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锐在他腿上扭来扭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卢栩三两下将他玩湿了的小衣服脱掉,把光溜溜的卢锐塞进被窝里,“数二十下,就抓你啦,一……”
卢锐闻言,呲溜呲溜往被窝深处钻。
卢栩将他湿了的衣服扔到床头不碍事的地方摊开烤,“二……”
他穿好外衣,胡乱系上头发,高声朝外喊,“腊月,锐锐还有干净衣服吗?”
被窝里藏好的卢锐催促,“哥哥!”
卢栩:“三……”
卢锐听到他又数了,便趴好不动了。
颜君齐直摇头,“我去问吧。”
没一会儿,腊月和文贞抱着卢锐的衣服噔噔噔跑进来了。
他俩一进来,看见床头都是卢锐的小衣服,被子鼓起个小山,直扑上去笑喊:“锐锐在这里!”
卢锐被抓住,又是一阵吱哇乱叫从被子钻出来乱跑。
卢栩一把逮住他,给他穿棉裤穿棉袄,“就在屋里玩儿吧,不许去玩雪了!”
卢锐才穿好小棉裤小棉袄,不等穿罩衣又往被子下钻。
卢栩给文贞、腊月脱掉鞋,把他们俩也拎上床,“捉迷藏,快藏,四,五……”
三个小孩乱成一团。
颜君齐见状,从厨房将腊月和文贞吃一半的饭也端来,等卢栩数完二十,将他们依次揪出来,再一人腿上抱一个喂饭。
腊月自己坐在小椅子上,文贞坐在颜君齐怀里,卢锐被卢栩圈在怀里,一起吃早饭。
文贞很新鲜,哥哥平时极少会抱着他吃饭,他时不时就要扭头看看颜君齐。
卢栩则卢锐一口,自己一口,还不时给腊月夹菜。
小夏腌的小黄瓜,酸咸微辣,又脆又韧,咬一口满口爽脆,最适合早上配粥下饭。
他们早上吃的是羊汤,配着白饼小咸菜吃,腊月文贞碗里都没辣椒油,卢锐见卢栩碗里有,就不吃自己的也要吃辣味儿的,卢栩还要把辣椒油撇到一边,再拿勺子舀白汤喂他。
卢栩催腊月:“快吃,凉了就不能吃了。”
卢锐以为说他,连忙嚼嚼饼子,张嘴:“啊——”
卢栩好笑,喂他满满一勺汤,卢锐好养的很,啊呜啊呜吃得贼香。
雪越下越大。
到下午积雪已经有半尺多厚。
卢栩给他们拿来玩具,让腊月带着两个弟弟在屋里玩过家家,他和颜君齐拿着扫帚、铁锹扫雪。
县城房子屋顶是青瓦,不怕被雪压塌。
他们俩只需将院子和巷子的积雪扫到墙角,方便家人、邻居走路即可,若积雪太多,衙门也会派人将积雪运走。
卢栩问:“今年过年你回村吗?”
他记得颜君齐先前说过想留在县中过年。
颜家在卢家村也没什么亲戚,家中房子闲置了这么久,回去收拾住不了几天,还不如留在城中读书看铺子。
元蔓娘早就收拾好行李了,就等着卢栩从青龙城回来,随时都能回家去。
不过她们也没想到,临近年底,成衣铺生意竟然这么好。
县里原本不打算做新衣的人家,今年也都决定做了。
尤其是卢栩上次又带回来不少羊皮,好的皮子卖了一大半,不太好的几乎都留在观阳便宜卖了。
卢文一进腊月开始搞年底促销,那些收拾出来颜色不好的、皮子不齐整的、有点发霉的……
卢文分了几个档次,最便宜的只要五十文,贵的也才三五百文。
这个价钱,就是穷苦人家,一年到头咬咬牙也拿得出来。
好的买不起,买差的嘛!
把不好的地方剪一剪,好的地方拼接起来,这么便宜了谁还管是不是整张的羊皮,拼接好不好看。
反正不凑近了细看也看不出来。
穷人家自己买回去缝羊皮袄子,有钱人家则就要讲究多了。
要款式,要造型,要工艺。
但观阳人从前可没几家做皮袄的,县城几家成衣铺,就元蔓娘这儿从秋末就开始卖皮衣皮靴皮毛围脖。
虽然他们主要卖的是童装,但大人的也能做嘛!
尤其那些和寒露关系好的小姑娘,都找元蔓娘她们做皮草。
元蔓娘大受鼓舞,还把她从前设计的几个样式给她们看。
那些有些大胆前卫的衣服,不好出门上街,但十几岁的小姑娘在家里穿穿总是行的。
她又改良了些,用皮毛修改,将款式又做的俏皮可爱一些,做出来的样品广受好评,她的事业迎来又一个新高峰。
元蔓娘也舍不得马上回家了,每天起早贪黑,争取把她脑中想到的款式都做出来。
颜母没她那份儿创新能力,也想不出那么多新款式新样式,不过却能细致地将元蔓娘想出来的款式做出来。
她们配合无间,还招了三个帮手,每天从早忙到晚。
寒露和小夏也忙,年尾走亲戚的人家多了,招待亲戚的需求也多了。
尤其是从县里回乡探亲的,一年到头,总要带些点心回去。
他们观阳城现下最出名、最稀罕的点心就是她们甜品铺的各种甜点。
那些花里胡哨的昂贵单品大户人家才买得起,但那些软糯细腻,入口即化,性价比又比较高的奶蛋糕,大多人都能消费得起,想要买,可就要赶早排队抢购了。
若是手头宽裕的,还能买上面涂了一层新鲜奶油,撒着果脯、坚果的雪蛋糕,造型也十分好看。
甜品铺还接受定制,圆的方的都可以做,还能指定大小、层数、颜色、口味。
不过这种定做的,都要至少提前三天订。
城里有钱人家有什么喜事图个热闹,都会来定。尤其是和孩子、老人相关的,这东西不需要什么牙口,还又香又甜,老少都爱吃。
只可惜新鲜的点心不耐放,冬天也储存不了几天。
寒露小夏还没想好哪天关门呢,就有人问起哪天开门了。
不出正月还是年,若用这些点心招待亲戚,主人家十分有面子。
于是,她们甜品店开门日子从十八挪到十六,十六挪到十五,又从十五挪到初八。
只要初八前不下暴雪,她们就能走山路过来开门。
大家都忙,食铺、火锅店也忙。
家中仅剩的闲人就卢栩、颜君齐、卢舟和还干不了什么活儿的腊月、文贞、卢锐了。
六岁多的腊月要负责看管弟弟,于是闲人又少一个。
卢文找了颜君齐、卢舟趁着休假写春联,过两天拿到杂货铺卖。
闲人再少两个。
卢栩瞧这趋势,他们回家的时间搞不好会拖到腊月二十。
若初八回来看店,那他就有十八天见不到颜君齐。
半个多月!
明年开春他还要北上送粮草,一走又是三个多月……
“我明明是想让大伙都能过得轻松一点儿的。”卢栩忍不住感叹起来,想来想去还有些郁闷。
颜君齐笑道:“可是大家都很开心。”
虽然忙,但每个人都忙得开心,他们每付出一分的辛苦,都会得到更多回报。
即使是寒冬,每个人日子都是生机勃勃。
而哄着骗着,赶着催着,带给大家这份儿生机的,就是嫌弃不能好好偷懒的卢栩。
“嘴上说说罢了,最闲不住的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怎么看来看去,就我一条咸鱼??
卢文:希望你自己好好想想,反省一下。
年尾时,颜君齐一家还是选了随卢家一起回乡过年。
不过颜家的宅子离山近,早被卢辉用作了储物仓,用来存放干草和粮食。
颜家临时决定回来,也没辛苦卢辉收拾,干脆全住进了卢栩家。
两家同吃同住,一起守夜,到了拜年时,除了没去卢家祠堂祭祖,其他时候完全一起行动。
初一去给卢爷爷、卢奶奶拜年,初二帮忙招待回娘家的姑姑,走亲戚,出门玩,颜君齐、颜文贞混在卢家兄弟里,和他们不熟的还要当这也是卢家人。
不止这年,此后的三年,颜家也这么随着卢家过。
三年间,卢栩、二叔、卢轩和罗家终于将商路跑通,观阳也在商贸中大变样。
曾经的观阳县城成了内城,四周又扩建了外城,码头也比从前扩大了一倍,还有要继续扩建下去的趋势。
整个观阳都在抢占新城,而曾经风头无二,冲劲儿第一的卢栩,却意外低调起来。
他用了两年还完欠的买山款,后来只慢慢将住惯的宅子和租用的仓库掏钱买下,就没再在城中置办地产了。
外城建起时,他也只买了两个铺子和一个仓库,一个铺子在码头附近,开分店卖羊汤,依旧是那样说不好是赔是赚地经营着。另一个铺子靠近北门,离他家仓库也近,方便商道来往装卸货物。
在观阳附近乡镇的乡绅都跑到外城砸银子买房子时,卢栩这番行为实在是让人看不透,不少人猜他是不是在北边赔钱欠债了。
可再看观阳联盟,完全不是那回事!
他们观阳联盟的大旗已经挂满整条商路,现在已经开始往观阳南边扩张了,唯独卢栩这观阳联盟的大当家,越来越低调。
倒不是见不到他人了,自从半年前他把商路生意甩手给卢轩,他就整天领着卢锐在观阳闲逛,活像个无所事事看孩子的闲汉。连他娘和妹妹都比他忙。
虚岁刚十六的卢文更是别说,赫然已经长成观阳无人不知的商贾大鳄,替代卢栩,真正统管着卢家和观阳联盟的全部产业。附近的县镇、整条商路,也少有不知他大名的。
如今,家里的孩子全凭兴趣各自有各自的事干,四叔家小满,还有卢栩家腊月,都已经加入寒露、小夏的甜品铺,将铺子扩大了一倍,三叔家小雨,则跟着元蔓娘学着做衣服,经营成衣铺。
和腊月同岁的卢福,则跟着哥哥卢辉和他爹留在村里管田、管牲口,十岁的年纪,也似模似样。
四叔家又添了个小宝宝,起名卢笑,才三岁,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娃。
家里添了人口,连佛系的四叔都长起事业心,嘴上说着得赚钱给小儿子盖屋子买田产,其实是怕卢轩一个人跑商路干不来。
要不也不会卢栩前脚退休,他后脚就顶上了。
卢轩还没表态,他就先找亲儿子摆明态度——我给你打下手,你带我赚钱。
卢轩哭笑不得。
卢笑长大了些,四婶又重出江湖,管起他们家的鸡鸭鹅,四季山上的菜蔬果子。
三婶则如愿深藏功与名,将观阳的食铺交给狗子和后来去给她打下手的卢家亲戚,回村照顾老人,给卢辉父子、四婶帮忙了。
卢辉大了,她得给卢辉把关挑媳妇。
如今他们家条件好了,媒人踢破门槛,可他家小辉人不开窍,整天跟牛羊在山里蹲着,连怎么给牛羊接生都弄明白了,自己愣是不知道找个媳妇,三婶愁啊……
他们全家,就卢栩越来越游手好闲。
衙门全城募捐扩建外城时候,给了本地人很好的条件——捐钱的,优先选地,盖宅子行,买铺子也行,先紧着他们观阳人来。观阳人挑完了,外地人才能挑。
衙门上下都和卢栩关系很好,除了罗家,就数卢栩第二个挑,可偏偏卢栩愿意出银子,却不怎么选铺子。
卢文气的要死。
按他的想法,把所有钱都砸进去买,能买多少买多少,买不了一条街也得买半条,还要捡着好位置挑。
卢栩一句话把他堵回去:“咱们家已经吃喝不愁了,多开几间少开几间,对你吃什么穿什么还有影响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已经发展得够快了,拥有的也够多了,全家每个人能做的,早已经饱和了。
卢栩劝他,“让给别人吧。”
卢文琢磨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听了卢栩的。
不过他不肯像卢栩那么闷不吭声的低调,而是高调问了一遍观阳联盟的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信们,有没有想买宅子买铺子的。
他还十分煽情地把卢栩那番“让给别人吧”的论调好一阵吹,吹得他和他哥大仁大义,连他自己都快感动了。
最后问谁手头紧,可以找他借钱。
不会做生意?
不要紧,先占上,以后租给南来北往的客商!
一时整个观阳都忘了卢文奸商吸血鬼的恶名,是人都夸卢文宅心仁厚是个慈善家。
人家真借钱啊!
就那几天,加盟观阳联盟的小商铺都变多了,卢家村许多人家也都走卢栩、卢文的门路买了小铺子,外城才开起来的本地商铺,几乎全加盟了观阳联盟。
卢文朝外借了好大一笔债,对那些显然一时无法还上钱的,卢文也学卢栩搞起了加盟,份钱不多要,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三。
就这样,他最后还剩了一大笔现钱没处花,全砸给卢轩去南边进货,他觉得风险太大,存进钱庄,卢文晚上做梦都觉得自己亏。
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选了卢栩走过的老路——买山。
十六岁的卢文终于觉得他傻天真好糊弄的大哥挺有远见的,土地不辜负辛劳人,别说好好管理,哪怕扔着长杂树,都饿不死他们。
他已经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想出门去北境跟蛮人做买卖了,让卢轩风餐露宿去吧,他想守好观阳,庇护兄弟姐妹,照顾爹娘爷爷奶奶,舒舒服服地做观阳土霸王,争取尽早将卢家村至县城的山全买下来。
而全家最不顺利的,就是唯一的书郎卢舟了。
卢舟考了三年童生没考上。
连比他晚一年读书的卢乐都考上了,他的好朋友苗泓荫秀才都考上了,他依旧还是个白丁。
秋闱结束,颜君齐履诺,三年考上举人,不但中了举人,还以隆兴解元的身份高中。
而今年,卢舟还是落榜。
他先给苗泓荫送行,送苗泓荫去州府念府学,码头道别,苗泓荫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见苗泓荫好不容易考上了,却比他这童生落榜的还沮丧,卢舟反而勉励起他到了州府要好好读书。
“我哥哥说,有些人天生适合考试,有些人不适合,可能我就是不适合的那种吧。”卢舟劝慰着好友,“没关系,反正我家也不指望我读书的。”
他想了想,找苗泓荫要了本小胖子推荐过好几次的游记。
苗泓荫红着眼睛从书箱翻出来给他。
卢舟从前从来不看闲书的。
和苗泓荫告别,卢舟拿着书一个人从码头回家。
一路上认得他的货郎、脚夫、买鱼、卖货的百姓,都和他打着招呼,卢舟像往常一样恬静有礼貌地回话,还帮一个提不动篮子的奶奶将她买的菜送回家。
从老奶奶家出来,他一个人走在无人的民巷里,掏出那本游记翻看几页,还是止不住哭了。
卢舟蹲在别人家墙角,抱着书捂着头哭得伤心又绝望。
第二日,他平静地去找卢栩,“哥哥,我想从县学退学。”
理由他已经想好了,君齐哥马上就要赴京考试,哥哥也要陪同去京城,家里生意这么忙,他正好能写会算,能给卢文帮忙。
平时还能多抽些时间教锐锐和文贞,也方便回家照顾爷爷奶奶。
可大哥什么理由都没问,只问了一句:“你确定不想念了?”
卢舟咬唇沉默半晌,点头。
卢栩:“那就不念了。”
反正家里也不指望你读书。
虽然卢栩没说,卢舟脑子里已经自己脑补出这句卢栩总挂在嘴边的话。
他沉默地回去将书本收拾出来,分门别类,送给腊月、文贞和卢锐。
其他的,则拿回村里给正在学字、启蒙的同族小孩。
如今卢家村家家户户种菜种瓜,往县城卖,家里不愁吃穿,有了余钱,也愿意供孩子念书试试。
现下,除了卢乐外,卢家村有五个孩子在县学念书,村里的扫盲班也一直在办着。
毕竟他们卢家村能读会写的孩子,一够十六岁,就能进商队或观阳联盟当骨干培养。
腊月拿到卢舟送她的书,疑惑道:“哥哥你不看了吗?”
卢舟:“我都看过了。”
卢锐却对他房间仅剩的那本游记产生兴趣,他六岁了,被哥哥姐姐哄着骗着也学了不少字,对读话本已经产生一点儿兴趣,只是卢栩问他要不要去县学读蒙学,他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他可打小在县学玩,整日见有大哥哥完不成课业罚站,先生们凶起来超吓人,他才不要去那儿受那份儿罪!
聪明伶俐的卢锐振振有词:“哥哥姐姐赚钱都给我花,我玩儿就行啦。”
元蔓娘听见他这番论调,气得抄起扫帚追着他满院子跑。
但卢锐打小有主意,胆子大还会看人脸色,一见她生气,家都不回。
他从小跟着卢栩乱跑,认识的大朋友、小朋友遍布观阳,去谁家都能蹭吃蹭住,整个是个天不怕地不怕。
卢舟将游记借给他看,卢锐便拿去院子里找个树荫坐下,一下午就翻完了。
傍晚他拿上自己的零花钱去书局买,可找遍观阳的书局,都没找到更好看的游记。
卢锐蔫哒哒回家,和哥哥姐姐抱怨观阳不行。
他从小就饱受有钱花不出去的折磨,在观阳待下去,他不知还要遭受多少年这种痛苦。
卢舟:“……”
腊月:“……”
等卢栩回来,他又跑过来抱哥哥大腿撒娇,央求卢栩带他去京城,“我要去京城买游记!”
卢栩拍拍他圆圆的小脑袋,鼓励着他的远大志向,“等你能写游记了我再带你去。”
卢锐:???
卢栩朝卢舟道:“你这几天收拾收拾,跟我去京城吧。”
卢舟惊愕,“我?”
卢栩:“光在家里闷着也不行,你瞧你,还没锐锐有出息。”
卢栩看着瘦了一圈的傻弟弟,叹道:“不是不用去书院了吗?那就跟哥哥去散散心吧,我带你去大岐落榜书生最多的地方瞧瞧,看他们都是怎么哭的!”
卢舟:“……”
又好哭又好笑,卢舟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啪嗒掉进碗里,他闷头无声端起碗,用碗遮着半张脸,将泪和粥一并吞下肚去。
要带卢舟出门,卢栩早和颜君齐商量过了,不过他还得过元蔓娘这一关。
他在饭桌上说让卢舟跟他进京,那天恰巧元蔓娘在店里忙,没回家吃完饭。
待元蔓娘和颜母忙完回来,卢栩一个人跑去找她商量了。
都通知完了再商量,他还有点心虚。
元蔓娘听完,愕然瞪大眼睛。
只是她问的问题,又有些让卢栩摸不着头脑。
元蔓娘问:“你们带着舟儿去方便吗?”
“卢舟踏实好学,考个童生照理说应该手到擒来才对,他老考不上我觉得可能是心理问题,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老闷在书院读书也不见的能行,还不如跟我去散……嗯?方便吗?”卢栩滔滔不绝戛然而止。
十分茫然地望着元蔓娘,还没从他酝酿了一晚上的词里拐过弯,“方便啊,有什么不方便。他都十五了,又不是锐锐。”
自己会吃饭,会穿衣,知冷暖,能干活。
他们家卢舟打小就能干,像卢锐这么大的时候,就知道帮家长做家务了。
卢栩想,带卢舟出门,搞不好还是卢舟照顾他这个哥哥呢,这能有啥不方便?
他看元蔓娘,元蔓娘也看他。
欲言又止,有口难言。
母子俩对视好一会儿,元蔓娘眼睛眨啊眨,也没能暗示明白。
她也没办法了,叫卢栩把门关上。
卢栩一头雾水,将房门关上,茫然乖巧地坐到元蔓娘面前。
元蔓娘揪着手绢揪了半晌,做了好一番心理建树,狠狠心,豁出去,问道:“你们三个到外面,可怎么住?”
卢栩:“……啊?”
怎么住?
有客栈住客栈,没客栈找村子借住啊。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
卢栩莫名其妙,反应了好一会,好像明白了。
他震惊地看元蔓娘,元蔓娘捂脸。
卢栩却闹了个大红脸,人都要坐不住了,“不是,呃,我们还没……娘你、你、你怎么知道呃……”
卢栩也说不下去了。
元蔓娘也不看他,拿手绢挡着脸,“君齐考上举人那天,你不是亲……咳……”
卢栩满脸通红,活像早恋的学生被老师逮个正着,下意识就连忙辩解,“我们就、就亲过那一次!”
就一次还被元蔓娘看见了。
元蔓娘也惊讶了,顺嘴道:“就一次?”
母子俩无语凝噎,尴尬得谁也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
卢栩屁股上长刺似的,左扭扭,右扭扭,结结巴巴问,“您是、是那天才知道的?”
元蔓娘:“我和你颜家婶婶早就有猜测……”
毕竟卢栩对谁好根本就藏不住,每次外出回来必去书院接人,遇见什么稀罕好玩的,能没卢锐卢舟的,从不缺颜君齐的,吃饭给颜君齐夹菜比给卢锐、腊月夹得还殷勤。
每次回来,还一定要抽一天两人单独去玩,卢锐哭闹耍赖都没跟成几次。
卢乐和另外几个来他家借住的孩子都搬去前院住了,卢栩还和颜君齐住在一起……
元蔓娘咕哝一句,“要不然,你三婶都给小辉说媒了,我也没催过你。”
卢栩:“……”
他讷讷道:“那……那……那你们不反对?”
元蔓娘无奈,“我们反对你们会听吗?”
卢栩不语。
元蔓娘叹道:“你若喜欢女孩子,娘当然欢喜。”
她从前连给卢栩、卢舟、卢锐往哪儿盖新房娶媳妇都想好了。
“可你不喜欢,难道娘还能逼着你娶?”元蔓娘声音柔柔的,自己都带着些茫然和疑虑,“我答应了你爹爹要好好照顾你们几个,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不过,我总觉得,人活一辈子太过无常,今天在一起说笑的人,明天兴许就再也见不着了。”
元蔓娘摸摸他的头,将他跑一天散出来的碎发拨到耳后,从卢栩脸上依稀看到早逝的卢吉一丝影子。
“既然你们俩都愿意,那便这样吧,人活着开心的日子太快,不开心的日子太慢,能开心,便多开心些。”
至于她和颜母猜到他们俩的事后,曾经是怎么辗转反侧夜夜睡不着,她又怎么坐在卢吉坟前发呆彷徨,就不告诉他了。
她这孩子心大,有时候心也挺细的,还是让他快快乐乐往前跑吧。
“娘遇到你爹前,也见着过那些有钱人家花钱买男孩子回家当什么侍童……”
卢栩打断她,肃然道:“我对君齐不是那样!”
元蔓娘笑道,“这我当然知道,咱们这儿男子不能成亲,听说有些地方是可以的,不管你们能不能行礼,但你要知道你们是通过了亲长的,既然在一起,你便要好好待君齐。他比你小,性情执拗,若是你们拌嘴闹矛盾,你要多让着他。”
卢栩腼腆道:“我们不拌嘴,不吵架,没矛盾。”
元蔓娘莞尔。
心说光她听着就好几次了,还不吵架!
不过卢栩性格开朗玲珑,前脚吵完,后脚就能厚着脸皮撒娇耍赖送东西哄人,别说颜君齐这样讲道理的,就是卢锐这不讲道理的,他一个都能哄三五个。
元蔓娘:“你们带上舟儿……”
卢栩:“我们住两间!”
元蔓娘:“……”
她也不是很想关心谁单独住一间,“舟儿跟你们出去走走也好。”
见多才能识广,他们家这些孩子,这几年都是大变样。
要不是女孩出门在外不方便,她都想带着腊月四处走走看看。
“去吧,多带些银子,全当散心了。”
卢栩与元蔓娘道别,恭恭敬敬退出去,一转头飞快往回跑,冲进他屋里关上门,将正要出去给油灯添油的颜君齐推回去。
“大事不好,露馅了!!”
颜君齐莫名其妙,连忙将油灯挪远些,“什么露馅了?”
卢栩:“我娘知道了!你娘也知道了!”
颜君齐比他反应快多了,卢栩还没说完,他已经秒懂。
颜君齐将油灯放下,淡定道:“我知道,我同母亲谈过了。”
卢栩傻眼:“啊?啥时候?”
颜君齐:“两年多前。”
卢栩:“……”
亏他还以为藏得很好!
难怪有一阵子他从北境回来,总觉得颜母看他怪怪的,原来不是他做贼心虚。
颜君齐:“我娘还说,若是有一天我们后悔了,谁也不能怨谁。”
卢栩听得泪眼汪汪,第二天看到颜母头都有点儿抬不起来。
结果他因为害羞躲着人,元蔓娘没两天主动找他了。
行李她们已经收拾好了,颜君齐的文书也都批办好了,衙门连他去考试的路费都发下来了,他们该出发了。
从观阳到京城,比从观阳到北境还远。
时下正是秋深,他们要在路上过冬,若顺利,能在深冬前赶到京城,若运气不好,赶上了大雪,说不好要在路上过年。
元蔓娘和颜母听都没听过他们一路要经过的地方,泪眼婆娑地给他们准备冬衣,缝被褥,带干粮。
什么都想给他们带上,又怕装的太多他们提不动。
她们加加减减,装了取出来,取出来又装进去,一遍又一遍。
“家里不缺吃不缺喝,何必非要考什么官呢?”颜母往包袱里塞棉鞋,可包袱装的太满,她塞着塞着把包袱扯破了,人忍不住崩溃的哭起来。
元蔓娘安慰她,“栩儿说,去京城路虽远,但沿途人多城多,比去北境好走,也安全。”
颜母抹抹眼睛,泪水却止不住,她重新换了包袱,将东西掏出来装到新的里,“怕他没出息,又怕他太有出息,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盼着他考中了。”
对别人而言,高中,做官,那都是光耀门楣的事。
可他们家,老家早没了,亲人流散了,她丈夫也没了,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只有三人相依为命,她指望的也不过是两个孩子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