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宇峥顺势坐在沙发上,将仿若失去骨头的林远搂在身前,低沉的嗓音自胸腔传出:“竟是如此,我还以为圆圆专程在等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听着孟宇峥带着愉悦的音调,林远只觉得呼吸不上来,那些消沉情绪经过一天的酝酿在此刻终于到达了顶峰,可他却还是抱紧了孟宇峥,将自己的脸埋入其中,装作正常的模样。
“谁在等你,反正不是我。”
孟宇峥只当他在害羞,便也停下逗人的恶趣味,“好了”,他拍拍林远的脊背,含笑道:“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回房睡吧。”
说罢便一手放在林远膝弯下,轻轻一举,便捧起了他的玫瑰。
“小宇呢?已经睡了吗?”
“嗯。”
孟宇峥其实不怎么爱吃甜食,可最近林远老是爱做一些甜甜的小东西出来,嗯……一种甜蜜的负担。
小宇倒是很喜欢,他偷偷对孟宇峥说:“爸爸说小饼干吃多了牙会坏掉,因此只有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给我烤!”
孟宇峥便光明正大地多拿了些,美其名曰:“你爸爸说的对!”
小宇看着这个冠冕堂皇的大人,虽然心中有些不忿,但更多的却想的是:“先让这坏蛋开心几天,等他和爸爸偷偷溜掉,有他哭鼻子的时候!!!”
时清韵接到林远的电话后颇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林远曾对她说过要来G市看她,可她却是知道的,那都是些虚无缥缈的话,只不过是种美好的期盼。林远,是不愿意回G市的。
G市对他来说就像一个伤心地,他在这个地方几乎将半生的苦难都经历,是眼泪浸透了的地方,怎么能轻易回去呢?
伤心地之所以被称为伤心地,就是连回忆都觉得羞愧,再望一眼都不肯的。
她想到自己,想到自己一地鸡毛般的过去。
将心比心,她如今愿意回到那个让自己颜面尽失,几乎失去所有尊严的大学校园再看一眼吗?
她不愿意。
虽说地方本身并没有错,只是当时身在其中的人太过狼狈,让人不忍回望。一旦回去,过去的软弱,退缩,心高气傲与命运弄人几乎让人身临其境。当初期盼支离破碎。物是人非的酸苦滋味,她想,大约没几个人愿意再去体验。
时清韵有些怅然。她的心怦怦跳着,有些过于快了。
不知道林远遇到了怎样的难处,他才会想着回这个地方看一看。
窗外的风景变得清晰起来,大约每座城市都是差不多的,印入眼帘的,最先必是钢筋水泥堆砌而成的高楼大厦。因着这相似度,林远的心情倒没有太大的波动。
三四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去的风景好像变了又似乎还是老样子,就像他和孟宇峥,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G市这个原点。
林远坐在摇晃的大巴上,抱紧已经睡着的小宇,想起临走前的场景。
他想起孟宇峥刚听到自己要去G市时那忽然绷紧的下颌和乱掉的呼吸,他看着孟宇峥的双手握了又松,最终却只是极为克制地扶上自己的肩膀,他小心地开口:“怎么突然想起去G市?”
林远以为自己当时应该会心痛的,可是没有,他当时的情绪十分奇怪,酸甜苦辣,好像什么都有一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很平静,这种平静跟上次那种是不一样,上次他说假话的时候,仓皇不已。而这次他已经想了许久,心中并没有害怕,似乎就连骗人的愧疚都没有。
他甚至是笑着的:“小宇想他妈妈了,正好趁着寒假,我也想回G市去看看。”
孟宇峥来回踱了好几次步,最终停在林远面前,目光在林远脸上逡巡,道:“圆圆,能不能再等我两天,等我忙完这阵子,我同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林远却说:“我已经把机票订好了,退掉好贵的,再说,”他踮起脚,抚上孟宇峥微蹙的眉眼,“你也该相信我,我如今怎么舍得伤害你。”
孟宇峥抓住他的手腕,眼睛里似有星光破碎,让林远于混沌之中终于察觉了一丝疼意,但这疼意除了让他难受一会儿之外,是什么用都没有的。于是他又道:“阿峥……相信我。”
孟宇峥这才挫败地放开他,像是在确定什么,他将林远紧紧地抱在怀里。用下巴抵在林远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真是输给你了,小狐狸。”
孟宇峥到底还是抽出时间将他送到了机场,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花费一两个小时在公共交通上。让陈秘书见了,大抵会说是昏君做派吧。
在林远带着小宇即将登机时,孟宇峥还在絮絮叨叨:“就等我两天,我一定会过来。我给你定了酒店,虽说你是去看望时小姐,但必须要住在酒店,我每晚会打视频过来,一定要记得接!还有……”
“好了,”林远伸出手指抵上那张动的不停的嘴巴,他眉眼弯弯,像是心情很好,道:“你这样搞得我像是小学生去春游一样,别不开心了,我给你在家里还留了个东西,回去一定记得看!”
他最后朝孟宇峥笑了笑,说:“再见。”
林远下车后便见到了时清韵,她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看见他俩便急忙跑了过来。
她从林远手里接过熟睡的小宇后,紧紧地盯着林远的脸,生怕从他脸上瞧出低沉情绪来。
好在林远脸上一派温软笑意:“怎么样?等着急了吧,大厅里暖气不足,我们先上去吧。”
时清韵稍稍放下心。
可就在刚要抬步时,旁边一辆停了好久的车上突然下来一位打扮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叫住了他们:“林先生,留步!”说着便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大包小包的,提出好多东西。
时清韵狐疑道:“这是什么?”
“这是孟总给小公子准备的生活用品,以及给时小姐备下的礼物,说是感谢时小姐对小公子的照顾。”
时清韵一听这话,心又放下了大半,朝林远挤眉弄眼,小声道:“呦!这是朝我宣誓主权来了。”
林远垂下眼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他就像每一个受尽伴侣宠爱的人那样,连声音都透着甜蜜:“好了,不要打趣我了,快让这位先生上楼将东西放下。”
“瞧瞧,还羞上了,”时清韵微叹道:“不过看你这样,我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时清韵的房子不算大,但比林远在S市的那套还是大了不少,更何况就房价而言,G市要贵的多了。两三年能在G市买下这样一套房子,已经非常了不起。
将小宇放到主卧的床上,时清韵盯着那睡得一起一伏的小身子,对着身后的林远道:“这臭小子电话里还对我说下车第一眼就要看到妈妈呢,结果睡得跟小猪一样。”
“来回倒了几次车,小孩子撑不住,”林远上前给小宇掖了掖被子,“好了,让他睡吧,我们出去聊。”
时清韵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对林远坦诚相待:“看来你自己已经想通了好多事情,我原本以为你不愿意来G市,你能这样实在让我放心了许多。”
林远看着这个担忧着他的朋友,舒展了眉眼,道:“我这些日子的经历,确实让我想通了那些从前一直纠结的事情。我以后所做的事情,一定是听从本心,是我愿意做的,你实在不必再为我担心了。我相信,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都一定会支持我的。”
他这话说的笃定,却无端让时清韵又觉得惊心,可当她看向林远平和的表情,她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于是她保证:“你放心,即使你的那位不支持,我也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林远只朝她笑。
因着林远的习惯,虽说孟宇峥私心里并不想林远跟时清韵走的太近,他之前找机会同这位时小姐通过电话,那时她对林远过强的保护欲让他心里极其不痛快。但最终还是给林远订了时清韵房子附近的酒店,走路要不了五分钟。
林远的话让孟宇峥一天都心神不宁,他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他,那样神神秘秘的。可直到深夜,孟宇峥才见到了林远给他留下的东西。
被小心安放在藏蓝色小盒里的一枚戒指。
林远赌气说卖掉的那枚。
那枚璀璨的,他亲自设计的,承载了他年少爱恋的戒指。
孟宇峥还记得当时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送出这枚戒指的。
他们这种人的生日宴与金钱利益向来纠缠不清,孟宇峥并不反感,甚至称得上愉悦。
但他27岁那年的宴会却让他心动。
彼时他们刚历尽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父母的同意,立时便想着将爱意昭告天下。那年的孟宇峥凭借着对他的圆圆的一腔爱意,瞒着林远亲手操办,几乎将生日宴会打造的像一场订婚宴。
孟宇峥迫不及待地在高朋满座中用它将自己的爱人套住。
宴后周晋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惊奇地绕了他几圈,才对许意铭道:“许总,我今日才算开了眼了,咱们孟总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哇。啧啧啧,真不愧是老房子着火。”
许意铭心神却不知到了哪里去,只叹道:“孟总真是好福气!”
想到这里,孟宇峥的眼里漾出笑来,心想:口是心非的圆圆。
孟宇峥视频打过来的时候林远已经到了酒店房间,他当时定定地盯着手机屏幕,刚一闪,便已经接通了。
“嗯?圆圆,你那边怎么黑漆漆一片?”
林远这才察觉自己正处在黑暗里,他听着手机中传来的孟宇峥稍稍变了调的声音,打开壁灯,看着自己的模样一点一点在手机里变得清晰,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道:“太晚了,我刚刚都等的睡着了。”
孟宇峥通过屏幕看到了林远那有些泛红的眼睛,再看了一眼时间:半夜1:12。
他心中懊悔,“都是我不好,让我的宝贝熬夜。圆圆是不是困坏了,好了,快睡吧,”他隔着屏幕摸上林远的轮廓,又加了句:“别关视频,让我看着你睡。”
林远乖乖地照做。
孟宇峥此时因见到戒指的一腔话不知道该对谁说,看着林远的睡颜,胸臆间顿时充满了怜爱。也因此没有深究,林远今晚,睡着的也太容易了些。
第32章
等手机屏幕的光暗下,林远又重新睁开眼睛,在一片寂静中,他慢慢从从纷杂的思绪中抽身。他慢慢回顾自己这仓促得近乎莫名其妙的的第二世,似乎没有办法总结,失败这两个字到如今他已不愿去想,但此时此刻,再也找不出比这更这样合适的形容来。
他记得自己上一世在上学时曾经喜欢过一个英文单词——fate
多么绮丽又深奥,仿佛人的一生所遭遇的事情都凝结在这里面,他瞬间就被击中了心脏,不过当时倒是没有想到更多。那时上天对他尚且仁慈,他所烦恼的不过是自己大约太笨,好像总是让父亲失望,不过他才十几岁,担心未来还太早。
而现在当他再次想到这两个字,脑海中便有了颜色,浓稠的红与死寂的黑,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远接到了时清韵打来的视频。
刚接通,就看到小宇凑过来的脸蛋,他激动地大喊:“爸爸,我今天要跟着妈妈去她工作的地方,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林远深深地望着他的小孩,隔着屏幕虚虚地碰了下小宇的脸,笑了起来:“爸爸就不去了,爸爸有重要的事要忙。”他的笑容忽然放大,“小宇,以后要乖一点。”
“哦哦,”小宇眼睛垂下来,很有扮可怜的意味,却还是很听话地说:“那爸爸要快点来接我……”
说着,镜头晃了一晃,小宇的身形便看不见了。时清韵将手机接了过去,笑道:“这孩子可真是一天也离不了你,早上五六点便闹着要跟爸爸讲话。你放心去吧,不过……”她放低了声音,“你真的不带小宇过去吗?”
林远顿了一下,心间蓦然一痛,道:“小宇还小,等他明白一些了,再带过去吧,今天就算了。”
“那好,你注意安全,完了给我打个电话。”
西山陵园离城区还是有些距离,再加上又在半山腰,林远辗转了3个多小时才踏进了那块地方。
林远自从办完葬礼之后,就再没看过他的父亲,他一直不愿接受,一直不敢来见他,现在却想清楚了。
因着是北方的冬天,即使这里出乎意料地被打理地干净,却依旧显得荒芜,再加上今天又是个阴天,便只能看到整片整片的灰黑,就连吹进来的冷风,似乎也带了苍白的颜色。
林远抚摸着冰凉刺骨的石头,盯着照片中那个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的林洪,他没有一处像自己威严的父亲,他确实软弱又无能。
“爸爸……”林远开口,他来之前确实想要对自己的父亲说些这些年来的委屈,但细细一想,好像并没有人让他委屈。于是他只能说:“爸爸,我还是没能成为你想让我成为的人,原谅我,我得走了。”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林远瞬间觉得一身轻松,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的了。
林远长吁了一口气,他觉得他这次应该比上一次做的好些,起码静下心想了好久,决心也没有动摇,他这时甚至觉得开心。不过……他拿出手机,最后还是按熄了屏幕,
“原来我重来一次,还是没法心平气和地跟你告别,从今往后,恨我就好。”可惜这声音只能飘散在凛冽的寒风中。
时间到了中午,孟宇峥刚好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他拿出手机,林远一条信息都没给他发过来,小没良心的,他心里无奈。不过好在他同许意铭最近在忙的这个合作案大部分差不多都被敲定,想来他应当很快就能去G市同林远一起共进午餐。
他又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那枚戒指,在手指间转了一圈,而后握进手心,想道,很快就能重新将它套上林远的手指。
他迫不及待要给林远打去电话,却不妨铃声自己响了起来,他心中一喜,然而不妨看到了一个十分眼熟但令他不虞的一个号码。
“孟先生,我是时清韵。”对方开门见山,却与往日冷静的语气大不相同,声音听起来又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原谅我之前一直言辞模糊,有关林远的事情之后我会详细跟你说。现在请你先听我说……”
她迅速地换了一口气,“刚刚我没看住小宇,我办公室的同事给他给了点芒果,过敏反应有点严重,我正在送他去医院的途中,不过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刚刚没能联系上林远,他今天一个人去西山陵园见他父亲了。孟先生,请你马上调动人手!阿远他曾患有抑郁症,要快!我怕他想不开。”
孟宇峥只觉得荒谬,自己明明昨晚才亲眼看着林远乖乖入睡,对面这个女人在说什么天方夜谭?什么抑郁症,什么想不开,他甚至不知道该在脸上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这般纷杂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他立刻重新清醒过来,林远舍不得他的,他笃定林远必定爱他孟宇峥,无缘无故,他不会的。
但是他心底却霎时一片冰凉,这些日子不能说不好,可他模模糊糊觉得林远确实有事情瞒着他。
孟宇峥攥紧手中的钻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马上打电话给身处G市的周晋,很快便联系到了西山陵园的工作人员。
“你不要着急,人找到了,已经送往华康了。唉,”周晋不忍,“我说兄弟,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
这便是板上钉钉了。
孟宇峥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只觉得自己那颗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他举着电话,看着窗外疾驰的风景,忽然掉下泪来。是啊,怎么就到了这地步。
等孟宇峥赶到医院时,林远已经从抢救室出来,进了重症监护室,他吃下去的太多抗抑郁药,造成急性肝衰竭,如今还昏迷不醒。
孟宇峥怕得要命,他害怕再怎么消毒,也没办法去除身上携带的病菌,只敢隔着玻璃望他。林远被一堆管子淹没,甚至连脸都看不真切,仪器一声一声响起,莫名让人震颤。他苦苦思索林远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所有这样的时刻,他一次都没能陪在林远身边。
这念头忽然压得孟宇峥喘不过气来,一口气闷在心口,脸色苍白。
还是周晋见孟宇峥呆呆站着,脸色也不好看,以为他是吓到了,他想起自己在救护车上见到的浑身蜡黄的林远,那般不祥颜色,他不敢过多描述当时的细节,只安慰道:“手术很成功,只不过还要在icu观察几天,”他说着,又拍了拍孟宇峥的肩膀,“你现在可不能倒下,你儿子也还等着你来哄呢。”
孟宇峥仿佛又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他此时连震惊的力气都没有,只疑问地望向周晋。
周晋面上无奈,他脑子里也一片浆糊,“还是让那位时小姐跟你说吧,她只说那孩子是你儿子,再多的却不肯多说。你放心去,林远这里有我照看着。”
周晋托人给他们找了个没人的办公室,而后带上了门。
他们相对而坐,孟宇峥此时见到那张曾经令他嫉妒了许久的脸,却再也不复从前在电话中的咄咄逼人,他如今脑子里一团浆糊,也没有力气去质问什么,他声音低下来,像是叹息一般:“时小姐,你现在能对我说实话了吗?”
时清韵看孟宇峥眼睛通红,双肩颓然塌下,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原本脑海中想象的激烈言辞也消失殆尽,她原本以为林远是那个被抛弃了的可怜人,可如今看来却另有隐情,不过这些比起林远的命,也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她想起那份林远给她定时发送的那份邮件,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话:“清韵姐,对不起,小远要麻烦你一辈子了。”
她难过极了,她明白他的意思,却不能接受,他们曾相依过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早已成为了亲人,他说自己会支持他的选择,可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绝路。
她深知现在单凭她自己是救不了林远的,他太会隐藏,他竟然骗过所有人去……
“孟先生,”她于是下定决心,“小宇是你的孩子,”而后轻飘飘地便给出一个晴天霹雳,“是林远生的。”
仿佛一万年那么长,长到时清韵语气平静地再次重申:“小宇是林远为你生的孩子。”
孟宇峥像是才听懂时清韵说的话,他忽然站起来,推开椅子便想往外冲。
“孟先生,”时清韵却出声,“你在他的事情上面永远这样稀里糊涂的吗?自你们重逢你竟然连他有抑郁症也没发觉,难道也不想知道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吗?”时清韵本没打算这样说,可如今林远还在昏迷中,这位看起来头脑不清醒的孟总现在去林远的病床前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声音和缓下来:“我并没有指责谁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林远不愿意说,也就只好我来说。”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充斥在孟宇峥身体里,他恨不得立即跑去林远面前,对他说一千个对不起,再说一万遍我爱你。
孟宇峥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抑制住翻飞的思绪,重新坐回了位子。
回忆往昔其实也没几句话好讲,无非是在感情里遍体鳞伤的女人偶然间捡到了怀着孕的男人,一时心软留了下来,后来孩子生了下来,男人为了给孩子上个户口,女人也借机摆脱前男友的纠缠,先结婚后离婚的故事。
拢共不过四年时间,可是,“我想他应当十分喜欢那个人,即便东躲西藏,也要把他的孩子生下来,他那会儿甚至连头发都不敢去剪,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真正的孕妇了。”
“但他到底与正常的孕妇不同,他连医院都不敢去。我们两个,当时竟都是傻的,他那么复杂的情况,在生产之前,居然连一次产检都没做过。孟先生,你能想象吗?若不是林远还能联系上从前的朋友,他那时恐怕要把那条命给搭上。”
“我以为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谁知道林远又患上产后抑郁症,他明明在爱他的孩子不过,可他却没办法跟他同处一室,他最开始时,时常控制不住自己。”
“那么艰难都过来了,可是现在,他却准备离开我们所有人。”
第33章
时清韵本想不带一丝情绪地朝孟宇峥叙述她所知道的一切,可她实在不是机器做的人,语气中终是带了埋怨。时清韵说完,便想起身离开,她不忍心直视别人的痛苦。再者,她在这件事中也犯了错,她明知道林远的性格,却一直没对孟宇峥说实话,她懊悔不已。
但在离开之前,时清韵却又道:“孟先生,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曾经有着什么样的误会,但阿远确实是极爱你的。或许这话不应该我来说,但是我却不得不说——孟先生,请一定照顾好阿远,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孟宇峥枯坐在角落,半晌不能动弹。太蠢了!他对自己说,孟宇峥,你简直太蠢了!他蠢到连林远的心都看不清。
那孩子是林远生的,他孟宇峥的孩子。
他抬手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打着颤,曾经动过手术的那条腿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却恨不得痛的更狠。明明只要抓住他就好了,在林远要离开自己之前,狠狠抓住他就好了。
他就让他那样流落在外,在担惊受怕中生下了孩子,他不敢想象林远当时该有多害怕,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情,他的圆圆,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是他太蠢,他一直看轻了他,他的圆圆再心狠不过,对自己却更狠。他甚至不能细想,自他们重逢的这些日子,林远是不是一直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他不敢去想,是不是他没有重新出现在林远的生活里,林远就能好好的活下去。他对林远的爱意显然成为了逼迫对方的的利刃。这样的认知无端让他惶恐,可他却是此时最不能惶恐的人。
他一旦退缩,他和林远就真的完了。
周晋见孟宇峥迟迟不从那个小办公室出来,有些担心。他燃起一支烟,思虑良久,最终还是走到那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他便见孟宇峥面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周晋松了口气。
孟宇峥再次见到小宇,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一个留有自己血脉的孩子,他早已做好收养或过继的准备。
过敏并不难治,尤其是这种知道过敏原的,只是现在已经凌晨三点,所以小宇已经睡熟了,他轻轻握住他软乎乎的小手,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安慰。
激荡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这是林远怀揣着巨大的爱意生下来的孩子,他望着孩子熟得红扑扑的小脸,为方才的颓丧感到羞愧。
他慢慢想明白,若林远不爱他,恨他,他绝对不会冒那样大的风险生下孩子。但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林远不愿意对他说出实情,他相信林绝不会认为自己不能接受他能生孩子这件事,也绝不会以这么荒诞的理由逃离自己。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其实到现在,真相是什么对他自己来说已经不重要,林远能好好待在他身边就行。每个人都会有一些藏在心里的东西,林远不愿意说,自己也不一定非要刨根问底。这也是他从前不愿去逼迫林远的原因,然而事到如今,这所谓的真相已经把林远逼到了绝境,他必须狠下心来,将真相挖出来。
林远昏昏沉沉地醒来,意识十分不清醒,入眼一片洁白,模模糊糊听见有仪器嘀嘀作响。他浑浑噩噩地想:他大约是被发现了。但他来不及思索更多,又沉沉睡去。
等他再次有了意识,便感觉有人拿着蘸了水的棉签轻轻地沾在他的嘴唇上,他心里清楚那是谁,他熟悉对方的一举手一投足。他瞬间悲伤不已,动了动唇,低不可闻地叫了声:“阿峥。”
对方的动作一顿,然后他便感觉孟宇峥站起来凑近了他。
于是林远再次看到了他的脸。他难过极了,满心的不舍从心底涌了上来。他几乎跟所有人都道了别,却只敢对孟宇峥说一句含义不明的再见。
但他再次见到他,却说明一切都前功尽弃。
醒来又有什么用!他只能给他的爱人带来厄运!这样无比清醒的认知毫不留情地蚕食着他混沌的理智,说出一句他清醒时决计不会讲出的话:“阿峥,你该让我去死的。”
他咬着牙,几乎口不择言:“我从前都是骗你的,我错把依赖当做了爱情,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爱你!你没必要救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待在你身边我很不开心。”
孟宇峥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若不是事先知道些什么,他此时便要心痛死。他挪去顿在林远腮边的棉签,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捂住林远因激动而不停颤抖的眼皮,叫他:“圆圆,”声音低下来,听得林远几乎心颤,“你知不知道?时隔几年再次听你说这样骗人的话,就算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是会痛的。”
眼泪立刻便从林远的眼眶中流出来,沾湿孟宇峥的手指,他听见孟宇峥怅然道:“我以为我对你好,可我却总让你流泪。”
孟宇峥没有质问指责他,却比他做了这些都让林远难过。他抖着苍白的唇瓣,满心满眼的酸楚。
他如今最听不得这样近乎卑微的话,这让他的负罪感愈发沉重。
就在林远以为他们两人会无休止地沉默下去之时,却听到孟宇峥忽然恨恨在他耳边道:“圆圆,狠心的小东西,你该相信,假如你这次成功,我很快便会来找你。我们合该纠缠一生,你不要想着丢下我!”
他不知道林远究竟在怕什么,他只能赌上自己的命。
林远从悲伤中倏然惊醒,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他不相信这是孟宇峥能说出来的话,他心想,就算是为了自己,他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激动起来,挥舞着双手想要将孟宇峥推开,“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这些日子的纠结,这些日子自以为是的谋划,他将一切都抛下,所有的所有,难道是笑话,是一场平白的自我感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