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提了若干的要求,两小儿自然是答应,看着彼此露出不服的表情。
在进入放狠话环节之前,就被康煦帝残忍打断,只许他们骑着小马,被侍卫牵着走。一时间两个有雄心壮志的小皇子都耷拉了脑袋。
彼时,贾珠并没有跟从,而是独自在营帐里。
虽然太子喜欢时时刻刻将贾珠抓在身旁,可这狩猎的事情,贾珠的身体虚弱,本就不合适剧烈运动。跟随而来的李太医在诊断过贾珠的情况后,也果断告知殿下贾珠不可参与的答案。
允礽虽然失落,将阿珠在营帐内的事情安排妥当,又叮嘱了身旁的小太监要时刻盯着阿珠的安稳后,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大皇子出去了。
到底狩猎是第一回,足以叫允礽兴奋不已。
对比太子殿下,贾珠并不失落。
他本来就是个喜欢安静的性格,如果不是和太子殿下在一处,想必他也甚少出门。
送走了殿下后,贾珠在营帐内温读从前的功课,然后又将还没读过的部分捡起,细细读了起来——这些书籍,是太子特地叫人送来给他解闷的——贾珠读得很认真,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外头的时间。
待营帐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时,贾珠才略动了动,发觉脖子有些酸痛。
“贾小公子——”
顾问行道了句失礼,掀开营帐进来,面带笑意地说道:“万岁爷刚回来,想起小公子一人在此处,怕是有些寂寞,便请小公子过去。”
身为康煦帝身旁最受重视的太监之一,顾问行对贾珠的态度温和过头,惊得贾珠起身,“顾总管打发人过来说一声便是,何须亲自过来?”
顾问行笑:“这是应有的规矩,还请小公子往这边请。”
他做足了姿态,叫贾珠不好拒绝。
但康煦帝的请求,或者说命令,谁又能拒绝呢?
贾珠顺手将看了一半的书籍收拾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放好,这才起身跟着顾问行离去。
顾问行看到贾珠离开前顺手的那一为之,眼中的笑意更加深浓。
喜不喜欢这一事,想要伪装出来,甚是容易,可是这下意识的行为,方能看得出来这人究竟是如何作想。
顾问行本也好读书,见到贾珠这行径,自也有好感。
康煦帝所在,正是望湖亭。
纵然是这般冰冷,可是望湖亭的附近却布置得十分妥当,甚至叫人感觉不到冷意。从望湖亭的位置看去,隐隐绰绰能看到一处耸立的高塔。冰湖蓝天,甚是清澈,连呼吸都是冷冽纯净的气息,令人再想不起京城内的喧嚣。
远离京城这繁华严肃之地,好似连康煦帝也变得无比温和。
他坐在亭边赏雪,见贾珠被顾问行引进来,便笑着说道:“方才陪着保成保清他们狩猎了一回,他俩却是上头了,至今不肯归来。朕索性就留了裕亲王在那盯着他们。”
裕亲王?
贾珠想起自己从前大小猴子的想法,不由得眉眼微弯。
可他并未忽略康煦帝的怪异。
这般亲厚过头的态度,叫贾珠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便只是照着往常的规矩先行了礼,然后被康煦帝叫到了身边。
这亭子面积甚大,除了一面留着观赏外,其他三面都落着上等的缎子隔开了寒意,这望湖亭的四处都摆放着燃烧的炭盆,无烟的炭火烘得此处异常暖熏,便是唯独一面开阔,也驱不散这暖意。
而望湖亭的中间则放着几个蒲团,突突燃烧的小火炉,以及正在茶香中翻滚的茶叶,伴着袅袅飘来的酒香,一时间,贾珠就连神经也无法绷紧,只觉得放松无比。
贾珠脱去靴子,踩着温热的地板走到康煦帝的对面,先是欠身,再是依着皇帝的话语在对面坐下。
彼此间的距离也不算远,这也不是贾珠第一回和康煦帝这般靠近。
只是从第一回开始,就一直有允礽在场,而今还是贾珠第一回和皇帝独自相处,心中也的确是有些古怪。
康煦帝喝了口酒暖了暖身体,倒是把茶盏推了过去。
“太医说,阿珠的身体不适合喝酒,那就吃茶罢。”
贾珠微怔,从这望湖亭的摆设来看,这不管是茶水还是酒水,看起来都是康煦帝自己动手煮着的。
原来这茶水是为他预备着的吗?
贾珠:“谢万岁爷。”
他说话的声音还是这般软绵绵的,康煦帝听了好几年,就感觉这小孩没怎么长大过。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就见贾珠的小身子猛地绷紧,像是意识到了皇帝这过分的关注。
他本是在低头吃茶,既如此,吞下一口后,又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来,直面着康煦帝的注视。
这小孩抬起头来更好,叫康煦帝看得更加清楚。
贾珠长得漂亮干净,只可惜小脸总是没多少血色,瞧着有些病弱。有时,他就像是只敏锐的小兽,探头探脑,异常敏捷;可有时,他带着过分的天真与懵懂,就好像是山林小鹿,丝毫不懂得世俗的情理。
就好似是现在,这小孩坦然地回应着康煦帝的注视,好似半点都没有意识到在他面前的到底是怎样身份的存在。
贾珠抿了抿唇,小脸浮现了犹豫之色。
好半会,才算是憋不住一般,小孩慢吞吞地说道:“万岁爷,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不然,怎叫万岁爷看了这么久?
康煦帝没回答贾珠的话,却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阿珠,方才朕提及到裕亲王的时候,做什么笑了?”他的语气宽厚温和,好似是在拉家常,贾珠便也没有任何戒心地说道,“殿下这几日与裕亲王在一处玩闹,两位甚是投缘,时常在这玉泉山中乱跑,有点像是……”
他软绵绵说到这里,有点后知后觉他的比喻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声音变得越发小了一些,“……有点像是大猴子带着小猴子。”
山林中的动物万千,往山上跑的时候,也是偶有看到大猴子的尾巴勾着小猴子在树梢上一呼而过,这实在是像极了裕亲王拉扯着小太子的时候。
康煦帝听完贾珠的话愣了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怎会如此精准!”他时常也觉得允礽就像是个恼人烦的小猴精,要骗过他可真不容易。
“朕听说,你们是在路上遇到裕亲王的?”
“正是,裕亲王在路上遇到殿下的队伍,本是打算护送到山脚下,正巧太子殿下醒来看到裕亲王,便让王爷留下来散心。”
贾珠尽可能修饰掉太子殿下“较为活泼”的一面。
“散心?”
“殿下说,他瞧着王爷面上似郁结不解,又在此时独自在京郊外,这才想起万岁爷曾与殿下说过裕亲王的丧子之痛,故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常缠着裕亲王,面得王爷还为此难过。”
这并非是贾珠胡言。
每日晚上睡觉前,两个小孩都会抱在一起说悄悄话。
允礽便说过好几次裕亲王的情绪,尤其是昨天晚上,太子殿下带着点小自得地说道:“阿牟其今日多笑了八次,他肯定不难过了。”
贾珠一想起太子殿下那古灵精怪,高兴得连不存在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的模样,嘴角的笑怎么都瞒不住。
康煦帝听完贾珠说的话,再想起允礽那小胖崽平日里古灵精的模样,笑得弯了腰,抚着桌案说道:“朕说这小子平日里也没这么烦人,怎么昨儿朕来了后,裕亲王还来找朕哭诉,说是被太子缠得实在是受不住了。原是为了这桩。”
皇帝看起来甚是高兴,话罢,又饮了一杯酒。
贾珠着实不知道康煦帝寻他是为了作甚,但从方才来看,也应当不是什么坏事。小孩在心里斟酌了片刻,这才放松了些,抱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吃茶。
这望湖亭外,皆是被冻结的湖面。
好似冰封千里,白雪皑皑。
素雪从天上飘落,有时迎着风,又吹进来几许。
贾珠的鼻头微红,忍住了打喷嚏的欲/望。
康煦帝看了他一眼,抬手招来了太监,过一会,这太监便取来了汤婆子与厚毯子送予贾珠,甚至还帮着他弄好了后才悄然退去。
贾珠面色微红,轻声道谢。
康煦帝饶有趣味地看着贾珠,“阿珠每一回都要这般客套吗?”
贾珠正色:“这是万岁爷的心意,本就该有谢意。既是自己受益,更该心怀感恩。”
“阿珠啊,在你看来,太子是个怎样的人?”
康煦帝这个问题,说是突如其来,却也在意料之中。贾珠甚至有几分终于来了的放松感,因着今日皇帝见他,本就有几分不同寻常。
贾珠不假思索,又或者他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这个答案,“太子殿下性情独特,虽常人看来娇蛮任性,实则也是娇蛮任性,但对记挂之人,却细心体贴,总是别扭地关怀对方。不论是万岁爷,裕亲王,大皇子,乃至于皇宫内的两位太后,殿下是时时牵挂。于经文读书一道上,几位师傅也对殿下赞不绝口,汤大人曾说过,殿下虽有些傲慢,却是灵心慧性,如同一块璞玉。万岁爷,贾珠以为,太子殿下说不得完美,但也有八分好。”
康煦帝扬眉,有趣地问道:“那余下的二分,坏在哪里?”
贾珠老实地说道:“大抵是殿下所见所闻都在宫中,与百姓民生少了些见闻。”但他的眼界同样困于此,贾珠身处荣国府中,他所见所闻也是这方寸天地,难以看到别的。
他看不到的东西,允礽身处宫中,也未必能够看到。
而只要站在高处太久,未必能着眼脚底下的渺小,这是人之根本的毛病。
顾问行下意识看了眼贾珠,那两句重复的娇蛮任性着实好笑。
可……这位贾小公子还真敢说。
细思他说的其他,以贾小公子这般小的年纪,居然能想到这一层,也的确出乎人的意料。
如果从前康煦帝记得贾珠,是因为允礽喜欢他,那从今日起,皇帝倒是真的觉得这小孩有趣。他笑呵呵地说道:“阿珠便不怕说大实话,会让朕生气?”
贾珠缓缓眨了眨眼,长而森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声音软得像是一团棉花,愣愣呢喃:“……难道,要打板子吗?”小孩试探地抬头,有些犯愁。
他已经好久没挨过板子了,如果再挨一回的话,回头老祖宗会不会生气难过啊?
康煦帝敛眉,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挨过板子?”
小孩有些可怜地说道:“是痛的。万岁真的要打板子的话,能不能……打少一点。”
这不免叫康煦帝心生好奇,再看小孩紧张看他的模样,倒没有将他当做是皇帝,反倒像是个可以说话的长辈一般,一时间,皇帝也觉得有几分可怜可爱。
顾问行看在眼中,便叹,也笑。
莫说小太子喜欢上谁人,便是一门心思不顾旁人,岂非一开始便肖了康煦帝?于万岁爷而言,难道不也是看中了谁,便觉得谁样样都好。
非是贾小公子不好,但如他这般说话,到底是天真纯粹。若要较真起来,便会斥责其言语无状,不够礼数。
可眼下帝王觉得他可爱有趣,自然是这也好,那也好。
莫说之前的大实话,就连现在听着一小儿谈及家中杂事,也会觉得有意思。
“朕可从未说过打板子这样的话,”康煦帝佯装恼怒地说道,“阿珠这可是胡言,这可如何是好?”
贾珠想了想,又使劲想了想,最后垂头丧气,连每一根头毛都耷拉下来,“那,那万岁爷还是打板子吧。”
贾珠心有戚戚,还是逃不开板子。
正此时,一颗小炮弹猛地从门外发射进来。
“阿玛干嘛要打阿珠的板子?”
站在望湖亭外,看着那原本还被允礽爱惜得要命、谁也不给碰的猎物被随便丢在地上的允禔啧啧摇了摇头,弯腰将东西捡了起来,昂首挺胸地走过侍从撩起的帘子,几步开外就看到小胖崽赖在阿玛后背的姿态。
“保成!”大皇子听着阿玛呵责。
曾遭受过小太子袭击的允禔又摇了摇头。可怜的阿玛哟,听听这咬牙切齿的声音,怕不是气都没喘过来吧?
小胖崽从康煦帝的后背顺利滑落下来,软绵绵地栽倒在地上,然后一个圆润打滚,又麻溜爬了起来,气呼呼地说道:“阿玛怎么趁着保成不在偷偷打阿珠的板子!”
康煦帝这辈子怕是第一回受到这样的污蔑,威严的脸色差点绷不住,抬手掐住允礽的小胖脸,危险地说道:“保成,下午你离开前,对阿玛的态度可还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小太子到底听没听出来皇帝陛下威胁之意。
就见允礽嗷呜了一声,猛地挂在康煦帝伸出来的那条胳膊上,跟荡秋千般地晃悠着,小短腿在半空中乱晃,但异常坚定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阿,玛,难,道,不,是,偷,偷,借,此,支,开,保,成,和,阿,珠,谈,话?”
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小太子这口气可真足。
康煦帝啧了一声,果然是个小猴精。
怎就这么机灵?
他对贾珠感兴趣又并非一时,今儿找他来问话,聊的还只是些表皮。内里康煦帝想看的东西,倒是在贾珠的身上没发现太多的端倪。
皇帝看得更多,也想得更深。
为何偏是贾珠?
皇帝深思的不只是太子对其的喜爱,更有一些不可言说之事。
贾珠优秀,内敛,谨慎,坦率,有着非一般的纯粹。但对比康煦帝想知道的,还是普通。
可此时此刻,普通是个好词,是件好事。
这正说明,允礽和贾珠的关系并没有掺杂算计。
而贾珠这孩子,也的确出乎康煦帝的意料。
当然,允礽回来得这么快,更是出乎皇帝的预料,他瞄了眼保清手里提着的两份猎物,看来是侍卫太过给力,叫他们这么早达成了猎杀的目的。
但保成话不听全可不成!
康煦帝捞起挂在他胳膊上的允礽,狠狠地拍了几下屁股。
看着动作挺大,实则落下就是毛毛雨。
可惜的是在允礽的嗷呜嗷呜与在大皇子震惊的眼神下,皇帝威严的面具差点没维持住,康煦帝到底停了手。
他略心虚地咳嗽了一声,用胳膊夹着允礽扭动的小身子——不得不说,这还挺滑手的,怨不得总是落跑那么快——康煦帝正了正脸色。
“说什么胡话,朕不过是惦记着阿珠的身体,叫他一起过来烤烤火,赏赏景。再聊一聊你平日里的言行,可有需要精进之处。至于板子……”康煦帝拖长着声音,慢悠悠地说道,他的眼神在贾珠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见小孩的神色怯怯,挑眉。
“保成若是真的上心,怎么不去问问阿珠到底是怎么回事。朕想,阿珠怕是没和你说过,他曾在家中挨过板子罢?”
允礽:啊哈?!
小胖崽满脸震惊之色,总算不去折腾他阿玛,挣扎着在康煦帝的胳膊夹带之下,扭头看着贾珠:“阿珠的父亲又打你了?”
他都不用想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毕竟上次阿珠就曾说漏嘴过一次。
如果不是贾珠多次解释他的确是犯了错需要被教训云云的,上次去荣国府的时候,允礽对贾政就不只是逗弄那么简单了。
咳,想当然,上回小太子在贾政面前失踪一事,自是故意的。
怎么那会没给吓死呢?允礽危险地想着。
大皇子则是不美妙地眯起双眼,这个“又”又是怎么回事?
贾珠:“……”
小孩欲哭无泪。
救命呜呜呜呜万岁爷怎么能这样嘛……
贾珠紧张地面对太子和大皇子炯炯有神的视线,只觉得要被两位的眼神烤焦了。
他往后慢吞吞地挪了挪,又挪了挪,最终,像是只怯生生的小蜗牛一般消失在了顾问行的身后。
面带微笑的顾问行:“……”
一进一退,走得非常绕。
被他们秦王绕珠的那根“柱”——允禔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一手抓住了贾珠的领子,叫他跑也跑不走。
贾珠无法,只得坐下来说话。
得亏的是皇帝刚刚临时有军务,人已经走了,如今留下赵昌等人看着几位小主子,再没有之前的拘谨,但也叫贾珠失去了他的遮挡物——顾总管,差点被太子殿下一击必中,可惜的是给贾珠溜走了。
然,贾珠选错了绕柱对象。
允禔和允礽在这件事上难得是一伙的。
三个人对面坐着,其中两个虎视眈眈地看着贾珠。
贾珠小小声地说道:“殿下,大皇子,你们俩的反应太大了些。”直到现在,贾珠都觉得自己好像是要被他们的视线点燃了一般。
允礽一拍桌子,“大哥,你来说!”
这时候又叫大哥了?
允禔不满地白了允礽一眼,但还是当仁不让,“阿珠,我也不是不知道有些父亲过于严苛,但你……”他上下打量着贾珠这瘦弱的小身板,不解地说道,“你的性格和善,也不像是二弟那么调皮捣蛋,再加上学业也甚是不错,阿珠的父亲是瞎了眼吗?”
也不怕依着贾珠这身子,一板子下去人就没了。
允礽虎视眈眈地横了允禔一眼,这臭大哥怎么还夹带私货!
堂堂太子殿下想要震怒。
小胖崽狠狠又拍了一下桌子,“莫说是瞎了眼,这心肝也不能要了,都是黑的!”
允禔嘀咕着:“这心肝黑的不是你自己嘛?”
两人又怒视彼此。
贾珠怯生生地打断他们两人一触即发的战争:“……只是从前的事情,现在父亲也不会如此了。”
不怯生生也没办法,坐在他们中间的贾珠觉得自己被误伤了。
贾政的确打过贾珠几次,都是为着读书上的事情。
王夫人本来是不说话的,可小孩的身体到底是弱,有一回贾政教训了贾珠后,回头人直接发了高热,连着大半月才好。贾母震怒,将贾政好一顿训斥,又严令外书房的小厮再见二老爷打儿子不拦着,全部都赶出家门去。
如此过后,贾政便收敛了,再不曾碰过贾珠。
毕竟他动起手来,说是考虑过珠儿的身体,倒也没真的下过狠手——当然,前提是,贾珠也从来不曾给过他气狠了的机会——可谁能想到,在贾政看起来轻飘飘的几板子,能够给人打出毛病来呢?
说到底,以贾珠这样的性格,允礽很难想象他会惹到谁生气,是他自己还差不多。
小太子对自己的性子还是有着一定的认知。
贾珠搔了搔脸,“父亲只是希望我可以做得更好。”
贾政原本是打算靠科举入官场,结果最终被御赐了个官位,直到现在,都还只是在工部员外郎上不温不火地坐着。肉眼可见,或许到未来,贾政的位置都不会挪动多少。这如何叫原本有着宏大念头的贾政能甘愿呢?
除非家世出身再高些,不然,唯独走科举对他们来说,才是一条正道。而贾政,也是把这样的希望放在了贾珠的身上。
他希望贾珠能够考取个好功名,也希望贾珠能够勤恳上心,自然行事作风就显得略微强硬了些。
允礽没好气地说道:“他那么希望,怎么自己不考出个结果来?不过是个废物,将自己的希望压在小辈的身上,还敢在阿珠的面前摆谱!”
小太子的脾气暴躁,说出的话自然不好听。
允禔在边上给了他一脚。
贾珠就算和他的父亲关系不好,可是贾政到底是他父亲。
听到这种贬低贾政的言论肯定会不开心。
允禔的脾气也不咋的,不过对比起娇生惯养的小太子还是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他说出的话也非常不客气,“他自己做不到,看起来也不过如此。阿珠,你要不搬出来住吧?我看二弟这么喜欢你,长住毓庆宫也不是不行。”
赵昌这位御前大太监在边上听着,大皇子哟,这可不行。
小太子本来就对贾珠有着非一般的喜爱,听到大皇子这馊主意,说不得真的要琢磨起这件事来。
果不其然,赵昌悄悄看了眼太子殿下的脸色,已经是一张沉思的小脸。
贾珠如何看不出来呢?
他忙说道:“殿下,这可万万不可。虽然父亲是苛责了些,但不管是祖母还是太太,都对我非常关心。若是我离开家中,想必他们会很是难过。”搬去别的地方也就算了,毓庆宫这可不是什么靠谱的主意。
这可是东宫啊!
贾珠都想薅住大皇子的肩膀晃悠两下,他这完全不靠谱的建议,叫贾珠根本无心去思考刚才这两位皇子对他父亲的诋毁,只一心想要阻止这个荒唐之事。
允礽撇撇嘴,很不满意地说道:“毓庆宫不好吗?可大,可舒服了。阿珠还可以和我一起在床上打滚。”
听完大皇子的话,小太子的确是心动了一会,但也深知此事不可行,这才故意夸张说了起来。
贾珠忍不住笑了笑。
这一笑,仿佛刚才的紧张也没了。
他摸着温热的茶盏,认认真真地说道:“殿下,大皇子,莫要担心我。其实自从我入宫成为殿下的伴读后,父亲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至于家里其他长辈,对他一直都一如既往,让贾珠并未感觉到不同。
允禔轻哼了一声,斜看了眼允礽的脸色,到底没说什么。
在大皇子看来,贾珠的父亲当真是不太相配的。
但想起荣国府没落的现今,倘若这一代男子中真的有人很有能为的话,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
多余的话他也不多说,反正看二弟这小气吧啦的脾气,阿珠已经是被看做是他的人了,他能忍得下这种事情,那才叫奇了怪了。
他且等着。
此事了了,仿佛像掀篇过去。
康煦帝在玉泉山中很是游玩了几日,直到临近开朝那日,这才带着澄心园内的人浩浩荡荡又回去了。
贾珠自然在被捎带回去的行列里,除了当初第一回入宫时,他还从未在外头如此之久。回去的时候,王夫人抱着他的心肝香疼了好久才舍得松手,
贾珠的小脸从王夫人的手中又被揉搓到贾母的手里,到最后恍惚坐下的时候,他的小脸都是通红的。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老祖宗,今儿是有什么好事吗?”他刚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阖府的人都带着喜色,应当是出了什么好事。
刚从门外进来的张夫人笑着说道:“你的姨母怀上了,这岂非是好事一桩?”
这说的是王夫人的妹妹,她出阁后嫁给了薛家人,但迄今为止一直没有怀上,这成了王夫人的一块心病。今儿恰好收到消息,是去岁年末时节送来的书信,如今算算,也有四五个月了。
收到这个消息,王夫人自然高兴不已。
贾母也记得她,眼见她出嫁后总算有了好消息,也为她高兴,赏了府内的下人为她祈福。这般给王夫人做脸的事情,如今管家的张夫人并没有阻止,反倒是做得更加大手笔。就算妯娌间有矛盾,但张夫人如此,王夫人还是高兴的。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
贾珠坐在边上,含笑地听着祖母与母亲等人说话,眼角余光看到妹妹元春一直坐在贾母的身旁,一双漂亮的眼睛时不时望着他,便心中了然。
等晚些离开的时候,贾珠并未随着王夫人离开,而是在垂花门外稍作等待,就看到贾元春的侍女抱琴匆匆走来,见珠大爷果真在这里等候,便展颜笑道:“珠大爷果真在这里等候,姑娘正盼着你呢。”
贾珠便笑,“方才她一直望着我,若是我都看不出来,这也太过疏忽了。”
他跟着抱琴走了一段,到了一处僻静地方,元春正在那里等着他。
抱琴只走到廊下,便行了一礼。
看来是元春特地吩咐过了。
贾珠拾级而上,走到元春的身旁坐下,看着他这位大妹妹说道:“元春,这般神神秘秘地将我叫到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元春微咬下唇,轻声说道:“兄长,前几日,母亲与父亲吵起来了。”
贾珠微愣,从刚才王夫人脸上的笑意,贾珠丝毫看不出来母亲的情绪,虽然他的确感觉到她有些低落,却也只是以为是累到了。
原还是有着内种缘由。
贾珠:“出了何事?”
他重复,这一次的语气听起来严肃了许多。
元春抹了抹眼睛,带着哭腔轻声说道:“我也不知,只是前几日,祖母把之前在母亲身旁的一个大丫鬟给父亲,提成了姨娘。”
贾珠闭了闭眼,拍着元春的肩膀,大致知道出了何事。
元春未尝不知道,到底情绪难过,才会寻贾珠来说这些事情。贾珠陪着她坐了一会,缓声说道:“元春莫哭,长辈之事,我们或许管顾不得。但我为你的兄长,你将来的事情,我总是能说得上话的。”
他取出帕子,擦拭着贾元春的泪痕,动作甚是温柔。
“莫怕,将来兄长定为你寻一个与你情投意合,绝不纳妾的丈夫。”
他们这般年纪,说起这样的事情,似乎有些早了。元春破涕而笑,捂着眼说道:“兄长在说些什么呢?”
贾珠不是在说笑,语气郑重地说道:“今日我这般说,将来,我定会这般做。你既是我的妹子,我不护着你,岂不是枉为长兄?”
元春沉默了,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咬着下唇,看着庭院中寂寥的景色,好半晌才叹气道:“阿兄,若是遇不到喜欢的呢?”
“遇不到,那便不嫁了。”贾珠一边说一边笑,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的妹子,自当是我来宠着,还能养不起不成?”
元春大眼睛弯了弯,似是高兴。
尽管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倘若她不嫁,也会影响到贾家其他姊妹的婚姻——尽管现在只有她一个女儿家——可贾珠方才的话,极大地安慰了元春心中莫名的惶恐,心中的不安被大哥抚平了后,元春的心思才变得活跃了些。
兄妹两个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聊着聊着,便聊起了贾珠在宫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