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一直没有将裁决者简荒和小黑联系在一起。
现在想来, 当初简荒生气的原因估计不是他出言不逊, 把高贵的制裁者和狗联系到一起, 而是因为恼羞成怒吧。
小狗低声呜呜, 用头去拱季明希, 看起来就像一只普通而懵懂的小奶狗,听不懂人类的话, 也不知道面前这人在说什么。
季明希被可爱到了,把狗抱上膝盖, 使劲摸着他的头, 想当年, 他与小黑日夜相伴,白日给它梳毛陪它玩乐,晚上枕在它身边睡觉,小黑死后,他难过了很久。
所以简荒对他说“没什么值得伤心的,不过是一条狗”的时候,他甚至差点和简荒打起来,从此对这人的感官一落千丈,之后相处了上千年才慢慢好起来。
可不就是“没什么值得伤心”的吗,毕竟不管是人是狗都是同一个妖,而且还无缝衔接出现在他的身边,狗死了的第二天简荒就来了,话本里的死遁都没那么快速。
也就是他被制裁者的名头迷了眼,才会不敢把陪他玩闹的小黑和冷漠无情的制裁者联系到一起。
季明希声音幽幽:“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还有他的泪水。
“没有。”正在装懵懂的小黑秒答。
……完蛋,一不小心被套话了。
季明希不光声音幽幽,连眼神都变得幽怨起来,这个人直到刚才还在演。
简荒甩甩头,露出第三只眼睛,看起来有几分威严,但那小短腿不仅削弱了这份严肃,还让他看起来更加可爱。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心虚:“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必为他难过,不值得,可你就是不信,还不搭理我,所以这不怪我。”
季明希:……正常人都不会认为这是安慰吧。
“那你假死怎么说?”季明希问。
简荒默默低下头,总不能说自己因为吃自己原型的醋,所以想让受宠的原型在明曦心中彻底死去吧,这听起来显得他多小心眼啊。
也怪他当时年少无知,话本看少了,所以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只是下意识地想用人类的形态站在明曦的面前。
可有一天,他化为人形时,面前这个人却满含担忧地问他:有没有见过一条黑色的狗狗,它已经消失十分钟了。
从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这条狗留不得了。
想了半天没找到一个好的借口,他抬起头,看到季明希的短发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幻境中的山神明曦,而是人类季明希。
过度放飞自我的小黑立即从椅子上滚下来,化为又酷又冷的简荒,问:“你都想起来了?”
“嗯。”季明希看他那副严肃冷漠的样子,又想起刚才小黑黏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妖而言,原型其实更接近于自己的本性,也就是说,简荒这副冷酷的外表下多半藏着一颗爱撒娇的心。
他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笑意,眉眼弯弯地说:“还是小黑更可爱一些,坦诚。”
简荒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果然他还是比不过他的原型。
他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也很坦诚,虽然可爱是差了点,但能打。”
季明希:……
你们俩不是同一个妖吗,为什么突然就比起来了。
真是别扭得有些可爱。
他踮起脚尖摸了摸简荒的头,说道:“没错,你也很棒。”
自从发现简荒就是小黑后,他对制裁者的敬畏少了一分,多了点看自家崽崽的滤镜。
被触摸的那刻,简荒僵了一瞬,便将头低了下来,金色的眼中满是面前这个温柔的人。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也许是对方即使每次被伤害还要努力靠近,也许是在那些日夜相处中获得了温暖,就像人类永远屈服于温柔,他也不例外。
这是他可以获得治愈的港湾,所以他宁可违背天道也要留在这人的身边。
季明希抬头时,恰好撞进那双金瞳里,他看到自己在眼中的倒影,专注得好像在凝视什么珍贵的宝物,心跳突然变得有些紊乱。
他收回手,看着远处说:“我们去找孩子们吧。”
“好。”
不需要恐怖之刃,简荒就能制造出空间裂缝,前往下一个幻境。
他本就能划开空间,身上又有天道的力量加持,这种小小的幻境,根本困不住他。
他之所以停留在这儿,不过是想弥补过去的遗憾。
季明希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人与妖在夕阳下散步聊天,这是他最喜欢的时代,但却是在简荒最痛苦的记忆中出现。
不过他也能理解,身为猎妖令的执行人,拥有天道给予的力量,却被重伤到显露原形,还被比他弱小的凡人与妖围观,无论哪一个经历都足够伤自尊了,后面还被他当作弱小的犬妖带到曦阳山上,堂堂制裁者,硬是给他当了百年的犬妖,想不痛苦都难。
季明希的思维有些发散,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过来,该不会他才是简荒的痛苦根源吧。
虽然他好好地治疗了小黑,还每日带他去游玩,教他修炼带他品尝美食游历四周,但……怎么看他都是把小黑当作毛绒绒朋友了,连走路都是抱着的。
好像一开始小黑的确挣扎得很厉害,只是因为打不过他才慢慢躺平。
该死,越想越心虚了。
他站在简荒身边,轻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当时那么痛苦,我以为小黑实力微弱到没有办法化形,当时夜华山地界开始猎妖,我担心你,不是,我担心小黑出去会遭遇不测,才让他留在曦阳山……”
怎么越说越像狡辩了。
“好吧,其实就是太久没有人和我呆在一起了,所以难得遇到一个不怕我的,就不太想让他走。”季明希叹了口气,还是承认了自己的暴行,他心虚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痛苦。”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简荒止住了季明希的碎碎念,有些好笑地说:“作为天道选中的制裁者,即使处于虚弱状态,也不至于逃不出一座曦阳山。”
那看来是因为受伤自尊心受挫了,季明希乖巧地闭上嘴,不再提这件事。
他们跨过时空裂缝来到下一个幻境时,简荒都没有等来季明希的下一句话,他不禁有些郁闷,明明只要对方再问一句,他就会说,在曦阳山的那段日子是他最快乐的时光,要不然也不会一直留下,也会告诉对方,这段回忆痛苦在哪里。
不是因为受伤,也不是因为自尊受挫,而是因为后悔,后悔在明曦对他伸出手时对那个温柔的男人动手,让他们的相遇变得不再浪漫。
所以他在想,如果第一次见面时,他没有攻击的话,他们会有怎么样的开始,会不会像话本那样,拥有美好的结局。
他留在幻境,也是为了修改他们的初遇。
可是,幻境不过是幻境,去设想再多的可能,都没有珍惜当下重要。
裂缝后的空间连色调都是沉重的,石室里有人惊声尖叫,有人大声念咒,屋内摆满着许多巨大的陶罐和棺材,里面绿水翻滚,泡着一个个双目紧闭的人。
狂风在屋内刮起,带着强腐蚀性的绿液,那些穿黑蛇长袍的人四处逃散,无论怎么挣扎都躲不过这场酸雨,身体被腐蚀,疼痛令他们忍不住嚎叫,猎人成了猎物才知道求饶,但已经来不及了。
饿鬼站在屋子中央,神情漠然,反倒是身上那数十张口尽数张开,发出大仇得报的笑声,终于逗弄够这群蛇鼠之辈,那些嘴巴才将这些伤痕累累的人吸到肚中。
幻境啪地熄灭,重新回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半空悬挂着一台冒火花的光屏,上面有个红色警示牌不停闪烁,发出刺耳的警报。
“警告:数据与主机失去联系,重启失败,请检查错误。”
重新变回小孩的饿饿独自坐在黑暗中心,红光映在他的脸上,为他平添几分恐怖诡异。
他面无表情地啃了两口视肉,露在外头的皮肤上有几张嘴,看样子是应激反应还没有过去。
他的痛苦,从被送入长生门后就从未停止。
季明希心疼地走上前,抱起那个长发及腰锦衣华服的小男孩,安慰道:“我来了。”
饿饿无神的眼中恢复些许明亮,他把头埋到季明希的颈间,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无依无靠的饿鬼,需要拼尽一切才能获得一丝生机,所以他没有被幻境影响到暴走。
他在等,等山神接他回家。
“感觉怎么样?”季明希问。
饿饿当年吞了几十个饿鬼才成为饿鬼王,但那些饿鬼因为怨念过强,即使被吞食也没有消散,反而是附身于饿饿的身体中,与饿鬼王共同生存。
刚才那场斗争中,饿饿看出了这是幻境,所以一次都没有攻击,但身上那些残余的怨念被幻境激起了心中的愤怒,竟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为自己报仇。
饿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说:“他们安静下来了。”
之前那些怨念在他的体内翻滚,每时每刻都在叫嚣着痛苦与怨恨,难以控制也冷静不下来,需要他花费很大的力气镇压才能保持日常活动。
刚才可能是幻境太过真实,激起了那些怨恨,它们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也许是大仇得报,那些怨念现在反而安静下来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
饿饿心情极好地啃着视肉,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他顺着看过去,才注意到山神身边还跟着那个令人讨厌的制裁者,他立即把视肉取下来,藏在身后。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人在觊觎他的视肉。
季明希好笑地说:“这视肉是我和简荒一起找来的,你这么做他可要伤心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饿饿把视肉拿出来掰了一大块给简荒,说:“谢谢,给你。”
简荒拿过视肉,看上面那粉红鲜嫩的颜色,明显是近期有人用血喂养过,他那天没看错,绝对是季明希给这小屁孩放血了。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怨起来,他竟然不是第一个知道季明希恢复记忆的人。
他把视肉重新塞回饿饿的怀里,独自生起了闷气。
饿饿看到失而复得的肉,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眼睛又变得明亮起来,看来制裁者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凶嘛,不但没杀掉他还把视肉还给他了。
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对简荒说了句“谢谢”后,三两口就把那视肉给吃掉。
简荒划开裂缝,看到旁边的人还在跟饿饿说话,完全没注意到他在生气,顿时更气了。
想起季明希夸小黑坦诚,他一把将饿饿抱到自己手上,认真地说:“我生气了。”
季明希:?
生什么气?为什么生气?
即使一句话也没说,脸上的表情也将他的心声展露出来。
简荒小声告状:“你恢复记忆后竟然没和我说。”
季明希震惊,“我以为你发现了,遇到这些奇怪的事情,普通人不会表现得那么淡定吧。”
简荒:……
他一直以为是季明希迟钝,加上他的催眠导致对方记忆出错,才会如此淡定,没想到竟然是因为恢复了属于山神的记忆。
季明希回想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笑出声,“对哦,你三天两头来我床边施法,让我忘记那些不科学的东西,远离迷信,所以没发现也挺正常的,我自己的记忆都有些错乱了。”
简荒:“……我只是不想让你回来送死。”
季明希一脚踏入裂缝,轻松道:“假如那一天无法避免,我也不可能独活,所以比起在外漂泊,我更想回到这个地方,毕竟谣起中学怎么能没有老师呢。”
简荒沉默地闭上眼,宿命与轮回在他的眼中闪过,他看不清这到底是季明希本人的意愿,还是天道刻意的安排,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要不然为什么他无论如何将季明希推出去,那人还是回到了曦阳山,成了谣起中学的老师。
他看不透季明希,也猜不到这人的行为意图,就好像二十五年前突然跟他说算到了一线生机,还没来得及细问,就看到这人提前接受审判,散尽一身修为陨落在曦阳山上。
现在这个幻境也在曦阳山上,四周环境恶劣,天上落下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道道劈在了谣起中学的后山上,妖怪们害怕地躲在地下室里瑟瑟发抖,这等精纯的天雷,他们哪怕沾染一丝都会魂飞魄散,而天道,却在谣起中学的后山落下了八十一道。
落雷散去,山神庙倒塌,地上只剩下一件破烂的披风,那个将他们一个个领到学校里的山神,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幻境到这里本该结束了,但雷云还没有散去又凝聚起来,用披风遮去面容的山神悬在雷云之下,坦然地接受这场审判。
百晓生就在山顶上,他知道这是幻境,天雷伤不到他,所以才敢上山,亲自去感受那些雷有多可怕,去体会身处其中的山神究竟是什么心情。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有感受到,因为上一次山神陨落的时候,他也在地下室里,只能听见天雷劈下的声音,恐怖得像是要把天给劈开,所以现在这个幻境,也只是从他的幻想中提取出来的,甚至连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山神,也是他的幻想。
他的痛苦记忆很短暂,所以幻境也很短暂,只能一遍遍地重复播放,他也一遍遍地跟自虐一样,坐在离山神最近的地方观看,惯常带笑的脸上只剩下苍凉,他恨自己的弱小,骂天道无良,后悔当初没有与山神多说几句话。
季明希也有些动容,他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半空中,他便是明曦,所以进入幻觉中时总能附身在幻境中的山神上。
他踏空而下,来到百晓生的面前,皓白的手腕从宽袖中伸出,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为他抹去自己也不曾发现的泪水。
“我从未离去,只是换了个形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山、山神大人!”百晓生迅速站得笔直,然后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面上无比严肃,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他有些颤抖,一副紧张过度的样子。
“我、我……”百晓生说了半天还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看样子自己刚才说的那些也没听进去。
季明希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敢揭示自己山神身份的原因,百晓生这孩子都诞生五百多年了,在他面前依旧紧张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把兜帽拉下,露出自己的脸,说道:“季百晓同学,该回去上课了。”
“靠!”听到熟悉的声音,百晓生迅速抬起头来,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生气样,“你干嘛要从上面下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啧。”
季明希指着自己说:“其实我是山神噢。”
百晓生双目通红,扯着季明希的衣领,“不准用这个人开玩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暴怒的恨意,季明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百晓生。
“要不是因为你是山神预言中的老师,你早就被我弄死在这里了。”他甩开季明希的衣领,用力抹了把泪,转头离开,说:“你们走吧,等破完所有人的幻境再回来找我。”
季明希小声问简荒:“山神在那孩子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简荒回答:“完美无缺天下第一好的神祇吧。”
其实他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人会给山神做衣冠冢,会时不时来山神的坟前表达哀愁,但山神还在的时候,却连面都不敢见,说话就磕巴,紧张得什么都听不见,就挺神奇的。
季明希沉默,决定还是把马甲捂紧点算了,毕竟他缺点一大堆,更不是百晓生心中那个完美的神,既然山神已经陨落,就让他永远活在百晓生的心里吧。
幻境中的雷云重新凝起,电闪雷鸣间,落下了第一道天雷,准确无误地往季明希身上劈。
百晓生的心头随着雷声颤动,视线也紧随天雷落到季明希身上。
他自我安慰道:这老师是破开幻境进来的,所以才能取代山神的位置。
眼看天雷就要劈到季明希,他腰间的长鞭忽然自己脱离,飞到季明希的身上化为护盾的形状,保护的意图十分明显。
这长鞭是上古神器,神器有灵智,就像恐怖之刃惧怕简荒这个原主人一样,长鞭也想保护它的原主人。
天雷落下,不痛,甚至有点像舞台上的一束光,季明希去哪都跟着。
现场的氛围不是一般的尴尬,这八十一道天雷还给季明希弄了个追光特效,让他无论躲到哪里,百晓生都能第一时间定位到他。
百晓生跟傻了一样,盯着那条护在季明希身上的长鞭,开始反思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好像揪了山神的衣领,说要把他弄死,季明希说他是山神但他不信,再之前……他好像鼓动学生造反,带头抄作业作弊,还问季一为什么不把老师弄死在校园里……
不对,最大逆不道的事情,应该是他在老师来的第一天就对他动手了……
脑中浮出星空宇宙,之前的种种反复在他的脑中回放,他的罪行,好像三天三夜都写不完。
季明希也不忍心了,说道:“……我不是山神,可能是这个幻境判断错误了。”
百晓生双眼放空。
季明希:“要不我们先去别的幻境,等弄清楚了再回来接你?”
百晓生还在放空,宛如灵魂出窍。
简荒撕开裂缝,一行人离开前,发现幻境开始变动,逐渐化为刚才长鞭护住季明希的那幕。
……看来百晓生最痛苦的事情改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幻境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大雪落下,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夕阳洒在雪上,四处金灿灿的, 山脚下有零零散散的村庄,炊烟袅袅, 一片祥和。
雪还在下,雪中之人不知道站了多久,衣服上全是积雪。
季明希走近时,顺郁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到来,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雪越来越大, 几人的脚步深深浅浅地印在雪上, 一路蜿蜒向下, 季明希回过头,只见不远处的石块后面,有一抹黑色露了出来。
顺郁嘴角牵动, 似乎想笑, 却笑不出来, “他很傻对吧, 明明来了, 却躲在那里不出来送我, 一个人类,在雪下待那么久, 也不知道回去以后有没有感冒。”
“怎么不过去见他?”季明希问。
既然饿饿能通过幻境平息身上的怨气,按理说顺郁也能在这个幻境中弥补自己的遗憾。
“因为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顺郁叹了口气, 有白雾从他的嘴里呼出。
他活了太长年岁, 即使每日回忆, 还是被时间抹去了小天的面容,他记得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情,记得小寒山村民的热情,却不记得小天的长相。
幻境是基于他的记忆形成,但他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幻境又怎么可能幻化出来。
所以他的幻境就定格在了他离开小寒山的那日,大雪落下,远处的傻子自以为躲得很好地藏在石头后,却不肯出来见他。
他最后看了眼远处的炊烟和雪地里的人,突然冲那人喊:“我没有生气,所以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看看我。”
作为一个技能与心灵控制有关的妖,顺郁比任何妖都要清醒,他知道这个幻境是他记忆的投射,也知道在幻境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用的挣扎,但他还是想弥补一下,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仿佛在另一个时空弥补了他的遗憾。
异世生物所创造的幻境虽然真实,但对他们这些修炼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妖根本无用,他们甚至可以利用幻境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过其他诞生不足百年的妖就没那么厉害了,一个个都在痛苦中挣扎着。
季好的痛苦是刚刚诞生之时,本能告诉她要去吓唬人,但初生的自我意识更希望听到他人的夸赞,她先后去做了几件好事,谁知别人刚夸她便触发了她的变形条件,那般可怕的模样,直接把夸她的人吓晕了。
于是她换了个地方做好事,依旧是一被夸奖就吓人,如此恶性循环之下,她再也等不到一个夸她的人,反而是关于她的传说变得越来越恐怖。
她游荡在街上五天了,本来十分热闹的大街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小妖怪坐在马路上,没有人夸她,也没有人给她吓唬,无聊透顶。
不过好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的生活,好像应该比这更热闹一些,也更有盼头一些。
虚空破开一条裂缝,穿着兜帽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她警惕地站起身,化为巨大的肉球,牙齿尖利,一副攻击的形态。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别以为我年幼什么都不知道,曦阳山那地界,妖怪有去无回,你们山神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谁知道去了以后会遭到什么对待,反正都要死,不如与你一战到底。”
季明希把兜帽扯下,伸出手说:“季好同学,你想看的综艺更新了,要不要看?”
“快快快,快给我手机,这期有个超炸裂的舞台秀!”季好眼中的防备被热切取代,她搭上季明希的手,迫不及待地问他要手机。
最近练舞小有成效,大家都拍手夸好,但是只跳那个也有些腻了,她得学新的舞蹈才行。
跟着老师离开裂缝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陷入了幻境之中。
季明希把手机递给她,夸道:“做得很好,即使在幻境里也没有伤人。”
季好的头化为巨大的口器,又很快变为女孩的样子,经过那么多年的修炼,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控制不住变形的小妖了,她嘿嘿笑了两声,拿起手机熟练地打开,然后发现……没有信号。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乔妮的痛苦是与年幼的乔志天在外漂泊,差点饿死,多亏山神拯救才活下来,所以季明希去到幻境时便作为山神破了幻境。
季一的痛苦是看到柳书林被欺负却无力拯救。
小贞的痛苦是被迫写作的那一夜,明明自己也是社恐还要努力挤进另一个教室抄作业,然后把答案带回来给那些没法化形的妖抄,那个晚上见过的妖比她这辈子见过的还多,简直是社恐噩梦。
笔仙的痛苦是被迫当学生的那一晚,被好几个妖群殴不说,第二天还要来上课。
而季车车的痛苦就更真实了,她在幻境中哭着写作业,讲台上的季老师还板着脸,看起来就好凶的样子,搞得她一点儿也不敢撒娇。
待他们来到季车车这时,她的桌上已经摆着四张写好的卷子,每道题目后还附带着解题过程。
所有人看季车车的眼中都充满了同情,他们虽然痛苦,但顶多是看了场关于回忆的电影,这孩子可是结结实实地写了四套试卷啊。
季明希拿起试卷,发现这几份答卷竟然都及格了,看来这孩子平时不是不会,而是把心思都用在了抄答案上。
他默默放下试卷,小声说:“要不我们先去下一个幻境,等事情解决后再回来接她。”
简荒自然没有意见,迅速定位到下一个幻境的所在地。
打开的裂缝放出天道的气息,将幻境冲破,画面变得闪烁不清,季车车也从幻境中脱离出来,记起自己现在应该是在救十可思,而不是在教室写作业。
看着一群鬼鬼祟祟准备离开的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季明希,哇的一声哭出来:“你竟然想把我丢在这里!”
“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刚到这里。”季明希抱起哭成小花猫的季车车,冲简荒使了个眼色。
简荒手指微动,裂缝后的定位迅速换了个位置,季车车将信将疑地把头伸过去,感受到里面残留的属于季明希的气息,才停下哭泣。
抹着脸说:“你怎么不快点来接我,幻境里的你超凶的,板着一张脸叫我写作业。”
季明希:……懂了,下次想让季车车乖乖写作业就凶一点。
其他人看向季车车的视线里除了同情外,还多了几分怜爱,年纪小就是好骗,把自己害怕的东西都告诉大魔王了,以后的日子还想好吗。
“不过季车车的幻境为什么不是从记忆中提取的?”季明希有些疑惑地说。
他们的幻境多多少少都是记忆中的模样,而季车车这个完全就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痛苦,毕竟他没有凶过季车车,也没有单独把人留下来写作业。
其他妖面面相觑,好像才意识到这点,幻境忽然产生变动,可不一定是件好事。
简荒划出一道空间裂缝,“先去下一个地方看看吧。”
刚才定位的时候,他感受到一股不一样的力量。
最后一场幻境是属于李秋秋的,但她这里什么也没有,黑乎乎的一片,只有顶上的光屏发出“解析失败”的警告,淡红色的光芒映在她发亮的紫眸中,艳丽得有些诡异。
看到他们从裂缝里走来,李秋秋也迎了上去,乖巧地问好,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是遗憾,看起来不像是进过幻境的样子。
季明希问:“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也不清楚,和你们分开后周围就开始像放电影一样播放很多画面,有的是家人吵架有的是恋人分别,后来画面越来越多,那台机器就炸了,我找不到出去的路,就一直坐在这里等你们来找我。”
季明希:“你认识画面里的人吗?”
李秋秋摇头,“听口音好像天南地北的人都有,但我一个也不认识。”
这个幻境,着实奇怪。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异世界生物的能量已经少到无法支撑起幻境了。
“能感应到十可思的方向吗?”季明希把头转向简荒。
“可以。”
简荒打开裂缝,他们走进去后,便来到一个满是机械的房间里,一个插满管子的女孩跪坐在正中央,眼底是浓浓的黑眼圈,神情憔悴。
四周摆着好几个光屏,看样子是在直播那些幻境的内容,不过现在光屏里只剩下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