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宇峥将小睿送到徐家时,孟瓷正透过客厅的大落地窗看着他们。
见孟宇峥将小睿抱在怀里,远远看去颇像一对父子,孟瓷心中有几分难言。
“怎么?”徐彦华从后面将她揽在怀里,同她咬耳朵,“舍不得了,孟大教授,当时可是你说的让他们俩培养培养感情的。我看,”他吹了吹孟瓷耳边的发丝,“与其这样,倒不如给我生一个,行不行?”
孟瓷见他越说越不像样,转身推开他,冷冷地看向他,道:“徐彦华,我们俩还没到那个地步,你不要得寸进尺。”
徐彦华看着孟瓷些微染了点红意的耳垂,举起双手,笑道:“好好好,我知道,咱们孟家的高岭之花可是不好接近的。”
可是,他眯起眼睛,这养花的地方,却早已易了主呢。
于是小睿刚进家门就听到了自己爸爸的声音:
“小睿!想爸爸了没有,小没良心的,你是不是跟妈妈打视频的时候从来没问过我?”
小睿在孟宇峥怀里动了动,示意孟宇峥将他放下来,他一下地便扑进了来人的怀里,先叫了一声:“爸爸!”而后磕磕绊绊道,“我……我有问的,是爸爸太忙了,我总见不到爸爸。”说着便像是要哭出来。
糟糕,逗过头了。徐彦华连忙将小睿抱起,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蛋,说:“好了好了,是爸爸不对,不该怀疑我们小睿。”
小睿害羞地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哄完孩子,徐彦华这才朝孟宇峥伸手示意:“孟总。”
孟宇峥心情复杂地同徐彦华握手,小睿从他怀里跑向徐彦华,这让他心中竟有微微的酸意。
“阿峥,”孟瓷盯着孟宇峥,脸色不善。
徐彦华知道他们姐弟有事要说,他于是抱着小睿去了楼上,可怜小睿还想着在他妈妈怀里待一待,却只来得及喊了她一声妈妈。
孟瓷同孟宇峥坐了下来。
孟瓷开门见山:“小睿这几天在谁家里?或者说那位‘林老师’又是谁?”
孟宇峥平静的说:“你知道的。”
“我看你是疯了。”半晌,孟瓷才开口。
孟宇峥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的,没有他,我才会疯。”
孟瓷看着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弟弟,实在想不通林远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能让一个从来冷静自持的人,变作如今这个模样。
可她又转而想起林远,从前那样精贵的小公子,在那时来找她时,已经没了个人样。
在看到一个陌生号码打进自己的手机时,孟瓷本来没打算接,但她当时刚测出许久出不来的数据,心情还算不错,于是摁下了接通键。
不过好心情在听到对方的声音时,便荡然无存了。
“孟瓷姐,”对面的声音又低又急,“我怀了阿峥的孩子,好像已经快……快生了……”
孟瓷只觉得荒谬,她刚想挂断电话就听林远道:“我……我想你应该不想……我去找阿峥。”
最后,她咬了咬牙:“地址!”
孟瓷为了课题,老鼠兔子什么的曾经解剖过一大堆,甚至就在见到林远之前,刚送一只小白兔上了天堂。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惯生死了,可在见到躺在血泊中的林远时,她的心仍旧颤了几颤。
长到过分的头发,瘦脱了形的身体,还有那耸起的怪异的肚子,若不是那双圆圆的眼睛,孟瓷几乎不能将他同从前那个柔软可爱的少年联系起来。
孟瓷任由林远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她见林远一直喃喃地说些什么,她凑上前,听见他说:“保住……保住……他的孩子……”
孟瓷不忍再听,她朝他保证:“会的,会的。”
她直起身,才发觉自己在发抖,她又看向林远,见他似乎笑了笑,竟是在安慰她。
孟瓷偏过头,不忍再看。
她几个月前刚在大洋彼岸见过阿峥的惨状,如今又见到如此模样的林远。
孟瓷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许久,才从混乱中理出些头绪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摁下拨出键。
林远来找自己,本就不想让阿峥知道,更何况阿峥那个样子,就此忘了也好。
而当几年后孟瓷又见到孟宇峥这副偏执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当时就该把那通电话发出去,两个人要死要活总比一个人要好些。
长久的沉默中,孟瓷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听说,最近大伯母要来S市了。”
林远看向对面的人,只觉得十分恍惚,上辈子同这辈子的场景再一次诡异地重合了起来。
在林远久远的记忆里,孟宇峥的母亲陈淑仪其实是十分温和的一个人,她是那种老式家族里养出来真正的大家闺秀,总是温温柔柔的笑,好像没有脾气似的。
当林远曾经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十分喜欢这种温柔。
而她两次在林远面前展示这些温柔之外的东西,皆是为了孟宇峥。
人有亲疏远近,林远明白,有时候在想着保护一些东西的时候,本来就准备着刺伤别人。
而他的亲人如今已经不在了,林远有时会想,假如他受到伤害,爸爸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想到这些,对于即将到来的诘难,林远心里反而想:这次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论怎样难听的话,应当都能承受的住,况且听到孟伯母的指责,自己的心里倒还好过一些。
只是,小宇不知被带到了哪里去,虽然不过林远相信陈淑仪不会做出拿孩子威胁自己的低劣事,但自从进到这个房间就见不到人,难免会担心小宇会不会害怕。于是他问:“伯母,我的孩子……”
只见陈淑仪皱了皱眉头,缓声道:“这你不必担心,有吴妈带他,我相信你并不愿意有别的什么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听到这话,林远松了口气,他知道吴妈对自己再疼爱不过。
陈淑仪接着说:“你放心,我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我原本没存着别的意思,我只不过是想来见见你,”她说这些话时本来垂着眼,可此时猛地看过来,眼神中却显出怒意来,可见她刚才一直在忍耐,她恨声道:“却没想到,小远原来这般心狠。”
林远有些心惊。
自己当年将孟宇峥抛弃,如今又重新跟他搅和在一起,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就算是不相干的人来看,也是要来唾弃两句的。
他本来以为陈淑仪来是为了让自己离开孟宇峥。可听她的意思,对于自己这样的行为,竟隐隐透着妥协的意味。
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话能说了,他没法说出那些匪夷所思的过往,而自己有一个孩子这件事情已经摆到了明面上,陈淑仪绝不会让他的儿子遭受这种侮辱。
“我原想着,兜兜转转,阿峥最终还是栽在了你身上,我也认了,阿峥就是喜欢你,他就是离不开你。我今天来,只是想同你好好谈谈,让你对阿峥好一些。我的阿峥,从小到大一向顺风顺水,年纪轻轻便已经接手了自家公司,谁见了不夸一句青年才俊。可他却在你身上吃尽了苦头。林远,你想不想知道,阿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陈淑仪一开口,林远就知道自己天真了,他原以为她会说自己不知廉耻,这是他想过的最难听的话了。
可看来不知廉耻这样的话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罪孽了,林远想,自己可能不够心疼孟宇峥,于是上天便安排了更心疼他的人来撕开自己自欺欺人的假象。
林远嗓子发哑,死死地攥着手指,却依旧抬头看着陈淑仪,他想知道的。
他当年究竟做了怎样的错事,他想知道的。
“你当年可是真潇洒啊,那时阿峥和你形影不离,在G市谁不知道你们在一起了,他那般高调,却又将你保护的那样好,我们同他交涉过许多次,他爸爸一度气到对他动了手,可最终也只能妥协。你扪心自问,这些事情,阿峥可让你听说了半分?”
“而你又是怎么做的呢?到了已经谈婚论嫁的时候,你却又说不喜欢阿峥了。我们当时本来以为你是受不了打击,想缓一缓,哪知道你转眼就跑的不见人影。你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阿峥才刚动过手术?他拖着断腿天南海北找你,急得发疯,伤口发炎晕倒的时候,在他担心你这个小公子照顾不了自己的时候,你又干了什么?你居然跑去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在你刚走的那几个月里,他成宿成宿睡不了觉,一听说有你林远的消息,无论地方多远,他总是亲自过去,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我当时看着我引以为傲的儿子,只觉得他快要疯魔了。有一次他喝醉,他喝醉的那天,”像是想到极难过的事情,陈淑仪停下来换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她道:“我二十好几的儿子,小时候无论摔得再痛也没有流过泪的孩子,那时候居然靠在我的怀里问我,他红着眼睛,问我,‘妈妈,他怎么就不要我了?’”
陈淑仪说到这里,情绪激动地不能自已,她捂着自己的心口,红着眼道:“林远,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了,求求你,孟伯母,不要……再说了……”林远此时恨不得立时死去,他再也不敢看陈淑仪的眼睛,他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要听他所犯下的罪孽,他高估了自己,那样的场景,光是想象就已经足够让自己喘不上气来。
陈淑仪只冷冷地看着林远,她看着这个让孟宇峥判若两人的青年。她明白,这样的话语,孟宇峥一辈子都不会对林远说出口。可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儿子要受这样的苦呢?在一段关系中平等的两人,为什么非得孟宇峥去做保护者呢?
如今见林远这样,她只觉得可恨,见到阿峥那个样子,天知道她的心碎成了几块。“我今天也不要什么脸面了,我只问你,你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看过他的腿是个什么样子?你有没有发现,他整晚整晚的睡不了觉?”
林远脸色苍白极了,这些事情,他一个都没有察觉。他只顾着自己。他只顾着自己心里那点不如意,只觉得上天对自己不公。
他以为孟宇峥永远强大,永远坚不可摧,他竟如今还妄图从他身上得到慰藉。居然想着用区区一小段时间来弥补,他打着为孟宇峥好的旗号,以期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他根本给不了孟宇峥承诺啊,当他决定同孟宇峥重新在一起时,潜意识里就已经谋划着别离。
他该死。
“林远,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我相信你应当能理解我的。你既看不上我们阿峥,那就带着你的孩子,离阿峥远远的吧。”
手机一响,原来是许意澄发了消息过来。
是一张小熊布朗尼蛋糕的图片。
“今天新做的,被夸了,心情不错,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林远熄掉屏幕,没有心思回复消息。
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走在街道上,心神恍惚,徒然地握了握手,这才想起自己竟然连小宇都忘记带走。
他苦涩地想,可能自己想着孟宇峥一定会把他带回自己身边。
忽然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天地之大,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刺耳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林远想,也许就这样死去也不错。
死是最好的逃避,万事皆空。
可惜上天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
“砰”的一声,四周传来吸气的声音,但林远却没感觉到疼痛。
直到周围的人开始移动起来,林远才后知后觉得转过了头。
他见到了大片大片的红。
林远亲眼目睹了他父亲林洪的死亡。
林远虽然上辈子死过一次,但他那时浑浑噩噩,根本没有过于血腥的感触。而上辈子林洪的死亡,对他来说,更像是消失,就像沈莲芳说的那样,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这一世就残忍的多了。
他前一晚还发了消息,通了电话的人从高楼坠下,就在林远快到林氏公司楼下的时候。
虽然林远的记忆里,林洪最后的样子不算难看,楼层间有好几道装饰玻璃,在落地之前,卸掉了大部分的冲击力,身体起码是完整的。但那些玻璃在保护了他的同时也在林洪的身体上切割出了无数的伤口。
在林远还没有触碰到他前,血液早一步浸透了他的身体。
失去血液的身体迅速变得苍白。
红与白的对比十分鲜明,死亡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牢牢地印在了林远的眼睛里。
鲜血在雪地里蔓延,一时让林远分不清过去与现实。
他没有粉饰太平的机会了。
早该意识到了吗不是?在小宇受伤的那次。然而那个时候他还能够卑微地希冀只是巧合。
在比上辈子多活了几年,在重新遇到孟宇峥之后,林远不是没有想过未来。毕竟这世界上熙熙攘攘那么多人,上天总不会只可着他一个人磋磨。
可今日所经历的,让他不得不清醒。
命运这个庞然大物,早已牢牢地慑住了他。
林远遍体生寒。
直到一个好心的阿姨晃了晃他,“小伙子,怎么呆住了,你离的近,被吓到了吧?快别盯着看了。”
“我见这姑娘在路口站了半天,以为她要过马路,谁知道她突然就冲了出去,这司机也是可怜,好好地开着车,谁能想到能遇上这样的事情。”
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不绝于耳,出事的姑娘很快被抬上救护车,警察也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
“唉,唉,真是造孽呀。”
那位阿姨拉着浑身僵硬的林远离得远了一些。
林远盯着不远处混乱的场景,嘴唇一动,不知对谁说了句:“多谢您。”
“林远呢?”孟宇峥刚听孟瓷说完他妈来了S市,就接到了吴妈发来的消息,来不及同徐彦华道别,匆匆赶到陈淑仪下榻的酒店。
见孟宇峥风风火火地赶来,张口就问林远,陈淑仪气不打一处来,她道:“阿峥,我真不明白,林远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居然上赶着给他养孩子,还把我瞒的死死的,要不是我今天过来,你预备能瞒我一辈子吗?”
孟宇峥知道陈淑仪在生气,也明白这时应当怎么做才能消下她的怒火,可他着急又烦躁,依旧问道:“妈妈,林远呢?”
陈淑仪望着她刚刚尽心尽力维护的儿子睁大了眼睛,她气的说不出话来,索性背过了身子。
还是吴妈将小宇牵过来,把他的小手放进孟宇峥手里,叹了口气,道:“小远回去了。你也不必责怪太太,她也是为你好。更何况小远如今也是个大人了,不会走丢的。”说着摇了摇头,对于这般情景,吴妈也说不出多余的话。
吴妈望向孟宇峥抱着孩子匆匆离去背影,又想起刚刚在她面前叫她婆婆,乖巧可爱的小孩,实在狠不下心去责怪林远,只在心里道了一句:孽缘。
孟宇峥抱着孩子坐在后座,心在胸腔里急切地跳着,他从刚才起就打不通林远的电话,手都快握不住方向盘,雪天路滑,不得已叫了代驾。
小宇在他怀里动了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忘了让孩子坐在身旁的安全座椅上。可孟宇峥却不想这样做,他心里空落落的,抱着孩子温热的身子他才有一丝实感。
小宇抬头望向他,问道:“我爸爸回家了吗?”
孟宇峥盯着小孩那澄澈的、和林远如出一辙的眼睛,回答他,也回答自己:“在家里。”
小宇这才放心的打了个哈欠,“那就好,孟叔叔,我有些困,好像要睡着了。”
孟宇峥抱紧他,“睡吧,我抱着你,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孟宇峥不知道他妈妈究竟对林远说了什么,才让林远连小宇都丢下。
至他从徐家赶过来,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足够做许多事情了。
他怕一转眼,林远就又逃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见他。
但小宇还在他怀里睡着,孟宇峥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他想道:林远就算舍得抛下自己,也应当舍不得他的孩子。
虽是这样想,可孟宇峥下车的时候,可能是太过急切,竟在下车时踉跄了下。
上楼开门的时候,好几次都没能将钥匙插进锁孔,终于将钥匙送了进去,还没来得及转动,那扇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那一刻孟宇峥脑子里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而这些在见到门后面林远的那张脸时都变作空白。
他张了张口,却一时语塞,只死死地盯着林远。
一直到进了门,林远从他手上接过睡着的小宇,将小宇送回房间睡觉;等到林远帮他脱掉外衣,放到卧室的衣帽架上,孟宇峥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仿佛多说一个字,面前的人就不见了。
还是林远先开了口,他微笑着:“阿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以为你还要再待些……”
孟宇峥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林远,打断了林远未出口的话,他像是一下子失了所有力气,沉沉地压向林远。
“不必说……”孟宇峥用着极度沙哑的声音在林远耳边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样的话,你还在这里,就够了。”
林远快速地眨了眨眼睛,说出口的话泛着安抚的意味:“我能去哪里呢?我哪里都不去的。”
知道林远的情绪不对,孟宇峥站直,身体微微向后一撤,双手捧上林远的脸,他紧盯着眼前人,叫他:“圆圆。”
林远看着孟宇峥发红的眼睛,他明白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了,于是他道:“伯母同我说了些从前的事情,”他的目光静静地投来,眼眶慢慢红了,“我不值得。”
孟宇峥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他抬手擦去林远脸上掉下的泪珠,轻轻拂过他发红的眼尾,最后将手放到他脑后,俯身吻了吻那染着薄红的眼尾,而后再次拥紧了林远,“没有人比你更值得了,我心甘情愿。”
不必担心孟宇峥会怀疑他因什么而哭,林远难过地哭出声,
他在孟宇峥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出口的话断断续续,“我……我舍不得……”
“都过去了。”,孟宇峥以为林远是在心疼从前的自己。他低头吻去林远眼角的泪,喃喃地安慰他:“圆圆,都过去了。”
林远闭上眼睛,可眼泪依旧流个不停。
到最后孟宇峥“宝宝”,“圆圆”,“小玫瑰”手足无措地胡乱叫了一通,才让林远勉强止住了眼泪。
看着那泛着红意的眼睛,孟宇峥直觉林远刚刚几乎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孟宇峥忍不住又一次倾身吻上了那双惹人堪怜的眼睛。
“怎么洗了澡?”孟宇峥闻到了林远身上新染的味道,说着他慢慢向下吻去,最终将头埋到林远的脖颈处,用鼻尖蹭了蹭那处的肌肤。
而林远知道这句话是不必回答的,将身体又朝孟宇峥紧贴了几分。而在孟宇峥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空洞的可怕。
小宇醒来时,林远正坐在他的床旁边看着他。
他先是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爸爸。”而后忽然想到林远将他丢在陌生地方的恶行,他气呼呼地背过身子,“爸爸是坏蛋!”
当年买小宇房里的这张床的时候,林远本想着和小孩住到一起,因此买了一张大床。可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林远都没办法安然地和别人同处一室,他时常惊醒,有好几次将身旁小宇吓醒,因此等到小宇大了些,林远便找人在床边加了护栏,让小宇一个人睡了。
林远躺上小宇的床,将他搂在怀里。
小宇起先还手脚乱动地挣扎,慢慢就安静下来了,他转过身子,睫毛上沾了水汽,眼睛红红的。
“爸爸准备不要我了!”小宇给林远定下罪名。
林远亲了亲小宇臭着的小脸,同他道歉:“爸爸错了。”
“为了给我们小宇赔罪,爸爸过几天带小宇去找妈妈好不好?”林远低声在小宇耳边道。
“真的吗?”小宇迟疑地问道,从前他闹着要去,林远可一次都没有答应过。
林远摸着他的头发:“爸爸不会骗你。”
小宇这才高兴了些,转而想到了什么,他又问:“那孟叔叔去不去?”
“我们偷偷去,不告诉孟叔叔。”说着,林远伸出小拇指,“来,我们拉钩。”
小孩子总是热衷于这样偷偷摸摸的活动,保守一个秘密,对于他们来说有天大的乐趣。
许是想到了被捉弄的那人的模样,在林远的注视下,小宇慢吞吞地伸出了手指:“拉钩。”
林远如今时常痛恨自己,这两天这样的情绪越发强烈。
该放手时总是狠不下心,明明要做称得上恶毒的事情,却还痴想着在别人心中留下善良的模样。
自重生以来,他稀里糊涂地,自以为解决了全部,最终才明白一直都做了无用功。
但好在他懂得认命。
时至今日,要是再学不会认命那才真是太惨太傻了。
哪有什么知足常乐,不过是明白了,这一生再也不会有什么波澜,少年时期做过的那些五彩的甜蜜的关乎未来的梦,终将与如今的自己无关。
只好认命。
你看,就连手中这些白生生的药片都在对他说:“放弃吧。”
可还不行,因为他一时的情难自禁,无论是谁的生活都一团糟。
他一仰头,药片便顺着喉管滑了下去。
因他昨日遭遇的一系列变故,孟宇峥替他向学校请了假,而林远确实也没有了再回学校上班的心力,也就随他而去了。
门铃突兀地响起来,是许意澄,昨晚林远心情平复下来后,为没能及时回复消息同许意澄道了歉,也不知道他是察觉了什么,竟说最近要来探望自己,没想到今天便来了。
林远觉得自己好像给一只真正的小熊布朗尼开了门。
许意澄依旧穿着那些夸张的毛绒绒的衣服,看起来十分怕冷的模样,他手中提着个盒子,似乎是蛋糕。
他开口便是抱怨,他不顾形象地搓了搓手:“这狗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林远朝他弯了弯眼睛,道:“前两天刚下了雪,最近正是冷的时候。”
许意澄一面自顾自走到沙发上坐下,一面四处张望,说:“孟大总裁应该不在吧?”
林远稍稍有些错愕,他记得他并没有给许意澄说过孟宇峥如今和他住在一起,毕竟连他自己也是半推半就。
许意澄察觉自己说漏了嘴,他摸了摸鼻子:“咳,是我那便宜哥哥说的。”
林远了然,看来这两位曾经的兄弟已经重修旧好,上次许意澄提到许意铭时还颇为不忿,对他的那位哥哥怨念极深的样子。但从前林远就觉得,许意铭虽然嘴上说有多不在意这个弟弟,可一旦许意澄遇到了麻烦事,哪一次不是他上赶着处理。
之前还能看做是许老爷子的缘故,可如今就完全是因为许意澄了。
林远笑着看他,道:“他去公司了。”
许意澄恍然大悟,“许意铭前几天跟我说他们最近有一笔大生意要谈,还让我少惹事来着,看来孟总也要忙一忙了。”
林远却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孟伯母说的对,他确实没做到自己应该做的。
孟宇峥在他面前,总是一副运筹帷幄,轻轻松松的模样,可管理公司又怎么会是容易的事呢?想当初他的小舅舅沈隽在接手林氏后,也曾许多次在饭桌上同他爸爸抱怨过那些老股东们的难缠。
林远不妨自己竟想起沈隽,摇了摇头,却连半分恨意都提不起来。
好在许意澄很快略过这个话题,问道:“小宇呢,还睡着吗?”他晃了晃手中拿着的盒子,得意道:“我今天其实是来找小宇的,我特地为他做了小熊蛋糕,相信他一定会喜欢。”
林远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炫耀之意,却还是不得不泼他冷水,“今日是周一,小宇上学去了。”
许意澄微微愣住,他掩下眼中几不可见的怅然,转而将手往脑后一背,嘴角露出一个笑:“瞧我,好久没过过有双休的日子,居然连周几都忘了,倒越显得像个混吃混喝的了!。”
听出几分惆怅,林远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将桌上的蛋糕拿起,放进冰箱,道:“不要紧,等小宇晚上回来,一定能尝到你的手艺。”
谁料许意澄却随之起身,他说:“既然小宇不在,我也见了你,那我就回了,许意铭那个老东西还等着我陪他吃饭呢。”
林远关冰箱门的手一顿,他没想到许意澄这么快便要走。不过又转而想到,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可不就是这样来去匆匆,人活一世,其实什么也抓不住。于是他轻轻一推,那门就合上了。
最终,他朝许意澄送上他的祝福:“意澄,今后要好好的啊。”
许意澄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以为林远看透了他与许意铭之间那些似有若无的东西,他便只笑道:“说的什么傻话,我许意澄又怎么会不好呢?”。
可这些林远却没有注意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送走许意澄后,林远回到卧室,慢慢地坐到床边,他默默地想,自己也算同许意澄道过别了。
林远是个十分害怕分别的人,毕竟阴差阳错,他从来没有好好同谁道过别。但他其实很早就明白,山高水远,流云聚散,连挥手的机会都没有。
孟宇峥晚上回来时,见到穿着一身柔软家居服的林远正窝在沙发上,不远处的电视机里却放着些无聊的广告。
想来是睡着了,孟宇峥放柔了眉眼,心里担心林远着凉,大步朝他走去。
等走近一看,才发觉不对,林远竟是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神中没有焦距。
孟宇峥伸出的手停顿了下,而后弯下腰,抚上林远的单薄的肩头,轻轻道:“圆圆,怎么在这儿躺着?”
林远身体一颤,像是被吓到,然而眼神很快清明,他攀上孟宇峥的腰,借力坐了起来,含糊道:“本来在等一档节目,谁知道一直播着广告,就这样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