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火焰,没有伤害任何人。
燃烧过后,赤色墙体像从拼图板上脱落的拼图块,一块一块掉下来。
原本严严实实的烈焰牢笼,在短短几分钟间千疮百孔,天顶炎盖撤去,露出苍穹的本色。
窝在母亲臂弯里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开口:“妈妈,你看天上。”
所有人讶然地发现,天空染上了一大片璀璨的白金色,像滴入水中的颜料,不断向外扩散,赏心悦目,生机勃勃。
“那是什么?”女孩问。
母亲收拢双臂,更加用力地抱住她,眸中隐约有泪光。
“可能是神来救我们了。”
单白找准时机,立刻动手。
无声无色的屏障自他指尖射出,将包吉结结实实地控制在原地!
“……怎么会?”包吉喃喃自语,瞪大双眼,却动弹不得。
他朝着单白咆哮:“你们用了什么!?……你们藏了秘密武器?!”
“不行,不可以,都得死!你们都得死!”
然而,他叫嚣得再狠,也只是强弩之末。
下一秒,蛰伏已久的特制子弹破空而来,穿越近千米的距离,精准击中他的胸口!
坐在轿厢边上的包吉,身体一晃,维持着难以置信的状态,自摩天轮上坠落。
“嘭!”
躯体落地,阴谋破碎。
耳机中传来欢呼声,在园区外待命的行动组成员百米冲刺向前飞奔,立刻接管了这座惊魂未定的游乐园。
单白东张西望,看到抱着枪跑来的洪轩,朝他挥了挥手。
洪轩指了下头顶:“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单白说。
半秒钟后,两人同时开口。
“其实,我有一个猜测……”
“其实,我觉得是那谁……”
单白转头,正好与洪轩对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有灵犀,异口同声。
“闪哥?”
“闪神!”
“一定是他!”
黄绍辉依然趴伏在地上。
他已经被暴增百倍的重力压断了腿骨,胸口朝下的姿势,肺部空气不断被加重的肌肉和肋骨挤压,他喘不上气,呼吸困难。
理所当然的,缺氧症状逐渐出现,眼冒金星。
那人嚼着口香糖,吐了个泡泡,啪,破掉。
“哎,你叫什么名字?”对方开口问询,声音中淬着不加掩饰的恶意,“虽然我不记死人的名字,但出于道义,我会让你走得明白一点的,所以报上名来吧。”
黄绍辉头晕眼花,嘴唇翕动,连睁开眼皮都困难,整个人像被泰山压住的蚂蚁。
在巨大的力量差距之前,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由于缺氧严重,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他颇为绝望地想,难道就栽在这里了吗?
几秒后,眼前甚至开始走马灯,濒死之感尤为强烈。
这瞬间,黄绍辉忽然感到身上一轻。
令人肝肠寸断的重量,尽数撤去。
他猛地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挤入肺部,痛苦得以稍稍缓解,也没有刚才那么晕了。
“哎,问你呢,叫什么名字。”年轻人走过来,双手揣兜,脚步左摇右晃,“听不见?还是不愿意回答。”
吊儿郎当的,嘲讽意味十足。
黄绍辉努力压缩胸腔起伏弧度,维持着刚才的状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意识到,这突然消失的重力,也许是队友为他争取的机会。
那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黄绍辉心中默数。
五、四、三、二……
就是现在!
“嗷——!”
他拟态为一头巨大的老虎,顷刻间朝着年轻人冲了过去。
黄绍辉一巴掌将他拍倒在地,牙齿锁住对方的胳膊,一口咬住,血液喷射!
不远处的队友们也挣脱了多倍重力桎梏,一拥而上。
六七秒钟的功夫,几人用特制绳捆把这个危险分子捆了个结结实实,裹粽子似的密不透风。
那人挪动着挣扎,被队友一拳揍翻:“老实点!”
“绍辉,你还好吗?”另一个队友问。
最惊险的时刻过去,黄绍辉后知后觉地感到骨折的疼痛。
“嘶……我……”
但他有包袱,绷着不肯露怯,悄悄龇牙咧嘴,把疼往肚子里咽。
开玩笑,他可是黄公子,在外面代表的是老爹的面子,可不能给家里丢人。
黄绍辉一撩头发:“我还好,没事……”
接着,他重新发动能力,变成一头优雅的雄狮,潇洒仰头。
……这样子一来腿没那么疼,自愈速度也快一点。
伴随着昂首的动作,他看见了天空的奇景。
任谁目睹到这瑰丽的天色,都会停下脚步欣赏,恋恋不舍地看上一眼又一眼。
灿漫的白金色,奶油一般的色调,像是一团巨大的棉花云,中间藏匿着无数金箔,以至于每个角度看过去它都在闪耀。
白金色一路向西方蔓延,盖过大地,漫过每个人的头顶。
拟态过程中,黄绍辉的视力远胜于普通人,他隐约看见金色微尘从云端坠落。
显然,是这几不可查的微茫帮他们降服对手。
“那是什么?”黄绍辉发散思维,“是某个人的超能力?还是组织的……”
微茫落到他的皮毛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腿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黄绍辉在地上打了个滚,忽然发现队友们纷纷望向他。
他们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一名队友欲言又止:“绍辉,你这是……”
黄绍辉:“?”
黄绍辉:“汪汪汪……”
等等、开口怎么会是狗叫?
他低头,熟悉的土黄色狗爪映入眼帘——他从一头优雅强大的雄狮,变成了……土狗阿黄。
黄绍辉:“……”
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黄绍辉恼羞成怒:“啊啊啊啊!黎星川!你有完没完啊!!”
出口的却是无能狂吠:“汪汪汪汪汪——!!”
研究所。
投票结果一出,实验室立刻接到命令,要求他们即刻唤醒“天灾”,并告知其情况。
研究员于珊榕主动请缨。
她心中自然是害怕的,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无比了解“天灾”恐怖的破坏性,以及阴晴不定的性格。
金属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原本仅有仪器闪烁着微光的室内顿时灯火通明。
专门为“天灾”打造的睡眠舱,正正当当地放在最中央。
这间实验室称不上空旷,却安静得落针可闻,她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几乎成了一种惊扰。
于珊榕来到工作台前,输入密码、工号,核对虹膜扫描,最后是一串长达16位的唤醒指令。
【是否下达指令?[Y/N]】
光标闪了闪,于珊榕选中YES。
这道指令的发出要经由四级审核,一层层往上,研究组组长、实验中心负责人……相关负责人早有准备,两秒后,四道绿光接连亮起,唤醒程序执行。
于珊榕快步走到睡眠舱边上,站直身体。
睡眠舱自动开启,片刻后,沉睡的少年睫毛微动。
平心而论,这是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画一般的精致五官,苍白的皮肤,拍下睁眼的瞬间能直接拿去当时尚杂志的封图。
他偏过头,看向于珊榕。
顶光浇进浅褐的瞳孔,像一块阳光下的琥珀。
那一瞬,季望澄的表情是开心的,眉眼舒张,唇线微微上扬,试图勾勒出一个浅笑——却在看清于珊榕的脸时,立刻恢复冷静。
像是期待落了空。
空欢喜一场,反倒更失望了。
季望澄甚至没有问于珊榕是谁,坐起身来,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原本冷漠的神情愈发雪上加霜。
“闪闪在哪里?”他想。
于珊榕语速飞快,口条清晰,将准备好的发言稿言简意赅地脱口而出,最后说——
“黎星川被‘深渊’的人绑架。”
“我们希望……”
对方朝她看过来,漫不经心的眼神,仿佛只是扫了一眼噪音源。
而在她说出“绑架”之后,他轻轻皱了下眉心,氛围急转直下,空气一寸寸结冰。
于珊榕打了个冷战,声音越压越低。
“……配合行动,我们向你保证……”
她的喉咙愈发干涩,像是有雪片刮进口腔,冰晶颗粒将声带冻结。
季望澄还是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却令她不敢再直视。
他阖上双目,屏息。
隔壁实验室试管无端破碎,仿佛被无声无色的冲击波袭击,碎片支离地落在桌上。
窗外开始刮风,阴云聚集,天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风扫荡过草坪、溪流,将摇曳叶片毫不留情地拽下,它感应到了同类,并一路向着某个方向狂奔——
两秒后,季望澄睁眼。
他说:“已经解决了。”
于珊榕一愣:“解决了?”
季望澄显然不会对她解释,准备换衣服。
他旁若无人地伸手去碰实验服的第一颗纽扣,还没解开,突然警觉地望向于珊榕。
“出去。”他说。
他从前不在意这些,研究员是否及时回避更衣,对双方来说都不重要,季望澄没把穿白大褂的土豆当人,研究员也不敢将他视作同类。
但现在不同,季望澄对于一切可能被扣分的行为极度警惕,他的身体只有闪闪一个人能看,否则他就脏了。
于珊榕立刻起身往门口走。
她还在琢磨那句“解决了”,是谁解决的?结果如何?同伴有没有伤亡?……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换衣服,像是一种淙淙的水声。
于珊榕下意识地想回头看,脖子极小幅度地拧了下,又艰难地忍住。
然而,下一秒,她看到了地上流淌的黑影。
如同黑泥一般,在地板上蔓延开来,汩汩爬行。于珊榕吓了一跳,往侧边跳开,趔趄几步,差点摔倒。
蛇行的黑影逐渐攀到门边,画出一个隐约的轮廓。
影子穿针引线,平面的轮廓逐渐丰满,像是人形蚕蛹,外面的黑茧越来越薄,顷刻间褪成深色尘雾。
雾气散去,季望澄靠着门边,目光越过于珊榕,直直朝她身后投去。
依然是冷峻而精致的面孔,五官线条分明,由于侧对着光的缘故,他的眉骨向下印出浅淡的阴影,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蒙了层阴翳,阴沉感挥之不去。
于珊榕知道他的能力,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忽然穿梭到这个位置,满心疑惑之际,身后的季望澄说:“我要去见闪闪。”
她骤然回头,因惊讶而睁大的双眸,映出另一张季望澄的脸。
……这里,居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天灾’!
‘季望澄’说:“当然。”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我现在没兴趣杀你。”季望澄说,“滚远点。”
‘季望澄’面无表情地反驳:“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滚。”
于珊榕屏住呼吸,往左看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右边。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如若有一点火星子,这里会立刻噼里啪啦地炸开,大火冲天,无限蔓延。
双重的压力,让她额角隐隐渗出了冷汗,头晕目眩。
季望澄吐字淬着刺骨的冷意,发声如温水,开口时却凝成了冰。
“你非要挡路吗?”他说,“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
‘季望澄’缓缓开口,态度比他更倨傲,也更冰冷:“优胜劣汰,我取代你,确实没有回转余地。”
他们紧紧地盯着对方,剑拔弩张。
眨眼间,爆发的气流冲天而起!
天空变色、屏障破碎的那一刻,星塔坍塌。
黎星川还没得意三秒,见天顶脱落的砖墙直愣愣地朝他袭来,顿时慌了神,抱头鼠窜,想找个角落藏起来。
还好黑影们及时出手,把他严密地保护起来,才使他避免了被砖石砸成脑震荡的惨烈下场。
……打败反派之后被石头砸死,怎么想都太逊了!
几分钟后,黎星川在影子们的拥护下走出星塔,与前来接应的李玄知几人撞了个正着。
李玄知:“有没有受伤?里面情况怎么样?”
黎星川:“我挺好的。”
李玄知:“潘多拉……”
黎星川一指身后的星塔:“我把他揍一顿,没死。”他回头,看见废墟,立刻打补丁,“……现在就不好说了。”
李玄知相当淡定:“好,你在这等一会儿,马上有人来接你去安全的地方。”
剩下几个队员就没那么从容了,眼巴巴地看着黎星川,一脸有话想问又不好意思直说的样子,似乎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是怎么个情况,对他充满好奇。
他们还没开口,被李玄知吩咐去挖废墟,只能不情不愿地往前走。
李玄知在发消息,黎星川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和缠在他手上的小影子玩幼稚小游戏——石头剪刀布。
黑影在水泥地上组成“石头”的手势,而他比了个剪刀,阳光一照,剪刀手影恰好落在“石头”的对面。
它们高兴地乱蹿,吵吵嚷嚷。
【赢了!】
【闪闪!我赢了!】
黎星川十分配合:“好厉害哦。”
被他一夸,影子就害羞,勾勾缠缠地绕上他的手指。
陪它们玩了两分钟,黎星川站起来,拉伸了下身体。
天空依然是灰蓝拼着白金,像是一大团镶嵌金闪的白云漂浮过境,说不出的浪漫。
他抬头的刹那,却看见天际染上一丛灰雾,隐约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那是什么?
于珊榕被气浪掀飞,在地上滚了两圈,原本洁净的白色实验服蹭上黑灰。
胳膊怎么样都使不上劲,动弹不得,大概是在刚刚翻滚的过程中脱臼。她疼得面目扭曲,然而眼下的情况令她无暇分心。
以两位‘天灾’站着的地方为圆心,扩散出的冲击波摧枯拉朽,将研究所夷为平地。
造价不菲的器材变成破铜烂铁,光滑整洁的地板和墙壁是梦里才出现过的错觉,这只有陨石袭击留下的弹坑。
废墟之中,挣扎着研究组成员,都是她的组员和领导,每一个都灰头土脸。
他们或多或少受了伤,没受伤的也摔得青紫,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已是‘天灾’手下留情、刻意放他们一马的结果,否则他们会像仪器一样,被冲击波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灾难级的‘轻拿轻放’,和人的小打小闹,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万幸。
寒冷的黑影撕碎漫天风尘,它们游荡于天地之间,像是阴云从漆黑的天空中倾倒而下。
“报、报告……”于珊榕单手摁着耳麦,浅蓝色的荧光闪了闪。
‘唤醒’过程中,超能中心必然派人时刻紧盯,如此剧烈的动静也是肉眼可见的冲击,因此,她省去了那些显而易见的内容,直接陈述——
“‘天灾’一分为二,有两个季望澄。”
长久的观察下来,他们当然发现了季望澄能力的怪异之处——他的影子们不是100%服从本体。
其他人的超能力就像一件道具,没有生命力,任凭主人揉圆搓扁;但季望澄的影子们具有自我意识,偶尔会在一些微妙的细节处抗命,像是一群被训导员约束的野兽,表面上装出一副听命的模样,但时刻准备着反抗。
以人类之躯,承受“天灾”级别的力量,被反噬似乎理所当然。
他们讨论过季望澄遭到反噬的可能性,以及造成的后果,经讨论,大部分人认为,如此强大的能量失去载体,会以一种破坏性极强的方式溃散在天地间,引起种种连锁反应;为此,中心早就做好了紧急预案。
于珊榕咬牙切齿,一通摸索,把脱臼的胳膊“咔”一声安了回去。
她沿着残墟的平坦处往外走,回首一看,两个“季望澄”打得不可开交,肉眼只能捕捉到残影。
冲天的黑气将他们头顶的乌云染成纯黑色,天空摇摇欲坠。
“轰隆——”
雷光闪动。
“市民朋友们,由于台风来袭,全市迎来特大暴雨,伴有强对流天气,预期降水量超过300毫米……”
“如遇街道积水,可拨打市政热线……”
【玉城市防汛办】紧急通知:近日有特大暴雨,降雨量较大……
【玉城市政府】本次降雨持续时间较长,请广大市民非必要不出行,如需出行,务必事先留意权威媒体及有关部门发布的天气预告和路况信息……如遇经济情况可拨打110或市政热线求助……
短短一小时的功夫,两条话题冲上热搜,一个#玉城奇迹色天空#,另一个是#玉城暴雨#。
前者的热门底下无数人许愿,许愿高考上岸、研究生上岸、编制上岸……然后他们就刷了玉城暴雨的话题。
这转折对比颇有戏剧性,大家没意识到暴雨背后代表的危险,都在嘻嘻哈哈地打趣。
【合着打个棒子给一甜枣?】
【哈哈哈哈这件事教育我们不要高兴得太早】
【奇迹色天空:这是什么,暴雨?下一个】
……也就成功掩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比如水库边上的农民被巨型水蛇追着跑,钓鱼佬路亚竿被巨鱼咬断并且人差点被拖进水里,湖边百年老树突然站起来暴打路人……网友以为是无良网媒弄出来的搞笑新闻,评论区整活一片,将愁云惨淡的凝重氛围冲淡。
没多少人意识到,这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汪文渊盯着电脑,屏幕上几十个聊天群。
他的能力鸡肋,上一线只能添乱,不过为了提升他的参与感,李玄知塞给他一些不痛不痒的任务,讲得好听一点叫“舆论管理”,大白话是“水军”,混淆群众视线。
只要有人提出“我们市会不会真的遭难了”之类的泄气言论,他就冲上去引导话题,防止同学们细究不对劲。
室友突然说:“文渊,能吃你个小面包不?我没吃午饭。”
汪文渊:“你拿吧,在柜子里。”
说完,汪文渊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走到窗边。
临江校区地处偏僻,冬天温度显著的更低一些,远处有座山,被学生们戏称为“山里”。
汪文渊的宿舍在最高一层,八楼,周围没有高楼阻挡,视野格外开阔。
密密麻麻的雨幕降低能见度,天色阴沉,十米之外人畜不分。饶是如此,他趴在栏杆上极目远眺,依稀看见远处天空出现一个环形黑洞,不断扩大,像是要把整座城市吸进去。
雨丝冰凉,夹杂着冰雹,恶狠狠地砸在手背上,没一会儿就红了一片。
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汪文渊抽回手,神情呆愣,慢慢打个冷战。
他一直惦记季望澄“警告”他的那天,他吓得从楼梯上摔下来,惊魂不定。把这件事说给李玄知听的时候,对方却缓缓摇头,了然地叹气:“这种程度,捉弄罢了,称不上警告。”
……原来是真的。
超能中心,分基地。
这里距被季望澄摧毁的研究基地,不到五公里,不详的黑色阴云已经蔓延至正上方,风暴袭来。
特殊的建筑材质、多层加固的能量防罩,使建筑物在特大暴雨中屹立不倒,它茕茕孑立地站着,像是在风雨中坚韧舒展叶片的小白菜。
黎星川周围坐着一圈人,进行战术讨论。
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严肃:“闪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拦下他俩了。”
黎星川:“还有谁啊?”
单白:“另一个季望澄。”
说着,他丢出一张照片,是下雨之前无人机拍下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对峙而立,氛围如绷紧的弦。
黎星川漫不经心接过,仔细一看:“……”
黎星川:“???”
“这真不是P的吗?”他喃喃开口,“AI合成?还是超能力假扮……”
“都不是。”亲历者于珊榕就坐在黎星川对面,向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亲眼所见,“我转过身,走向大门,结果地上的影子突然像水一样泼过来,门框边上出现了另一个‘季望澄’……”
黎星川沉默三秒,用两根手指把手上的影子揪起来,液体似的一滩:“你说的另一个‘季望澄’,是这样黑乎乎的小史莱姆吗?很大一团?会说一些……”
他掐尖嗓子:“闪闪!滚开!讨厌!……之类简单的短句。”
于珊榕:“……不是,和照片里的一样。”
黎星川:“……”
他又看了两眼照片,越看越觉得恍惚,亲生兄弟都没那么像的。
“季望澄好像有个弟弟……”黎星川说,“难道是双胞胎弟弟吧?”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恰逢黎梦娇走进会议室,她冷酷无情地否认:“他没有双胞胎兄弟。”
黎星川:“……”
黎星川艰难启齿:“那……小季是真的……分裂出了第二个自己……然后双方疯狂互殴?”
其他人异口同声:“对。”
所有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无比坚定,看不出一丝心虚。两秒后,黎星川仰倒在椅子里,长叹一口气。
“那他这是什么情况啊?”他问。
黎梦娇:“凭目前已知信息,我们也无法断定,只能等你去问。”
黎星川:“那你们倒是把他拦下呀!”
这句话一出,他们却纷纷转向他,目含鼓励,一言不发。
黎星川:“?”
黎星川从眼神中读出了微妙的信息:“你们不会希望我去吧?”
单白:“闪哥,没人比你更厉害了。”
李玄知:“你的能力恢复了,想‘无效化’他,仅是一个念头的事。”
黎星川想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弄的,说实话只是太过生气所以爆种了而已,然而其他人不会听信他的鬼话,拥着他挤向窗口。
在众人满怀希冀的目光压力下,黎星川只好闭上双眼,在心里念经。
几分钟后,无事发生,并且雨势更大了。
黑云中有雷光闪动,仿若游龙。
黎星川若有所思,但另外几人没有察觉到异常,并且将矛盾重心重新转移到另一个关注点上。
“是不是距离不够?”
“对,能力都有作用范围。”
“我们下楼吧。”
于是一群人乌泱泱地护送他下楼,把他塞进一辆经过特殊改造的7座防弹越野车里,抓地力极强,号称“哪怕地壳倒转轮胎都能吸在地面上”,车载着他往风暴中心驶去。
虚假宣传不可取,车开到距离季望澄一公里的地方时,已经隐隐有了被掀飞的趋势。
为一车人的小命着想,充当司机的李玄知刹车。
“先在这里试试吧。”他建议道。
黎星川转头,雨丝夹着冰粒疯狂拍打车窗,砰砰作响。
他又试了一次,一遍遍地在心里复读“真的吗我不信”……不知多久过去,依然毫无效用。
黎星川重新迎上几人的目光,有种辜负了别人期待的心虚感,默默开口:“其实,是这样……”
“我不相信的就不存在,我不屑于相信的也不存在……‘我’的主观意愿非常强烈,这很唯心。”他咬重了“我”的发音。
其他人听懂了隐义,陷入思索。
只有单白盯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追问:“所以呢?”
黎星川不太好意思:“我觉得小季还挺厉害的。”
单白:“……”
单白:“主打的就是一个信任是吧?不要在这种地方滥用信任啊!”
于是,最稳妥迅捷的手段惨遭滑铁卢。
捷径走不通,只能启用备选方案。
如果换做平时,仅一公里的距离,季望澄一定早早发现到黎星川出现在这里;但目前他和另一位自己生死厮杀,双方专注地想要弄死彼此,无暇分心给外部的动静。
“我带了扩音器。”李玄知举起一只收音机大小的机械方盒,“先试试看,能不能把声音传过去。”
黎星川讶然:“这么点大,有用吗?”
李玄知:“这是收音设备,扩音的在后备箱。”
几人穿好雨衣,下车。
这个位置临近风暴眼,雨打在身上的感觉就像被鹅卵石砸,甚至有腐蚀性。好在这几人的能力都具备些许防护手段,能顶雨作案并撑一阵子。
黎星川坐在车里,看他们把设备搬出来,手舞足蹈地交流,由于雨声实在太大了,根本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说话都要靠嘶吼。
“啊?”
“这个接错了!接错了!应该接到2号口!”
“什么?你要去接狗?”
“你有病!!”
他们喊得声嘶力竭,黎星川看着都嫌累。
目前就他一个人坐在车里什么事都不干,他不好意思,跟着下车搭把手。
黎星川没找到多余的雨衣,兜帽往头上一罩,默数“三二一”冲进雨里。
单白注意到了,冲他喊:“回去!回车上!你没有屏障撑不住的!”
然后,他就看到,黎星川在雨里傻站了两秒,掀开帽子,望向天空
单白:“?”
闪哥终于疯了?
两秒后,他发现了不对劲。
泼天大雨像是疯了一般袭击土地和建筑物,不放过走入雨幕的每一个人,但黎星川没有任何雨具,站在雨里好几分钟,仿佛和他们不在一个维度中,根本没有任何淋湿的迹象。
黎星川有些恍然。
他突兀想起在学校的某天,和季望澄吵架过后,台风过境。他没伞,于是拿了季望澄的伞出门买饭,别的同学被吹得狼狈不堪,伞骨弯折,落汤鸡一样狼狈,只有他一个人折返几百米路,连裤脚边都干净得不染尘埃。
当时天真以为是贵伞品质更好。
黎星川仰起头,从这个角度看雨,大颗大颗的透明珍珠砸向他的眼睛,它们在接触到他的瞬间,自觉地折转运动轨迹,小心翼翼避开他的皮肤,连额前的发丝都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