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愤怒直指一人。
极重的一拳忽然落在了汪明哲的脸上,痛得青年跌坐在地,手中的铁锹也一下飞了出去。
“你他妈的,都是因为听你的废话,老子现在快要累死了,还什么都没得到!”
跟着众人挖了一天的中年男人恨得咬牙切齿,见汪明哲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还不反驳,他心中的怒火愈加旺盛。
因为这在暴怒的他看来,汪明哲的沉默和挑衅无异,是他对他爱答不理,是他不愿意为自己造成的局面而做些解释。
见对方是真的不打算反驳什么,男人旋即又照着他面门来了两拳,直到汪明哲的鼻孔下窜出两行赤色的浓稠,他才满足似的收回了手,叫骂道,“晦气!”
“就是啊,没有能力做什么领头人啊!有本事你就和胡忠一样去送命,要么跟李美然一样去死!凭什么要我们跟着你打白工?”
“像你这种喜欢投机取巧的小人,真的活该被揍。”
越来越多的人围上前来,虽然不至于像那中年男人一样狠毒,但多少都会在汪明哲的身上留下一两个脚印,踢得他只能把自己抱作一团,以达到伤害的最小化。
挨打的过程中,汪明哲全程咬着唇瓣,连嘴角出了血都浑然不觉。
他的呼吸在打颤,他的身体在发抖,但他对这些不公平的殴打依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直到人们的怒火在咒骂中散去。
玩家们发泄完了怨气,陆陆续续地回了安全屋。
喧嚣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墓地上仅剩的几人瑟瑟发抖。
把汪明哲从地上扶起来的人是池昱,他皱着眉头,神情看着有些古怪,但还是意思意思地问了句,“你还好吧?”
“……还算活着吧。倒是你,看上去也不怎么样?”汪明哲苦笑了一声,狼狈地擦去了鼻血,似乎不愿意将话题继续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他知道这种时候的反抗也没什么意义,只会让本就散乱的队伍愈加无法齐心罢了,所以他选择忍耐。
人情世故的问题,池昱没多问,反正问了他也听不明白。
他现在更在乎的是这墓地的刷新机制,如果只是以时间来衡量,那大概可以断定是七天一次。
每次翻新时间一到,钟楼就会以敲钟作为提示。
汪明哲想要速战速决挖出钥匙的出发点没错,但大家一鼓作气得太晚,离刷新日还剩一天的时候才动工,这才导致挖到最后一个坟墓的时间刚好不够。
“对了,刘伟成去哪里了?刚才还听见他和你说话。”
池昱思索间,汪明哲的问题将他拉回了现世。
小少年一愣,像是终于后知后觉般地回想起来,那个因为掉入坟洞而跟着刷新机制一起消失的男人。
刘伟成的失踪对这个情感上有些缺陷的家伙来说,仅仅只为他带去了两分钟的震撼,若不是汪明哲再提,池昱应该也不会再想起来了。
“他在墓地刷新前掉下去了。”池昱回眸看向了已经空无一物的坟墓底部。
见汪明哲不说话,他便神色平静地继续叙述自己的见解,“就目前来看,刷新是指之前已经被挖走的资源会重新出现,并在墓地里随机变化位置。”
所以池昱猜测刘伟成应该没有消失,而是被转换去了随机的另外一个坟墓。
“但现在这里少说两百个坟,哪怕我们第一个就挖对了位置,可人是需要呼吸的呀……”汪明哲欲言又止。
墓地刷新,意味着刘伟成所在的坑位会被泥土全部填满,人家活埋好歹还有口棺材让他慢慢窒息,但刘伟成是直接被土灌满的。
从他消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至少十几分钟,恐怕凶多吉少。
现在挖坑救他显然是毫无意义的。
最后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了片刻,他们丢下手中的铁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墓地,一起回了安全屋。
干了一整天的白工,所有玩家的情绪都非常不稳定。
见池昱和顶着满脸青乌的汪明哲一道回来,这些人纷纷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好像当初他们为团队做出的贡献已经不值一提。
但就算如此,汪明哲还必须硬着头皮向他们解释,“我知道各位的心情都很糟糕,但请接受我的道歉。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墓地有七天刷新一次资源的设定。”
玩家们没说话,只是用不悦的眼神上下扫视着门口的两人。
池昱不喜欢这种被人打量的感觉,遂本想进房间休息一下的他果断转身出了门,打算一个人去外头散散心。
“请听我一个请求吧,接下来开始,我们所有人都需要每天一起工作,以保证七天之内挖开全部的坟墓找到钥匙。不然……”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汪明哲的声音还在他身后断断续续地响起,试图劝说那群已经不愿再合作的玩家。
池昱慢悠悠地在走廊里闲逛着,虽说是出来散散心,但他的脑袋里却反复地播放着那日怪物同他提过的事情。
关于出口就在迷宫里的地下室。
现在四下无人,怪物的巡逻区域也不在附近,恐怕是他确认真实性的最好机会。
池昱一路飞奔至厕所的尽头,就像以前一样吐出了胸腔里全部的空气,然后艰难地挤进了缝隙里。
迷宫的地面上还留有之前他们与怪物缠斗时的痕迹,碎石凌乱地掉了一地,干涸的黏液也化成了黑漆漆的一大片,凝固在本该干净的墙面上。
池昱这次走得很快,他单手扶着之前为他引路过无数次的墙,踏过满地的碎石与污水,一路顺畅地到达了迷宫的最深处。
地下室的大门在上次就被他利用怪物的力量砸碎,彼时黑漆漆的洞口如深渊的巨口向他敞开着,散发出一股叫人恶寒的霉味。
迷宫的灯光并不明亮,只能隐约看到入口处往下延伸的几层台阶。
池昱这次来得匆忙,手电筒与手机都没带,他生怕地下室里还栖息着怪物,不敢贸然前进。
但他刚打算回去拿些照明的设备来,眼角余光却瞥见在那层光线几乎已经照耀不到的台阶上,一部灰色的手机正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手机的位置比较刁钻,颜色又偏暗,如若不是碰巧,真不容易被人发现。
池昱心下好奇,便半身进了地下室,把那手机拾起来反复查看。
随着按键被他摁下,锁屏画面也幽幽亮起。
屏幕最上的是【电量极低】的提示框,池昱下意识地点击了【确认】,没想到下一秒那手机就像是交代完了遗言似的,“嗞”的一声就自动关了机。
少年的瞳孔晃了晃,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在提示框消失的那一刻,他确实清晰地看到了锁屏的壁纸。
是一张男女依偎在一起的合照,女方他不熟悉,但那个戴着眼镜看着文质彬彬的男人,绝对是汪明哲没错。
这是他的手机?为什么会掉在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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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池昱回到安全屋的时候,汪明哲似乎已经成功说服了那群玩家。
但比起汪明哲的口才,池昱更愿意相信是现实逼迫着他们不得不同意。
一伙人匆匆休息了一个晚上,在第二天的七点就准时起床去了墓地,生怕去晚了又会和上次一样前功尽弃。
十几个人累死累活地挖了好几天,但始终都没有见到任何与钥匙板有关的踪影,甚至就连资源的数量都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
他们刚来副本时,一个坟里就能挖出整整几箱塞得满满当当的午餐肉罐头,但如今一个坟里却只有五六盒,甚至连这点数量都是奢侈的。
多的都是些只放了一瓶水或是一盒鲱鱼罐头的,是感觉充满了神明的恶意的坟墓……
这期间胡忠也终于遭不住伤口感染而引起的各种并发症,在某天晚上突发恶疾,一命呜呼。
池昱在副本里见了太多的血腥场面,但这种时候面对如此平淡的死亡,他却极少有地受到了震撼。
那个在故事开始时强壮坚毅的男人,在临终之际忽然回光返照般地睁开了眼睛。
他走不动路,便像条毛虫似的在地上弓着身子蠕动,然后对着安全屋狭小的门板高呼:
“……我看到了终点!”
大家都知道这是胡忠因高烧而产生的幻觉,遂一个个咬着嘴唇白着脸色,默默地看着他爬到门边,谁也不打算破坏他最后的那场梦。
只有不会读空气的池昱站了出来,他替胡忠打开了安全屋的门,叫屋外稀薄的月光洒落进了屋内的地面。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同他说:“很可惜,但这只是安全屋外的走廊,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出口。”
“池昱!”有女孩子小声低呼他的名字,想要阻止他那不合时宜的“清醒”。
少年不为所动,只是无言地望着胡忠倏然停下了爬行的动作。
他好像哭了,眼泪从红肿不已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流淌,鼻涕也混着血水一路流到嘴角。
他的哭泣是无声的,也或许是因为撕心裂肺到了一定程度,便再也呐喊不出声音,最后他的脑袋低垂下去,就这么在安全屋的门口咽了气。
有人对池昱的做法感到不满,便站起身指责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他最后的……”
“幻想?”池昱打断了那人的话语,他的眼底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在这种时候,还是应该看清现实更好吧?”
他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更不会温柔到去照顾每一个人的心情,但池昱自身也并不了解这算是何种心态。
他只是从进副本开始就是如此的现实了。
他的灵魂,他的大脑乃至于他整具身体,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虚无缥缈地感知不到任何冷暖。
胡忠死后,众人把他的尸体埋进了已经挖开的坑洞里,就在大家努力填土的时候,有人忽然注意到一旁的石碑上写了一行小字,他便好奇地俯身看了一眼。
石碑上用马克笔写着“此处有怪物”,同李美然一模一样的笔迹叫看到这画面的众人登时噤了声。
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纷纷静默地垂下眉眼,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的玩家正在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但他们的心中还抱有最后一丝的幻想,或许呢……
或许那些死掉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他们离开了副本,回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中。
挖掘的工作仍然进行着,进度虽快,但气氛却没了往日的和谐与温馨。
所有人都铁青着脸色,只拼命地挖掘着坟墓下的一切,他们对于赶紧离开副本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但令他们绝望的是,钥匙板仍然不知所踪,就连他们的食物与水源也慢慢跟不上供需。
玩家们工作量变大,需要补充的能量也会随之增加,再加上可挖掘资源的数量变少,这导致罐头的消耗量也明显要大于补给量。
眼看着储藏室里的罐头与矿泉水一天接一天地减少,每个人都心急如焚,但又因为担心自己少吃一口,其他人就会多吃一口,遂他们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愿做出退让。
池昱正挖坟挖得灰头土脸,身旁的男人却忽然丢掉了手中的铁铲。
在玩家们不解的注目下,他从坟里捞出了那仅有的一瓶矿泉水,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
“水源本来就少,你怎么还……!”有人想要阻止他,但话到嘴边却被男人发了红的眼睛给吓退了两步。
“老子挖得这么辛苦就找到了一瓶水,给我恢复能量都不够的!还他妈要跟你们分享?!”
他一边怒骂着,一边将喝完的水瓶像草纸似的揉成了一团,恶狠狠地丢到地上。
没有多少重量的塑料瓶因触碰到坚韧的泥地而反弹,池昱微微偏过了头,那边缘锋利的东西便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感觉到又有一场恶战要在这里爆发,嫌麻烦的他赶紧收起工具换了块坟,给这群即将暴怒的玩家们让了块地。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委屈啊?大家不都和你一样在强撑着吗?”
“资源越刷新越少,早知道是这种设定,当初我们就把墓地全挖开来了。”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啊!那时候都是因为胡忠说的啊,要什么劳逸结合,让我们慢点挖,你看现在好了,错过了这么多的资源,我们都要饿死了!”
“不是,胡忠人都死了,你们还在埋怨什么啊……?”
虽说人多的地方就会起内讧是无比正常的发展,但这样一天就要吵个三四次的,真的很让人窒息。
“大家别吵,听我说……”
“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听你说?我不爽,我先说!”
汪明哲就在一边无奈地看着,他一直都试着用自己的见解去安慰他们,但结局总是会把众人的怒火都引到他的身上。
池昱对于汪明哲这种老好人的做法根本不能理解,所以每次在看到汪明哲为了劝架而挨骂时,他的内心都是一句话在反复地刷屏:
不理解但尊重。
最后见大家实在是吵得厉害,连坟地都没心思挖了,池昱索性也丢掉了自己的工具,慢悠悠地晃了回去。
他从储藏室拿了把手电筒,又顺手取了柜子上的匕首作为防身用,这次的道具配备齐全,池昱决定再去一次地下室看看。
不过他刚出大门,就在走廊上遇见了从墓地回来的汪明哲。
青年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慌张,似乎是被那群玩家给赶回来的,见池昱手中还提着手电筒,他便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开口问他,“……你要去哪里?”
池昱挑眉,他本想实话实说,但想到万一汪明哲刨根究底,他解释起来会很麻烦,遂一转话锋胡说道,“我去洗手间。”
“去洗手间需要用手电筒?”他果然追着问了。
“你管我?有备无患。”小少年拍开了汪明哲试图拿走他电筒的手,旋即头也不回地去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意外的是这次汪明哲没有像以前那样对他死缠烂打,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池昱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了拐角口。
每次走在迷宫里,池昱最庆幸的是还好这里的地图不会七天变化一次。
他的脚步再次停驻在黑黝黝的地下室入口前,深吸了一口满是霉味的空气。
功率不算太大的手电筒向下照去,原先根本看不见尽头的台阶在灯光下逐渐清晰了轮廓。
从捡到汪明哲手机的地方再往下两米,台阶上有一滩已经凝固了的液体,墙面上似乎也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一小片碎石散落在地面,与那些黏糊糊的液体粘连在一起,看着万分渗人。
是之前蜘蛛怪撞破门板时流的血吗?
池昱在心中一边如此想着,一边举起手电迈开脚步继续往深处探索。
地下室的台阶长得离谱且坡度很大,稍有不慎就会整个人向前倾倒,好在池昱一直扶着墙壁才幸免于难。
空气从最开始的难闻到了此刻会让人眩晕的浑浊,手电筒能照到的范围里几乎全是灰尘在漫天漂浮,浮夸到几乎遮挡了他的视野。
“嘶。”
一直摸着墙面的指腹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池昱痛得抽了口气,他借着手电筒的光芒低头去看,只见一颗血珠从他细腻的皮肤下缓缓渗出。
他困惑地抬起灯,照亮了身旁与他紧挨着的墙壁。
地下室有着和外面还带有内嵌灯的迷宫截然不同的装饰,不,与其说是装饰,不如说这里根本是连装修都没有过的毛坯房。
整个墙都是由未被刷过漆的水泥组成,而刚才划破他手指的,正是墙面上那条不深不浅的血痕。
血液在长时间的风化中已经完全凝固,甚至连边缘都变得锋利无比。
“难道之前有人来过这里……”他心下费解,没忍出声碎碎念着。
眼看着前方的走道依然深不见底,而来自于入口处的灯光已经越来越暗,池昱只得咬牙,抱着“来都来了”的典型想法继续往里走。
大抵两分钟后,身体的倾斜感逐渐消失,池昱终于踏上了平地。
但令他窒息的是,当手电筒的光芒照亮眼前的空间,呈现在他眼前的又是一座新的迷宫。
完全没有光线的空间内,水泥墙壁组成了一条条根本不知通往哪里的道路,手电筒的光晕在墙面上泛开一深一浅的两层光圈,池昱的影子也被笼罩在这层模糊的光影下,显得扭曲又诡异。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不仅仅是地底稀薄的空气让他觉得呼吸困难,光就这亲临恐怖片的感觉也足以叫他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但……来都来了。
池昱掐了一把大腿,强行为自己增加了勇气buff。
他故技重施,摸着最近的墙面往前直走,祈祷着自己选中的这条“直线”可以带他离开迷宫。
可惜这次他的运气不算太好,墙体在半路上就中断了,而他亦被这条线引进了一道死路。
全封闭的墙面从四周围拢过来,让他有种被棺材板给狠狠挤压的不安与崩溃,他拼命稳住自己混乱的呼吸,按照来时的路线往外狂奔。
少年的步伐在迷宫里“哒哒”响个不停,可在他终于因感觉到疲惫而停止奔跑的那一刻——
无比突兀的,他的耳边又多了一声谁的脚步。
池昱的瞳孔缩了缩,他清晰地知道这声脚步绝不会属于自己,因为在听到动静前,他就已经扶着墙壁停下来了。
有个扭曲的声音在他脑内不断地呐喊,好似尖锐的指甲摩擦着黑板: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他浑身冒出了冷汗,滴滴溚地浸透了单薄的衣物,但他的身体却像是不受使唤般,提着手电,僵硬着脑袋,缓缓地转过了头——
电筒的强光打落在池昱背后完全被堵死的墙体上,但那里空无一人。
是错觉……?
他有些恍惚,开始慢慢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不过他屏息又往前走了几步,那脚步声居然再次跟了上来。
哒、哒。
池昱走一步,那声音就跟进一步。
他可以断定,虽然地下室的迷宫高度只有两三米,但他清晰记得自己走了不下十几米的深度,除非这当中还有什么自己没发现过的夹层,要不然脚步声绝不会是从头顶传来。
那个“人”绝对就在他的身边。
手电筒的灯光因他逐渐慌乱的心思而晃动,他鼓起勇气又四下检查了许多遍,仍然找不到那个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家伙。
但他又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恐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迷宫的深处走。
空气中的怪味渐渐地变成了难以忍受的腐臭,从前方的区域源源不断地传来,池昱越是深入,那气味便越是刺鼻。
身侧的墙壁又带着他走到了岔口,看到那堵拦截在正当中的灰白色的墙,他的心底莫名翻涌起一阵阵的压抑。
一颗不安的种子在他的胸腔里生根发芽,最后刺穿了他的血管与肌肤,从他的体内破土而出,将他反向包裹进了满是荆棘的花苞。
像是要与这种内心的恐惧较真似的,池昱的第六感甚至是墙体的结构都已经明确地告诉他那是死路了,他还是要倔强地举着手电往里拐,好像非得被那堵墙挡在脸上才会罢休。
“呃……”臭味越来越重,池昱下意识地干呕。
他指尖一抽,手电也跟着晃了两下,竟意外地照到了两侧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字体。
那似乎是用血液写出来的文字,此刻液体已经凝固成暗红色。
池昱皱着眉头凑近看了一眼,发现那都是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文字,就和当初墓地外那块金属门上写着的文字属于同一种。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能透过这行文字读到写下他的人的内心。
那家伙似乎在因为做了某件事而感到极度的兴奋,以至于笔迹都显得歪歪扭扭,让人几乎能脑补出他在写下这行字时嘴角癫狂的笑意。
而随着他的手电筒继续往里打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倒映入了少年的瞳孔。
腐臭就是从它的身上传来。
池昱厌恶地捂住口鼻上前查看,就见那和人差不多大小的东西像团被人拧干的毛巾似的扭作一团,已经完全腐烂掉的块状物也像融化了的太空沙,一滴一滴往下缓慢地淌,在地面上汇聚出一大滩黏稠的漆黑。
池昱努力忍住想要呕吐的生理不适,他用脚尖拨弄了一下那团黑乎乎的麻花,将它转到了正面。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上头脱落,慢悠悠地滚到了池昱的脚边。
他下意识地往下打光,却在见到那东西的正面时差点魂飞魄散——
那居然是一颗人头!
他已经展现出尸斑的脸颊上皮肤都腐烂了大半,脆弱的颈椎骨与沾满了血渍的围巾缠绕在一起才勉强没有让他的头与身体完全分开。
池昱掐了一把自己的人中,但双腿还是不受控制地发抖。
因为从尸体的打扮以及他头骨的轮廓来看,他忽然发现这个死人的身份是……
汪明哲。
池昱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惶恐。
如果这具尸体是汪明哲,那么楼上跟他称兄道弟还处处照顾他的汪明哲又是谁?
他扯起自己的衣摆用力捂住口鼻,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靠近检查那具尸体。
从腐烂的程度来看,这家伙的死亡时间至少有两个星期以上。
如果真要这么往前推测,那从汪明哲愿意主动替他验证猜测,并好心安慰池昱说他会永远信任他开始,那个真正的汪明哲就已经死在了地下室里。
“唔呕……”
即使捂着鼻子也能嗅到的尸臭不断侵占着空气,胃里忽然翻涌起强烈浓稠的酸液,池昱一时招架不住,扶着墙痛苦地干呕起来。
他没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都是些黄绿色的胆汁,连眼白都因为用力而泛开一片血丝。
等到那种叫他崩溃的感觉终于散去,他才颤颤巍巍地擦去了嘴角的唾液,开始反复回忆这两周里汪明哲的种种不对劲。
但他一想到那唯一对自己好的青年可能是什么东西假扮的,还要假惺惺地说“我信任你”这种话,他的胃就又一阵阵地痉.挛,根本没法好好思考。
最后池昱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攥紧口袋里汪明哲的手机,打算回到地面好好质问他。
不过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手电筒的光圈落在了身后男人惨白的笑脸上。
池昱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差点就一脚踩上那颗头颅而再次跌坐回地面。
电筒的光源在黑暗中瞎晃了一通,直到池昱稳住了心态,这才重新固定在青年的身上。
他的头发因不知哪来的静电而根根立起,整张脸都毫无血色,但嘴唇却艳红的像抹了血,绽开着诡异的弧度冲池昱幽幽地笑。
“你……”池昱瞳孔地震,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不敢动弹,连那上头都是腐朽掉的血渍都顾不上。
汪明哲没说话,他看到池昱的手塞进了口袋,那副哆哆嗦嗦的样子显然是在摸索自己防身用的匕首。
于是他也将手伸进自己的衣服,一边向池昱靠近一边无声地笑。
“滚远点啊!”厌恶与别人太过亲近的少年下意识地低吼,像只红着眼睛同人类呲牙的小狗。
他有种即将被怪物吞入口中的不安,池昱猛然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向着汪明哲的面门挥去。
但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接住了。
他的力气极大,紧紧地捉着池昱的手腕,任他如何用劲都无法挣脱,直到剧痛扭曲了少年的五指,让他被迫丢掉了那把唯一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匕首。
“……”池昱的呼吸已经完全乱了套,瞳孔也缩成了针眼点儿的大小。
死亡的恐惧头一次如此强烈地席卷而来,就像是铺天盖地的海啸,逐渐吞没他的视野他的理智,让他完全丧失了继续思考的能力。
但汪明哲仅仅只是按住了他的腕骨,在池昱惊恐的注目下,他一点点地用指尖勾开了他紧绷着的五指。
用劲过猛让池昱的手背上冒出了绀青色的血管,清晰的脉络一直延伸到无法看见的袖口深处。
两人之间毫无对话,唯有掌心里的温度是清晰的。
汪明哲的手指冰凉无比,他轻轻勾勒着池昱的掌纹,然后像是要给予他什么一般,他展开他已经脱力的手掌,将一枚更加冰凉的金属物递交了过去。
按在手腕上的五指松开,池昱的肌肤留下了一片狰狞的红色。
但他来不及在意,只是怔然地望着掌心中那枚亮银色的钥匙,它与开启金属门的钥匙板绝不适配。
“这个钥匙是……”池昱错愕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对方依然不说话,但他忽然晃悠悠地起身,就像是体内的血液被加热爆炸一般,汪明哲整个人都开始变形膨胀。
手电筒的光芒下,青年的手脚变得细长浮夸,身体也逐渐拉到了几米多长,最后竟化作了那只竹节虫怪物的样子!
在池昱惊恐的注目下,它依然沉默,只是倏然转过身,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慢慢地走。
逼仄的地下迷宫里,怪物只能苟着身子往前蠕动,并且时不时地会回头与池昱对视,好像在催促他快点跟上自己。
意识到对方是在给他带路,还处于茫然中的池昱跌跌撞撞地捡起了自己被丢掉的匕首,带着迟疑地跟了上去。
地方不大,但怪物的移动速度却意外很快,池昱需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这不会攻击他的竹节虫。
他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而且虽然形态不同,但他在这只竹节虫的身上感受到了与软泥怪一样的友好。
现在他已经大概能理清楚发生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