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特摇头:“可同一支舞一直跳下去不止是舞者自己会厌烦,观赏的人也会失去兴致。”
他端起教主的做派,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想让我认为你的舞蹈无趣吗?”
“当然不!”费舍尔这次反应速度比之前还快,“请一定不要!”
埃米特闻言微笑了起来:“选择权在你的手里,我的费舍尔。”
语毕,他便出了费舍尔家,循着感觉朝某个方向走去。
既然费舍尔已经展现了他应有的实力,自己也就不应当继续拘着人。不止是为了诓人出去避风头,更多的也是因为在外面才有成长的机会。
因为有这样一个信徒的缘故,埃米特这段时间里了解了不少关于歌舞团的事情。
费舍尔现在所参与演出的特福莱歌舞团是一个中型歌舞团,在业内小有名气,但算不上是鼎鼎有名的那批。
目前公认最有实力的歌舞团是塞纳里奥的艾斯歌舞团,稍次一些的则是叙洛的洛厄尔歌舞团。
塞纳里奥太远,洛厄尔歌舞团虽然不如对方有名,但胜在本部离得近。费舍尔可以先去叙洛首都上门去试试,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跟着艾斯歌舞团巡演的时候去学习。
埃米特给人规划的挺好,只等下次来时再给费舍尔说。
他知道对方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思索着事情,埃米特在经过桥时却忽然注意到河道附近有几个正在挪动的身影。
他分神过去多看了两眼,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些小孩子。他们身上衣衫单薄,有的手里甚至拿着一些稻草破布。
走在中间的那个腰背挺得笔直,拿脏兮兮的布料包裹着头发,如果不是衣服破烂,走路姿势倒像是个小贵族。
埃米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感觉有些好笑。
不用读书的年代,小孩子倒是满街撒丫子跑了。
他收回目光,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就如同他隐约有的猜想那样,这正是先前格兰登给他说过的旅馆。
无花果纸……为什么这样东西燃烧起来会引起自己的注意?
埃米特略一沉思,而后便上了楼。
到房门口时,他正准备敲门,门便自己打开了。
一抬头,埃米特正好看到格兰登一脸沮丧的神情。
……他该不会是觉得自己不会来吧…?
埃米特心里猜想, 脸上却没露分毫,只是不慌不忙地收回了手。
就差把“失望”写在脑门上的格兰登却是立刻上演了一场“变脸”,他脸上扬起令人熟悉的爽朗笑容, 退后半步说道:“您可算来了, 我就指望着您来呢!您迟迟不联系我, 我还以为您也将我忘了。”
埃米特瞥了一眼房间中间地毯上的灰烬, 不动声色地说道:“不是忘了,只是你的委托很麻烦……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请先进来吧!”格兰登拉开门说道。
等埃米特进了门后, 他特意确认了一番外面还有没有其他人, 这才关好门,坐到埃米特对面, 随手将帽子也放在了桌上。
“我的事情有些多,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还请长话短说吧。”埃米特说道。
格兰登点头,将桌上的书朝埃米特的方向推了些许, 说道:“麻烦您前来其实是有件事想同您商量。”
埃米特抬眼看向他, 嘴角忍不住扬起:“交易?需要我签合同吗?”
格兰登顿时有些尴尬,他给这位神秘的教主留下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以至于商人的形象似乎在对方面前根深蒂固了。
“不用不用。”他连忙摆手说道, “给您作为先前您救我的报酬也是应该的。”
埃米特垂眼看向书籍,一页页翻开,边浏览边说道:“我什么都没做,那只是巧合, 本来我也是要去那找东西。”
这不算假话,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天的巧合实在是太多, 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格兰登也显然将这当成了他的推辞, 笑了笑没放在心上,手肘撑在桌面上看向他:“当然,您说什么都应该是对的。倘若您这样认为了,那我也就像您那样想!”
埃米特懒得答话,仿佛十分认真地看着书。
尽管这书里的单词他一个都不认识。
随意翻了下后,他抬头看向格兰登,对方正靠在桌子上,眼神亮晶晶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您满意吗?”格兰登问道。
内容看不懂,但鉴于这是常年待在安多哈尔的格兰登带来的珍贵书籍,同时似乎也正有不少人想要这样东西,埃米特心里还是挺想要的。
他是看不懂书,但放进“研究”方块里能帮他节省很多时间,他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获取到其中最重要的信息。
只是这点他并不方便暴露,越是显得满意越容易被人拿捏。
埃米特将书放回了桌面上,只字不提书的事情:“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想要给某个人添一些麻烦,最好能从他哪里得知一些和疟疾或者瘟疫有关的事情。”格兰登盯着他,低声说道,“您知道我的经历,我同您说了几乎所有。而最近,我知道了另一个人,奥古斯特,他很可能做过类似的事情。”
埃米特手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慢条斯理地说道:“但你并非完全坦诚?”
格兰登沉默地看向他桌面上的手指,片刻后才答道:“我不是有意,但我想所有人都会在向外诉说时刻意美化自己。”
“例如?”
“例如我也忧心着,我自己很可能也得了那种怪病。”
桌面上轻扣的手指停了下来,埃米特抬眼看向他:“你认为你是被传染的?”
“不,我认为我是被锁定的。”格兰登答道,“我是老格兰登的儿子,一切东西都会由我继承,而要将有主的东西变成无主的,那么所有与之有关的人都死掉是最快也最方便的手段。”
埃米特得承认他说的是对的,都已经下了那样死手的人不至于非要放格兰登一条生路。
更何况安多哈尔已经有不少人感染的前提下,格兰登受影响的概率本就很大。
“这也是我对您的委托。”格兰登将书压在手底又向埃米特面前推了些许,“我希望您能处理好这样物品,您可以将这当做是我的遗物。”
埃米特手指抽动了一下,他收回手,放在膝盖是,靠向座椅,将两人的距离稍稍拉开:“我可以选择不接受你心理上的绑架。”
格兰登笑起来,他站起身摊开手说道:“您不必认为这是我对您心灵的胁迫,我的确是一个卑鄙狡诈之徒,将书交给您既是无形之中转移了风险——倘若,他们就是用‘谁持有这本书就会感染上这恶疾’的诅咒,等您接受之后,我就立刻将这消息放回安多哈尔,您不知情,可安多哈尔无人不知。”
埃米特缩在衣服里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扬起下巴说道:“你不会那么做。”
“是的,是的,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都已经在被我构陷的‘可怜人’面前坦白了一切,这狡诈的计谋在此也就不再狡诈了。”格兰登张开着手走到房间中心,又猛然回过身看向桌子旁佁然不动的神秘人,“恰恰相反,这是我投诚的话语。”
他看着那隐藏在黑纱之下,无法辨认出情绪的教主,声音低缓下来:“就如同您说的那样,我是一个商人。商人重视利益,但也因为利益,商人敢于铤而走险,去做一切事情,只要利润足够大。”
格兰登盯着他,缓缓抬起手点在自己胸口:“我将书交给您何尝不是这样呢?只不过这‘足够大的利润’是我的生命而已。”
他一番话说得情绪激昂又情真意切,埃米特却越发觉得有些口渴和饥饿。
集中注意力听完后,他想了想说道:“我不需要这样的‘利润’,这对我来说并非是必须的。”
有些东西是必须的,如果没有就很难推进,例如成立密教时必须拥有的第一位信徒,一个人断然是无法继续的。
他现在有令人怜惜又努力的小信徒作为守门人,同时密教有关的很多事情还都摸不着头脑……再加上格兰登心思太多,他担心无法将人控制住。
即便对方示弱,埃米特也没有考虑过将人拉入教进行仪式来帮忙的想法。
格兰登脸上的神情有一瞬受伤,而后他迅速调整好状态,笑了笑说道:“的确并非必须的,但我想这将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您不需要付出多少,就将得到一个愿意一直为您赞助的‘赞助人’。”
埃米特勾起嘴角,问道:“你这样自信的人很少见,为什么你会认为你能给予打动我的长久赞助?更何况这只是你的口头承诺。”
“需要签订合同吗?”格兰登调笑地也问了一句,但很快他自己便先笑了出来,“好吧,我想我的笑话可能并不是那么好笑。那么……”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拿起桌上放着的帽子,行了一个老派十足又显得过于复杂的礼。
继而,他单膝跪在埃米特身前:“我将为您效忠。”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埃米特低头看着他, 紧张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些许。格兰登这样一会的试探可并不少,尽管他所说的话语并不多,但每一次都在同对方激烈的争夺着主动权。
格兰登的确是个聪明人, 他的不少说法如果换做阅历少点的人很可能就跟着拐了进去。
但偏偏埃米特也自认自己难缠。他知道格兰登是真的想求他, 通过埃米特那边的身份也感受到了对方心里自己教主这个身份的重量。
“埃米特”可不知道什么第十二章 的教主, 格兰登又在那样含糊的形容之下没必要再欺骗他。
这是他所掌握的先手棋。
而只要知晓了自己在对方眼中的重量, 那接下来只要软硬不吃就能逼到对方退步 ……
效忠吗?
不是追随也不是信仰,似乎是考虑到了自己曾经对他的抗拒。只是也不是提出交易…格兰登似乎并不满足一个短暂且有距离的关系——例如他救对方,对方给他书这点到为止。
埃米特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低头看着格兰登跪在他身前的模样:“奥古斯特和第十一章 有利益牵扯, 同时他身后可能有第六章的人。那不是什么好争锋的对手。为了你去冒这样的风险,我以为不值得。”
“您对他们很了解?”格兰登有些惊喜, 他问道, “那您认为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解决合适呢?”
“知晓是哪章之后很多事情简单很多,可以去找和他们有关的书,或者你也可以去法迪尔, 在那第六章 也有公开的教团, 只不过和你我所知晓的可能并非同一派系。”埃米特缓缓说道。
阿诺先前告知过他这些事情,再将这些转达给格兰登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犹豫着打量了一番格兰登,依旧没有对他动作做出任何表示, 而是说道:“你真的有患上那种怪病吗?我看你脸色并没有什么问题。”
格兰登微微耸了下肩:“您觉得我气色红润?”
说是红润也有些不对,白种人由于皮肤原因脸上确实容易泛红,格兰登的脸色比起往日他所见到的那些则更像是……太健康了一些?
埃米特不好评价,没有说话。
格兰登则是笑了笑接着说道:“如果您真的这样认为了, 我反而更加感到担忧。”
“我好像还未告诉过您, 那种怪病会让人越长越胖, 就像是注水的气球。它怪异的地方也在于此, 明明让人吐出着碎片的内脏,却又使人膨胀,甚至皮肤似乎都更加光滑。”
埃米特依旧没有太多表示,仅仅是思考着他所说的那些。
膨胀……但内部如同糜烂一般使人吐出内脏,皮肤光滑。
的确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他沉默了好一会后才问道:“从确认到死亡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格兰登摇头:“我不确定,有的很快,大概一个多星期,但有的很慢,会拖上一个月。”
“那么你现在会传染给其他人吗?”埃米特又问道。
格兰登沉吟片刻答道:“我没办法给您准确的回答,就我自己的观察而言,我认为患病是有针对性的,毕竟工人们总是在那些活动范围,不同阶级之间交流也更多。如果是会在人群中扩散开,那我想他们的工厂恐怕也有可能陷入类似的状况。那要不可控得多……”
“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们有能力控制生了病的人再次变好,如果是这样,他们大可通过这样的方式直接掏空所有人的口袋……有非同一般的能力,但应当有限。”他定下结论说道,“我个人认为应当无法传染给其他人,但这仅仅是我的推测。”
有理有据,埃米特也觉得他说的有很大可能。对方可能确实是有治疗手段,但太过放肆的行动很可能引起他人注意,引起争端也将会是常事。
如果原本只是普通人之间的争斗插个手情况可能还好,但范围一旦扩大,那牵扯进去的绝不会是少数人,波及到了代行者甚至是更高的执笔者都会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毕竟就现在他所了解的来看,司星者之间未必没有斗争。
他想了想说道:“那我们便同时进行吧,莫卡的事情我会关注,但我希望你能去一趟法迪尔,那边说不定会有一些其他的信息。”
格兰登脸上绽开笑容:“当然!那我可以认为您接受了我的效忠吗?”
埃米特审视了他片刻,直到人快笑不出来的时候,这才缓缓说道:“我暂时许可……但,我想你需要有所表现。”
“是的是的,我想这是合理的!”格兰登跳了起来,在埃米特有所反应前就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合作愉快……我的意思是,感谢您的认可。”
埃米特没忍住笑了出来,格兰登这人性格说简单也简单,说心机深沉也确实有几分小心思,可不知道是见的时机不对还是其他缘故,总感觉这人在自己面前有些傻。”
他跟着晃了晃手后将手从对方手掌中抽了回来:“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还有。”格兰登说着,将桌上的书拿起来塞进他怀里,“这个您也请务必收下,您就当是我委托您进行解读。要知道这里面可有不少东西我看不懂。”
埃米特扶住书又拿在手里,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认识这上面的文字?”
“认识一点,但不多。那是安多哈尔原住民所常用的文字,虽然和我们一部分字符接近,但听说混杂了一些祭文,所以显得更加难以理解。”格兰登答道,“对了,这本书的名字现在有些看不清,但当时将书交给我的人说,这个名字是叫《道路书》。”
埃米特点头,将书收进了衣袍,站起来说道:“我会看看的。”
语毕,他也没有再多留,拿着书便往回赶去。
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处理完,现在好像又到了安全范围,埃米特想了想干脆直接将书塞进了“研究”里,也免得拿。
安多哈尔的文字他可没学,混杂祭文的那更是听都没听说过,指望他挨个翻译还不如指望一下卡下这个万能的“研究”进行一下速度。
至少大致了解一下其中内容。
但就在他将书放进去的那一瞬间,随着倒计时的开启,他眼前的一切渐渐褪去。
这是比褪色只留模糊轮廓还要更加奇怪的视野……或者说,其实是他的视野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不是一片漆黑, 也不是一片纯白,而是单纯的“消失”。
就如同只闭上一只眼时会出现的空缺一样,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空缺了下来。但方块和卡片倒是都还能见到, 就像是突然出了故障。
“研究”内的倒计时是从未有过的长度, 七天对于他来说显得有些过分长了, 这甚至让他不少计划都很可能会被打断。
埃米特茫然地伫立了好一会, 这才缓缓向最后看到过的墙壁缓缓挪过去。
尽管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他也没感觉太慌张。这毕竟是他的灵魂状态,而不是本体。就算出点什么意外应该也没大问题, 毕竟连剥皮最后反馈到身体上也不至于出现大问题, 那么就这么会功夫应该也出不了大问题。
等再过一段时间,倒计时结束了, 他就可以自己回到身体里。
只是不慌张却也无法回避地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他看不见周围的情况, 可他就在外面站着,说不定有谁就看见他了……
而不论是认识或者是不认识的人,这都很尴尬, 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埃米特闭上眼叹了口气, 只指望着没谁能撞上他就好。
就在他头靠上墙壁,稍微小憩一会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听上去如同人偶一样平淡中带着些许无机质的声音, 能听出来是男性,其他的都很难分辨,甚至要说这到底是一个多大年龄的人的声音也无法说清。
“你知道公墓怎么走吗?”
埃米特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声音是在同他说话。他这种姿态出来的时候不在少数,而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他的教徒费舍尔和那个靠烧纸来见自己的格兰登。
就算这声音离他比较近, 他也只以为是在问其他人。
对方停顿了片刻后, 再次询问:“你知道公墓怎么走吗?”
埃米特微微皱眉, 朝着声源方向偏过头去。什么也看不见的视野并未在那方向上给予任何宽恕, 他眼中依旧什么都无法展现。
声音再次停了一会,但就在这一会里,埃米特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
这附近并没有脚步的声音,仔细听去其实无法听到更多的人活动的声音。
他愣了愣,认真听起了周围的动静。
有人踩在了雪上,向他靠近了一步,紧接着,那声音再次询问了:“你知道公墓怎么走吗?”
埃米特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小声问道:“你在问我?”
“嗯。”对方很快回答道。
埃米特甚至差点就直接问出“你看得到我?”这种颇为惊悚的话,他尴尬地站直起来,又拍了拍自己身上不知道有没有的灰,开口说道:“抱歉,我以为你不会问我,毕竟我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相处。”
“不好相处?”对方跟着重复了一遍后,思考了片刻说道,“你想知道这个答案吗?”
“……什么?”埃米特有些摸不着头脑,和对方的对话有些过于艰难,让他产生了一种是否是自己跳过了几段对话的错觉。
对方认真解释道:“关于‘你到底是否好相处’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将答案告诉你,你能告诉我公墓在哪里吗?”
我想我不需要知道这个……埃米特心里嘀咕着,他那就是一句随口说说的话,是他先前没搭理人家的托词,根本不需要深究。
不过这个人似乎哪哪都有些奇怪,他在这干等也是等,能顺便跟人聊会天打发时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想了想说道:“那你又怎么能确定我知道公墓的位置呢?”
对方答道:“在回答你‘是否好相处’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能知道答案。”
有点意思,可能这就是能看到自己的人的一些能力?埃米特也想看看人打算耍什么花招,他“嗯”了一声,而后拖长了语调说道:“那就请让我见识一下吧。”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朝着他的方向继续前进了几步,停在了他身前。
因为看不到,加上这距离确实是有些过分近了,埃米特也忍不住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总归不会是什么社会实验一类东西?突然拿把刀之类出来威胁一下的尝试?这种事他也说不准,而且这个人的脑回路也很奇怪,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又好像做什么都有可能。
旁边的墙壁上忽然有轻微的声响,似乎是对方将手撑在了那上面,这样的姿势显得他们之间挨得有些近得过分,又像是一种将他框在某个范围之中。
或许不该答应。
埃米特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应该长长记性,上一次被人看到的时候出了洛娜那些事情,让他到现在还带着那个不知道干什么用还反过来抽他血想往他身体里钻的东西。
他忍不住放缓了呼吸,思考着要不然干脆直接拒绝,把公墓位置告诉给对方。但就在他呼吸收敛起来的时候,那让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声音却轻轻地,在极近的地方发出了。
“不要控制你的呼吸,和刚才一样。”
……这个人好像,脸和自己的脸都快挨在一起了。
埃米特无比庆幸看不见,但就算看不见他也顿时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很明显,对方的动作与他的呼吸绝对有什么关系。而如果试探的动作……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往后却只靠到墙壁,无法后退更多。意识到这点后,他又立刻抬起手,准备将人推开。
但对方却先一步放松了桎梏退到了原本的位置。
“你……”
“你很好相处,我没有在你的呼吸里感受到那些很暴躁的东西,难相处的人的呼吸会像是冰在炸开,有的则会像是裂石……但你很平静。另外,谢谢你告诉我公墓的位置。”
那人也没等埃米特说些什么,自顾自地说完这些之后便准备离开。
他朝前方走了几步后好像才记起来什么,回头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在公墓那边呆几天,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来问我……我指的是,你最近去世的长辈的事情。”
埃米特这回是真的怔住了。
而对方却在留下这样一句话后便不急不慢地朝着远方走去,在他反应过来朝着声源方向追过去时,却再也听不到那点足音,而是更多的乱七八糟的人声脚步声涌现过来。
他为什么要说那样一句话?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是知道些什么?
埃米特凭记忆朝着那方向走了不知道多远,终于还是没能逃过,跟他看不见的那些行人一下撞上了。
他有仔细通过声音来辨认大致走的地方,但这个人却像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一样。突兀地就出现在了他跟前,以至于到撞上时他脑子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或许在那个人说出那样一句话之后他的脑袋就一直没能转过来,不然也不至于在对方交代过之后还傻乎乎地跟着赶了这么远。
埃米特坐在地上叹了口气,他揉了揉眉心,心里想着希望不要给这个被鬼打墙了的人什么不好的记忆。
但有些事情似乎就是那么凑巧。
之前那么长时间没有遇到过能看见他这副状态的人,今天这一出问题,前脚走了一个言行举止奇怪的人能看见,后脚他又撞上了一个。
在埃米特还打算趁没人看到就坐地上缓缓的时候,他就被那个撞到的人从地上硬是扶了起来。
埃米特有一瞬间的绝望:怎么今天好像除了丢脸什么都没做了。
怎么能有那么凑巧的事呢?
还是说这个状态就是给他加上了什么buff?让他只要看不见别人, 就会被别人看见?
埃米特认命地说了句“抱歉”,却没听到对方的回话。
对方认真地给他拍了下袍子上的雪,而后便拿上了什么东西, 就一副要走的模样。
这似乎也没什么, 可埃米特却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他很难说明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就好像是以前类似的记忆在这一刻猛然间一起涌现了上来, 让他心里凭空升起某种直觉。
这直觉实在是太强烈了,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一样,伸手抓住了与自己擦肩的那只手臂。
“……我们见过吗?”
话一说出口之后埃米特就后悔了, 这和搭讪一样, 但他本意并非如此。
对方却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看不见, 他不确定那人是说不了话还是有其他的影响导致的不想回答, 更无法判断人的情绪。
僵持了片刻后,埃米特还是先松开了手。
他有些失落地说了声:“抱歉。”
对方却依旧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拂开了笼在他身上的黑纱。
就像做过许多次那样。
猛然间, 埃米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所有的色彩全都涌了回来,似乎是因为滞后了许久,同时迸发出的色彩以极为高的饱和充斥了他的视野。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扭曲在一起的流体, 人也好物也好,只要是拥有实体的东西在这一刻都被搅棍混在了一起。
旋转之中,颜色与一切都逐渐归位,他那放空的视野也一同恢复了正常。
埃米特呆了会才反应过来, 他立刻抬头看向身前, 想去看刚才的人是谁, 却发现周围行人行色匆匆, 唯独自己身前是空的。
没有人。
他低下头,被拂下去的黑纱就掉落在脚边的地上。因为天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下来,这黑纱还一时半会有些难以找到。
埃米特伸手将那东西捡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副姿态出现的时候总是会戴着这个,之前也没有想过要将这东西摘下来。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人还是看不见自己后,立刻拿着东西往书店的方向赶去。
感觉应该不会错,那个人他一定见过。
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又为什么不敢在自己面前显形,既然他会出现一次,那就必然会出现更多次。
只要等待就好,蛛丝马迹会越来越多。
更何况他现在确实是有些饿了,赶快回书店去催阿诺弄点吃的出来才是正事。
然而这一次回到自己身体中时,他又没能直接清醒过来。
仿佛是之前的梦的延续,又好像是另一段特殊梦境的开始。
窗外是纷飞的暴雪,而他身前却是温暖的炉火,只是一切依旧都看不清楚。
左边有人忽然轻巧地扯了下他的袖子,少女清脆地好似果子一样带着甜意的声音询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