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简嘉冷静道:“你想让我理解你,我可以理解。我理解你在成为一个父亲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你是自由的,你是属于你自己的。你要再婚,你为自己考虑,我没有意见。”
“那我也请你理解我的自由。”简嘉道:“我会恨你的。是你让我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他的眼泪是滚下来的,没有过度的直接砸在了地上,死死看着他:“我会永远恨你。”
简嘉有时候想,他应该恨姜梅吗,还是应该恨简星洋。
他其实面对那两人,更多的是厌烦。他只有对简证南是恨的,因为他曾经那么那么崇拜过自己的爸爸。
在他牙牙学语的时候,坐在爸爸的肩上,好像坐在一座山上一样,伸手就能触摸到天空。
他心里的那座山变成了平地。
是这个世界变得更坏了吗?
不,是他长大了,能看到这个世界上坏的一面了。
简证南在这一刻,嗓子堵得什么都说不出话。
他眨了眨眼,捂着脸失声的哭。他的肩膀颓了下去,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简嘉不再看他,抹了把眼泪,胡乱擦了脸,对他说:“你以后别联系我了,我就当自己是孤儿。”
他看了眼手机,背过简证南离开,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方天另一边的婚宴门口注意到他,叫了他的名字,简嘉没听见。
匆匆下电梯的时候,一闪而过的只有他红了的眼眶,以及极为不对劲的情绪。
简嘉知道今天之后,他大概永远不会跟简证南再见面了。
他确确实实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妻子和儿子。
他奔赴了新的人生,仿佛只把简嘉留在了原地。
简嘉从来没有那一刻,能这么强烈的意识到。
他没有家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简嘉以为自己会躲在车里大哭一场,结果他比自己想的恢复的更快。
似乎在离开简证南的那一刻,压抑的心情就恢复了不少。
仔细想了想,好像跟自己这几年过得也没区别。
他几年没联系简证南,还不是活得好好地。
只不过今天触景生情,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人其实是一个抗压能力很强的生物。
有时候觉得自己情绪已经到极限了,结果再给点压力抗一抗,好像又能再坚持几天。
简嘉也习惯性的会调整自己的心情。
为简证南情感内耗,真不值得。
他原本想开车回永固巷,但又觉得自己这个状态回去,不好的心情带给陈泊生。
他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
小奔在环城路这边乱转,简嘉没什么目的,开到哪儿就算哪儿。
大概是潜意识的暗示,不知不觉,简嘉把车开到了环城路8号。
这一片是环城路最后没有拆迁的老城区了。
有着十五年历史的老小区一排排矗立着,红色的砖墙在当年建造的时候还是很流行的,现在爬满了常青藤,也显得有几分过时。
这里是他曾经的家。
环城路花园小区是一个普通居民楼和联排别墅混合在一起的综合类小区。
简嘉以前住在8号联排别墅,一共是三层高的小楼房。
车停在8号楼的院子外面,简嘉下了车,靠在车身旁注视着这栋楼。
房子还是旧时的房子,人已经是换了新的人。
别墅里亮着灯,望上去,二楼的阳台里人影绰绰。那曾经是任书禾的房间,她经常趴在窗口的书桌前办公。
窗户是紧闭的,简嘉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
任书禾就有个坏习惯。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爱打开窗通风。事情又多,时不时的就忘记关窗这件事。那杀人犯就是从一楼的窗户翻进了房间里,不知道在二楼的衣柜里躲了多久。
简嘉想起这些旧事,眼泪就难以自持的往下掉。
周围没有人,他哭得更加汹涌,捂着脸抽泣着,声音极为压抑。
他以为自己的眼泪在得知任书禾离世的那一年就已经哭干净了。
结果现在想起她的时候依然是痛苦的。亲人的离世并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是一场永不结束的回南天。潮湿的雾气会一点一点侵蚀心脏,失去她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无法释怀的新一天。
他真的很想她。
每一分每一秒。
简嘉不知道在环城路8号站了多久。
直到夜幕降临,周围静悄悄的。老小区的路灯昏暗,他连人带车的几乎全都被夜色吞噬,好像要随着黑夜一起消失一样。
天空开始飘小雪的时候,简嘉才回过神。
他拉开车门,准备看一眼时间,结果发现手机关机了。
简嘉这手机最近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天气一冷它就自动关机。有时候息屏了,他都不知道手机是待机还是自闭。
塞衣服口袋里捂暖了一会儿之后,简嘉重启了手机。
不开机还好,一开机方天电话就打了进来。
简嘉接起,方天的高分贝就在听筒里响起:“简嘉!!!你跑哪儿去了???”
简嘉被喊得一懵:“怎么了?我开车到处转转?”
方天:“我操,你转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师哥找你找疯了??整个云京都要被他翻过来了???你手机关机干什么??”
“什么?”简嘉一脸懵:“什么找我?不是,我手机冻关机了,我没注意。他找我?你等等,什么情况?”
“哎哟!”方天一拍脑门:“我不是下午看你从婚宴现场出来有点儿不对劲吗,然后就去隔壁瞄了眼那家结婚的,然后看到那个婚纱照上面不是写了简证南吗,我就觉得不对啊,你走的时候情绪也不好,我叫你你都没听见,所以就给你师哥发了个消息——”
方天说到这儿,切入重点:“所以你现在在哪儿??”
简嘉哭笑不得:“我就在环城路8号。”
方天道:“宝贝你真的没事儿吗?我感觉你下午特别难过,感觉整个人都要哭了。”
不是要哭了。
是真的哭了。
方大大对于情绪不是一般的敏锐。
简嘉安慰道:“我真没事儿,我就是下午的时候开车到处转了一下。我手机是不小心关机的,我现在就回去。”
“不用了。”方天道:“我刚把你地址发给你师哥了,他估计现在就杀过来了。”
简嘉:“。”
简嘉心情有些不妙,暂时退出了电话语音界面,然后打开微信。
来自陈老板的未读消息:67条。
来自陈老板的未接语音:23个。
再看来自“师哥”的未接电话:73个。
方天悻悻道:“宝贝,你自求多福吧。”
简嘉:“。”
方天:“我允许你周一请假。”
简嘉:“。”
方大大确认他没事之后,幸灾乐祸的挂了电话。
简嘉:……是人吗。
朋友没得做了啊方大大!!!
简嘉瞥了眼加起来差不多的一百多个未接电话,忽然有些头疼。
心想要不然小狗还是把他告到小狗保护协会去吧。
他感觉就凭陈老板这愤怒的程度,应该已经是虐待小狗的级别了。
简嘉有预感陈泊生可能半小时左右就过来了。
于是他没在车里等,就站在车边。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
而且不是半小时,是十五分钟。
简嘉都害怕他是不是直接闯红灯过来的。
在看到陈泊生的第一眼,他想开个玩笑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一点。
可是凑近了看到陈泊生的神情的时候,简嘉一向巧舌如簧的嘴却是一句玩笑都开不出来。
陈泊生的脸色很差,唇抿成一条直线。
走过来的那架势,感觉要马上给他一拳了。简嘉心想哎行叭,是自己手机关机再先,虐待小狗其心可诛。换成陈泊生遇到自己这种事,还关机消失一下午,他换位思考一下,自己也会急得发疯的。
他做好了被陈泊生先抓着领子揍一顿的心理准备。
结果小狗只是看着气势汹汹。
靠近他的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然后把人扯进怀里,死死地抱住。
简嘉愣了一下,身上是大型犬似的厚重温和的体温,将他在外面冻得快僵硬的身体烫的发热。
下巴被强行抵在对方肩膀上,简嘉感觉陈泊生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眼眶也跟着一酸,然后下意识给了对方一个更加用力的拥抱。
“好了好了,我的错我的错。”简嘉低声哄他:“我下次一定开机行吗。”
陈泊生凶巴巴的,但声音哽咽:“你干脆吓死我算了。”
“我舍不得。吓死了我上哪儿找人赔我男朋友。”简嘉拍他的背:“我真知道错了,我回去就换手机行吗。我那手机温度一低就自动关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嗯。”陈泊生声音低沉。
“这么好哄啊?”简嘉愣了下:“还以为得哄你好久呢。”
“你得了吧。”陈泊生闷声道:“没哄好呢。”
两人在淅淅沥沥的小雪中抱了好长一段时间,像酷寒来临的时候,抱在一起互相汲取温暖的小动物。
小雪变成大雪,直到染白了两人的头发。
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好像就要这么安静的拥抱到天荒地老。
简嘉埋在他怀里,那些原本已经收拾的好好地情绪忽然又失控了。
越沉默,他越觉得难过,低声在陈泊生怀里抽泣起来。
“师哥,我今天见到我爸爸了。”
“嗯。”陈泊生轻轻的拍开他发间的雪粒,北方的雪是干燥的。
“他今天结婚了,我知道他是一个人渣。他没责任,没担当,是个懦夫。可是我,可是我。”简嘉哭得厉害,连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声音碎裂成一片:“可是我只有他一个家人了。”
简嘉心想怎么才能不难过呢。
他咬碎了牙恨简证南,恨他抛弃自己,恨他不要自己,最恨他的时候恨不得拿刀杀了他。
可是他又能想起很多事情。
想起他高中的时候发烧,深更半夜敲父母的房门,简证南着急忙慌的穿衣下床,凌晨三点多也开车带他去医院挂水,整夜整夜的陪着自己。
又想起参加比赛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城,他只是在微信上随口抱怨一句吃不惯外省的饭菜,也是他简证南在家里做了饭菜,第二天出现在学校的大门口,隔着栏杆给他把饭盒一个一个递进来。
他爱自己吗。
简嘉想,他也许是爱的,可是也不多,就那么一点儿。
就那么一点儿。
简嘉记了那么多年,不明白为什么曾经对他那么好的人,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他。
他不知道断断续续的说了多久,好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简嘉说了很多,说到最后他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恢复理智,感觉到有点儿尴尬。
陈泊生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我说这么多,你会不会烦啊。”简嘉喃喃了一句。毕竟他说的都是负面的情绪发泄,其实还挺影响别人心情的。
“想什么呢。不烦。”陈泊生掐他脸:“我在你心中的人品有那么差吗,连做你的倾听者都没有资格?”
“不是。”简嘉嘟囔:“我就是怕影响你心情。”
“不会。”陈泊生道:“你哪天要是不跟我说了,才会影响我的心情。懂吗?”
“你刚跟我说的,我听了。简嘉,没什么大不了的。”陈泊生捧着他的脸,那双眼要是真心想要看一个人,在他的眼里仿佛就只能看到自己:“你听说过一个说法没。人其实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失去一些东西。”
“小时候失去自己的玩具,读书的时候失去自己的自由,长大后失去朋友的联系,老了慢慢的开始失去自己的父母。到最后没什么可失去的时候,就开始失去自己。那就是死。”
简嘉眼睫还挂着泪珠,就这么看着他。
陈泊生的声音低缓,徐徐道来,“正是因为我们不停的在失去,所以才会不停的和人创造回忆。”
“简嘉,你觉得眼前的这栋别墅珍贵吗。”
简嘉点头。
那是他的家。
“它确实很珍贵。”陈泊生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可以把它买下来送你给,你想要吗?”
半晌,简嘉摇头:“不想。”
“为什么不想?”陈泊生问。
简嘉缓慢地道:“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是啊。”陈泊生道:“那你想过吗,这栋别墅珍贵的地方不在于它的地段,不在于它的房价。而是在于这套房子里,有你无数的回忆。”
“珍贵的不是房子,是在房子里,你和家人曾经创造的那些回忆。”
“回忆是不会消失的,简嘉,它会永远属于你,永远在你心里。”
“简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
“可以在你睡不着的时候整夜整夜的陪你,可以在你吃腻一道菜的时候,天天都换新的口味给你。我可以永远照顾你,爱你。”
“我们可以创造新的回忆。”
“简嘉,我想要成为你的家人。”
“我们可以有一个新的家。”
“只要你愿意。”
陈泊生低声道:“我可以为你,不管是一千次还是一万次。”
一千遍,一万遍。
哪怕是千千万万遍。
只要为你。
简嘉愣了好久,才回过神。
眼眶比刚才更红。
“你这样我又要哭了。”简嘉把脸埋在他怀里:“你好耍赖啊,你讲情话,你犯规。”
“行,我犯规。”陈泊生无奈的笑:“不是情话,你师哥的肺腑之言,行吗。”
“噢。”简嘉鼻音很重:“师哥,你是什么哲学家吗。”
“等你有一个文艺的小男朋友,还多愁善感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你也成哲学家了。”陈泊生纵容道:“哄你我容易吗我,谁像你一样,哄得那么敷衍。”
简嘉没抬头,低声道:“师哥,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抱过我?”
“怎么?”陈泊生问。
他知道他最近一直在做心理引导,音色温柔:“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想起来了一些。”简嘉道:“在刚才你找到我的时候。”
“嗯。”他问:“能说吗?”
“师哥,我家里出事的时候,你是不是来找过我。”简嘉讷讷开口:“在我从姜梅约我的那个咖啡馆出来的时候。”
“像今天晚上一样。”简嘉缓缓地抓紧了陈泊生的外套:“在我。”
他哽咽了一瞬:“在我想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
简嘉从来没有这么后悔当时绝望下的选择,失声痛哭:“……对不起。”
我真的真的,把你忘了好多年。
“我不需要。”
姜梅迟疑的看了他一眼:“你确定?我作为过来人奉劝你一句,年轻人不要为了什么所谓的骨气不要这笔补偿金。你以后读高中大学都要钱的……别到时候说是我害了你不能读书……”
简嘉已经不再听她说话。
在还回去这张银行卡之后,就站起来往咖啡厅外走去。
云京六月的天是阴沉沉的。
像是时时刻刻都酝酿着暴雨。
他神志恍惚的走出来,好长的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曾经熟悉的大街小巷在此刻变成了纵横交错陌生的迷宫。好几次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送外卖的骑手从背后冲上来,险些撞到他。
“我说你!”那小哥道:“我都按了好几声喇叭了,你怎么跟没听到一样。”
“对不起。”简嘉下意识回了一句。
绿灯亮了。
他继续往前走。
那小哥嘀咕了一句:“哎,同学,你没事儿吧?”
他再看过去,那少年已经消失在了人群汹涌的人海中。
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简嘉以前从书上看到过,人死后就像是人没入人群中,水滴入大海里,是悄无声息的。
简嘉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
身体是疲惫的,但是思维是活跃的。
他想的东西也不多,只是在反复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自己?为什么这种事要落到自己头上?为什么简证南可以说不要就不要自己?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简嘉如同陷入了一个思维怪圈。
他并不是那种毫无抗压能力的人。
只要给他一点点的希望他就能无限乐观的看待一件事。
因此在这段没有目的地的行走中,简嘉并没有像小说里形容的那样万念俱灰。他只是不停的审视自己的当下,自己的未来。
没有简证南的未来。
如果那些讨债的人找到他,他应该如何应对?如何自保?
简嘉在一次次乐观的假设中,又一次次的推翻自己。
又在推翻自己的那些可怕的结局中,被幻想出来的灰暗未来折磨的发疯。
有没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姜梅的话就像一道巨雷一样在心里炸开。
——你要是实在受不了,那你就自杀啊!
简嘉的十七年人生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两个字。
可当它出现的时候,他竟然觉得出现的如此恰到好处。
任书禾离世带给他的打击他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简证南的选择无疑是加剧了简嘉内心的负担和负面情绪。
母亲走了,父亲抛弃他了。
为什么他不能跟母亲一起走。
简嘉被这个想法惊得浑身出了冷汗。
赵老师如果见到此刻的他,一定会告诉他。
简嘉,你生病了,心里上的疾病也是病,你应该去医院寻求医生的帮助。这和其他的病没有任何区别,可以通过吃药好起来的。
简嘉在这个可怕的念头里越陷越深。
以至于最后尝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直到现在,孩子认为最有效的报复父母的方式,依然是伤害自己。
他很想知道,简证南如果看到自己的遗体,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后悔他做了这个选择,后悔把他年仅十七岁的孩子的心理想的过于强大。
等到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瞬间,简嘉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并非没有积极乐观的去想过好好活着的方法。
他是尝试了很多办法之后,这个世界依然没有给他机会。
那一刻的绝望不是一瞬间的。
而是有一种坚持了很久,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感觉。其实他在一次一次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死亡的种子就在他心里埋下了祸根。
简嘉先去了学校,跟老赵请晚自习的假。
班主任今天轮休,负责请假的纪律委员觉得简嘉脸色不好,问了句:“嘉,你还好吧?”
“挺好的。”一个人要赴死之前,是静悄悄的,与常人无异的。
“我看你脸色不好。”
“嗯。我晚自习打算去医院一趟。”
“哦哦。”这段时间简嘉因为家庭变故,请假的频繁,班里的同学或多或少都理解他:“那你注意点儿身体。”
想了想,纪律委员道:“其实生活会好起来的。”
“是的。”简嘉也笑了声:“会好起来的。”
除了他。
他不会再好了。
简嘉从副班那里拿了请假条,又去政教处批了出校申请,一路上畅通无阻。
他在学校里走的很慢,似乎要把这一切记下来。
国际部大楼的时钟指向了下午六点。
简嘉在钟声响起的时候走出了校园大门。
他先后去了环城路8号和任书禾的墓地,房子已经因为抵押贴上了封条。
简嘉在门口站了会儿,最后又去了家附近他常去的面馆里要了一份热腾腾的面。他只吃了两口就因为身体原因全都吐了出来。
最后路过花店的时候,他为自己挑了一支黄色的康乃馨。
简嘉的目的地是一栋废弃了很久的危楼。
那里没什么人路过,即使摔下去,也不会给别人造成伤害。
过一会儿就要下一场大雨了。
雨水会把他的血迹冲刷干净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沿着楼梯爬上去的。
眼泪一直掉,一直掉,几层楼的距离里,生命中好的、不好的所有回忆走马观花似的在他脑海里上演。
直到他踏上最后一道台阶,眼泪好像也流尽了。
云京的夏天是闷热的,暮色四合,闷雷声阵阵,暴雨即将倾盆而至。
简嘉走向没有防护栏的天台,安静地想。
他还有什么想留给这个世界的话吗,没有。其实在这一刻,内心里唯一的想法特别的干净简单。
不知道现在死掉,能不能来得及见上任书禾一面。
他真的有好多好多的委屈,好多好多的话想对她说。
他真的好想在妈妈的怀里大哭一场。
然后这一场大雨的第一滴雨珠,毫无预兆的坠落。
“——简嘉!!!”
简嘉在踏空的那一秒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那极为惊恐和绝望的喊声,让他整个人的心脏都为之一振。
下坠的过程或许是零点零零一秒。
他只来得及感受身体被用力的拽住,紧接着拽住自己的那股力量似乎发现,对于下坠的力量来说,那少年的力气杯水车薪。
于是下一秒,简嘉就感觉那人和自己一起跳下来了。
他才彻底慌了,张开嗓子想大叫。
两人沿着天台坠落,好在天台下面还有块水泥石板的格挡。
那少年死死抱着他,两人几乎是狼狈的摔进了格挡的空间里,紧接着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抱着他的人后背撞到了承重柱,闷哼了一声。
简嘉从他怀里挣脱,惊出声:“你疯了吗?”
“是你疯了吗?!”谁知道地上的少年声音比他更大,更凶狠:“你想干什么?!你告诉我你刚才想干什么?!”
“我……”简嘉自知理亏,跳楼自杀这种事,悄悄的走他并不觉得丢人。可是被人揭穿,那一刻脸上羞的火辣辣的疼。
那少年强硬的拽起他:“跟我去医院。”
“我不去。”简嘉闷闷地回答了一声。
少年闻言直接将他拦腰抱起,简嘉火了:“你神经病吗?!你要干什么,我说了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那人说:“你生病了,你脑子有病。”
简嘉一时分不清他是说自己的脑子真的有病还是在骂人。
他用力的挣脱少年的手:“你放开!”
“你是不是还想自杀?你告诉我是不是?”少年嗓音嘶哑,黑暗中只能判断出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好,那你去,你现在就去!”
那人声音是颤抖的,凶狠的:“你现在就跳下去,我保证我会跟你一起跳。我会跟你一起死,你去跳啊!”
简嘉被他的声音吓到了。
对方如同绝望的困兽。
那语气不带一丝开玩笑,就凭他刚才没有任何犹豫的抱着他坠落。
简嘉是打算自己死,可他没想过要伤害别人。
他讷讷道:“你、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跳了是吗。”那人生硬的开口:“不跳了就回家。”
他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简嘉的手上,明明看不清他的脸,简嘉的手却被烫的生疼。
那少年擦干眼泪,说:“不想去医院就回家。”
黑暗里,他牵着他的手。
一步一步朝着楼梯下走去。
到了一楼,那人说:“等着。”
他转身朝着楼上跑去。
简嘉吓得以为他要去跳楼。心想这真是太奇怪了,他原本应该死在这一刻,可现在却在担心另一个人的生命。
那少年很快又下来。
手中拿着那支被暴雨打湿的黄色康乃馨。
简嘉忍不住道:“花瓣都已经碎的差不多了。”
那人说:“没事的。可以用水养养。”
“用水养一养,好好照顾就能活下来了。”
那天起,简嘉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每天都会换上一支新的小花。
那晚上他仍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只能在内心默默称呼他为雷锋少年。
不然简嘉怎么也想不明白,大晚上怎么会有人出现在那里,就这么拦下了自己。
自杀的勇气。
鼓起了第一次之后,第二次的决心就没那么坚定了。
简嘉在刚被拦下的那几个晚上,实际上还有结束生命的念头。
但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窗台的小花就会随着风晃一晃。
他忽然很想知道。
那人明天会带一支什么花。
死亡的念头在心里慢慢的减淡。
那晚虽然没跳下来,但是砸到隔板的距离也有一米多。
又是两个大男孩,尽管大部分的伤害都被那人挡了,简嘉的右腿还是有轻微的骨折。
老赵来看过他,给他批了一个星期的假期。
简嘉就在家里浑浑噩噩的躺了一周。
有时候觉得有人来了,买了粥和饭放在桌上。简嘉知道是那个人,那少年每一次都趁他睡着了来,跟田螺姑娘似的投喂了饭菜,就这么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他。
好像要一遍一遍确定他每天都活着一样。
简嘉在心里下定决心。
下一次他来的时候,他一定要睁开眼,问问他的名字。
“咚咚咚”,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简嘉从噩梦中惊醒,脸色苍白。
门口是房东的声音:“602的学生,有人找!”
简嘉下意识以为是那个少年,应了声:“进来吧。”
这一片都是云京的城中村。
又旧又破,巷子深深,纵横交错,简证南走了之后,除了放高利贷的就只有那个少年来找过他。
房门被打开,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穿着一件军绿色的polo衫,领口洗的发白,佝偻着背,有一只眼睛是白内障,看向简嘉的时候,神情有些讷讷的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