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自己在树底下找了个位置,拉开鲁班凳,摆好小桌。
魏庭之坐在车后座,从车窗把他一连串熟练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看他穿天蓝色的衬衫干干净净地坐在树下,还拿出了林羡给他准备的小风扇。
能看出来他很期待第一个客人,所以从坐下摆好开始就眼巴巴地看着寺院外的游客,等着一个人过来看看。
他在树下等,魏庭之就在车上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走到树下,六七个人先是围在香囊荷包的摊位前,然后才有一两个人发现边上还有个春生,再好奇地走过去看,这一看她们才发现,春生卖的竟然是木雕,手艺说不上有多精湛,但胜在造型可爱,从植物到动物都有。
春生一看有人感兴趣了先露出个讨喜的笑,再拿起一个拇指大小,坐姿憨态可掬的猫咪木雕递到来人手里,软声说:“随便看看,一个五块,买三个送一个。”
那人看了春生一眼,又仔细看了看手里的木雕,“你自己刻的?”
“嗯,都是我自己刻的。”
“怎么不学着上颜色?上颜色会更好看。”
春生听得一怔,没想过木雕其实还能上颜色,“好,我回去就学。”
“那你现在还没有颜色是不是该算我便宜点?”
春生又笑,“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我会给你优惠价。”
“优惠多少?”
“你买两个我可以收你七块钱。”
“那我能自己挑吗?”
“可以。”
“收硬币吗?我放包里嫌沉。”
“收的。”
春生的第一单木雕生意就是七枚硬币。
这七枚硬币给他开了一个好头,寺院游客发现树下的人越来越多都凑过来看,先去香囊荷包那儿看一遍,然后再去春生那里瞧瞧,有人光看不买,也有人为了买三送一蹲在小桌前仔细挑。
等春生想起看看魏庭之的车还在不在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已经开走了,他有些失落地左右看,没有发现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商务车,车上有三个人的工作就是负责看着他。
而回到魏家私宅的魏庭之,每隔两小时就能收到几段视频,视频有些是春生在和客人聊天,有些则是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表情认真地埋头雕刻观音。
每段视频魏庭之都会反复看上很多遍,再保存到电脑里,唯有这样他才能感觉风筝虽然飞走了,但是绳子还在他手里,他只要稍微拽一下,风筝就会落回他的手上。
魏泽葬礼一切从简,没有停灵七天,也没有追思哀悼,只是简单修了遗容就送去火化。
魏庭之大可以不用管他,但他爷爷爱护了他一辈子,魏泽是他的血脉,是他最小的儿子,所以就算是看在魏老爷子的份上,魏庭之也不会让魏泽的骨灰无人认领,再被人倒到垃圾桶里。
他的后事是林羡是处理的,包括买墓地,魏庭之做到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之后就不再过问,春生则连魏家又死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他自从去寺院门口卖木雕开始,每天都变得非常忙碌,忙不过来的时候魏庭之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帮他上颜色,用画笔给木雕染上颜料。
这是春生从一个客人那里听来的建议,他放到心上回来就开始尝试。
魏庭之帮他染好一个,把木雕放到一边等颜料自然干,说:“你可以试试把家里的颜料带过去,让感兴趣的客人自己上颜色,再收个颜料费。”
春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办法,呆呆地看着魏庭之。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木雕免费送,10块钱一个人自己挑木雕上色,染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不想自己染就挑现成染好的,15块一个。”
魏庭之声音淡淡地说出建议,这是他第一次给予春生的木雕事业,积极正面的建议,就是商人的嘴脸藏也藏不住,不声不响就把春生原本5块钱的木雕涨价到15块钱。
春生听得一愣一愣,“会不会太贵了?”
“嫌贵可以不买。”
春生垂眼,“那大家都嫌贵都不买了怎么办?”
“你可以卖给我,我不是有宝宝价?你给我宝宝价就好。”
“宝宝价就是不要钱。”
“你可以收点钱。”
春生抿唇摇头笑,“我不收,你喜欢我就送给你。”
魏庭之见他笑得眼睛都弯了,心情也不错,“我全部都喜欢,你还能拿出去卖?”
“我再多刻一点就好了嘛。”
春生在寺院摆摊快半个月,每天都是在家陪魏庭之吃完中午饭了再被林羡送去寺院,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魏庭之会跟着一起来接他回家,听他说今天生意如何,寺院的人多不多。
这天,魏庭之一如往常去接他回家,回去路上就听春生说今天有个阿姨分了他半根水果玉米,可甜了。
魏庭之听完有些不太高兴,“她给你你就吃?你认识她?”
“啊?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吃她给的东西?”
春生就转过脸不说话了。
只是晚上回去饭桌上多了杯鲜榨玉米汁,第二天中午也有,甚至他去寺院都被要求带上两根水果玉米。
春生吃得都快怕了,再不敢随便接陌生人给的东西吃。
他手捧两根玉米发愁,看见卖香囊荷包的女人在绣花,就分了一根给她。
这是他在寺院摆摊以来第一次和这个女人有交流,对方收了他一根玉米,转手就拿了个香囊给他,上面还绣着鸳鸯戏水。
春生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一根玉米换人家一个香囊不合适,又回去给她取了一个上好色的木雕,是一只胖嘟嘟的麻雀。
一来一回两人就算熟悉了,没生意的时候女人如果不想绣花就会走过来看春生刻观音。
她早就看见了春生在刻观音,只是碍于不熟不认识她不好去搭话去看看,熟悉后她常常和春生聊天。
有一天寺院游客很少,没生意她就走到春生身边看,看他手握刻刀专注又细致,忍不住问他,“这观音刻好了要卖不少钱吧?”
春生摇头,“这个不卖。”
“不卖?那你是要供在家里的?”
“对,给庭之的。”
“是那个总是来接你的人?他是你家里人吧,是你哥哥吗?”
“不是,庭之是我宝宝。”春生捧起快刻好的观音,鼓起嘴轻轻吹掉上面的木屑,扭头对她露出笑,“我不给别人刻观音,我只给他刻。”
虽说这些天她听春生说话时早就发现了他和普通人不一样,但此时还是有些被他的话给惊住了,“那你们,你们是……”
春生转回头继续刻,“我们是一家人。”
风从远处吹来,吹晃了一地斑驳的光影,有几片叶子落到了那快刻好的观音上,被春生小心地拿开了。
“庭之说,我们这样是一家人,也叫夫妻,夫妻的意思就是,我以后死掉了也要跟他埋在一起。”
春生一边说一边刻,没发现身边的人忽然没了声音,他专注刻刀下的观音,直到落下最后一刀,观音刻成了,他脸上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刻好啦!”
【正文完】
谢谢大家!后天开始写番外~
那得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说起。
静海进入夏季后,几乎每天都是大晴天,艳阳高挂,万里无云,春生去寺院摆摊都得带两个满格的小风扇,还有一大瓶加了碎冰块的水。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魏庭之提过不止一次让他太热就不要出去,免得中暑,但春生总是说他在树底下挺凉快的,多喝水就不会中暑。
他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和以前比就显得没那么听话,魏庭之虽有些不悦,却也没有想过要再强硬地控制他。
这天,天气太热寺院游客也不多,春生从家里带来的水比平时喝得要快,远不到魏庭之来接他回家的时间瓶子就见了底。
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水喝完了春生也有办法,就是到寺院里面讨些水喝。
寺院里的僧人都认识他,平日就对他多有照顾,厨房煮了地瓜和玉米若是有多,还会专门给春生还有那卖香囊荷包的女人送一些。
见带来的水喝完了,春生想去寺院里装些水,就把自己的木雕留在原地请卖香囊的姐姐帮他照看一下。
他提着空瓶走进寺院,爬上台阶去客堂找饮水机,客堂里有僧人在,见他来了还给了他几颗李子。
春生接完水带着裤兜里的李子往回走,路过大雄宝殿时还是被里面的木鱼声和诵经声吸引了。
他站在殿外听得认真,没发现原本万里无云的晴天突然变得阴沉沉,风也一点点大起来,他只感觉这经声还挺神奇的,他听着听着竟然觉得夏天的闷热都散了些,没那么热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开始下了。
硕大一颗的雨点数不清地往下落,打得树梢和地面哗哗作响。
“啊!我的木雕!”
春生惊叫一声,提起水瓶就冲进雨里,往寺院外跑。
这场大雨来得突然且蹊跷,又大又急,春生几乎是跑进雨里的瞬间就被浇透了,他慌慌张张地冒着雨踩着水跑出寺院,定睛一看这树下哪里还有人?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不明白人去哪里了?还有他的木雕呢?
忽然,无数接连打在他身上的雨点消失了,一柄撑开的黑伞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头顶。
春生怔怔地回过头,就看见一个有几分面熟的男人站在他身后,那为他遮雨的伞就是他打的。
“下雨了,先进去躲雨吧。”
男人开口说话了春生才想起来这人是魏家私宅里的保镖。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春生疑惑地转身跟着他回到寺院,看到卖香囊的姐姐还有他的木雕都好好地放在屋子里,没有被雨淋湿,甚至他觉得眼熟的人也不止这一个,顿时更觉得奇怪了,但他的第一反应是,“庭之在哪里?”
“魏先生不在这,这有毛巾,干净的,你先擦擦。”
春生沉默接过毛巾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净,然后安静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外面的雨停,不再问任何问题。
他已经想明白这三个人在这里是怎么回事了,如果不是魏庭之的意思,这三个人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那魏庭之为什么要他们出现在这里呢?
春生再不聪明也能想到原因,那是因为他在这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来得急走得也快,他们在寺院里躲雨,没多久雨就停了。
春生提起自己的东西不让他们帮忙,和卖香囊的姐姐一块回到寺院外的榕树下。
他被雨淋了这事肯定是瞒不住魏庭之的,也是这个原因魏庭之比平时都要早地过来接他回家。
春生提着东西上车,抿着嘴巴有些不太高兴。
魏庭之自然也知道自己让保镖跟着他的事被他发现了,这事也就是因为春生才能瞒到今天,否则换了其他人早就该意识到那总停在寺院外的黑色商务车不对劲。
不过魏庭之也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任何不妥,也暂时不打算解释任何事情,只是伸手摸了摸春生的衣服,发现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再沉声道:“明知下雨了你还跑进雨里干什么?”
“我怕我的木雕淋湿了。”
“你就不怕你自己淋湿了?”
“不怕,反正很快就会干的。”
“是吗?那等你生病感冒,医生给你打针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么想是错误的。”
“我才没有错,是你有不对。”
魏庭之看着他,“我哪里不对?”
春生又抿唇不说话了,心里一边因为魏庭之让人看着他有些不高兴,一边又实在不想和他吵架。
他一路沉默到回家,不声不响地拿了衣服去洗澡,只是他前脚刚进卫生间,后脚魏庭之也跟了进去。
春生腮颊微红地让他脱了上身衣服,低头嘴唇嗫嚅,“我就说了没有嘛……内裤没有被淋湿,我穿在裤子里面的。”
“裤子湿了吗?”
“湿了一点,但是已经干了。”
“脱下来。”
春生只得脱了,脱得一件不留。
魏庭之也脱了自己的衣服,再把春生拉进怀里,低头贴着他的颈侧,对他的耳垂连亲带咬,“你重要还是木雕重要?”
春生呻吟着说不出话。
他不说话魏庭之搂在他腰身上的手也滑到了肥软的臀/肉上,连揉带捏,捏得手感奇好的软肉几乎溢出手指缝。
“嗯?我问你,你重要还是木雕重要?”
“我,我重要。”
“再有下次还淋不淋雨?”
春生呼吸急促,眼底也弥漫薄薄的水汽,“我不淋了。”
魏庭之看着他慢慢被情/欲/缠走意识的痴态,手指时轻时重地玩弄他的胸口,“我让人看着你,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开心……”
魏庭之低头吻他的嘴唇,轻咬他的唇珠,“我是为了你好。”
春生让他咬得有点疼,又没舍得躲,“哪里好?”
“这次你的木雕没有被雨淋,是不是多亏有他们在,发觉快下雨了提前帮你把东西收进去?”
“……嗯。”
“那你说我让他们看着你是不是为了你好?”
魏庭之一手搂着他一手拧开花洒,让恰到好处的水温把他们浇透,他在花洒下捧起春生的脸,温声问他,“那你现在还觉得不开心吗?”
“没有了。”
因为魏庭之的话,春生有多少闷闷不乐都只能放在心里。
他不喜欢他在寺院外摆摊的时候魏庭之让人在边上看着自己,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有完全离开魏庭之的羽翼。
他以为自己在独立完成的事情实则不然,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直在看着他。
魏庭之说这都是为了他好,还有理有据,春生无法反驳,只是无法反驳也不代表了他认同。
他嘴上不说,摆摊的时候情绪却也瞒不住,那三个负责他安全的保镖把他坐在树下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拍给魏庭之看,魏庭之看完也没有说什么,心里很清楚他这是怎么了。
林羡每天中午都要把春生送去寺院,自然也看出了这两天春生的情绪不太对,想着他要是不高兴了某人也要不高兴,某人不高兴了他也不好高兴,便问了春生原因。
春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庭之说这样是为了我好,我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了。”
保镖这件事林羡自然是知情的,因为这三个跟着春生的保镖就是他挑出来的,只是他没想到春生情绪低落的原因是以为自己出来了但其实根本没出来,他就算人在寺院外,也还是等于在魏庭之的眼皮底下。
林羡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毕竟这是魏庭之的意思,谁能让他改变主意?就是春生都不行。
那之后又过了两天,林羡看着平板电脑上的工作安排,特别纳闷为什么魏庭之要那么着急地处理好工作,腾出明天一整天的时间来。
“你明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安排?”
“嗯。”魏庭之漫不经心地整理桌面,头也不抬。
林羡有些好奇,“我能问问是什么安排吗?”
“生病。”
林羡闻言一怔,“你要安排自己生病?”
“为什么?”
“这就与你无关了。”
林羡实在很好奇,但魏庭之不让再问他也问不出一个字,也拦不住魏庭之“发疯”,只能等着明天看他要怎么个安排自己生病。
林羡一早来就发现魏庭之脸色不对劲,本就白皙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
春生明显也看出来了,像小蜜蜂似地一直围着魏庭之打转,眉头紧锁,特别担心,“庭之,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有生病。”
“我们叫医生过来看看吧。”
“不需要。”
魏庭之坚持不肯叫医生,也不承认自己病了,甚至中午春生不想出去摆摊,想留在家里照顾他也被他拒绝了。
林羡只能带着一步三回头的春生出门去寺院。
他本以为魏庭之腾出时间安排自己生病是为了用苦肉计把春生留在家里,但没想到魏庭之竟然拒绝了,那这就说明他故意生病的目的不是这个。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羡将春生送到寺院后就回了魏家私宅,那时魏庭之已经开始发低烧了,体温量了有37.6度。
林羡看他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忍不住问:“我给你拿点药?”
魏庭之没有理他,安安静静好像睡着了。
林羡见状有些担心,但这个人他从来都劝不动,只能给他端来杯水。
到了下午,距离春生离开家去寺院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魏庭之也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半小时,然后他忽然睁眼对林羡说:“量体温。”
林羡又帮他量了一次,这次体温已经上升到38.2度了。
魏庭之看了眼体温计,满意地闭上眼,淡声道:“让他们告诉春生我发烧了。”
第82章 番外二
春生今天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思不在这里是肉眼可见的,好几次客人和他说话他都没有听见。
等客人走后,丁香一边绣着香囊一边关心地问他,“春生,今天不开心呀?”
春生一脸忧郁地捧着脸蛋,低低地嗯了一声,“庭之不舒服,我好担心他。”
“他生病了吗?”
“我觉得他是生病了,可是他说他没有生病。”春生说着忽然忧愁地叹了一口气,眉心微蹙,“我想留在家里照顾他,可是他说不用,为什么不用呢?”
丁香只能安慰他,“你别太担心,他是大人了,身体不舒服会自己找药吃,他能照顾好自己。”
春生转过脸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地映着一点不解,“可是我想照顾他呀。”
魏庭之能照顾好生病的自己和他想照顾生病的魏庭之在他眼里是两回事,并不能因为魏庭之可以照顾自己他就可以不担心他,也不会就不想照顾他。
但丁香没明白他的意思,纤纤玉手熟练地给绣针换针线,“他不想你留在家里就是不想耽误你的事,你来都来了,心思就该放在生意上,好好招呼客人不是?两头你该抓一头吧?不要没照顾到他,还耽误了生意。”
丁香的话很在理,客观不带感情,只是春生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出门前魏庭之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越想越心疼,越想越不舒服,因为他太知道人生病了一定会想有人可以陪陪自己。
他心事重重不再说话,直到他看见那辆总是停在寺院外的黑色商务车下来了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春生忽然像有什么预感一般直起腰身,怔怔地看着他们三人走向自己,还未等他们说话,他已经控制不住表情,惶惶不安地问:“庭之怎么啦?”
这三个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主动过来找他更不会打扰他的,而他们在这时候忽然走过来,春生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可能和魏庭之有关。
果不其然,三人领头的那个对春生说:“我们接到林先生的电话,魏先生发烧38.2……”
对方话还没说完春生已经猛地从鲁班凳上站起来,慌慌张张连木雕摊子都不管了,拔腿就往黑色商务车跑,跑得头也不回,“快回去!我们快回去!”
三人对视一眼,刚和春生说话的人转身去追,剩下的两个则手脚利落地收拾好春生的木雕箱子和鲁班凳,也赶紧追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春生急得坐都坐不安稳,恨不得后背长出一对翅膀来,好在交通路况还算畅通,没有怎么堵车。
黑色商务车从山脚下的盘山公路开到山上,车子刚在门口停稳,后座的春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开门下车,脚步匆匆地往楼上跑。
他这一路跑得很急,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急促的呼吸都还没有调匀,见魏庭之躺在床上,脸色比他出门前还要苍白,心里顿时难受得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着。
他怕吵醒魏庭之,呼吸都不敢太大声,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膝盖跪在地板上,心疼得眉头紧锁,想为他做点什么却找不到能做的事,最后也只能帮他整理被子,再小心翼翼地用手背去贴他的额头。
触手滚烫的体温让春生心头又一阵发紧,眼神充满惊慌地起身走向卫生间,不一会儿就拿回一块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湿毛巾小心地贴在魏庭之的额头上,慢慢握住他被烧得发烫的手心。
这是春生第一次见魏庭之生病,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虚弱的样子,看着平时好像无所不能的男人病后透出苍白的脆弱感,春生满心的自责就像已经淹过他口鼻的海水。
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魏庭之,也自责自己没有做到当初答应魏老爷子的话。
他满心填着对不起,为自己不该明知道魏庭之不舒服却没有坚持留在家里陪他,为自己不在家,没在魏庭之生病难受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而是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房间里。
春生越想心里越难受,眼尾都红了。
魏庭之不用睁眼都能感觉到,自己身边这朵小向日葵马上就要难受得原地枯萎了,他无奈睁开眼睛看他,抬手轻抚他泛红的眼尾,声音嘶哑,“我是病了,不是要死了,你怎么这么难受?”
春生低头揉眼睛,“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魏庭之拉住他揉眼睛的手腕,“我是自己醒的。”
“医生呢?”
“来过,已经走了。”
“那你有没有好好吃药?”
“那,那你还有哪里难受吗?”
“头疼。”
“我给你按按。”
春生伸手就想帮魏庭之按摩一下太阳穴,但却被魏庭之拦下了手。
“不用,我吃过药,一会儿就不疼。”
“那你想喝水吗?”
“不用。”
春生很想为魏庭之做点什么,但无奈还是一件也做不了,只能帮魏庭之整理被子,“那我不吵你了,你快睡觉吧,睡醒了就不难受了。”
“可我现在不想睡。”
“为什么呀?你不要不想睡,生病了就是要好好睡觉才能好得快的。”
魏庭之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问:“我睡着的时候你也会一直在这?”
“会。”春生用力点头,好像怕他不信,又再紧紧抓着他的手,“我抓着你,我一定好好抓着你。”
魏庭之看着两人十指紧扣在一起的手,问:“你不跟我一起睡?”
“好,我跟你一起睡。”
春生非常听话地脱鞋上床,轻手轻脚地躺在魏庭之身侧,又像刚才一样紧紧抓着他的手。
魏庭之这才满意,缓缓阖上眼睛,“你回来了,木雕怎么办?”
“今天不去了,明天也不去了,等你好了我再去。”
“你不回来也没关系。”魏庭之声音嘶哑地说:“这只是小感冒。”
春生永远也不会知道,昨天晚上他睡着后这个人曾离开他几个小时,洗了冷水澡再到另一个房间将空调打到最低,就这样吹一晚上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魏庭之才如愿感冒。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连对他的生病感冒知情些许的林羡都想不通。
“不是小感冒,生病了就是生病了。”春生握起魏庭之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他的手背,“你不舒服了我就不舒服,你一点点不舒服我也会一点点不舒服。”
魏庭之闭着眼感受落在手背上的柔软和呼吸,恍惚间感觉这柔软的吻和呼吸也一同落在心头上,晕染开阵阵芬芳的馨香。
他身上任何一点点的难过和疼痛在春生的世界里都只会被无限放大,这源于春生比普通人都要高的共情能力,更源于他对魏庭之的偏爱和疼惜。
这对一直被哥哥和爷爷偏爱和疼惜的魏庭之来说并不是陌生的情感,相反正因为他熟悉,所以他知道这很珍贵,千金不换。
对千金不换的宝物,有独占欲和掌控欲是人之常情,没有理由要被过分苛责。
同理,魏庭之即使知道自己让人看着春生会让春生不高兴他也没有办法做出任何让步,春生可以不理解他,但他不希望春生为此一直不高兴,因为春生不高兴了他也没有办法觉得高兴。
哄过但不管用,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就是让春生理解他,理解那三个保镖存在的必要性,理解他走得再远那也要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原因。
魏庭之沉默半晌,在春生以为他已经睡着时,淡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
“他们告诉我的,林先生告诉了他们,他们就告诉我,我就马上回来了。”
“那你还觉得他们三个人跟着你不好吗?”
春生听得微微一怔,有些不太明白魏庭之的意思。
魏庭之又道:“如果他们不在,我不舒服了还是难受了,你不在家里要怎么知道?”
春生看着他的侧脸缓缓眨了眨眼睛,“可以给我打电话。”
“如果我不想告诉你,你又要怎么知道?”
春生听得抿紧嘴巴,“你不想告诉我嘛?”
“不想,因为你说我难受了你就会难受,我不想你难受,所以我不会告诉你。”
春生听得一下坐起来,魏庭之这种想要隐瞒彻底激怒了他,他很罕见地用一种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都多了几分强硬,“你不可以不告诉我。”
魏庭之好像没察觉到他的情绪,火上浇油地问他,“为什么?”
“你不告诉我,那我怎么办?我要怎么知道你好不好?”
春生被魏庭之亲手点起来的一把火烧得胸口起伏剧烈,一种不被需要,甚至此刻他正紧抓着魏庭之的手却因为他想要隐瞒的想法而生出了抓不住的空落。
他很少这么生气,还是越想越生气,“我知道了,你今天明明不舒服生病了却骗我没有,还不要我留在家里陪你,因为你不想告诉我。如果他们都不告诉我,我就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生病发烧了,我不知道你头疼!我什么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