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栩:???
卢栩一想,黑川部似乎男女老少加起来才几千人,他们的确没本事跑去虎贲军大营抢粮食。
阿维说的大岐话,那群虎贲军听罢,恼羞成怒愤然大骂:“那是我们的人种的!”
阿维:“明明是没穿军服的人种的!”
站到卢栩身边的颜君齐冷不丁道:“那便是本县百姓种的。”
他目光凉凉地望着争执的双方:“如此说来,这粮食既不该归属虎贲军,也不该归属黑川部。”
阿维:“……”
田副将:“……”
哦,原来苦主代表在这里……
两方的恩怨,马上升级成三方关系,颜君齐作为北庭县县令,大半个西北的一把手,在野外升堂。
登云山下那片麦田,其实是个无主的地方。
原本是划分给附近的军户的,因为草深木茂,登云山还不许放火烧草,军户们前后忙活了两年才将那儿清理成农田。
军户们刚来时,以为西北就是比老家冷点儿,哪儿都能种庄稼,后来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越种越没谱,到在谷底种麦子时,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不料这片谷底位置极好,地势低,南边开阔,日照足,北边还有山挡风,竟然长成了。
军户们高兴坏了。
虎贲军也高兴坏了。
那时候大岐还没设立定北郡,西北的军户归虎贲军管,北境的军户归北境军管,军户们收了粮食,除了自己留口粮,都要卖给两军,换而言之,他们种的,等同于军粮。
军马营位置靠北,从卧虎关往这儿运粮草十分不易,正好户部那时候已经不怎么给他们拨军饷了,军马营很希望能靠这片地自给自足,就等着麦子熟了能吃顿好的。
不料,麦子还没熟,早被迁去北边的黑川部又偷偷溜回来了。
他们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两个野马群,一晚上践踏啃坏了麦田不说,还拐走好几匹军马。
军马营也是大意了,这两年可没哪个蛮人部落敢往他们驻地晃,登云山太大,连绵十九峰,他们也没完全掌握,竟然让黑川部从后山绕到眼皮下,还来了这么一手。
当时他们甚至没发现那是黑川部干的,只当跑来了野马群,一营人抓了十几天,抓住好几十匹野马,结果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分配这群野马呢,晚上黑川部的人就摸进军营,把所有野马和他们一棚的军马都给放跑了。
军马营这才知道原来背后还有人!
给卧虎关汇报抓到野马和麦田被毁的军报都发出去了,马没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像蛮人看大岐人长得都差不多,大岐人看蛮人其实也差不多,谁都没想到那是黑川部回来了。
田副将还当是附近几个部落干的,带着虎贲军,挨个营地去找马,把那些个才安稳下来的部落闹得鸡飞狗跳,差点儿抓了他们的族长、首领。
如今来参加卢栩这贸易集市的几个部落,当年都是受害者。
他们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百口莫辩,解释不清,自己家的马被不讲理的虎贲军拉走抵债,虎贲军还要抓人,眼看都要打起来了,正好黑川部带的调料吃光了,他们找附近的同族们借调料,众人这才发现,哦,罪魁祸首在这里!
军马营和这群倒霉蛮人部落都被黑川部这操作骚断了腿,都懵逼了。
无数个疑问充斥着他们愤怒的脑袋,黑川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怎么回来的?除了他们还有别的部落南下了吗?他们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潜进他们大营的?
军马营都麻了,他们顾不上愤怒了,当即就要抓了黑川人审问。
黑川人也没想到自己浪了一路,都浪回家了,竟然因为要点儿盐巴翻了车。
眼看虎贲军火了,那还不赶紧跑。
军马营的虎贲军可算见识到了蛮族勇士最多的黑川部马术有多好,他们一营人,愣是没逮住那两个借盐的。
虎贲军灰头土脸回去,附近的蛮族部落全振奋了。
好家伙,虎贲军朝他们耀武扬威的,对上黑川部也不行啊!
他们虽然也很愤怒被黑川部牵连,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都装作无辜第三方,暗中给黑川部加油。
更有甚者,还偷偷给黑川部往野地里扔物资。
就这样,军马营和黑川部绕着登云山玩了一个月的追逃游戏,竟然一个人都没抓住。
这事惊动了魏定山,他亲自率领龙虎营将登云山扫了一遍,终于把窝在深山的黑川部撵出来。
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圣山中竟然有个小祭坛,还有个小宫殿。
龙虎营出马,总算把猖狂了许久的黑川部重新赶往北边,也将其他受黑川部影响,蠢蠢欲动的蛮人部落重新敲打了一遍。
可黑川部似乎是认死理,才被赶回营地,龙虎营一撤,他们又跑回来了。
这几年,他们就这样打起了游击。
虎贲军撵他们,他们就仗着熟悉地势绕圈子,龙虎营出马,他们就躲得远远的,等龙虎营一撤,再找机会回登云山。
哪怕后来整个登云山的主要入口都被虎贲军看管了,他们也进不去那片小祭坛了,黑川部依旧固执,就是不肯走。
魏定山见讲理不行,准备上奏朝廷动武了。
他刚要下狠心彻底解决这个刺头,北边白峰部联合了几个顽固部落又开始不老实,两害相权取其轻,魏定山只得先扔下在登云山乱绕,却没想和大岐开战的搅屎棍子,先去解决真正的隐患白峰部。
走前,他往军马营增了兵,一方面方便驰援北边,一方面能监督震慑其他蛮人部落。
田副将人手充足,一直在找黑川人的晦气,为了逮他们,还专门培育千里马,只可惜育马他们确实不如黑川人,别说他们,所有蛮人中都没哪个部落能和黑川人比的。
入冬以来,黑川部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滑不溜秋各处躲,田副将放出的哨兵一直没能找到他们的准确落脚点,不想,今天竟然在这儿遇到了。
这些年,一到秋收,黑川人就开始打谷底里麦子的主意,军户们不堪其扰,有人已经南撤了,也有人进了镇安县城,也就是今日的北庭县城。
颜君齐升堂询问有没有知晓情况的,不想这次来赶集的百姓中,竟然还真有田地在那片谷地的军户。
颜君齐一问,四十多的大叔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叫一个心酸。
那几个吃瓜看戏的部落见颜君齐竟然要审这事,憋了好些年的委屈也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说。
不光军马营苦,他们也苦啊!
每次黑川部和虎贲军满天满地的追逐战,经常会跑着跑着就跑到他们营地里,他们晚上睡得好好的,黑川部突然就跑来“借”他们食物补给了,有时候是牛,有时候是羊,有时候甚至是帐篷。
他们被打劫了还在骂骂咧咧,后脚虎贲军又要来指责他们包庇黑川部。
他们有苦说不出,是他们想包庇吗?有本事你们倒是把他们抓了呀!
至于和虎贲军联合起来抓黑川部,那不可能!
黑川部再恶心,也是他们的贵族。
他们蛮族一直有勇士娶公主的传统,黑川部从他们皇族还在的时候,就盛产勇士,娶过好几个公主,人家有皇族血脉,职责就是为皇族养马、保护圣山。
他们要是帮大岐人抓黑川部,那比直接投降大岐还恶劣,会被所有蛮人排挤驱逐,再也别在这儿混了。
黑川人也很委屈,他们部落名声赫赫,但其实是个小部落,从当年皇族陨落后,他们其实就退回登云山保护圣山了,只要不打到圣山来,他们不插手外面的争斗。
蛮族和蛮族打,他们不管。
蛮人和大岐人打,他们起初也没管。直到最后眼看蛮族要输了,怕大岐会奴役蛮人,会侵占圣山,才出山和大岐开战的。
结果,他们也没能力挽狂澜,还是输了。
他们和大岐谈判过,留他们在圣山,他们不会出去,不会下山。
但大岐要在登云山养马,怎么可能让他们留下,他们战斗力之猛,让大岐各路军心有余悸,更不敢将这么一把刀放在这么靠近县城的位置。
而且,蛮人投降后,大岐安置他们的政策,就是打仗时的主力都要被赶到北部贫瘠之地,小部落才能迁到南部。
于是,黑川部没被特殊对待,马被没收,人被赶去北边。
只是范孝都没想到,黑川人竟然一身反骨,自己又悄悄跑回来了。
对此黑川人也有自己的委屈——他们只会养马,不会养羊,从前还能满山打猎,到了北边他们根本没法生活。
另外,他们也怕冷。
他们控诉大岐把他们安置的地方太冷了。
卢栩:“……”
几张桌子临时摆出来的大堂中,被告、原告、证人谁也不缺,谁都觉得谁有理,谁都觉得自己委屈,说着说着就开始用两种语言对骂,卢栩时不时就要拿勺子敲锣替颜君齐维持秩序。
就在这种混乱中,颜君齐硬是理清了事情的起因与经过,还边听边学语言,用两种语言询问、判案。
颜君齐:“如今那片谷底已无人耕种?”
军户抹泪点头,每年秋收黑川人都去,就在田里和虎贲军开打,他们辛辛苦苦,心惊胆战种的粮食都不够吃,谁还种。
黑川有阿维这个懂大岐语言的在,马上就开始大声怼起虎贲军来:“听到了吗?你们自己说那没人种,是荒地!我们从荒地割的麦子,凭什么不能自己留着?”
虎贲军:“不是你们成日捣乱,他们怎么会走?!”“那是军户们的土地,荒着也轮不到你们偷麦子!”
颜君齐一转头,卢栩熟练地举起勺子,众人见状,纷纷捂上耳朵,在锣声响起来前,争取再多骂几句。
咣咣咣咣咣咣。
现场再次静一静,颜君齐用蛮语对黑川人道:“那里原本没有麦子,如今能生出麦子,是因为军户们在那儿耕种,落下的种子。于情于理,那里依旧属于他们,你们抢了他们土地的麦子,应该赔偿他们。”
阿维:“是你们大岐人抢了我们的土地!”
颜君齐:“素闻蛮族愿赌服输,勇士比武更是如此,贵部既然是蛮族勇士最多的部落,就应当懂得愿赌服输的道理,你们挑衅了大岐上百年,现在大岐赢了,你们输了,你们成为大岐子民,这里就是大岐的土地。”
在场的大岐人尚没听懂他说了什么,所有蛮人却已经骚动了。
对颜君齐不满的虎贲军见状,急忙询问起他说了什么。
卢栩将颜君齐说的又用大岐语说了一遍,虎贲军全兴奋起来了,朝着黑川人吹口哨。
眼见蛮人要闹起来,卢栩又是一阵哐哐哐,他也用蛮语补充:“乱什么!喊什么!闹什么?!听不懂我给你们翻译,大人的意思是说,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战争已经结束,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不再是敌人了。”
蛮人:???
是这意思吗?
卢栩又换感情牌:“我在北境时候去过你们很多部落,看到过你们许多部落已经没什么成年男子,尚不如我大腿高的孩子在放羊,女人在打草,没人帮他们驱赶狼群,节日上没有勇士赛马摔跤,只有对逝者的哀悼!关内也是一样,大家只想好好过日子,你们的家人期盼的是你们平安回家!没人想继续打仗了,不要再说那些幼稚的话!”
卢栩拿大勺子指向阿维:“和平了,听懂没,你们黑川人是不是输不起?”
阿维:“……”
这是输得起输不起的问题吗?
他怒道:“你才输不起!”
他身后真正的首领制止他和卢栩对吵,率先道:“我们黑川族没有要与大岐朝廷敌对的意思,我们只想回我们的圣山。”
卢栩:“好,你的诉求说明白了,少数人要是还有其他想法,欢迎去找我们魏定山将军单挑,欢迎去找我们龙虎营群架,不就不要在这儿叽叽喳喳,不服的自己离开大岐土地。你!”
他又一指虎贲军,勺子刚指向田副将,被他一瞪,又默默偏了一点儿,指向他身边的亲卫。
亲卫兵:“……”
卢栩:“你们想要什么?”
田副将哼笑一声,还是给了颜君齐面子:“将他们军法处置。”
阿维:“你说什么?!”
卢栩:“肃静!”
卢栩心中腹诽,这不是鬼扯吗?你们要是有本事把他们逮了军法处置,还用得着君齐今天在这儿升堂断案?
我看你就是想去打一架!
卢栩板着脸没好气:“你也说完了。”
他再问那名军户,语气温和了许多:“你想要田,还是想要他们补偿?”
军户茫然,还能要补偿?
卢栩:“大人替你做主吧。”
说罢,他又一阵咣咣咣,从怀里掏出颜君齐的兵符,连同勺子一起高高举起,以大岐话大声道:“不妨告诉你们,北庭县直属内阁和陛下管,县令大人有权调令虎贲军,如果谁想破坏和平再次开战,我们也不怕,现在马上就能打!这里是定北郡北庭县,不管你们什么身份,在这里,全都要听县令大人的!不服的马上滚!大人审案,不许顶嘴,谁再扰乱公堂秩序就把他请出……”
看看这荒凉的雪地,卢栩改口:“就把他嘴绑上!埋雪里!翻译!”
翻译、阿维:“……”
还当你不用翻译呢!
青筋暴跳的虎贲军:“……”
能不能把你那破勺子从兵符旁边拿走!
黑川部首领听阿维低声翻译完,问道:“县令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不待阿维翻译,颜君齐直接用蛮语道:“不错,卢县尉所说的,就是本官的意思,这是北庭县,是大岐的北庭县,更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每个人的北庭县,若谁想做两族的罪人,再使两族百姓陷入战火,本官奉陪到底。从今以后,无论你们来自关内,还是蛮族,是贵族还是穷苦百姓,在这里生活就只有一个身份——北庭县百姓,北庭县,是每个北庭县百姓的北庭县!”
愣愣发了好一阵呆的北庭县军户们,沉寂好一会,忽然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这里是北庭县!
这里是他们的北庭县!
颜君齐:“继续审案。”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让我看看谁要被埋雪里?
各部蛮人太过惊诧,一个县令,竟然有兵符?
他们忍不住互相观望,互相确认这个颠覆他们认知的消息。
在他们印象中,县令不应该是个很小的官吗?
坐得近的忍不住交头接耳,相互打听县令是几品官。
弩垛部贵族见多识广,非常肯定:“七品。”
“莫非他是大岐的贵族?”
“应当如此。”
他们思来想去,听说大岐大将军范孝出身普通,后来妹妹嫁了皇帝,才飞升到贵族之首。
莫非这个县令也有个妹妹或姐姐?
他们胡乱猜,另一边颜君齐已经继续升堂,审到黑川部私自到登云山,趁夜色跑去偷马割麦子,颜君齐:“擅闯军营,按律当诛。”
不待翻译翻,阿维脸色先变了。
待翻译翻完,在场所有蛮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谁也不八卦了,齐齐刷地站起来。他们再讨厌黑川部,这时候也要同仇敌忾。
不止他们,连田副将脸色都跟着变了。
已非战时,即便虎贲军要杀蛮人贵族也要往京中禀报,颜君齐这就要诛?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魏定山在前线打仗,就怕后院失火,颜君齐这是要把蛮人都逼反吗?
田副将不由自主阻拦道:“且慢!”
只听卢栩也大声道:“启禀大人,他们不懂大岐语言,不懂大岐律法,他们不知道擅闯军营要掉脑袋!”
蛮人们绷着神经大声应和,凌厉的眼神有所软化。
卢栩继续道:“念在他们不知情又是初犯……”
刚刚缓了口气的田副将半口气又哽住,初犯?犯了好几年了叫初犯?!
卢栩:“不如以惩代诛,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田副将:“……”
他忍不住腹诽,唱双簧是吧?!你们俩都不用商量一下,就唱上了?
果然,那群脑子简单的傻蛮人,一个个又缓缓坐下了,田副将吐口粗气,心道:真他娘好哄!
卢栩又长篇大论一番以和为贵,罚不是目的,教育才是目标,然后莫名其妙就开始算起黑川部给军户和龙虎营造成多少损失。
“你们每年秋收折腾这么一趟,人家收不了,你们也抢不光,种子都掉地里了,还长不好,这不是大家都吃亏吗?”卢栩哀叹连连,“一年都没好好收成,也不知道一亩能产多少粮,就按关内平均算吧……”
一想,他还真不知道大岐平均一亩产多少。
卢栩求助地看颜君齐:“有二百五十斤吗?”
颜君齐轻轻摇摇头。
卢栩:“那就按二百斤算吧。”
老家来自贫瘠地区的军户们都听茫然了,什么地方一亩能收二百斤粮?
来自主要粮食产区的军户却认为卢栩定的亩产还比较合理,西北冷,产量肯定不如他们老家足,亏不了多少。
五湖四海的百姓们深切受到粮产不同的冲击。
卢栩给他们算账,那里大概多大面积,从军户迁到那,到如今,包括荒废的时间,按五年算。
黑川部要赔偿军户们七八万两银子。
别说穷困的北庭县百姓,连财大气粗的弩垛部都听傻了。
卢栩:“好多家好多人呢!五年呢!”
颜君齐倒是没让他们一次付清,这么大一笔钱,别说黑川部,他们国库都得肉疼。
非逼着他们要,搞不好黑川部又玩起跑路开溜的手段。
他给黑川部放宽了期限,五年内还清,无论是给银子、给粮食还是给其他食物或物品,只要能将同等价值的东西还给军户们,并且保证以后不再践踏农田即可。
否则,按大岐律法,踏苗者,鞭笞五十,打死不论。
卢栩等翻译翻完,见缝插针道:“回头你们每个部落派一两个懂大岐语的到县衙培训,不会大岐语也没关系,机灵好学的也行,先把什么能干,什么坚决不能干学一下!”
各部:“……”
到了处理黑川部和虎贲军的矛盾,颜君齐没急着说怎么处罚,而是先给黑川部画了个大饼:“我会写奏折向朝中禀明你们的信仰文化和贵部守护圣山的职责,为你们争取将营地安排到登云山来。”
满肚子打算和卢栩换完东西扭头就跑,赔偿个鬼的黑川人齐齐怔住了。
这个讨人厌的县令说什么?!
颜君齐:“不过北庭县距京城遥远,如今又是数九寒天,请朝中批示也许要用数月之久,在此期间,本官会暂且为你们寻找一处临时居所供你们扎营安置。”
他看看宛若遭了雷劈的黑川人,神色不变与田副将商量:“在此期间,还请虎贲军代本官监管黑川部,为了方便监管,不如将他们安置到登云山麓,田副将以为如何?”
这次不待翻译说话,阿维先扭头噼里啪啦向族人解释了。
黑川人眼神热切地盯着他们,竖着耳朵听着。
田副将咬牙。
颜君齐:“登云山自东向西延绵十九峰,军马营只占东部三峰,西部可有能安置他们的地方?”
卢栩屏息听着,生怕田副将脑子轴,说一句没有。
田副将沉默许久,握着缰绳,表情难看:“这不算惩罚。”
颜君齐:“自然。”
黑川人心又提起来。
颜君齐:“黑川部虽不知军法,但也当知军营非可乱闯之地。”
卢栩:“没错,你们部落擅闯军营该如何惩罚我就不问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们还摸黑去,说不是故意的,你们自己信吗?”
所有蛮人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论军法,他们比大岐有过之无不及,夜晚擅闯军营按偷袭算,是要被杀的。卢栩显然是在给黑川部放水。
另外还有圣山这吊着他们的大萝卜,黑川部也没反驳,而是追问起颜君齐要如何罚。
也罚银子吗?
不料颜君齐道:“黑川部需在三十年内,每年派五十人帮助军马营培育军马。”
在场所有人,除了卢栩全都愕然。
黑川人表情变了又变,抗拒道:“我们只为大王养马。”
卢栩:“没叫你们给别人养,这三十年是因为你们犯错挨罚,罚完你们回去继续养你们的,谁拦着了?”
黑川人脸黑皱眉,眉头皱成一个川。
卢栩:“如果瞎糊弄,把军马养死了可要延长年限的!”
黑川人嘀咕商量,最后心一横,“若将祭坛还给我等,我们愿意替大岐养马三十年。”
卢栩:“那不行!具体把你们安排哪儿得虎贲军说了算!”
田副将马上道:“那边最西边的那座山峰吧。”
距离这里好几百里,足够把黑川部狠狠恶心一把。
黑川部当即就有些生气,不少人大声怒骂虎贲军没诚意。
阿维另辟蹊径,怼起颜君齐:“县令大人,北庭县你才是县令,登云山应当归你管辖,而不是虎贲军!”
颜君齐哪能中他这么简单的挑拨离间罪,不过他私心也不想让黑川部去太远。
这就是一匹他们拴不住的野马,让它在看不见的地方乱跑,还不如放在眼皮底下慢慢套缰绳。
之前各方诉苦起来,他听到蛮族有公主嫁勇士的习俗,如今公主没了,可蛮人的习性没变,黑川部指不定迎娶了多少部落首领的女儿,和多少部落关系匪浅。
卢栩也曾和他吐槽过黑川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唯独对高档的香囊手帕布匹感兴趣,偷偷怀疑对方是不是女扮男装了。
不过结合今日的见闻,应当是黑川部有不少尊贵的女性才对。
若真是如此,只要抓好看住黑川部,对稳定西北,大有裨益。
颜君齐想了想,温和道:“不如在第四,第五,第六峰间选一个吧。”
这三座山峰差别极大,第六峰是最高峰,高处茫茫雪山。
第五峰山陡石峭,南坡尤其难以立足。
第四峰,也个头矮小,面积也小,虽然是个小峰,其实也能说是第三和第四峰的过渡带。
蛮人的祭坛,留在第六峰和第五峰之间,他们最想要的自然是第六峰,可田副将想给的,就是第四和第五了。
两边又暗暗较劲。
卢栩语气夸张地感叹起来:“好难选啊,该听谁的呢?不如这样吧,大人,我们北庭县有一多半都是蛮人,又是要安置黑川部,不如咱们按蛮族人的方式,比赛吧!”
众:“比赛?!”
卢栩:“不错,谁是第一,谁是强者,谁是勇士,听谁的。”
黑川族从不怕比赛,他们斗志昂扬,“比什么?”
卢栩脱口而出:“赛跑!”
众人:“什么?!”
卢栩:“赛跑!”
他拿着勺子在地上画一条长长的线,“这里是起点,那边,”他指着空荡荡的远处,“我选一个地方当终点,谁先跑到谁赢。”
众人:“……”
就光跑啊?
卢栩:“看不起赛跑呀?还有比这更公平的游戏吗?”
他们想想也对,要是比马术,马好不好也有影响,若是比弓箭,谁也不放心让对手拉弓,万一他一转就指向自己人了呢?
还是跑吧!
什么都不靠,靠的就是自己的双腿。
卢栩:“黑川部一队,虎贲军一队,军户们一队,各队出三人,公平竞争,只能赛跑,可以去挡别人路线,但不可以用手去拉人、打人、拖拽……”
马上有人问:“可以用脚吗?”
卢栩:“不许踹人!如果你们自己不怕耽误时间,可以伸脚绊别人。”
反正他们肯定不会好好跑的,摔一下就摔一下,都是雪地,也摔不坏人。
众人沉思着,可以使绊子,那就有很大空间了。
黑川部和虎贲军相互甩眼刀子放杀气。
军户们战战兢兢:“我们也参加?”
卢栩:“那片地和你们也有关系,当然参加了!”
他低声道:“你们不想拔得头筹,决定让黑川人去哪个山头住吗?”
军户们义愤填膺,重重点头:“我们跑!”
卢栩高声道:“好!你们先选选谁来参加,我去定终点!”
他骑上马,拿了一条麻绳,带上两个官差,去前面设终点。
卢栩跑啊跑,跑到看不清人脸了,停下来,朝集市方向招招手,大声喊:“这里行吗?!”
很快,他看见颜君齐朝他挥挥手,点头。
卢栩下马,让两个官差站成一排,一人手中拽绳子一头,当终点。
“谁撞绳子谁就是第一,你们记清谁是第一就行了。”
官差:“好!”
卢栩:“我去喊他们比赛。”
卢栩又骑马跑回来,边跑边估测,大概有个二三百米。
他跳下马,指着终点:“朝他们俩那儿跑,第一个撞上绳子的就是第一名!路线不限,想怎么跑怎么跑,不过我温馨提醒一下,直线最近,想出成绩最好还是直线跑。”
他再看看跃跃欲试想打架的两拨人,又道:“不想被干扰,选择绕远也行。你们要提前练一练吗?”
黑川人和虎贲军刚想说不用,军户们却弱声道:“练一练吧?”
卢栩:“行。”
他随便点了一个人跑远去到终点。
他则在地上再画一条线当起点,拿起勺子和锣,用两种语言通知三方,“我一敲,就可以跑了,听懂了吧?”
被选出来参赛的点点头。
卢栩:“来,其他人往旁边让一让,不要影响选手们比赛,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
他高高举起锣,咣。
三方九人如离弦之箭蹿出,脚下踩着雪都没怎么影响他们奔跑的速度,他们边跑边看敌人的位置,较着劲,咬着牙,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