇头,后来,他说:“我抱他会儿?”
“不用。”
“我抱抱吧。”
丁邱闻张开了双臂,徐嘉乐迟疑了一下,终于把孩子递了过去,他再次挪动凳子,说:“坐。”
“这么冷还下来晒太阳?”丁邱闻问。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