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怕他把我的手弄脏了。”季听开始剥狗蛋衣服,不断缩起脖子发抖似地摇头,用变调的声音叫:“臭哇!臭死了!”
“你不说他是你生的蛋吗?还嫌他臭?”
“对, 这是我宝宝, 我不能嫌臭, 这是我宝宝……”季听念了几句后又转头, 一脸扭曲地看着戚灼:“成火哥哥,要不你先当他妈妈吧。”
戚灼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示意他转回头别看自己。
“狗蛋你别动,别动。”季听解开狗蛋胸前的那排纽扣,分开连体衣,露出小婴儿圆滚滚的肚皮,一条原本塞在衣服里的项链也滑落出来。
“咦?项链呀,蛋蛋戴了一条项链,挂着个牌牌。”季听见过戚灼的项链,便喊他来看:“成火哥哥你来看呀,蛋蛋也挂着你那种牌牌。”
戚灼不经意地看了眼,在看清那块树叶状青色玉坠后,忽地大步向前,也顾不上嫌弃狗蛋脏,伸手便拿起玉坠。
“啊!”狗蛋脖子被扯了下,大叫一声,朝着他吐口水泡泡。他便放低手,蹲下了身。
这是条深黑色细皮绳,串着一块树叶状的淡青色玉石,玉石里的叶脉清晰分明。戚灼非常熟悉自己的玉,发现狗蛋这块玉不光和自己的玉外观相似,就连每一根叶脉的分布和走向都完全相同。
这是怎么回事?
戚灼将自己的玉从领口里扯出来,两块青玉放在一起对比,季听也将脑袋凑近仔细看。
“一样的,一样的树叶牌牌。可是为什么你们都有,但是我没有?”季听看过两块玉后,既纳闷又有些失落。
戚灼则处在震惊中,以至于有些失魂落魄。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青玉和红玉都独一无二,世间仅有,没想到之前遇到的怪人有,就连这个刚捡到的婴儿居然也戴了一块。
他盯着两块玉佩瞧了会儿,去问狗蛋:“你这玉佩是哪儿来的?”
“啊!”
“这个,这个是哪儿来的?”戚灼放慢了语速,将狗蛋那块青玉举到了他面前。
狗蛋伸出小手来抓,戚灼便松开手,狗蛋抓着青玉瞧了两秒,迅速往嘴里塞。
“不能吃,这个不能吃。”季听连忙将那玉从狗蛋手里抠出来,塞进了他的连体衣服里。
“你这个玉是哪儿来的?”戚灼还不死心地追问。
“噗噗噗。”
季听忙道:“成火哥哥,狗蛋还不会说话的,他没法告诉你。不过我觉得那牌牌是蛋里长出来的吧,可能很多宝宝都有。成火哥哥你这个可能也是你蛋里长出来的——呕——”
戚灼被季听的干呕声惊醒,这才发现舱内臭气难闻,应该去洗一洗。他也清楚自己想从一名婴儿嘴里问出玉的来历,那简直不可能,便把自己的玉佩重新塞进衣领,喝道:“你继续给他脱衣服,我去烧水,准备洗澡!”
“好,呕……”季听眼泪汪汪地道。
戚灼提了两桶水下到副舱,倒进一个方形铁箱,再放上能量板。
能量板温度高,箱底很快就冒出一窜窜气泡,簇拥着上升,破裂,发出丝丝的声响。
戚灼怔怔看着那些气泡,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母亲从小就让他戴着两块玉佩,说自己小时候也戴过。他向母亲追问过玉佩的来历,但她也不太清楚。
她只知道是某位老祖宗在一颗小行星上遇到了超级风暴,躲藏时发现了一块陨石,无意中破开,发现中心是一块青红相间的玉。
这块玉质地不明,但纹路浑然天成,他觉得这次遇到超级风暴却大难不死,没准是这块陨石带来的福运,便带了回去,做成一青一红两块玉佩,一代代传了下去。
母亲说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两块玉佩,戚灼曾经坚信不疑,现在却发现狗蛋和怪人都有。虽然不知道那俩人的玉佩怎么来的,但证明这玉并不是独一无二,世间唯一。
庞隆城的战火暂时平息,显得夜里的沙地分外安静,只有沙鼠时不时窜过的簌簌声。在那隐约光线下,废弃机甲的银白身躯像是一座沙丘。
戚灼左右手各提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背着他捡到的那个黑色背包。季听紧跟在他身侧,肩膀上挎着一个用戚灼皮夹克做成的包袱。
“别牵我啊,再提醒你一次,别、牵、我。”戚灼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很威严。
“差点忘了。”季听连忙收回刚伸出去的手,小声道:“我已经冲过手了。”
“如果是我的话,哪怕冲上半个小时你都要嫌脏。你自己摸着了,冲一下就觉得干净了?”戚灼冷笑,“假爱干净。”
沙地不好走,季听一个趔趄,下意识伸手去牵戚灼,想起他的命令,又赶紧收回手。
戚灼眼看着前方,嘴里道:“才走这么一段,你都伸了四次手。注意控制自己,在心里默念,不准伸手。”
“不准伸手,不准伸手,不准伸手……”
戚灼低喝:“你那是默念吗?不要发出声音。”
季听闭上嘴,声音立即消失。
戚灼又警惕地道:“你抬手想干什么?默念只需要闭嘴,不准抬手捂嘴!”
“哦。”
戚灼身后的背包动了动,拱出来一个肉乎乎的圆脑袋,冲着季听啊了一声。
戚灼一言不发地放下水桶,反手将那脑袋按下去,再把滑开的拉链拉上一半,提上桶继续往前走。
机甲右方五十米处有一架面包车残骸,车身看上去挺完整,但轮胎只剩下轮毂,一半都陷入在沙地里。
两人钻上了面包车,戚灼关好破烂车门,拆掉中间那排座椅,腾出了一小块空间。
他将背包放在后座椅上,将全身光溜溜,只有屁股上贴着一层塑料纸的狗蛋从包里提了出来,再取下季听跨在肩上的包袱,取出从机甲副舱里找到的香皂和毛巾。
“好了,现在洗澡,都必须洗得一丝丝臭气都闻不到。”
一番冲洗后,破败的面包车里热气蒸腾,两桶热水只剩下了小半桶,车厢底湿漉漉的,车门处还在往沙地里滴水。
戚灼靠坐在后座椅上,闭着眼,额头上盖着一条叠好的毛巾。他看似身形单薄,但骨骼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显得并不孱弱。他身旁坐着全身扒得精光的季听,像只肉嘟嘟的狗崽,以和戚灼相同的姿势靠着椅背,额头上盖着他自己的小熊毛巾。
狗蛋则横枕在季听大腿上,两条藕节似的腿上下踢腾,肚子上搭了条冒着热气的尿片,嘴里不停吚吚呜呜着。
季听转头去看戚灼,看见他胸膛上晃动的两块玉坠,伸手去碰了碰,擦掉上面的水珠。
“你和蛋蛋的牌牌都很好看,像树叶,红的,乌的。”
“什么乌的?这是青色,是青玉。”戚灼闭着眼睛纠正。
“哦,青玉,我喜欢这个乌的青色。”季听点点头,伸出手比划:“我妈妈也有项链,这么长,下面的小圆盖子里是我和她的照片。”
“……不知道妈妈到哪儿了,她肯定很着急……爸爸和季云、季太太也走了,他们现在正在小行星上度假吧……我还有衣服在大行李箱里,希望季云不要给我扔了……”
在季听的小声嘀咕中,戚灼慢慢睁眼,侧头看向了车窗外。
天空不时掠过光束,光线将他的脸也映得明明灭灭。他过长的头发都被捋到脑后,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英俊的眉眼。几根湿漉漉的发丝垂在眼尾,让他身上的戾气和攻击性消散了许多,多了几分少年的稚气。
“……妈妈说在苔丝号上等我,但是她上了玛丽号。她知不知道我现在还没走啊……”
季听在说这些时,戚灼一直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现在找不到妈妈,所以要把狗蛋看好,不能让他也找不着妈妈。”季听哽咽两声后,将脑袋靠在戚灼胳膊上,问道:“成火哥哥,你的妈妈呢?”
戚灼一言不发,季听也并不介意,只继续说自己的话,不想还没讲上两句,戚灼突然轻轻吐出两个字:“死了。”
季听声音顿住,车内变得安静,只有狗蛋还在小声吚吚呜呜。
座椅轻微弹起,季听取下额头上的毛巾,直起身去看戚灼的脸,盯着他瞧了片刻后,又伸手去摸。
“干嘛?”戚灼睁开眼,在空中截住他的手。
季听小心地问:“你在哭吗?”
“我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戚灼把他的那只手扔掉。
季听抓着自己的毛巾,沉默几秒后道:“成火哥哥,你不要难过。”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难过的?”戚灼侧眼瞧着他,语气又恢复了冰冷。
季听小声道:“你妈妈死了,可是我和蛋蛋在呀,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戚灼声音变紧:“别,放过我吧,你们可别一直陪着我。”
季听不做声,伸手去抱他胳膊,戚灼将手抽出去,季听继续抱住。戚灼也就没有再动,任由他搂住胳膊。
“成火哥哥,狗蛋是我生的蛋孵出来的——你说那不是我生的蛋,就依你,算是捡到的。”季听宽容地说完这一句,又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神秘,“捡到他的两个人就是他的爸爸和妈妈。”
戚灼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意思?”
季听思索片刻后,咬了咬牙,很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本来你是狗蛋的爸爸,但爸爸真的很讨厌,所以我让你做他的妈妈,我来做他爸爸。”
戚灼现在听到什么都不吃惊,也懒得搭理,只将季听的手拨开,提起剩下的那一小半桶热水往自己身上浇,又在季听和狗蛋的身上浇了些。
水温比刚才低了不少,浇在身上也没有那么热乎,他去翻旁边用夹克做的包袱,从里面取出狗蛋的干净衣物和尿片。
“你快给他把身上的水擦了,准备穿衣服。”
“好。”
戚灼给狗蛋穿衣服时,季听就站在旁边,嘴里对狗蛋说着话,眼睛却去瞟戚灼:“狗蛋,这是妈妈,妈妈在给你穿衣服,妈妈一定会对狗蛋好好的,狗蛋也要一直陪着妈妈。”
“你不去穿自己衣服,光杆精精的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穿衣服。”戚灼又拧起眉呵斥。
“哦哦,我去穿。”季听去拿包袱自己的衣物,有些好奇地问道:“光杆精精是什么意思?”
戚灼没有回话,只盯着穿好衣服的狗蛋。
狗蛋的样子看上去很奇怪,裤腿很短,紧紧束在腿上,箍出一圈圈小轮胎。两条胳膊却又肥又大,领口处还有两排小纽扣。而他自己也像是感觉到不舒服,正皱着眉头扭来扭去。
“他怎么了?”季听也发现了狗蛋的异样,“他看上去好奇怪。”
戚灼沉默两秒后回道:“上下穿反了,脑袋从裆里钻出来了。”
“那怎么办?”
“再穿一次。”
戚灼将狗蛋的连体衣扒下来,重新给他穿,季听在旁边套自己的衣裤,嘴里还在追问:“成火哥哥,光杆精精是什么意思?”
戚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句普兰星的家乡话,便回道:“是一颗小行星那边的话。”
“是什么意思呢?”
“你管他什么意思?什么都要问,不准问。”
“哦。”
狗蛋被戚灼并不温柔地翻来翻去,一直皱着两条小肉虫似的淡眉毛。戚灼终于给他穿好了连体衣,再塞好了尿片。
三人回到机甲内,那只沙鼠已经烤得焦黄喷香。戚灼和季听早已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吃沙鼠,狗蛋坐在育婴箱里看着他们,口水牵成了串。
“啊,啊,啊……”
季听见戚灼没注意,迅速将手里的一小块鼠肉喂过去。狗蛋眼睛发亮,一口咬了过来,但那鼠肉还没叼走,腮帮子就被横伸过来的手给捏住。
“松嘴!”戚灼低喝。
狗蛋被捏得上下唇嘬起,几颗小牙都坚持咬着鼠肉。
“成火哥哥,给他吃一点吧。”季听轻声央求。
“你知道什么?他现在太小,还不能吃肉,吃了会……”戚灼只知道这么小的婴儿不能吃肉,但具体吃了会怎么样也不清楚。
“会怎么样?”季听追问。
“会很严重。”
没得到戚灼的确切回答,季听略一思索后大惊失色:“会死吗?”
“差不多吧。”戚灼含糊道。
季听倒抽一口气,立即对狗蛋道:“听见了吗?你妈妈说你太小,不能吃肉,吃肉会死掉的。”
但狗蛋对这块鼠肉表现出了强烈的执念,哪怕被戚灼捏着脸,也咬紧牙齿不松。季听掐着鼠肉的另一端往回扯,他的脑袋就跟着往前伸。
戚灼厉声威胁:“松口!再不松口的话,我就把你的几颗牙全拔掉。”
“别拔他的牙,别拔,我来想想办法。”季听连忙阻止,接着突然伸手在狗蛋腰侧挠了挠。
那正用上全身力气在拉扯鼠肉的小婴儿,像是触电般抖了下,牙关倏地松开,季听趁机将那块鼠肉从他嘴里迅速扯走。
“哈哈,我厉害吧?哈哈,我厉不厉害?这是我的无敌挠挠招。”季听得意地笑,转头去看戚灼,右手手指在空中挠,等着他的夸奖。
戚灼却紧闭着嘴,目光从他那只手上移开,面无表情地看着狗蛋。
狗蛋失去了已经叼在嘴里的肉,似是想哭,眼眶发红地瘪着嘴。不过他还是尝到了盐味,咂巴了几下小嘴后,情绪又极快地稳定下来。
戚灼刚坐下, 嘴边就出现了一块肉,上面还有两颗小且深的牙印。
“干嘛?”戚灼侧目看向站在身旁的人。
“我喂你吃啊。”季听朝他笑得眉眼弯弯。
戚灼垂眼看着那块肉:“你自己不吃?”
“我是想吃的,可是这肉上有狗蛋的口水。”季听收起笑, 神情看上去有些困扰。
戚灼很不可置信:“你嫌它沾了口水,就让我吃?”
“你是狗蛋妈妈嘛, 妈妈是不会嫌弃宝宝口水的。”季听解释。
戚灼额角跳了跳,陡然提高音量:“谁他妈是他妈?我他妈才不是他妈。”
季听听他喊完这句绕口令, 立即靠过去,抱着他胳膊软声道:“我错啦, 我真的错啦, 成火哥哥你别生气。”
“……是不是又想把手上的油揩在我身上?”戚灼沉着脸将他手拨开。
“我这只手没有油的。”季听接着又道:“我是他爸爸,那我吃, 我吃。”
季听将那块被狗蛋咬得湿漉漉的肉递到嘴边,张了张嘴, 却没能成功喂进去。倒是育婴箱里的狗蛋趴在箱沿上,心急火燎地啊啊着想吃。
“要不,要不就扔了吧?”季听征询戚灼的意见,见他没吭声, 并不敢将这当做默许,只一遍遍小声问:“那我扔了?扔了?成火哥哥,我去扔了?”
他连问几遍后, 戚灼一把拉过他的胳膊,就着他的手咬住鼠肉,神情有些凶狠地嚼动。
戚灼不会浪费任何食物, 也并不介意肉上沾了谁的口水。他捡过别人吃剩的食物, 在饿极了的情况下, 还在狗的嘴里抢过馒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季听计较。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 却也明白如果没有季听,自己现在已经死了。仔细想想的话,也许是因为不想季志城的儿子过得太舒服。
吃完鼠肉,戚灼就去打水,顺便掩埋鼠骨。他提着水刚进舱,季听便迎了上来,殷勤地去接他手里的水桶:“我去放,我去放。”
“不用。”
“我来嘛,我来。”
戚灼干脆放下水桶,垂眸看着季听:“来,那你来。”
“嗨呀……嗨呀……好像有点重。”
“滚滚滚。”
“哦。”
戚灼虽然不知道怎么养婴儿,却知道婴儿喝奶的次数会比较多,便下到副舱去烧开水,给狗蛋冲奶粉。
他拿着奶瓶爬上主舱,刚刚探出个头,脸上就一冰,接着一双柔软的小手摸了上来。
“擦点宝宝霜。”季听蹲在他面前,穿着那件从地下室里带出来的新浴袍,两只手在他脸上胡乱抹。
“我不擦这个。”戚灼扭开头,季听的手又跟了上来,嘴里还絮叨着:“听话,不擦宝宝霜脸会不舒服。”
戚灼一脸恼怒地看回季听,却被他头上的铁圈吸引了视线。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是水桶底部最细处的铁箍。
“你把这个顶在头上做什么?”他问道。
“这不是我去弄坏的水桶,是它自己掉下来的,我捡到了。”季听连忙解释。
“我问你把这个顶在头上做什么?”
季听已经给他擦完了宝宝霜,伸手将额头上的铁圈稍稍移动,有些矜持地昂起下巴:“这是我的王子王冠。”
说完便站起身,牵起浴袍往后一甩,拖着长长的摆朝着狗蛋走去:“蛋蛋,你也要擦宝宝霜。”
戚灼听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都在拿腔拿调,便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狗王子吧。”
狗蛋躺在育婴箱里喝奶,季听蹲在旁边看着,戚灼则去将操控器放平,准备当成床睡觉。狗蛋大口大口吞着奶,和季听对视片刻后,突然吐出奶嘴,双手捧着奶瓶递给他:“啊,啊。”
“你是给我喝吗?爸爸不喝,你自己喝。”季听咽了口唾液。
“啊,啊。”
“那,那爸爸就尝一口,尝一小口。”季听接过奶瓶,刚递到嘴边,就看见奶嘴上沾着的口水。
“啊!”狗蛋在催促。
季听迟疑了下,又把奶嘴塞回狗蛋嘴里,一脸慈爱地道:“这是宝宝的奶,爸爸不能喝,给宝宝喝。”
狗蛋愉快地喝奶,季听蹲在旁边和他说话。戚灼一直站在操纵器旁,斜着眼睛看着季听,嘁了一声后,转头继续放平操纵器。
等狗蛋喝完奶,就该睡觉了,戚灼将育婴箱拉长,让季听也躺进去试试。
季听拖着自己的浴袍便往育婴箱里爬,戚灼道:“脱了,穿这么大一堆衣服能挤得下吗?”
季听只得脱掉浴袍,穿着小黄鸭内裤往育婴箱里爬。
“铁圈也给我。”戚灼伸手。
“王子王冠。”
“把你的铁圈王冠取下来。”
季听便又取下了头上的铁圈,小心地递给戚灼。
他躺在狗蛋旁边,虽然育婴箱能拉长,但没法加宽,两个小孩都被挤得一动不能动。
戚灼看着他们,手指在空中转了下:“掉个头,你睡这边。”
季听换了方向,这下两个小孩躺着刚刚好。
“看,我还能翻身,看,我还能伸手。”
季听有些兴奋,狗蛋也快乐得不行,两只被连体裤兜着的小胖脚不断踢蹬着。
戚灼将小绒毯丢了回去,让季听给两人盖上,自己则去操纵器上躺下,闭上眼开始睡觉。
“狗蛋,嘻嘻,狗蛋蛋,小蛋蛋……”
“咯咯咯……”
戚灼闭着眼冷声道:“你俩再大声吵吵,就都滚出去。”
季听声音小了下来,一下下捏着狗蛋的脚,轻声说:“蛋蛋,你的脚好好笑哦,像个圆圆的饭团子。”
狗蛋原本还在躺着叽叽咕咕,听到这话后突然收住了声,一个翻身爬坐起来,转着头四处张望,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蛋蛋,你怎么起来啦?”
季听也跟着坐起,狗蛋却只到处看,像是在找什么,嘴里发出要哭不哭的哼哼声。
“蛋蛋,蛋蛋。”季听连忙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亲,“怎么啦?爸爸在呢,爸爸在这呢。”
狗蛋却还在四处寻找,嘴里的哼哼声越来越大,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也蓄起了一层水光。
“蛋蛋,蛋蛋,你别哭哦,别哭。”季听回忆在幼儿园过家家时的情景,一只手轻拍着狗蛋的背,嘴里开始哼唱儿歌:“小河哗啦啦,小鸭嘎嘎嘎,游来游去找妈妈……”
狗蛋转头看向季听,哼哼声小了下来,伸手去摸他的脸。季听任由他摸,嘴里只不停地安抚:“爸爸在呢,爸爸陪着宝宝……小雨唰唰唰,青蛙呱呱呱……”
狗蛋目光专注地盯着季听,逐渐在他的絮絮声里安静下来。
“蛋蛋睡吧,爸爸在的。”
“唔唔。”
季听把狗蛋放下去躺着,自己坐在他身旁,一下下拍着他。狗蛋一直盯着季听,看一阵后慢慢合上眼帘,又努力睁开眼,再看他一阵,最后终于睡了过去。
季听现在却没有了困意,他探出半个脑袋,见戚灼也一动不动地躺着,猜他也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爬出育婴箱,从自己那行李箱里取出了日记本,坐回育婴箱开始写日记。
【我生宝宝了,dan宝宝,我是爸爸,妈妈是成火哥哥,我很xi欢dan宝宝,记仇,成火哥哥要ren宝宝,我ju下了宝宝】
季听窸窸窣窣地写完日记,长长舒了口气,正要合上日记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还用小本本记仇是吧?”
季听身体一抖,慢慢转过身,再缓缓抬起,对上了戚灼居高临下的视线。
他就那样呆呆地和戚灼对视着,直到他又问了一遍:“问你话,用小本本记我仇是吧?”
季听嘴唇翕动了几下,小声道:“你不认识字的。”
“哦?我不认识字吗?”戚灼冷笑,“那你写的是什么?”
“是,是日记。”
“那你告诉我,你日记里都写了什么?有没有记仇?”
“写的……写的……”季听嗫嚅几遍后,终于垂头丧气地承认:“有。”
戚灼扯了扯嘴角:“行,那你继续往后面写,不光写记仇,还要写欠账。”
“欠账是什么?”季听讷讷地问。
“欠账是什么?欠账就是你欠我的,以后要一笔一笔全部还给我。”
季听不敢反对,只依照戚灼的吩咐重新打开了日记本。
“我念一句你写一句。”戚灼俯下身,手指点了点那行字后面的空白处:“写,欠账。”
“qan zan。”季听小声重复念,铅笔笔尖落在纸页上。
戚灼看着他错漏百出的拼音皱了皱眉,只继续道:“小半烤好的沙鼠肉。”
“小 ban ka 好的 sa su ru。”
戚灼冷笑:“你连半和沙都不会写,还敢说我不识字?”
“会啊,这就是啊。”季听指了指那两个拼音,又解释说:“你不认识字,不知道这两个字就是半和沙。”
戚灼懒得和他多说,只沉着脸道:“继续往下写。”
“哦。”
“两桶水。”
“二 ton 水。”
季听写完后,便仰头看着戚灼,等他继续说。
“不光是你用了我两桶水。”戚灼又指了下睡在旁边的狗蛋:“还有你生的那个蛋,他也用了我提的水,也是两桶。”
“什么?蛋蛋用的水也算欠账吗?”季听瞪大了眼睛,音量也提高了不少,“可是,可蛋蛋也是你的宝宝呀。”
戚灼冷酷地左右摇动食指:“你自己说的,那是你生的蛋。”
季听不可置信:“可是,可是你是他的妈妈呀。”
“别和我扯这些。”戚灼不耐烦地打断他:“写,快写上,那个蛋一并算作你在我这儿的欠账。”
“哼哼……”刚睡着的狗蛋又被吵醒,用小手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两人。
季听还想反驳,但见戚灼一脸凶相,终于没敢开口,只得委委屈屈地开始记。
“dan dan 二 ton 水。”写完后,他又不甘心地在后面添了一句:是他妈妈要的。
句末的句号又圆又大,笔尖都快戳破纸张,季听又鼓着脸颊看向戚灼,等着接下来的记录。
戚灼暂时也没想出其他东西,便道:“这次就这样了,以后再慢慢记。”
季听便将笔记本去放进行李箱,背朝戚灼蹲在地上时,龇牙咧嘴做鬼脸,但转过身后一脸乖巧。
“去睡觉吧。”戚灼吩咐季听后,自己回到操纵器前躺下,季听连忙钻进育婴箱,搂住狗蛋:“蛋蛋乖,爸爸陪你睡觉,别揉眼睛了。”
“哼哼……”
机甲舱内安静下来,戚灼又突然坐起身,盯着仪表台上那些按键看,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光源键。
他旋动按钮,机甲内明亮的光线逐渐暗淡,最后只留下一点光。他拉过夹克罩在身上,正准备躺下时转头看了眼后方,一声低叱:“不睡觉就给我滚出去。”
两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坐了起来,盯着他这边看。
“睡了,这就睡了。”季听连忙将狗蛋按下去,“蛋蛋睡觉,快睡觉。”
狗蛋原本就困得歪歪倒倒的,这次没再出声,倒下去就睡着了。季听轻轻捏着他肉乎乎的小脚,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机甲舱内很安静,但通话器偶尔会突然传来对话声,让戚灼时不时惊醒,一夜都睡不踏实。季听和狗蛋却睡得很香,都打着很轻的小呼噜,此起彼伏,像是两只蜷缩着身体酣睡的小猫。
“……A组在剧院右侧一百米处遭遇小股螅人,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D组前去支援,最快速度结束战斗,回到避难所。”
“是!”
戚灼再一次被通话器里的声音吵醒时,看了下旧腕表,显示时间是半夜三点。
他起身走到舱门前,拉开一条缝,看见庞隆城方向正燃着大火,天空也被染成了红色。
他静静地站在门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通话器里再次传出对话声。
“指挥部,D组已完成任务,成功解救A组,现请求返回。”
“速度返回。”
“是。”
戚灼这才关上舱门往回走,经过育婴箱时低头看了眼。
两个小孩一人一头,挤在育婴箱里睡得很香甜,狗蛋还抱着季听的一只脚,闭着眼睛吮着他的大脚拇指,吮得叭叭作响。
“你是猪吗?你是不是猪投生的?连人家的脚都要啃?”戚灼捏了下狗蛋的脸,语气很是不可思议。
他掰开狗蛋的手,将季听的那只脚拯救出来,看见那白嫩的大脚拇指都被吮得发红。
狗蛋失去了“奶嘴”,皱着眉,两只胖手在身边摸索。戚灼想起今天在育婴箱里看见过一个奶嘴,便从暗屉里翻了出来,塞到了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