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宴执月时,简安眠夹带私货,偷偷塞给她了一只礼袋。
宴执月惊讶地瞪圆眼睛:“安……嫂嫂,这是……?”
“嘘,”简安眠瞄了一眼她身后其他晚辈,悄悄说,“你先拿着,下去再看。”
宴执月连忙捂住嘴巴,红着脸,抱着礼袋,手忙脚乱地跑下去了。
宴执陌瞄了他们一眼,赶紧微笑着把手里的礼物塞给了下一个晚辈,趁着间隙,凑到简安眠耳边低声问道:“你给宴执月送了什么?”
简安眠眼睫毛轻轻颤动,不好意思地抠了抠口罩边:“是……我主角的涩图啦……”
宴执陌:“……”
厉害了,我的大大。
于是,两秒钟后,人群后面就传来了宴执月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是仙品!是盛世仙品啊啊啊啊啊——”宴执月一路飞跑过来,挤开原来站在简安眠和宴执陌面前的一个小孩,噗通一声跪下来,气拔山河地大喊道,“谢谢神仙大大下凡给我做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实在是太感动了!看我给您原地磕两个!”
简安眠吓得赶紧俯身去拽:“……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送礼环节在一片混乱中结束。
简安眠莫名其妙在整个宴家面前社死,在宴执陌的憋笑下,被颤颤巍巍地扶下了台,安置在了休息区的沙发里。
宴执陌将简安眠安顿好后,就去和宴青雄说话了。
简安眠望着身边恨不得高兴得蹦出银河系外的宴执月,十分后悔,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自己为什么不私下里偷偷给宴执月。
忽然,他瞄到宴执月胸前别着的一枚徽章,愣了愣:“月月妹妹,你衣服上的这个徽章……是你喜欢的那个叫轩儿的爱豆的周边吗?”
宴执月害羞地笑了笑:“是啊,轩儿哥哥是我本命!我喜欢他好多年了!”
简安眠望着宴执月单纯年幼的笑脸,隐隐有点头疼。
因为原著剧情被破坏,有一些反派炮灰甚至没有解锁出来,就比如这个轩儿,是主角受这边的一个至今为止还没有刷出来过的小炮灰。
在原著小说的后期,主角受某次出去看音乐节的时候,被这个轩儿看上了,遭受了骚扰。
这个事件倒是小,关键是,月月妹妹喜欢的这个小爱豆,人品不好啊!
虽然他不能确定,这个轩儿会不会像他或者宴执宾一样,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在一切未知的情况下,自然还是保持警惕更好。
简安眠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委婉地说道:“月月妹妹,我没有权利干涉你喜欢谁,不过我作为你的长辈和朋友,需要提醒一下你,追星没有关系,但是你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擦亮眼睛,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宴执月一愣,顿时感动得两眼泪汪汪,他家大大居然关心她了:“谢谢嫂嫂,我知道了!”
简安眠一看宴执月这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正想再说点什么,宴承宇忽然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撇着嘴巴,委屈巴巴地问:“婶婶!我的礼物呢?我难道没有吗?”
“有,你也有。”简安眠无奈地从身后摸出了又一个纸袋,递给了宴承宇。
宴承宇当即开心得原地跳起来:“啊啊啊,谢谢婶婶!婶婶人美心善,我就知道婶婶心里肯定有我!呜呜呜呜,我好感动!我好喜欢,谢谢婶婶!”
简安眠:“……”
你都还没打开看一下里面是什么东西呢,喜欢毛线啊!
宴承宇怀里抱了一个,眼睛还盯着简安眠屁股后面最后一个袋子:“这怎么还有一个?这是给谁的啊?”
“这个是给宴执星的。”简安眠虽然跟那个男孩不太熟,但是怕自己只送给月月妹妹,没送给宴执星,宴执星心里会不太舒服,青春期的小朋友内心最敏感了,特别容易多想,就干脆一人准备了一个,一碗水端平。
他环顾了一下:“宴执星人呢?”
宴执月立刻说:“他应该在里廊玩泥巴……不是,玩雪球,嫂嫂,我帮你把他叫过来!”
“不用了,我直接去找他吧。”简安眠扭头看了一眼窗边,发现宴执陌还在和宴青雄说话,就在手机上给男人发了一条消息,然后就在两个小朋友的包围下,去里廊找宴执星了。
另一边,宴青雄望着窗外的雪景,嗓音沉沉地问宴执陌:“你爸呢?”
宴执陌沉默半晌:“他不回来。”
“过年也不回来啊……”宴青雄苍老的面孔倒影在玻璃窗上,这叫挂机抹苦笑,“算了,可能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们这辈子没有成为他父母的缘分吧,就当是我们上辈子欠他的。”
“爷爷?”宴执陌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总感觉爷爷这话听着不太对劲,怎么好像……如果错过了这场春节,就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似的。
“没事,你去看看你家小朋友吧,”宴青雄眼神揶揄,“一眨眼人就不见了,一会儿你不得又要发疯。”
宴执陌一顿,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没看到他家小朋友的身影。
他心下微沉,连忙掏出手机,看到了他家小朋友发的消息,这才稍微安了一点心。
宴执陌把手机收起来:“爷爷,我去找一下眠眠,回来再跟您继续聊。”
“不用了,没什么好聊的了,我也得去陪陪我的老婆了,你自便吧。”宴青雄摆手。
宴执陌点点头,然后便快步离开了。
宴青雄沉静的目光望着宴执陌充满年轻力量的背影,忍不住摇着头,低喃道:
“真好啊,真像我年轻时的样子,连这副痴情的样子都这么像,哈哈哈哈!”
宴青雄自恋地笑了笑,对着窗户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昂首挺胸,准备去见他的仙蝶妹妹了。
简安眠给宴执星送完礼物,正好不远处放起了爆竹。
他下意识要去捂耳朵,手还没抬起,已经有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覆盖在了他的耳朵上。
简安眠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笑,抬手,将自己戴着手套的毛茸茸的手,覆盖在了男人的双手。
等到爆竹声响完,紧接着,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
简安眠转身抱住男人的腰,和男人一起抬头看向天上的烟花。
少年明亮的黑眸里倒映着璀璨火光,明媚的笑脸在漫天莹亮的花火中显得那么美好动人。
“宴先生,我们来一起许新年愿望吧!”
宴执陌抱着少年的腰,下巴枕在少年温暖的肩窝里,低沉地笑了笑:“说起来,我去年许下的新年愿望,已经实现了大半。”
“哇,这么厉害?”
宴执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轻轻吻了一下少年的耳朵,嗓音柔软:“因为我的小少年,终于爱上我了。”
简安眠愣了一下,读懂了男人的意思,脸蛋瞬间腾地红了,抿了一下嘴唇:“那,那你今年可以继续许去年没有实现的愿望。”
“嗯,是,所以新的一年,我继续祝我们家的眠眠宝贝身体健康,水逆退散,诸事皆宜,文曲星附身,下笔如有神,能够收获更多的读者的喜爱,每天都快快乐乐,吃得好,睡得香,还有最重要的,和宴先生恩恩爱爱。”
“那,我就祝我们所有人都身体健康吧,祝宴先生身体健康,祝我自己身体健康,祝我的室友们身体健康,祝宴执陌的朋友们身体健康,对了,还有,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希望奶奶可以快快好起来,明年也能和我们一起看烟花!”
不知怎么,宴执陌心脏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疼痛。
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一声喑哑的“嗯”还没有发出来,忽然,宴青雄苍老的嗓音在身后颤抖地呼喊了宴执陌一声。
“执陌……”
宴执陌呼吸一窒,回头,看到宴青雄在黑暗里摇摇欲坠的身体,搀扶着墙,仿佛大厦将倾,嘶哑的声线破碎不堪:
“你过来……和我一起看看你的奶奶吧,看看你奶奶的……最后一面。”
听到宴青雄说的话的瞬间, 宴执陌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的耳朵里响起刺耳的嗡鸣声,眼前的世界一片花白,他仿佛丧失了分辨语言的能力, 嘴唇呐呐地开合,说不出话, 半天没想明白宴青雄在说什么。
不,他的大脑其实是听懂了的,否则他的身体不会做出如此反应, 只是他的情感, 仍然不愿意接受现实。
“宴先生……宴先生……你还好吗?”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呼唤声,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令人心颤的哭泣。
宴执陌骤然回神,僵硬地低头, 对上的简安眠充满关切的眼神。
“我……没事……”宴执陌蠕动嘴唇,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宴先生, 我们走吧, 去看看……”简安眠用力抱住男人的手臂,心脏绞痛得厉害。
男人根本不知道,他此时的模样究竟有多么让人心痛。
仿佛在一瞬间遭受了世界上最沉重、最难以承受的打击,身体被一把利剑猛地贯穿,胸口就此破开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宴执陌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在简安眠的搀扶下,用尽全力迈开了一条腿。
然而第一步, 他就猛地摔倒在地上。
“宴先生……!!”简安眠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哭着拽住了男人的手臂。
“没……没事,”宴执陌抖着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臂,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用担心, 我还能走。”
宴执陌站稳了身子,重新踏出脚步。
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胸口破开的大洞在漏风,裹挟着冰雪的冷风吹进他的心脏里,他的身体仿佛在冰窖中行,四肢都麻痹不堪。
直到重新进入到了温暖的房间,宴执陌仍然觉得自己的血液冷得发颤,脑袋里一直像有尖刺在不停贯穿,太阳穴泛起尖锐的疼痛,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似的,头重脚轻,一刹那甚至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过来干什么的。
姚仙蝶静静地躺在面前的床上,可能是回光返照吧,她的气色红润有光泽,两只漆黑的眼睛亮得好像天上的星辰,微笑着朝宴执陌看过来。
“奶奶……”宴执陌在床边缓缓跪下,颤抖地捧起姚仙蝶皱巴巴的双手。
简安眠抱着男人的胳膊,跪在他身旁,红着眼睛,轻轻地抽咽。
“执陌,你现在事业有成,家庭和美,生活得很好,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该跟你说的话,平时我都说过了,现在忽然要我说些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了,就希望你能一辈子平平安安,每天开心,和安眠好好地过下去。”
“是……奶奶,我会的,我们会好好地生活下去的。”宴执陌一只手颤抖地握着奶奶的手,另一只手与简安眠十指相扣。
姚仙蝶微笑着看向简安眠,用她枯朽干瘦的老手,轻轻地抚摸少年年轻细嫩的手。
这是简安眠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仿佛有无形的水从他们相触的双手间无情地溜走,无论他们如何用力气去握,都怎么也攥不住,是对生命离去的无可奈何。
即便他上辈子已经在医院里见证过了无数的离别,此时切身体会,才终于懂得这种感受究竟有多么悲恸和刻骨铭心。
“安眠,你是一个好孩子,谢谢你来到了我们家,喜欢上了执陌,给了执陌一个家,执陌以后就交给你了,你们要好好的,一辈子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奶奶……您……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宴先生的,一定不会让他受委屈!”
宴执陌受不了地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双眼,眼眶已经变得通红,他不想在奶奶的面前掉眼泪,害得奶奶临走时,仍要记挂着他。
“爷爷……您不说点什么吗?”宴执陌知道爷爷有多么爱奶奶,他想把奶奶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他们两个人。
然而宴青雄却轻轻摇了摇头,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望着姚仙蝶:“不用了,我和你奶奶想说的话就太多了,再给我们一辈子都说不完,现在的时间,是专门留给你们的。”
他用这样的眼神看了姚仙蝶一辈子,从少年到中年,再到老年,现在快要离别了,时间带给他的变化,除了日渐增长的爱意,再无其他。
姚仙蝶清明的瞳仁渐渐浑浊起来,忽然愣愣地朝着宴执陌喊道:“祖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上学?”
宴执陌愣住了。
姚仙蝶忽然挣扎着想要下床,一面用手攥着宴执陌的手臂,把他往外赶:“快,快,再不去上学你要迟到了,走,我送你去门口。”
宴执陌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奶奶:“奶奶,您快躺下,您不能乱动……”
“让她送吧……”宴青雄忽然出声,他用手捂着脸,摆手,声线嘶哑,“这是仙蝶心里最后一个遗憾了,就让她……送吧。”
“……”宴执陌顿了顿,默默松开手。
姚仙蝶在宴执陌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下来,牵着宴执陌的手,把他往外面拽。
“快,快,祖义要去上学了,再不去上学,就要迟到了……”
简安眠连忙给宴执陌递了一把伞,搀扶着宴青雄,一起跟在他们的身后。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漫天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在寂静的夜色中如同无数飘舞的蝴蝶,美丽得如同天地间最后一曲诀别的舞。
姚仙蝶实在没什么力气,她的身形佝偻着,双腿几乎是在地上拖着,一步一步,沉重艰难地踩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行走得那么缓慢,几分钟过去,也只走出了几米远。
但她仍然执拗地拽着宴执陌走着,蹒跚踉跄地走。
宴青雄的创业之旅并非一帆风顺,他们宴家在早期也曾有过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
艰难到,宴青雄不得不将家里的房子抵押,一大家子只能蜗居在一个小小的出租房里。
当时,宴青雄和姚仙蝶已经结婚,生下了宴执陌的大伯、二伯、还有他的爸爸,宴祖义。
大伯和二伯年纪大一点,都在住校,住宿费是提前交好的,日子过得稍微舒服一点。
宴祖义年龄最小,当时还在读小学,也最让人放心不下。
某天宴祖义回到家,忽然说学校要求他们每个人交一点钱,一起去春游。
宴青雄当时正忙得焦头烂额,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没有意义,去了也是浪费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宴祖义从小就自尊心强,对于他来说,不去就意味着他不合群,就意味着他家里没钱去。
他不想被其他的小朋友嘲笑,只能将请求的目光投向姚仙蝶。
结果姚仙蝶当时并没有反驳宴青雄。
宴祖义一下子被气哭了,扭头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当天连晚饭都没有吃,之后也一直跟宴青雄和姚仙蝶冷战。
然而在春游当天,姚仙蝶却一大早将宴祖义偷偷叫起来,将她提早做好的便当和已经切成块的水果,还有零食和饮料等等,全部装进宴祖义的书包里。
“妈妈?你怎么……?”
宴祖义惊讶地望着神色匆忙的姚仙蝶,还没有睡醒,困倦地揉着眼睛。
姚仙蝶手脚麻利地把宴祖义拽起来,给他穿衣服穿鞋:“快,快起来,你们学校今天不是要去春游吗?钱我昨晚打给你老师了,你现在赶紧去学校,否则要迟到了。”
宴祖义打开书包看了一眼,脸上立刻扬起了惊喜的笑容:“妈妈,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好吃的啊?不是说我们家没有钱吗?”
姚仙蝶给宴祖义快速擦干净脸,把他拽到门口去换鞋:“你吃你的就好,妈妈肯定有自己的办法,至于是什么办法你就不用管了。”
这些都是她用自己平时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积蓄偷偷买的,怕宴青雄知道了不开心,就没敢告诉宴青雄,今早趁宴青雄出去上班了,她赶紧起来给宴祖义做好吃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点。
那天早上,姚仙蝶背着宴祖义的书包,牵着宴祖义的手,迎着清晨湿润的朝露,将宴祖义往外拽,一边嘱咐他快点,小心别迟到了。
他们当时租住在一个村旮旯里,走了好久的路才终于到了村外面。
姚仙蝶身形娇小瘦弱,背着装满了零食水果的沉甸甸的书包,累得从脸到脖子全是汗,连气都没空喘一下,赶紧去村门口给宴祖义叫车。
那个年代小轿车还不普及,就算普及了他们当时也没钱,不过村口还有很多旧时的黄包车。
有时候村里有人拉货拉累了,或者货物太重拉不动,也会给他们一些钱,帮忙拉一下。
姚仙蝶看到了一辆车,慌忙拦住,先把宴祖义塞进车里,然后把她背上的书包一起塞进去,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钱,用她不知何时变得粗糙的手指一张张地数清楚,塞进师傅的手里,盯着师傅的眼睛,认真嘱咐:
“麻烦把我家孩子送到学校,麻烦您了,请一定要安全送到。”
“行了行了,知道了,保证送到。”师傅把钱塞进口袋里,烦躁地挥挥手,伸了一个懒腰,抬起步子,“走喽,出发!”
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姚仙蝶咬了一下牙,居然紧跟着黄包车一起奔跑了起来。
她不可能安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带走,但是他又没钱坐另一辆车,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追在车子后面跑,她一定要亲眼看到她的孩子进学校,她才放心。
“妈妈?”宴祖义听到身后的喘气声,惊讶地回头。
“没事!不……不用管我,你快回去坐好,别……别回头!小心摔了!”
姚仙蝶累得气喘吁吁,大脑因缺氧而一阵阵地发晕,喉咙里刀割一样的疼,肺部好像被刀捅出了一个大口,呼哧呼哧地漏风,任凭她怎么努力呼吸,都无法将氧气装进去,仿佛下一秒就会原地晕倒在地,但是她硬生生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坚持到了宴祖义的学校门口。
并不是她天生就这么能跑,她被宴青雄养得那么娇贵,平时什么重活累活都没做过,甚至比普通人的身体素质还要差一点。
只是,每当她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她就看看前面她孩子的身影,只要一想到,如果她不跟上去,如果她再不跑快一点,她家孩子就可能被陌生人带到危险的地方,她整个人就瞬间充满了力量,仿佛能一口气跑到天涯海角。
直到姚仙蝶亲眼看见宴祖义背着书包,进了学校大门,她才在所有围观路人怪异的注视下,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她在地上歇了足足半小时,才终于双腿颤抖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
当天宴青雄回家后知道了这件事情,整个人当场就炸了。
他不在意花掉的那些钱,他只是太心疼了,心疼他呵护在掌心的爱人,居然因为怕他生气,背着他遭受了那种罪。
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冲姚仙蝶发脾气,所以当天晚上,他躲在厕所里,偷偷地哭了。
姚仙蝶发现后,又心疼又好笑,将闹别扭的宴青雄拉回床上,塞进被子里躺好,然后轻轻靠在宴青雄肩膀上,温柔地牵着宴青雄的手,用她被风沙磨坏了的嗓子,慢悠悠地说话。
她说,苦了谁都不能苦了孩子。
她说,就算他们现在没有钱,但他们的孩子一定要在学校里挺起胸膛,不能被别人看轻了。
她说,她攒的那些钱都是小钱,她相信以她爱人的本事,以后都能赚回来,但是孩子的自尊心受伤了,就会从小留下心理阴影,一辈子都难以治愈了。
宴青雄虽然当时一边红着眼眶哼哼唧唧,说不就一次春游,怎么就留下一辈子都难以消除的心理阴影了,但他到底将姚仙蝶的话听了进去。
不过……宴青雄牵着姚仙蝶的手,委屈巴巴地说,以后你想做什么,都随你好了,他绝对不抱有二辞,但是,他只有唯一一个要求,就是再也不许像今天一样,偷偷一个人跑出去受罪,要是再让他知道,他的爱人在外面一个人悄悄受了什么委屈,他就……他就哭!
好在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没多久,他们家里的情况终于得到了改善。
而现在,姚仙蝶抓着宴执陌的手臂,把他塞进了家里的车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纸币,眯着老花眼,一张一张颤巍巍地数。
“一块……五块……十块……”
“奶奶……”宴执陌眼眶通红,握紧奶奶干巴巴的手,摇着头,让她别数了。
姚仙蝶充耳不闻,她的灵魂已经彻底回到了曾经的时光,满心只有她家孩子快迟到了,她的孩子要赶紧去上学了。
她把钱数出来,抖着手,从车窗塞进坐在驾驶座上充当司机的管家的手里,漆黑的眼珠程亮地注视着管家的双眼,如同当年那般,一字一句认真地嘱咐道:
“师傅,麻烦把我家孩子送到学校,一定要安全到学校,麻烦您了!”
“……”老管家颤巍巍地捧着手里皱巴巴的钱币,眼泪早已流了满面。
姚仙蝶焦急地催促道:“师傅!您快走啊!快走啊!我家孩子就快要迟到了!”
老管家泪眼婆娑地看向宴执陌,无助地举着掌心的零散的纸币:“少爷……这……”
宴执陌喉结干涩地滚动,狠狠闭了闭眼睛,强忍内心的绞痛道:“李叔,走吧……”
老管家攥紧手里的钱,颤抖地抬起手,把住了方向盘,缓缓踩下了油门。
天上的风雪渐大,姚仙蝶迎着风雪,颤巍巍地抬起步子。
恍惚间,一道年轻瘦小的母亲的身影出现了在了雪地里,奔跑着,气喘吁吁,紧紧地追随着前面的车,车上坐着她疼爱的孩子。
风冷风吹拂她白皙的脸庞,白色的雪花在她黑色的发梢间翩跹。
渐渐的,她的脸被风吹皱了,她的黑发被雪染白了,她笔直的脊梁被风雪压弯了。
年迈的母亲一瘸一拐地在雪地里踉跄而行,她以为自己跑得好快,跑了好远,然而实际上,她只往前行进了不到两米。
她纯净的灵魂在雪白的世界里逐渐变得轻盈透明,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脚步好轻,一步一步,好像就快要迎着风雪飞起来……
“噗通”一声。
姚仙蝶猛地栽倒在地上。
“停车!”
宴执陌一把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跑到奶奶身边,将她搀扶起来,颤抖地将手指放置在了她的鼻子下面。
指尖轻颤。
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奶……奶奶?”
身后,宴青雄的手臂从简安眠的臂弯间重重地滑落,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仰头望着这苍茫的天地,张大嘴巴,无声恸哭:
仙蝶……仙蝶啊……我的仙蝶啊……
姚仙蝶到底没有撑过这个新年,走了,新年还没有过完,便要办丧事了。
依照姚仙蝶的遗嘱,一切从简。
宴祖义是在葬礼上赶回来的,一看到棺材里面蒙着白布的人形,瞬间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
“妈,对不起!我来晚了,妈……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啊……我还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你怎么就走了啊,妈……”
宴执陌沉默地走过来,忽然一把揪着宴祖义的衣领把人拽起来,红肿的双眼视线冷漠地俯视着手里的宴祖义,根本完完全全、一点都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
“宴祖义,你跟我过来,奶奶临走前给你留了一些东西,我给你看看。”
宴祖义一开始还在挣扎,听到是姚仙蝶临走时留给自己的,顿时不再反抗。
他甚至还在心里想,姚仙蝶是不是心里还记着他,会不会给他留了什么好东西。
宴执陌给宴祖义看了姚仙蝶临走时,别墅区的监控录像。
录像经过剪辑,从姚仙蝶拽着宴执陌,踉踉跄跄地跑出屋子开始,一直到姚仙蝶倒在雪地里为结束。
宴执陌把宴祖义一个人留在屋里看,一共也就短短十分钟,然而过了足足三个小时,宴祖义才恍恍惚惚地出来了。
他不是走出来的,他是爬出来的。
宴祖义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泪痕,白发稀疏,也跟一只脚要踏入棺材似的,惶惶不知今夕何夕。
他整个人就像失了力一样瘫软在地上,任凭旁人怎么拉拽都站不起来。
他张大了嘴巴,想要痛哭,但却好像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一边无声恸哭,一边在雪地里,一分一寸地跪行,偶尔被管家拽起来,走了两步,又很快滑落在地上,放眼望去,沿途一条全是他的膝盖滑出的轨迹。
好不容易爬到了棺材前,再次看到那块冰凉的白布,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真情实意的哭声:
“对不起……我错了,妈!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要什么继承人的身份了,也不想再争什么家产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回来啊,妈,我只要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妈,妈啊……”
简安眠望着眼前的场景,内心没有丝毫的惋惜和可怜,只觉得恶心。
宴祖义曾经都对宴执陌做过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如今看来,宴祖义对于自己的父亲,同样没心没肺。
“这应该是宴祖义这辈子第一次承认自己做错了吧,”宴执陌站在宴青雄身边,冷眼看着宴祖义的痛哭流涕,嘶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多讽刺啊,人都没了,现在才知道后悔了,活着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还害得奶奶在离开的时候,才记挂着他……他凭什么可以被奶奶记在心里?凭什么?”
宴青雄声音很轻:“凭他是她的孩子。”
宴执陌瞬间扼住了声线,半晌,他干涩地张张嘴,嗓音嘶哑地低喃:“我不会原谅他的……一辈子都不会,他不配。”
他不配做奶奶的儿子,也不配做他的父亲,更不配做他母亲的丈夫。
他就是一个人渣,他不值得任何人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