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尽管渊北已经失去意识, 但他召唤出来的雷云未散，盘亘在枫林谷的上空，遮住了谷外漂亮的晚霞。
黑云压顶, 雷声隆隆。
司南弓起脊背，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白猫，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将小家伙的身体保护起来。
在他身边, 沈双和司诺重伤倒地。尽管两人已经不停往使用治疗药剂，但他们受伤的速度，以及远远超过了药剂治疗的速度，以至于他们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
吸收了两百多人的全部生命力的顾云生到底有多强？
这个问题谁都不知道。
沈双咬紧牙关, 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刀，挡住一根挥向司南的触手。
触手约有成年男人手臂粗细，上面布满了花朵般的吸盘，抽在人身上，好似粗粝的马鞭，鞭鞭见血。
沈双毫无悬念地被抽飞出去, 还没落地，就已经被其他触手缠住, 高高吊在半空。
触手猛地收紧，沈双脸色涨红, 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司南惊喝一声, 想起身拔剑, 却发现身体绵软, 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司南咬牙，顾不得隐藏系统的存在, 从系统兑换出一台机甲，甩给司诺。
受技术限制, 市面上所有的机甲都无法缩小，更不能收在空间纽里，司南兑换出来的机甲却只有巴掌大小，被他甩出来后在空中迎风便涨，眨眼化作一台四米多高的巨物，矗立在枫林谷内。
“机甲？!”
司诺眼前一亮，来不及思考司南是怎么拿出的机甲，咽下一口药剂，忙爬进机甲，缔结精神纽带。
司南本以为一台机甲便可以化险为夷，为了保险，还兑换了一架半米长的光能炮，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顾云生。
炮口中央汇聚起一股强大的能量，起初是一颗不起眼的白色光球，然后光球旋转，变得越来越大，最后长到篮球大小，发出刺目的白光，空气里出现水波般的痕迹，仿佛被光球扭曲了空间。
轰的一声，光球朝着顾云生的方向飞驰，准确地落在他身下的触手堆上。顾云生连哼都没哼一声，触手快速蠕动，将光球紧紧缠住，凝成一颗蠕动着的触手团。
光能炮可怕的后坐力下，司南的手臂酸麻，很快失去知觉。使用过的炮筒掉在地上，散发着可怕的热量。
但那团触手的直径却越来越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司南花费百万人气值换来的攻击，竟然被那些诡异的触手吸收，连一点伤害都没能留下。
顾云生哈哈大笑，猖狂道：“别费力气了，你们杀不掉我，我的触手可是融合了上百种优质基因，以你那点手段，还伤不到我。”
他甚至没有阻拦司诺爬上机甲的动作，反倒兴致勃勃地看着，等司诺准备好了，才指挥着几根触手，将机甲抓紧了，剥鸡蛋般一片片剥开。
很快，司诺就与沈双一样，被吊在空中了。
顾云生慢慢地收紧触手，似乎很享受猎物在他面前尖叫的过程。慢条斯理道：“司南，睁大眼睛看着，我会在当着你的面，把这些人的骨头一寸一寸的勒断，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
“我不会让你那么快死的，我会把你串在我的腕足上，让你跟着我踏进皇城，让你亲眼见证我的崛起！”
司南咬牙，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搂紧怀里的小白猫，脸色出人意料的平静，这让一心欣赏他绝望表情的顾云生极为不满。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的朋友都要死了，你的国家也会被我颠覆，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司南温柔地清理着小白猫耳尖凌乱的绒毛，眼里满满的深情，轻声道：“因为很快我也会去陪他们。”
“我们一起生，一起死，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心里没有任何遗憾。”
“起码在这一刻，我们身边还有愿意为彼此拼命的朋友，比你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幸福百倍。”
“不信你回头看看，就连你自己的儿子，都在厌恶你这个怪物。”
顾云生的眼睛红了，被司南几句话彻底激怒，腕足疯了似的抽打一气，勒得沈双两人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司南面无表情，藏在怀里的手指都掐出了血印，眼里划过浓浓的悲痛，又很快被淡漠的眼神掩盖。
他何尝不心痛着急，但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在意，否则沈双他们只会受到更多的折磨。
他现在没了异能，系统出品的东西又没有用处，只能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希望西泽尔和白浪能及时过来救援。
他刚要再说点什么来激怒顾云生，眼前忽然闪过两道亮银色的弧光，只听一声惨叫，顾云生那刀枪不入地腕足竟然被人斩断两根，沈双和司诺齐齐落地，剧烈地咳嗽。
司南猛地转头，竟见一少年立在当两人面前，盖在头上的帽衫缓缓滑落，露出一张少年人苍白的面庞。
顾家，顾惊鸿。
顾惊鸿笔直站着，左肩被司南刺穿的伤口还在流血，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湛蓝弯刀，新月一般清冷。
他看了司南一眼，眼里的情绪晦涩难名，似乎带着浓浓的歉疚，又带着几分放心后的释然。
司南的心脏剧烈跳动，有种将要失去什么的惶急，下意识道：“你要做什么？！”
顾云生的声音极冷，悠远若地狱里恶魔的低语：“顾惊鸿……你预思到了什么？”
司南愣住，忽然想起顾惊鸿之前说过的话和那些奇怪的举动，难道他早就通过未来看到了现在，故意把事情引导到这一步的？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顾云生已经这么强悍，渊北重伤昏迷，他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
顾惊鸿没有回答顾云生的问题，不声不响地动了起来，他的速度极快，鬼魅般移动，在铺天盖地的触手中左闪右挪，时不时斩断一根触角。
他那把弯刀看起来颇为古怪，光能炮都奈何不得的触手竟然被他砍瓜切菜似的根根削落，在地上不断地蠕动。
但奇怪的是，顾云生并不在意那些断裂的触手，在触手被斩断一半后，尚且完好的触手猛地前刺，竟然将那些断掉的腕足吸收，他本体上断开的切面竟然又蠕动着长出了新的腕足，与之前的样子一般无二。
顾云生得意极了，道：“好儿子，别费力气了，我的腕足可以再生，除非你能一刀将它们全部斩断，否则你是砍不尽的。”
“有这力气，你还不如告诉我，为什么背叛我。”
“你为了解药背叛司南，现在又为了司南背叛我，你已经把我们两边都得罪干净了，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不想要自己下个月的解药了？”
顾惊鸿沉默片刻，感受到背后司南正在注视自己，但他没有回头，反而道：“没有背叛。这是最好的未来。”
“最好的未来？”
顾云生嗤得一笑：“什么未来，我死他活？”
顾惊鸿点头：“对。”
顾云生笑得更疯癫了，就算精神病院里最癫狂的患者也不会像他这般骇人：“哈哈哈哈！我的傻儿子，你难道没有预思到吗，以你的实力，根本杀不掉我。”
“而且，我早就猜到你这小畜生会跟你那贱人妈一样背叛我，所以我在你身上留了后手，你——”
“我看见了。”
顾惊鸿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打断道：“我是预思。”
说完，不给顾云生说话的机会，再一次闪身而上。
这一次，他动用了自己的异能，随着他的刀刃挥舞，蓝白色的异能量不断逸散，将身边的触手一一冻住，触手上的黏液成了最好的介质，很快被雪白的寒霜牢牢覆盖。
但顾云生的触手似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寒冷，以顾惊鸿高阶的冰系异能，竟然只能封住六成，再多就会有一根触手破冰而出，似乎达到了某种数量上的极限。
顾惊鸿没有犹豫，挥刀斩断这些触手的同时远远后撤，给自己腾出一点时间，手腕一翻，便是一支粉红色的药剂扎进体内。
金碧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道赤红的光芒，顾惊鸿弯刀一动，带起的寒光比之前强悍了数倍，再次如法炮制，试图将所有的触手冰封。
但还不够。
那些触手不断舞动，拍打着彼此身上挂着的寒冰，一层层诡异的波动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压制顾惊鸿的异能。
顾惊鸿向前奔跑数步，踏上一条刚举抬起的触手，沿着触手表前向前跑了几步，一刀插进顾云生的腰腹！
和盘根错节的触手相比，顾云生的上半身看起来颇为秀珍，就像在削平的菠萝上插了半根筷子似的滑稽，顾云生惨叫一声，几根腕足朝着顾惊鸿蜂拥而来，试图将他抽飞出去。
顾惊鸿早有准备，翻手又是两支药剂扎进自己的脖颈，淡粉的药剂顺着血管流进四肢百骸，带来强烈痛感的同时，也透支了顾惊鸿的所有潜力！
比之前强悍了数十倍的能量远远荡开，以顾惊鸿与腕足接触的位置为中心，极寒快速蔓延，将顾云生整个身体，连带那些飞舞的腕足一起，彻底冰封！
这过程极快，快到顾云生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
“你疯了……”
阴云笼罩的峡谷中没有阳光，环境愈发的昏暗，只有偶尔闪烁的雷弧为峡谷提供一丝明亮。
一道闪电划破苍穹，顾云生最后看到的，是顾惊鸿嘴角渗出的鲜血，以及那柄刺穿他心脏的弯刀。
一切都结束了。

锋锐的弯刀下, 收割了一道廉价肮脏的灵魂。
沈双咳着血，伏在地上欣慰道：“算你这小崽子有点良心……”
枫林谷里的氛围舒缓下来，就连司诺带来的人也露出由衷的笑意。生死之后, 是彻头彻尾的轻松，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直累得人恨不得原地躺下, 大睡三天三夜才好。
司南也喝下一支治疗药剂，微笑招呼道：“惊鸿，过来我给你看看伤。”
顾惊鸿依旧立在顾云生丑陋扭曲的尸体上，保持着出刀的动作, 没有回应司南的话。
司南觉得有些不对，嘴角的微笑渐渐收敛，沈双也顿住动作，迟疑地看向顾惊鸿的方向。
在他们的注视下，顾惊鸿握着刀柄的手指缓缓松开，身体向后仰倒, 断线木偶似的从空中坠落，重重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 尘土飞扬。
“惊鸿！”
“顾惊鸿！”
司南和沈双同时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顾惊鸿的脸色惨白, 瞳孔都趋近涣散, 无神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司南这才发现, 自己这么久以来, 好像从来没见过顾惊鸿脸色正常的时候，一幕幕回想起的都是顾惊鸿脸色苍白, 安静跟着自己的画面。
他抖着手摸上顾惊鸿的脸颊，触手是寒铁似的冰凉, 似乎他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块人型的玄冰。
顾惊鸿的脸色愈发难看，青中泛白，透着浓浓的死气，微微翕动的嘴唇苍白干裂，显得唇角的血渍更加触目惊心。他艰难地喘息着，枯瘦的指尖攀上司南的袖口，费力抓紧，嘴角不断涌出大股的鲜血。
刚才那三支粉色药剂深深地伤害了他的大脑皮层，激发所有潜力的同时，强行吊着他的精神，让他想晕都晕不过去。
就算顾惊鸿能挺过这次，也会因为精神衰竭而失去异能。
但这都不重要了。
“这是怎么回事……惊鸿……你别说话，先吃药……”
司南忙从系统空间兑换出一瓶治疗药剂，掰开盖子就往他嘴里灌。顾惊鸿咽了两口，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就不肯喝了。
“别闹……”
司南哽咽，哭过一次的他此刻双目赤红，声音沙哑若磨砂，哄道：“你也听点话，把药喝了，哥错怪你了，哥给你道歉，别拿自己的身体赌气……”
“你别吓唬哥……”
在他身后，沈双连滚带爬地奔来，带着满身的泥沙跪在他身侧，紧紧攥住顾惊鸿另一只冰凉的手。
“惊鸿，沈哥错怪你了，我不该骂你，对不起惊鸿，你快点喝药，惊鸿……”
司南把药剂送到顾惊鸿唇边，顾惊鸿费力摇头，示意他把药剂拿开。
他忽然咳嗽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又咳得撕心裂肺，每咳一次都会呕出一口血沫。他咳了好一阵，终于缓过气来，脸上泛起红晕，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一些。
他无力道：“不要浪费药剂了……顾云生，在我身上缔结了生命契约……他死，我也，我也活不了……”
司南这才明白，刚才顾云生说的那句疯了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他弑父的举动，而是亲手断送自己生命的疯狂。
顾惊鸿又咳嗽起来，破败的身体让他的声音愈发虚弱：“咳咳……哥你听我说……”
司南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下，嗓子像是被纸糊上了似的，半天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哽咽道：“你说，你慢点说，哥听你说。”
顾惊鸿松了口气，嘴角扯出一点微小的弧度，轻声道：“自从得到预思的能力后，我每天都在推演有关你的未来……”
“……未来被迷雾遮掩，我看不清……我只能看见不同可能下，你和陛下的……死局。”
“因为顾云生，因为虫族，还有几次因为叛徒……我……咳咳……”
他费力地咳着，紧紧攥着司南的衣袖，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像极了他正在流逝的生命力。
顾惊鸿艰难地说着，司南泪眼朦胧地听，顾惊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司南的心却越来越痛，被捅了个窟窿般，涌进刺骨的寒风，将他从里到外，剥皮抽骨。
说到最后，顾惊鸿喘着粗气，从空间纽里取出一支厚厚的卷轴，卷轴外被一层白色的细帛妥帖的裹着，触手的瞬间就染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红，他把卷轴塞进司南怀里，气若游丝。
“这是我预思时发现的名单……上面记录了所有心怀不轨的叛徒……哥，你信我，杀……杀了他们……”
司南一手抱着小白猫，一手搂着顾惊鸿，哭得泪雨滂沱，保证道：“哥信你，哥杀了他们，一定杀了他们……”
“那我就，放心了……”
顾惊鸿松了口气，眼睛渐渐失去神采，司南紧紧攥着他的手臂，不停叫着他的名字，觉得顾惊鸿的手冷的可怕，冷得他浑身颤抖。
忽然，顾惊鸿的眼睛猛地睁大，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用力抓着司南的手，几乎要把他的指骨捏碎般用力，惊道：“哥！你们的记忆有问题！我在轮回里看见了你们……八次一模一样的死亡……哥……”
“哥，把我的眼睛拿走……它……能……”
他还想继续说，但俨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嘴角涌出大量血沫，嗬嗬地咳着，已经是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沈双和司南怕极了，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司南抖着手给他灌治疗药剂，也全是徒劳。顾惊鸿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枯败的嘴唇微微蠕动，眼睛望着天空，倒映着微弱的水光。
司南侧耳去听，耳尖冰凉，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好久之后，才听见那是一句轻轻的呢喃。
“对不起……哥，是我没用……”
顾惊鸿呢喃着，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眼睛里满是快乐的光芒。
“看，下雪了……”
攥着司南的手指缓缓松开，重重跌落下去。
枫林谷上，大雪漫天。
雪花层层叠叠，盖住了漫山灿烂的红叶，掩埋了顾云生一生的罪恶，也带走了少年短暂又惊艳的时光。
顾惊鸿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唇边一抹浅淡的笑意，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纯洁又美好。司南精神恍惚，仿佛看见顾惊鸿在金山之巅，冲自己灿烂一笑，脆生生地叫了自己一声哥。
“不，这不是真的，惊鸿……惊鸿！”
司南忽然激动起来，用力摇着顾惊鸿冰冷的身体，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沈双哭得鼻尖通红，扑上来搂住司南的胳膊，哀叫道：“南哥，南哥！你冷静点……”
司南用力甩开他，第一次发火，吼道：“他没死！他在叫我哥！”
沈双哭得更凶，被人扎了一刀似的心痛，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哽咽道：“他死了，南哥你清醒点！惊鸿已经死了，你想他死后都不得安生吗？！”
说完，沈双双手捂脸，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司南愣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看着顾惊鸿身上，从未融化过的雪花。扑通一声跪在雪里，眼泪顺着脸颊落在顾惊鸿的手上，融化了一小片白色的雪。
在司南眼泪落下的瞬间，顾惊鸿的身体竟然变得透明虚幻。
司南慌了，伸手想要握住顾惊鸿的手，却什么都没有握住。
无数金色的光点从他身上浮起，亲昵地绕着他飞舞几圈，向着天空飞去。
雷云散去，骤雪未歇，顾惊鸿身体消失的地方，只留下一颗布满裂纹的金碧色珠子，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上，一如顾惊鸿过去十四年里，破碎又艰难的人生。
枫林谷上，重新出现一片灿烂的晚霞。
恍惚间，司南听见了那一声熟悉的系统提示。
【叮——恭喜完成任务，犹豫的心，完成进度1/2，还请宿主继续努力。】
司南带着剩下的人回了皇宫。
皇城内外，已经风平浪静，如果不看城下清理战场的官兵，几乎看不出来，这里还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叛乱。
司南将渊北安置好后，第一时间去了顾惊鸿的房间。
房间里面干干净净，一如顾惊鸿当初刚住进来时的样子，连一件多出来的、属于顾顾惊鸿的东西都没有。大床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弧形凹陷，好像房间的主人经常蜷缩在被子里入睡，才压出来的褶皱。
司南眼圈泛红，翻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盒子不大，铺着柔软的棉絮，里面静静躺着一罐琥珀色的枫糖，还有一颗只吃了一半的糖果。
司南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哄顾惊鸿喝感冒药剂后，随手塞给他的糖果。
那一瞬间，细细密密的痛感涌上心头，全身的血肉都被钝刀割过，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痛得不能呼吸。
他想起顾惊鸿白天同他说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此刻回想起来，字字句句都是遗言。
“今晚会下雪。”
“哥哥，希望我死以后，骨灰可以埋在这片峡谷，这里很美，我很喜欢。”
“你送给我的那罐糖果我也没吃，被我留在宫里的房间，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它埋在一起。”
司南的眼泪夺眶而出，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咽出声。
他的弟弟喜欢枫林谷的景色，想与他的糖果埋在一起，可他这个做哥哥的，却连一个最简单的衣冠冢都立不出来。
窗外大雪仍然未歇。
风雪里，依稀传来一老一少模糊的对话。
“这条路走下去，最后消失的只有你。”
“没关系。我的眼睛可以陪着他一起，再度过一次危机。”

面朝南方, 背靠枫林，风景秀丽，迎着帝星最暖的太阳。
棺椁的中央, 放着顾惊鸿生前最宝贝的糖果盒子，周围也填满了市面上所有流行的糖果，一个个用漂亮的盒子装着, 妥帖又漂亮。
墓是司南和沈双四人一起挖的，碑文是司南一笔一笔亲手刻的，没有多余的装饰，干净宛如它的主人。
程澜沙哑着嗓子问：“不刻姓吗？”
“不了。”
司南注视着墓碑上面的名字, 恍然间如见少年腼腆的笑脸。
“顾家，配不上他这般惊鸿之子。”
顾云生伏诛后，司南命人将他的尸首连同身下的土壤一起挖走，唯恐脏了这片顾惊鸿喜欢的峡谷，顾罗在父兄死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司南并没有阻止，顾家已经是沉船烂木, 单凭顾罗一个，也成不了气候。
至于司约父子, 司南是看都不想看见, 安排司诺带回司家处置, 后来在司诺的继任酒宴上听说被送到了荒郊的庄子圈禁起来了,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离开枫林谷, 司南叮嘱程澜几人回去休息，自己来到卧室, 那里，西泽尔正带着十几名医师为渊北治疗。
司南推门进来，所有人齐刷刷看来，西泽尔面沉如水，迎上来道：“殿下你回来了。”
司南点头打了个招呼，直奔渊北的方向：“陛下怎么样了？”
“刚从兽型变回来。”西泽尔道：“这是个好现象，说明陛下起码有了变幻人身的力量，是精神域趋于稳定的表现。”
饶知渊北的状态与体温无关，司南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摸摸渊北的额头，担忧道：“那陛下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西泽尔叹了口气，冲医师们抬抬下巴。
一个头发都花白了老医师道：“陛下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虽然已经恢复人类形态，但不是因为陛下的精神域修复完好，是因为陛下在潜意识里厌恶自己的兽型。所以有了一点力量就挣扎着维持人身。”
司南皱起眉头，凝神问道：“说清楚点。”
老医师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道：“陛下现在的精神域十分脆弱，随时有崩裂的危险，若是换个人来定然是活不了的。”
“但陛下实力强悍，又及时服用了大量的精神药剂，这才勉强挺了过来。”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每天按时福用精神药剂，日子久了，陛下也会醒来，只是一身异能十不存一，寿命也会大不如前……”
司南下意识攥紧床上的棉被，又缓缓松开，直勾勾盯着老医师，道：“李医师，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有办法让陛下好起来？”
“我说的是，实力无损，寿元无亏，让陛下和之前一样，健健康康的出现在我面前。”
老医师沉默片刻，咬牙道：“有。只是这办法不可能实现。”
司南眼前一亮，连忙追问：“什么办法？”
老医师看看西泽尔，又看看周围的同僚，对上司南的眼睛，断然道：“想办法，填补陛下的遗憾！”
司南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见他这个反应，老医师反倒是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自己会被司南当成庸医赶出去，忙解释道：“因为您之前和陛下一起获得了兽神的赐福，赐福不仅给陛下带来突破的契机，也让陛下的精神域比从前更加坚韧，就连这次意外，只要陛下自己坚持过来，不仅能恢复如初，甚至很大可能，再次晋级。”
司南额角迸起十字青筋，他算是发现了，这位老医师不是一般的啰嗦，忍耐道：“那我们具体该怎么做，麻烦李医师说重点。”
“噢噢是。”
李医师连忙点头，尽可能的提炼信息，就连语速都比刚才快了几分，匆匆道：“人类的精神域都会具象成具体的物件，往往是一个人内心最深的表达，陛下的精神领域是一片大陆，这正是陛下强大实力的表现。”
“但遗憾的是，陛下的精神领域里有一块缺口，我与其他几名医师一致认为，这是陛下的‘结’，嗯……换句话说就是问题的症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具体形容。”
“心魔？”
司南听着李医师的话，虽然词不达意的，但症状听着愈发熟悉，几乎是下意识接话道。
“啊，对！”
李医师右手握拳往左手手掌上轻轻一拍，恍然夸赞：“殿下博学！就是这个意思！”
司南强忍着才没翻个白眼过去，尽量温维持自己的涵养，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老医师摆手道：“首先要弄清楚陛下的心魔到底是什么，但陛下的精神力太强，我们贸然靠近一定会被攻击，所以我……殿下？！”
在老医师错愕的注视下，司南竟然毫不犹豫地弯腰低头，两人额头相抵，司南闭上眼睛，精神力水波般涌动，缓慢又轻柔地进入渊北的精神领域。
“殿下危险！”
老医师脱口道，他刚才连靠近一步都差点被渊北狂躁的精神力掀翻出去，司南竟然敢直接用精神力探查，这与找死有什么区别。
老医师绝望极了，心说自己这下成了千古罪人，不仅治不好陛下，还要连累北辰大师被冲成傻子，明天就找个借口辞职回家带孙子吧……
那一瞬间，老医师连未出生的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却见司南与渊北身边，漂浮起数道亮银色的光点，围绕着两人的身体旋转飞舞。
“竟然是……契约缔结……”
老医师瞠目结舌，下意识扭头看向身边的议会长大人。西泽尔轻轻点头，绝色美艳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目光悠远看向窗外，似乎想到了无数光年外那个妖异俊美的青年。
契约缔结，也是精神缔结的一种，几乎没有人会做。比普通的精神缔结更难的是，需要两个人彼此毫无保留，精神缔结的过程，等于是放弃了自身的防御，如果司南想，随时可以摧毁渊北的精神领域后全身而退，渊北亦然。
同时，因为精神领域的里每一处具象投影，都承载了自身的记忆，对别人开放精神领域，就等于与之共享自己的全部记忆，这对很多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西泽尔笑容迷人，长腿一迈，把众多医师和司南两人隔开。
精神缔结的过程极为惊险，要是中途被人打断，搞不好两个人都会被精神风暴冲成傻子。
司南的精神力就像他本人一样，温柔又强大，两人早在上流舞会的时候，就已经缔结了精神契约，此刻司南的精神力畅通无阻地来到渊北的精神领域。
熟悉的平原陆地上，绿草如茵，许多稚嫩柔软的白色小花藏在草叶里，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因为强行突破造成的深谷沟壑已经被精神药剂修复平整，只剩下几道浅浅的断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这些断面，正是造成渊北昏迷的主要原因。
理论上来说，如果断痕修复，渊北是可以继续晋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