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外面刮起了风,又下起了雪,这样的雪夜,可以浪漫到极致,也可以孤独到极致。
早晨六点,天未亮,赏南将醒未醒,14再次把之前的提示复述了一遍。
赏南又要闭上的眼睛在听见香夫人的名字时,刹时睁开。
“你说什么?”
[14:黑化值太低,怨气也太少,已经无法继续维持香夫人的生命活度。]
赏南之前完全忽略了这一点,或者说,他怀抱侥幸,侥幸黑化值和怨气不是同步的,侥幸香夫人绑定的不是黑化值。
但其实都是一样的。
没有黑化值,香夫人也活不了。
赏南脑子里嗡嗡直叫,他坐起来翻身下床,穿好鞋之后发现陆及在亮着台灯的书桌后面看书,看见赏南起床这么麻溜,“还早,你可以再睡会儿。”
陆及是被拯救的,也是被攻略的,他不知道陆香是依靠什么而活。
所以他此刻也是被蒙在鼓里。
赏南心跳加速,“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香夫人说她要走,我被吓醒了,我想下楼去看看她。”
陆及笑着,灯光让他的笑显得越发温柔,“只是梦。”
“说不定是预示呢,我去看看。”他都顾不上怎么把这个谎给圆好,也没顾得上给这个梦添砖加瓦,急慌慌地拉开门往楼下跑。
陆及在他走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大敞的房间门,他目光沉静,半晌后,他合上书,站了起来。
天还没亮,一楼昏暗得如同七八点的夜。
赏南站在香夫人的门前,抬手敲门。
没人应,门自然也没被打开。
赏南直接去外面找了备用钥匙,核对房间名的时候,赏南的手指一直在抖,几十把钥匙,要一把一把的找,他没顾得上开灯,睁大眼睛看上面的标签。
“嗒”一声,客厅的灯全亮,赏南有一瞬间的失明感,他往身后看了一眼,陆及也来了。
赏南很快找到了钥匙,他跑到香夫人房间门口,没有任何停顿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一拧,门就被推开了,屋子里有着很浓的玫瑰花香味,化妆镜前有一束白玫瑰,开得很热闹。这是镇子里花店送上门的,他们玫瑰园里的玫瑰要到春天才会重新焕发生机。
房间内的每件家具和装饰都是香夫人自己亲自挑选,她选的自己喜欢的,床是公主床,长长的白色纱缎从最顶上倾泻而下,将香夫人罩在了里面。
“香夫人?”赏南打开壁灯,轻声唤了对方。
床帘后面响起很虚弱的一声应答。
赏南心头一凉,他大步走过去,轻轻掀开了床帘,看见香夫人的那瞬间,赏南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用铁锤迎面敲在了额头上。
香夫人脸色青白,不止没有血色,是像他以前看过的僵尸电影里面的僵尸面色,连黑色的瞳仁都微微泛灰。平时柔顺黑亮的黑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白色,和床帘是一个颜色,沿着床沿,垂到了地板上。
“香夫人……”
赏南慢慢蹲下来,他和对方朝夕相处年,他把香夫人当姐姐一样,他珍爱陆及,自然也珍爱他身边的人。
香夫人从被子里伸出手,她的手指皮包骨,细长弯曲,像小鸟的爪子,她抓住赏南的手,笑了笑,“昨天晚上有点不舒服,接着我起床上洗手间,路过镜子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成了这副样子,没过多久,我就起不来了,我感觉我快死了,我以为……”
她眼角滑下一行清泪,“我以为我会见不到你和少爷最后一面。”她眼珠往上,看着陆及,“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以为我能继续跟着您。”
陆及垂着眼,他看着床上的女子,忆起往昔,“这些年,辛苦你了。”
没人说要去叫医生,赏南知道原因,所以不叫。陆香十分清楚自己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已经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尸臭味。而陆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死亡的模样。
“新房子我本来还给自己准备了房间,现在只能当仓库了。”
“小南,别哭,多活这么久,我是赚了的。”
赏南埋在床沿的被子里,哽咽不停,和陆及不一样,香夫人就是赏南在这个世界里的亲人。
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他都没经历过多少亲近人的生死,他握着陆香的手,没有任何温度,**的,他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正在从陆香的身体里缓缓流逝。
“能用积分……”
[14:……不能,我是你的系统,对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或者物种,我没有任何办法。]
香夫人的面部开始产生变化,像是在融化,像是在变色,从白变成灰,成了微微发黑,又成了焦黑。
她松开了赏南的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的颧骨缩进去,整个人瞬间被抽干似的,失去了全部水分,她眼眶变成了骷髅那样的,焦黑附着在她的骨骼上。
赏南红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陆香?”
这本是陆香当年被烧死后的模样,她被烧成了焦枯的一团,整个人缩小了一倍。
她嘴唇上下牵动,“我真想永远陪着你们,我不甘心……”
赏南无法无动于衷,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眼泪夺眶而出,眼前却突然被蒙上一片黑暗——是陆及在他身后用掌心挡住了他的眼睛。
死亡是眨眼间的事情,死亡也是最不可抵挡的结局。
陆香因怨气而生,也因怨气而灭亡,她可能本就是一个幽灵,但赏南无法真的把对方当成一个鬼魂或者别的什么。
这都是当初陆家造的孽,延伸至了今日,他们又带走了香夫人。
[14:黑化值清零。]
香夫人死了。
说是因为香薰蜡烛倒了,引燃了被子,香夫人被整个烧死在了床上。
此事一出,整个老宅的人都为之震惊,他们不敢相信,那么美艳又有能力的女管家,居然会死于倒了的香薰蜡烛,这也太离谱了。
老宅里的许多人都无法接受,虽说香夫人大多数时候都在陆及那边,可也是经常打交道的,还那么年轻,就这么没了?
但尸体是真的,陆先生闭门不出也是真的。
老宅的积雪被清理干净,整束整束的白菊花堆在院子里,白色的灯笼挂在了各个出入口,每个人的手臂上都绑了一段黑纱,老宅的气氛低迷不已。
陆及接任陆家后,香夫人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大家都知道陆先生身旁有一位美艳非常的女管家兼特助,能力和手腕也非常了得,公司里的许多事情甚至都用不着陆及出面,她就能解决。同时,她深得陆先生信任。
这样的女子,陡然离世,令人扼腕。
不过,他们仍对陆先生居然将香夫人的葬礼和灵堂都设置在老宅感到匪夷所思,再得器重,她也不是陆家人,如此举措,足以说明香夫人在陆家的地位,于是,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
负责接待前来哀悼的人是孟管家和李西北。
李西北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靠谱,他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愣了好久,他完全不能接受,虽然香夫人说话尖酸刻薄,可并不影响她善良周到,她对赏南有多好,李西北都看在眼里,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他甚至不愿意将香夫人和“死”这样残酷丑陋的字眼联系到一起,但事实确实如此。
赏南和陆及在陆香去世的第二天,着手整理陆香的遗物,能整理出来的东西,都会作为陆香的陪葬品。
桌子上用一管口红压着一张纸,他们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
是遗书。
她说前不久她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去了医务室,但又查不出问题,她便不觉得是生病,她觉得是自己快消失了。
她说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她在自己身上闻到了若所似无的尸臭味儿,是死人身上的味道,她在房间里喷了不少香水。
所以她那么着急地天天和设计赏南与陆及婚服的设计师打电话,所以她那么快把新房子的一切都安排好,不过,她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她以为自己能离开这里,和赏南还有陆及开始新的生活。
她在遗书的最后面说,她甚至还想过,未来可能会遇见心仪之人,就像赏南于陆及,陆及于赏南。
“一切早已注定,再见。”这是遗书的最后一句话。落款不是香夫人,是陆香。
陆及将遗书叠起来,递给赏南,“想收着?”
赏南点点头,把遗书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可以作为陪葬品的东西有很多,香夫人喜欢漂亮衣服,还有她衣帽间那一排排款式颜色夸张的大沿帽,她的高跟鞋与她的首饰。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箱子,她甚至自己在上面贴了纸条:真要死了,把这个和我一起埋了。
赏南蹲在箱子前面,没有锁,一揭就开了,一打开,十分具有年代气息的灰尘扬起来。
里面的东西不多,一支发簪,一对白玉镯子,一根红绳,还有几封书信,放在最边上的,是一把油纸伞,只不过已经破破烂烂,无法再使用。
“我猜,都是你给香夫人的?”赏南声音微微嘶哑。
他知道这把伞,世界最开始的时候,14给过他资料,陆及和陆香第一次见面,陆及给陆香遮了雨,并且带陆香回了陆家。
那个时代,跟了谁,便是将生命也交付了出去,所以香夫人跟着陆绅一次又一次,一世又一世,直到陆绅成为陆及。
陆及弯腰盖上箱子,他这几天也难绽笑颜,身上的阴郁气有些重。
整个陆宅,都被笼在一股哀伤的氛围当中。
陆宅没有了陆香,同时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鸡飞狗跳,孟管家管理主屋,根本不清楚陆及这边的情况。
孟管家面试了不少前来应聘管家的人,其中不乏各个大学的博士生,听他们说得天花乱坠,却还不如李西北好使。
陆氏也紧急招聘了特助,公司里的人不断来往陆宅,找的都是陆及。
陆及好几次叫陆香,都被赏南听见了,陆及是个很含蓄内敛又将规矩看得很重的人,但陆香在他心中的地位显然不是普通员工能比得了的。
除了公司事宜,再就是一系列琐事,香夫人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管家能力强得令人发指,由于赏南的一切之前都是她在负责,她不在了,陆及不可能把赏南交到别人手里,只能他亲自上手。大到与大学校方联系,小到春季衣服的定制。
这些事情的负责人显然也没想到如今是陆先生亲自负责,每次打电话都战战兢兢,还要握着手机提前排练几遍。
陆及暂时无法抽身管理的事情,李西北自告奋勇接手了。
这种鸡飞狗跳一直持续到陆香下葬之后才慢慢好转,转眼间,便到了除夕。
李西北带人推着车停到院子里,“全是国外寄来的。”十好几个超大号纸箱,垒得高高的。
来的人把货物卸了,李西北拖着裁纸刀一箱一箱的开,赏南想去帮忙,被他推开,“一边儿去,你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赏南拉上拉链,因为陆香离世,他瘦了不少,之前脸上的婴儿肥消失不见,立体的轮廓显出淡淡的疏离和冷然。
14觉得,现在的赏南有些像原来世界的赏南了,反正看起来像。
听见赏南说写完了,李西北哟呵一声,“不愧是我弟弟。”
嘚瑟完后,他又说:“那也用不着你帮忙。”
孟管家给了李西北两套冬天的陆宅员工制服,还别了胸牌,只是没有职位,但他干的都是之前香夫人的活儿。
打开所有箱子,李西北直起腰来,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叹了口气,“都是之前香夫人给咱们订的衣服和过年要用的东西。”
赏南垂下眼,弯腰抱起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纸箱子,“都搬进去吧。”
李西北回过神,对赏南的背影喊道:“先放客厅里,怎么放我来安排!”
“……”
陆香买了各式的烟花爆竹,对联剪纸,还有圆滚滚的红灯笼。
连过年要穿的衣服她也都挑好了,都是红色,只是面料款式都不同。
当然,她自己也有一份——她以为还能和大家一起过个年的。
赏南将陆香的个人物品都挑了出来,放在两个箱子当中,李西北问道:“要烧给她?”
“烧。”赏南点头。
既然世界里有怪物,那应该也存在着其他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所以,陆香说不定能收到她的漂亮衣服和漂亮帽子。
李西北和李母还有赏南一起把这些东西都整理好,结束后,人都是满头大汗,李母没停下,倒了两杯水递给赏南和李西北,说道:“等过完年,我和你二哥也要走了,不能再玩了,一开春,好多农活等着做。”
赏南咽下口中的水,蹙眉道:“您这么大年纪,要不我请人帮您做,您跟着我一块儿养老。”
看着目露关心的小儿子,李母差点就要答应,但又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清醒,这里不是她可以久留的地方,短住还好,长住还可能惹人烦,破坏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我做惯了事的,”李母说道,“要是没事做,我还浑身不自在。”
李西北则说:“我不走。”
对着李西北,李母的慈眉善目变成了横眉竖眼,“你怎么不走?”
李西北清了清嗓子,抖抖袖口,“我和陆及商量好了,我接替香夫人的位置,等年过完,我就去陆氏上班,工资比我之前高五倍。”
赏南没忍住笑出声,难怪最近李西北在陆宅哼哧哼哧干活,比谁都要积极,合着他就为自己制定好了职业规划。
李母一愣,直言道:“别不是你死皮赖脸去讨要的吧?”
“哪能?”李西北坐下来,“陆及让我留在陆氏的,他说我是高材生,人又正直坦率善良优秀英俊非凡,说不留在陆氏,是陆氏的损失。”
赏南:“英俊非凡也是陆及说的?”
“他没说,但是我能看出来,他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
英俊非凡不应该是陆及说的,赏南想,但李西北留在陆氏,应该是陆及邀请的没错,不然按照李西北的性格,他是不可能自己开口朝谁讨要的。
李西北有了工作,赏南明年也要去上大学,李母脸上写满了欣慰和开心,在做母亲的眼里,儿女过得好,比自己过得好还要重要。
在这之前,她也从没想过让陆先生给李西北找一份工作,她认为陆先生养着小南,就已经承了人家这辈子都还不完的人情,怎么还能去舔着脸要别的。
但是......
“西北啊,五倍工资真的太高了,你去和陆先生说,少给你一些。”
赏南抢在李西北前面说:“妈妈,二哥好歹也是top1政法大学高材生,我知道他之前的工资,现在就算是五倍,也不多,他有这个资格。”
两人在听见赏南的话之后,一怔,李西北欣喜若狂地扭过头看着赏南,“你叫我什么?”
“二哥。”
李西北指着李母,“她呢?”
“妈妈。”
李母顿时哭出声来,李西北则站起来用力抱了赏南一下,“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叫我们了。”
“没,只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赏南坦然道。
李母擦着眼泪,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说要去厨房做年夜饭,李西北则因为赏南接受了自己而开始絮絮叨叨说要给她分析大学每个专业的发展前景。
赏南:“……”
他敷衍了李西北两句,拔腿就跑。
陆及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他正好从楼上下来,撞上正在往楼上跑的赏南,“有鬼在后面追?”
赏南喘着粗气,“后面没有鬼,前面有。”
陆及:“……”
积雪逐渐在融化,除夕夜并不十分寒冷。
赏南和陆及在大门口与各自的房间门都贴上了对联,陆及对赏南房间那对联不满意,自己着手写了一副。
上联:好好学习。
下联:天天向上。
横批:加油。
赏南:“……”
其余的,便都是一些过年时,每家每户都会做的事情。
李母朴实又迷信,她说的很多,赏南都不知道,很奇怪的是,赏南脑子里没有关于过年的任何记忆。更加奇怪的是,他有自己大学生活的记忆,却没有与过年有关的,他甚至还不如陆及知晓得多。
陆及说他头发有些长了,给他剪头发,剪到一半,李母路过,赏南叫住她,“我有舅舅吗?”
李母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在看见陆及手中的剪刀时,摇摇头,“没有,但是有一个小姨一个大姨,但都不在本地生活。”
说完后,她便去给那几只狗喂年夜饭。
在陆及的手里,赏南的眉眼逐渐变得明晰,他自己举着小镜子,感叹道:“我长得好快啊。”他只是感叹自己在这个世界里长得快,跟刚来那会儿完全不同了,陆及也是,陆及的变化更大。
陆及只听着赏南感慨,他本就不是擅长闲聊的人,偶尔会附和几句。他垂着眉眼,剪刀清脆的咔嚓声显得很小心翼翼。
赏南发质软,又刚洗过,他的一切生活用品也是陆香给他挑的,每根头发丝都是陆香精心照料的体现,剪的时候,很容易从手中或者梳子当中溜走。
外面响起狗吠声,李西北站起来出去看,没过一会儿,他带着李西西进来了。
李西西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身上全是风雪和赶路的痕迹,李西北在她身后关上门,“不是有手术?”
“让不要吃东西,家属偷偷给买了奶茶,手术做不了,推到了明天。”李西西看向坐在椅子上眉眼精致得像年画里边小孩儿的赏南,“算我来拜年的,给大家都带了东西。”
她给赏南专门准备了红包,赏南掂了掂,很沉的一沓。
[14:这个世界里,医护很受尊重的,李西西的年薪可以抵得上陆氏高管的年薪,更别提像她这种水平的专科医生,还会被请到各地会诊参与手术,薪水来源很多。]
她给陆及买了一条围巾,赏南顺手摸了一把,很软,想必也不便宜。
送给赏南的便是一个书包。
书包……
赏南抱着盒子,“谢谢大姐。”对方可能是在过当姐姐的瘾,想把以前没能给他的都补上。
对于这声姐姐,李西西的反应没有李西北和李母那样大,只是在短暂的怔愣后微微一笑,便挽起袖子去厨房帮忙做年夜饭了。
“陆及。”赏南在客厅都能听见厨房的油烟窜起与锅铲剐蹭锅底的声音,有些家长里短的热闹。
“嗯?”陆及扫干净赏南后颈上的碎发,地上的很快会有人来打扫。
“你之前过年吗?”
陆及收好剪刀,他表情没有显出落寞与不自在,“很多年不过了。”
不管是陆及,还是之前的那几世,每到新年,都只有陆绅和陆香两人,陆香倒是会为了热闹热闹气氛搞一些活动,但不论怎样,都掩盖不了他们住的地方寂寥阴沉如一座巨大的坟冢,她所做的,也不过是在坟冢里起舞而已。
年夜饭在晚上九点准时开始,慢慢一大桌子菜,大部分都是本地的菜式,每道菜在今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寓意。
开饭前,李母问了一句梅眉夫人怎么没有出现。
赏南也好一段时间没有看见过对方了。
李西北如今是最清楚家里每个人动向的,他给赏南和陆及各自递去筷子,回答说:“她几天前动身离开了,去了国外,说要去休养身体,机票都是我帮忙订的。”他只和陆及说,对方表现得不是很在乎,所以他也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李母不提,他都差点忘了。
还好,李母也没追问梅眉要去休养什么,因为没人知道原因。
“好了好了,吃饭吧。”李西西轻扣桌子,她清清嗓子,举起酒杯,“希望来年,嗯,大家都能顺遂如意。”
赏南早就已经到了可以自由饮酒的年纪,他和大家碰了杯,之后又喝了不少。
到年夜饭结束时,时间快十二点,赏南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怎么……莫名其妙地自己转悠了起来。
李母一看,就知道他是喝醉了,连连痛骂李西北在饭桌上不停给赏南倒酒,李西北已经准备开始放烟花了,他蹲院子里,头也不回,“他都多大了,喝点酒咋了,看把您心疼的。”
他说着,揭开打火机,挨着点燃了一排排烟花的引线。
这是陆香在年前找人定制的。
烟火不断冲上夜空,在头顶迸裂开,流光溢彩地朝四面八方倾泻成巨大的玫瑰花图案。
夜幕被照亮了好久,赏南双手揣在兜里,他一直看到烟花全部放完才收回视线,陆香本来也想看见这些,这个新年,就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最向往的新年。
回到楼上,赏南昏昏沉沉摇摇晃晃地洗漱完,没有进自己的房间睡觉,他哪怕喝醉了,都不会忘记李西北的呼噜。
他径直,不带一丝犹豫地推开了陆及房间的门,陆及正准备睡觉,他刚掀开被子,一个人影就弯着腰从自己手臂底下钻了过去,躺到了他床上。
他一躺下,就很自觉地卷着被子往里边滚了两圈,然后躺在了之前他躺过的位置,分毫不差。
“……”
男生哪怕洗过脸,脸看起来仍旧红扑扑的,沐浴露和酒精的味道混在一起,并不难闻。
陆及没有吵醒对方,它只是依依不舍地用指骨不断碾磨着赏南的嘴唇,离开时,赏南的唇靡丽艳情地远超他被酒精熏红的脸。
大年初三,李母就迫不及待地整理行装要离开。
“我现在看见你过得好,我已经放心了,”李母穿上来的那天穿的棉袄,她精神状态比那天要好了许多,可能找到了赏南,又给了她一些活下去的支撑,“你……好好读书,考大学。”
从她有限的认知当中,好好读书考大学,已经是她可以给的最高的企盼。
送李母和李西北离开后,赏南在沙发的抱枕后面发现了一个信封,里头是厚厚的一沓纸币,同时还夹放着一张纸条:这是这些年的生活费,没白吃哈。
写纸条的人应该是李西北,这个说话的口吻,肯定不能是李母。
李西北身上估计已经没钱了,赏南差不多能猜到,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也大体从李西北口中得知了不少对方的过往——李西北在专业上确实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二十四岁就博士毕业,进入了本地一家在全国都享有盛誉的律所,他学生时期就无偿帮不少人打过官司,进入工作后,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挑选。最后打赢的那场官司,被告是陆萧手底下的人,知道原告找的是个没什么资历和背景的小律师,私底下找到他,目的是收买,李西北这种人,自然是不可能被收买的。最后,官司打赢了,他老板说迫于压力,他被开除了。
李西北的钱都是在那几年攒下来的,被开除后找不到工作,哪哪儿都不要他,他只能去干一些送外卖送快递的活,跑得勤的情况下一个月也能有一万来块。
赏南其实还挺心疼对方的,因为李西北其实就是一个没什么心眼又死要面子爱死扛的人,如果有人给他做靠山,他的确能帮助不少人。
年后一个月,赏南和陆及离开了陆宅,孟管家则留了下来看顾陆宅,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儿女都在国外,他对这里有感情,打算在这里度过晚年的最后一段日子。
走的时候,孟管家跟着他们的车轮的轨迹走了很远。
宅子立刻就空了。
赏南按下车窗,现下开了春,稻田里蓄了水,估计要开始插秧了。
空气还是冷的,所以他很快又把车窗升了上去,“陆及?”
“你为什么要自己开车?”赏南问道,他觉得在路上这么干坐着也太无趣了,找点天聊聊。
“比较自在。”陆及回答得很平静温和。
赏南:“是吗?”
陆及没说实话,他不说,赏南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真实答案,因为这并不在14可以检索到的信息范围内。
初春带着寒气的风将稻田里的水吹起层层波澜,外面是冷的,甚至是萧瑟的,但车内确实宁静温暖,陆及放了一首轻缓的钢琴曲,赏南靠在椅背上打着瞌睡。
陆及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不喜欢在属于他和赏南的空间中出现任何人,现在不会有司机,以后也不会。并且,他打算辞去陆氏控股人法人代表等等大部分身份,陆荔和那些孩子们,想必会对这些职位非常感兴趣。
他想将此后的全部生命都留给赏南,在他们未来的家中,不仅是司机,还有女佣,管家等等一切人,都不会出现。
路程有些远,车在路上行驶了快六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房子是白墙红瓦,一栋三层一栋四层半,拼接在一起,墙边有正在发芽的春藤,爬满了半面墙,根部是一地厚厚的落叶。
图片看着是现代田园风,但实物其实与童话大电影里的漂亮房子更相像。
院子外是笔直的柏油路,宽阔通畅,时不时有车辆经过。两侧的杉树与杨树高大耸立,这里的房子间距不是特别紧密,但也没到不见人烟的程度,他们旁边五十米有一户,斜对面有一户,斜对面的那一户正在修整草坪。
赏南打开货车车厢的门,放三只狗出来,它们被憋坏了,跑进院子里就是一顿狂奔,又因为这是新地方,它们又开始贴着墙壁不停嗅闻,把两个主人都抛在了脑后。
有专门负责搬运行李的工人,也有专门负责所有物品陈设放置的专业人员,赏南和陆及什么都不需要做。
不过陆及还是进去屋子,看能不能帮上一些忙,他让赏南自己玩儿,不用去搬东西。
赏南看着陆及走进屋子的背影,想着,陆宅好像真的会吃人,吃掉陆及身上的烟火气,也吃掉了陆及身上仅剩不多的人气儿。
现在就好多了,他在屋子里和那些师傅们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