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玉柱儿和王良,不疾不徐地往外走,渐渐的,他的身影淹没在了宫廷中,不知去往了何处。
贾珠考试出来时,有一种终于结束的虚脱感。
这自然不是真的结束。
可是,这一年不管是中还是不中,都是留待后头的事情了。
如是不中,下一次考试也是两年后,若是能中,短时间内,贾珠也不可能连着下场考科举,他对自己现在的本事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这场持续了大半年的漫长考试,总算落下幕布。
贾珠心神一松,便觉更为疲倦。
今儿他出来的更早些,陆陆续续有人在离开,但数量还在少数。
贾珠走过空荡荡的通道,交了自己的考牌与其他的物什后,就从院门口出去了。
不过,平时会在院门等待的郎秋却不在。
贾珠眨了眨眼,在外头的人群里寻了片刻,到底是发现了车马在何处,慢吞吞地走过去。
他有些累,还有些困。
走路的速度便也不快,不紧不慢地踱步走。
到了马车旁,他看到郎秋和许畅都在马车下,脑子有些迟钝地转动起来,“你们……”
那马车内,还有其他人吗?
不然,他们两人为何是这幅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
只见车帘撩开,露出一只手。
一只有点肉肉的小胖手。
贾珠一怔,立刻打起精神左右看了一眼,而后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就这般偷鸡摸狗……呸,这般悄咪地上了马车。
直到了马车内部,贾珠的小脸上仍是担忧,“殿……你怎么出来了?”
坐在马车内部的,赫然是娇蛮漂亮的小太子。
矜贵的小太子闻言,气恼地挑眉。
这需要理由吗?
“来见你。”
因为想见阿珠,所以便来了。
允礽跟着贾珠出现在荣国府,已经是常事。
阍室门房的心颤抖了几下,颤抖着颤抖着就习惯了,笑着将几位贵主子迎了进去,又忙叫人去通知老太太和两位太太。
太子拽着贾珠的袖子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阿珠的眼皮子底下又有青黑,难道是昨夜睡不好?”
贾珠摇头,笑着说道:“我怕是昨日府中歇息最好的人,睡得很是舒适。殿下怕不是看错了?”
“看错了?”太子直接上手,摸了摸贾珠的眼角,“旁的我会看错,这个倒是不可能。”
贾珠闻言,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下意识看向身后的郎秋。
郎秋板正地点头,“大爷的确是累到了。”
太子爷和大爷这过分亲近的姿态,郎秋等人已经看得麻木,压根没有反应。
直到入了贾珠院子,将各院派来问询的人都打发了后,贾珠才轻舒了口气。想着今儿怕是得早些休息,连殿下都看得出来他的疲态,今儿怕是撑不了多久。
允礽除了第一回来之外,便再没有去见过贾府其他人。
每次来到贾府,都是直奔着贾珠这里。
府上各人可没那个胆子等太子去拜见他们,每回收到消息,贾珠与太子一同入宫后,便会默认贾珠不会过来了。
“大爷,厨房已经备好了,是打算现在吃,还是再等等?”许畅方才进府就与他们分开,便是奔着厨房去的,“厨房说,已是特地做了大爷喜欢的甜食。”
饶是允礽知道贾珠的喜好,他听到这话,还是勾起一个揶揄的笑。
贾珠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软声说道:“就现在罢,记得吩咐他们,殿下来了。”
许畅心中有数,这便是那套银碗筷可以端来用的意思了。
他们吃过晚食,贾珠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太子坐在软塌上,便自然地牵着贾珠的袖子往房间里面走——都这么些年,贾珠这房间里的摆设,允礽闭着眼睛都能走——他将贾珠推到床上去,“你本就该休息了,还强撑着作甚?”
方才吃到一半的时候,贾珠就犯困了,实在是因为殿下在,所以贾珠才又撑了撑。可允礽未必没感觉到,又嘀咕着,“这人都要睡倒了。”
贾珠困顿地倚在床边,自己蹬掉了鞋子,软乎乎地爬进了被褥里。
允礽站在床边,将被褥一点点地掩好。
他从未干过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做起来有点生疏,但也弄得有模有样。
贾珠迷糊着说道:“殿下呢?”
允礽便道:“我看一会阿珠,就走了。”
许是对殿下很是信任,即便没亲眼看着殿下离开,贾珠的意识挣扎了一瞬,又立刻沉沦。他的确很困,困到几乎睁不开眼,人躺到床上时,已是直接被睡意吞没。
太子坐在床边。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着贾珠沉睡的模样,眼眸幽深,沉静的小脸上露出一种有别于平日的深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太子探身,手指轻轻地落在了贾珠的脸颊。
一按,软下去了。
太子不知道想到了哪里,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他又轻轻地掐了掐贾珠的脸,末了,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来时坐的是贾珠的马车,去时,到了门口,自然是有人来迎接他。
允礽上了那辆极其低调的马车,王良跪坐在车厢的边上,轻声说道:“太子爷,万岁爷已经知道了您出宫的消息。”
是的,这一回,允礽出宫,是没有经过康煦帝允许的。
宫门口的侍卫也不敢真的阻拦太子殿下,再加上之前每一次都是顺利,由此也是放松了些。
可倘若康煦帝真的不知道,那太子的马车也不可能真的出得了皇宫。
因而,王良这里说的“知道”,意为皇上想要让太子知道的“知道”。
王良不知道这对天家父子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将宫内传递出来的消息告知太子殿下后,他便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动了。
良久,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王良,你在孤身边几年了?”
王良轻声说道:“已经是三年有余。”
三年有余,在毓庆宫待着的时间还算是长。
可太子如今已是十一。
这毓庆宫,从来是宫内最喜欢,也是最害怕的去处。
万岁宠爱太子,对毓庆宫的赏赐从来都是最高等,不曾落下。而太子不是个刻薄的,虽然脾气不怎么好,可是为人大方,出手,阔绰,这本该是个好去处。
可偏偏,康煦帝对太子殿下的过分宠爱,叫殿下/身旁的人换了又换,能一直跟着太子的人毕竟是少数。在见识过了毓庆宫的更新换代速度后,想要谋求东宫内的空缺之人便越来越少。
可是再少,那也是多的。
谁不想,富贵险中求呢?
只是谁也不清楚万岁爷心中究竟是怎么个章程,这频繁的更换宫人,难道就能叫太子殿下舒适吗?可殿下也不在意,这身旁的人换了又换,能有几年的便算长久。
王良总觉得,万岁爷对殿下爱是爱。
却有时,爱得不太得当。
乾清宫内,得了太子回宫,正朝着这里来的消息时,康煦帝正在与人对弈。
都已经是这般时辰,还能留在宫内的,自然也就那么几个。
——倒霉的裕亲王是也。
福全坐在他的对面,盯着皇帝的路数,无奈地说道:“皇上,您的心思既不在这上面,为何偏要臣来给您作陪?”
看看这棋面上的棋路,这是想与人下棋的模样吗?
康煦帝理直气壮地说道:“年少时,裕亲王说愿为贤王,自然当为朕分忧解难。”
“分忧解难自然是该的,可是皇上自打叫臣进来,便一句话都不说,直拉着臣下棋,”福全捏了捏鼻根,“这事和保成有关?”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他出宫去了。”
福全挑眉,“他这几年出宫的次数倒是不少。”
且这个时辰都还未回来吗?
“这一次,没经过朕的同意。”
“……殿下偷了皇上的印章?”
“那倒是没有。”
福全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
“他是当着朕的面,光明正大拿走的。”
福全:“……”
这不是纯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
康煦帝叹气,“可他与朕怄气,不愿和朕说话,实在是叫朕伤心啊。”裕亲王上下打量着皇帝,这视线或许是有些直率,可问题来了,他愣是没看出来,皇帝这是难过在哪里?
难过在嘴巴上?
就在裕亲王腹诽之时,梁九功来报,说是太子爷已是在乾清宫门外。
裕亲王立刻站起身,随手将棋面给搅浑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中,他往外走的身影显得如此决绝,“皇上,万岁,臣家中还有王妃在等着我回去,臣先走了。”
裕亲王走得比跑得还快,太子堪堪抬脚踏足殿内,王爷就如同一道风般走了。
还留下余音。
“殿下,哄哄你阿玛——”
允礽原本面无表情的小脸就垮掉了,原本还是大步往里面走,现在是一步一步往里面挪,仿佛是乌龟爬。
康煦帝原本是稳坐钓鱼台,就这么看着太子走进来。
可偏生变成乌龟爬后,皇帝看着允礽这么一点点挪着实是不得劲,起身大步地将他抱了起来。
允礽不跑,也不说话,就是揣着手生气。
康煦帝抱着允礽回到了座椅,这宽大的椅子少说能再挤下来一个人,偏生皇上换了个姿势,就将允礽拢在自己的身旁,不疾不徐地说道:“还在生气呢?”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好似海面上的风。
允礽:“保成没有生气。”
康煦帝挑眉,看着允礽这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在生气”的气息,“好,你没生气。保成出宫去了哪里?”
允礽闷闷不乐地说道:“阿玛难道不知道吗?”他气呼呼地挪开了一点,和康煦帝拉开距离。
“我知道。”康煦帝道,“可从保成口中得知,与其他人复述,到底是不同的。”
莫看太子殿下每次出行时,身边都空落落的没几个人呢,实际上,暗地里跟着的人可多了去了。康煦帝想要掌握太子的行踪,也轻而易举。
毕竟,太子从来都没想过要隐瞒皇帝。
“保成去了那处院子。”
康煦帝淡笑,“保成看出来什么?”
——那处院子。
这是一个指代词,当它被说出来的时候,不管是康煦帝还是允礽,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没看出来什么要紧的。”
允礽直接道。
康煦帝缓缓颔首,“的确如是。”
他们所说,是甄家甄夫人与她的女儿甄英莲。
太子早在许久之前,就觉察出了贾珠与他的特殊联系——在康煦帝的袒露后,更是如此。允礽很是为此生了几回气,而后今儿就带人去了甄家处。
甄夫人带着女儿英莲到了京城里来,住在了一处小院里。
平日里院中有人伺候他们,衣食无忧,也有人来问过两回,都是些寻常的小事。甄夫人住的时间久了,到底是有些不安,时常会过问伺候的奴仆关于主家的事情。
不过奴仆的嘴巴都很严,问不出什么。
但实际上,康煦帝已然派人去查探过。
不管是甄夫人还是英莲——尤其是英莲,看起来都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唯一看起来,怕是英莲是个美人胚子,将来定然会成为个小美人。
可是美貌,又有何干系?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玛可曾想过,或许您将他们带上京城的举措,不,还要更早,在您派人将英莲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扰乱了原本之路?”
那僧道的箴言,针对的是甄家,是甄英莲。
在他们的话里话外,甄英莲流落在外,出现在拐子的手中,似乎是天注定。
康煦帝直接将人从人拐子的手中里带了回来,或许已经破坏了这箴言的后续。
“保成是真的觉得朕做得不对吗?”康煦帝微笑,看向允礽的视线带着从容淡定,“倘若是这般认为,保成又觉得该怎么做?”
允礽没忍住瞪了眼阿玛,“……哪有什么对与不对。”
那僧道说出来的话,倘若真的无法改变,那阿玛又是怎么找到甄英莲的?或许甄英莲的确是要遭受无数磨难后再引出故事的变迁,可是当康煦帝插手的那一瞬,事情必定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哪怕他们是神仙,可康熙帝是天子。
难道还改不得他们批下的命数?
允礽嗤之以鼻,颇为傲慢地说道:“阿玛,这对甄家母女,就且留着罢。叫她们在京城生活下来,说不得……命运又会以某种特殊的形式重现呢?”
“那便依着保成之言。”
允礽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偷偷瞪了康煦帝。
这明明是阿玛自己也这么想,却装得好像是保成的主意。
皇帝失笑,“保成,怎还这么生气?”
康煦帝的声音带着亲昵和好笑,叫允礽蓦然鼻头涩涩,撇开了眼,思考了半天,又慢吞吞地从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挪到了皇帝的身旁,不情不愿地说道:“保成知道阿玛是为了我好,但是……”
当允礽真的从康煦帝的口中听到,当初他将贾珠允入宫的真实目的时,还是叫这小太子气得跳脚。
知道是一回事,听到阿玛亲口所说,又是另一回事。
康煦帝缓缓说道:“纵然是在现在,你和阿珠如此亲密的时候,倘若我知道这与你有利,我还是会这般做。”皇帝的声音并不急促,带着疲倦和平静,“保成,朕也很喜欢阿珠,但唯独你是最要紧的。”
此时此刻,皇帝在和允礽非常认真地对话。
他并没有拿着自己的身份去压允礽,将太子摆在了一处平等的位置上。
“保成,阿玛只希望你平安无忧。”
末了,皇帝忽而笑,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焉能知道,阿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知情呢?”
允礽前面还在认真听着,沉默以对,仿佛是真的听了进去,可是到了这句,他却蓦地看向康煦帝,紧蹙眉头,“阿玛,阿珠不会害我。”
“朕并非说他会害你。”康煦帝摇头,“不过,从一开始阿珠未必不知道,他在毓庆宫的时候……”
想了想,皇帝到底没藏着,“你或许不记得,当年你岁数小,总是梦魇,时时啼哭。那会阿珠刚入宫,有一回你哭得非常惨厉,伺候的宫人都说,你险些就这么厥过去。那会的阿珠分明被人拦在外头,却不知怎的跟着太监进去,叫谁都抓不住地溜到了你的身边,将你团团护住。”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真的有用,在阿珠抱住太子后,不多时,梦魇的太子便安然睡着了。
这是允礽记不得的事情。
他的记忆力很好。
哪怕是一二岁的事情,都未必记不得。
可是三岁那年的许多事,对允礽而言的确是朦胧一片,记得并不分明。
当年康煦帝以为,贾珠的性情便是如此。
冲动,又不失勇敢。
可是在这些年里头,贾珠时常出入宫闱跟在允礽的身边,他沉默得像是一道影子跟随在如同朝朝初生之日的太子身旁,却因为太子的偏爱而无人能忽视得了他。
康煦帝也逐渐熟知他的脾性。
皇帝学着太子眼下的模样,歪着脑袋看着允礽,“保成觉得,以阿珠的性格,会在那个时候冒然闯入被重重包围着的你身旁吗?”
哪怕允礽没有说话,可康煦帝都能听到他的回答。
是的,不会。
贾珠是个轻易不会逾越雷池的孩子。
他的几次三番越过线,盖因允礽带着他。倘若没有太子,那贾珠必定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
有什么样的原因,会逼得这样的贾珠,在年幼的时候冒险闯入东宫,越过那些太监奴仆的阻拦,定要奔赴到哭啼不止的太子身旁呢?
叫一个好孩子破戒的原因,想必,是另外一个危急的关头。
太子殿下抬起自己的小脑袋,漆黑如墨的眼眸看着康煦帝,眼眸中的某种情绪如同星辰闪烁,他慢吞吞地说道:“阿珠在某些时候……总是比人敏感。”
比如,对于太子偶尔的做梦,贾珠的反应就比常人大。
可太子也清楚自己的梦不足以为外人道也,哪怕是在康煦帝的面前,太子也很少提起。
“但阿珠不会害我,”
康煦帝气笑了,他支撑着下颚,没好气地说道:“难道朕会害你?”
“阿玛自然不会,但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小年纪,太子已会和皇帝打机锋,露出几分锐利之色,“阿玛想从阿珠这边入手,查探他有何奇异之事,我不允许。”
太子语气平静得怪异。
“阿珠在我身旁多年,不管是荣宁两府,还是他的本身,阿玛必定是筛了又筛,查了又查。贾府漏出来的事情,阿玛想必比谁都清楚。他那弟弟宝玉的奇特,都比阿珠要来得分明。”他摇了摇头,“倘若阿珠真的哪里有问题,阿玛早就将他驱逐,不可能留到现在。”
他坐得笔直,眉头微蹙。
“那么,将他当做诱饵的事,保成不允许。”
康煦帝蓦然笑道:“是怎么猜到的?”
太子的眼眸透着锋利之色,“这还用猜吗?阿玛。”
允礽露出一道奇异的微笑。
“孤是阿玛的儿子。”
乾清宫内煞时寂静下来,好似一时间没了人,便也没了声息。
一直安静的顾问行站在角落里,一双眼眸轻快地在太子的身上落了一下,又看向康煦帝。康煦帝落在扶手上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表面,顾问行的眉头微跳,立刻又移开了。
“保成想要和朕讨什么呢?”
“讨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阿玛这就有些明知故问了罢?”
允礽扁嘴,总算流露出几分娇蛮,再没之前的严肃。他许是气不过,两只小手抓住康煦帝的胳膊,低头嗷呜一咬。
疼倒是不疼,但这动作,却带着几分娇纵放肆。
康煦帝晃了晃胳膊,允礽的小脑袋就跟着晃了晃,皇帝无可奈何地说道:“滑头,这就是你请求的态度?”
允礽撒开口,认认真真又思考了一会,“保成再咬一口?”
康煦帝一巴掌将他的小脑袋给扒拉开,无语地说道:“你的口水印子难不成是什么好东西?”
允礽竖起一根食指,“这是在给阿玛放松!”
满嘴都是歪理。
康煦帝揣着手看他,好半晌,笑意淡了些,“罢了,朕答应你,不会再惦记着对阿珠做些什么,成了罢?”
允礽犹用带着狐疑的小眼神盯着康煦帝,“阿玛不会诓骗保成吗?”
康煦帝气得鼻子都要歪掉,拧着允礽的耳朵干巴巴地说道:“就算朕要骗你能如何?你能怎么办?”皇帝故意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允礽的个子,“就凭你这光吃只长肉的身材吗?”
允礽闻言,如同惊天霹雳,掐着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小肚子。
他不去看康煦帝,反而扭着身子找顾问行,“顾太监,孤真的只长肉不长个子吗?”
顾问行憋笑,轻声说道:“殿下,皇上这是在骗您呢。您已经比去岁高了不少,人也瘦下来了,怎可能光长肉不长个子呢?”
允礽扭着小身子嘀嘀咕咕,“保成要长得比大哥,比阿玛还要高,不能再长肉肉了……”顿了顿,他蓦然看向正在偷看他的康煦帝,将阿玛抓了个正着。
小太子努力将方才康煦帝说过的话重新思考了一遍,雷霆震怒。
“阿玛骂我!”
“朕何尝骂过你?”
“阿玛骂我不长个子!”
康熙帝故意地又比划了一下自己和太子的身高,“长了吗,朕怎么没看到?”
允礽大怒,气得从座椅跳了下来,正好康煦帝坐着,允礽站着,正能看到他和皇帝的身高比。哪怕是康煦帝坐着的时候,保成都要矮上不少——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本就正常——可允礽在比划了出自己和阿玛的差距后,就蔫吧了一会。
太子殿下恹恹地踹了康煦帝一脚,轻轻地,力气并不大,“哼,孤还是能踹到阿玛的膝盖的。”
允礽转身就走,看起来似乎是被刚才皇帝的话给气到了。
只是这人走到了殿门口,又没有立刻跨出去。
允礽转过头来看着正坐在身后饶有趣味打量着他的康煦帝,小太子拧着眉,末了松开,“保成相信阿玛,阿玛既是答应了,就没有破坏的道理。”
他不知是想了什么,眨眼间又是笑嘻嘻的模样。
“而且,保成要去找太皇太后告状~”瞧瞧他这小尾音上挑的欢快样,甜滋滋得很。
康煦帝:“……”
他幽幽地说道:“你除了会告状,还会什么?”
“还会吃,还会光吃肉不长个子只长肉肉,还会气阿玛,还会跑!”
在看到康煦帝霍然站起来的动作,允礽大笑着转身就跑,还真别说,看着个子不高,这小短腿还跑得飞快,再加上毓庆宫那一堆宫人忙提着灯笼跟了上去,那浩浩荡荡离开的仗势可不小。
康煦帝背着手看着那道光火远去,半晌,默默坐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
“好小子,会故意诓骗朕了。”皇帝琢磨了一会,“保成根本没证据。”
光是靠猜,就猜出了七八分。
顾问行笑,“殿下这是对皇上太过喜欢,也太过熟悉了。”
康煦帝冷哼了声,“他是对阿珠太过喜欢,也太过熟悉罢。这里头有朕什么事吗?顾太监,你没瞧着他特地为了阿珠来算计朕?”
“贾小公子是皇上当初选中,特地放在太子殿下的身旁。殿下会对贾小公子最初那么上心,未必没有因为皇上,这才爱屋及乌的道理。”顾问行宽慰道,“贾小公子待太子殿下也甚好,几次三番地维护殿下,老奴瞧着,当初皇上所做的选择,甚妙呀。”
康煦帝沉默了一会,这才叹了口气。
“朕倒也不是不喜欢阿珠那孩子,朕当然也是喜欢。可这贾府的事情……”康煦帝的目光变得深远了些,“罢了,再查查那贾宝玉是怎么回事。”
“嗻。”
顾问行犹豫了一会,“那贾小公子……”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没看太子为了阿珠都这般绞尽脑汁了吗?那自然是不能将他的大宝贝给坑害了,真是的,天天就惦记着和太皇太后告状,朕什么时候教出来这么个臭小子……”皇帝一边嘀咕着一边骂,将手里头的一份文书丢到了火盆里。
火盆的焰火悄无声息地舔舐着纸张,安静地燃烧起来。
顾问行轻轻说道:“万岁此前,不也是拿不准主意吗?”
僧道的事情,查到了甄家后又断了线索,甄士隐就仿佛是从这世间消失了,再找不到他的痕迹。而甄家母女的身上,也看不出任何的因果。
而在当年至今,还有几分可能再查的,反倒是成了贾珠。
可当初不管是贾珠还是贾府,宫内都是筛过好几遍的,倘若再查,对贾珠必定会造成影响,且会不小。
譬如,当年的事。
康煦帝一直怀疑那一刻,小小的贾珠会冲入内殿,爬上保成的床榻拥住他,乃是因着某种无可言喻之事。
正如方才天家父子关于他性格的争论。
因为阿珠足够好,所以,倘若有什么叫他僭越冒犯,那必定有其缘由,有其因果。那时那刻,阿珠到底预见、或者感觉到了什么?
又或许,他是在某种可怕之事下,抢回了太子的命数?
从前康煦帝或许不会想到这般地步,但随着追查僧道下去,皇帝开始相信这世间或许真的有这般诡奇之力。康煦帝自然不会想求长生修仙,可身为帝王,自当会对这般解不开的谜题感到好奇。
这可世间,难道好人就该吃亏?
康煦帝思忖着贾珠,思忖着这个好孩子,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太子这般为你作保,朕也愿意信你,阿珠啊阿珠……”
莫叫朕失望。
顾问行心下一松,露出轻快的表情。
贾珠不知天家父子为了他小小“争吵”过一回,眼下贾府正是喜事临门。
贾珠的院试过了。
从县试,府试,再到院试,对贾珠来说,这童生试的三关总算是挨了过去。
只是不曾想到的是,这一回院试,居然还叫他得中了案首。
这也算是拿了小三元。
贾府虽想低调,却压不住这喜色,到底也是请了亲朋好友过来热闹,而家里又去信给贾政,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大出息,在外头学政之路莫要担忧家里。
经过庆贺,再走了几次亲戚,贾珠总算能轻松下来,重新回到之前的安逸里去。
到底只是取得了秀才的名头,虽得的是头等,但贾珠并不需要那份朝廷的供给,每岁取了都是捐献出去。而他眼下跟从太子读书,更是无需入府学读书。
这事便算是翻篇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眨眼间就到了金秋时节。
快到十月的时候,允禛四处叭叭着要请大家来吃自己的生辰宴。宫内的皇子皇女便是长到了十来岁,都容易留不住。他们的生辰从来都不怎么大办,纵然是太子也是如此,生怕孩子太小压不住福气。
但这一回,是皇贵妃娘娘提及的。
她说一年到头,允禛都是最安分乖巧的,这到了生辰上,不如也请自己喜欢的手足兄弟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吃些东西。
这些皇子皇女的岁数都不算大,自然也只有这样的玩乐。
允禛听了皇贵妃的话,当即眼前一亮,高高兴兴地应下来,然后盘算着要去请谁。
太子得知此事后,就顺手给所有人都发了帖,并且掐着允禛的小脸说道:“说你笨,你还真是笨。皇贵妃这么说,你还真的能这么做不成?你要是只给单独几个发了,要是阿玛问起你,难道你要说,阿玛我只请了我喜欢的兄弟?”
那剩下的那些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