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你可知逆天施法燃烧的是你的寿命,我们修仙之人在未能飞升之前,寿命也不过七八百年,到底有什么事让你连命都不要了,也要离开王都?”
“回归云仙府。”
谢春山擦了一擦嘴角留下的血迹。
走路太吃力,他便以长剑抵住地面,一步一步往前拖行。
玄铁特制的仙剑在青石砖上拖出一道刺耳的痕迹。
只是当路上众人听到声音纷纷回头的时候,眼前却空无一人。
刚才那两位道长早已消失不见。
缩地成寸之术,并不需要消耗多少的法力。
何况是由谢长行施法,只需一瞬间,就带着谢春山来到了归云仙府山脚下。
谢长行自打入门那天起,就是谢春山的跟屁虫。
他虽敬师父,但是更在意他的大师兄。
俗话说长兄如父。
在谢长行的眼中,大师兄谢春山,便如同他的生父一般,数百年来对他照顾有加。
“大师兄等等,我将长阶阵法关了去,你别再耗费心力往上去了。”
谢长行以手捏诀,想要放出一道令语令山上的道童关掉阵法。
归云仙府门前,归云山山脚之下,有一道绵延入山数十里的青石长阶。
寻常百姓看到这个高度,是不敢贸然往上攀爬的。
而仙门弟子只需要御剑飞行或者通知上面的师兄弟关掉法阵,便可以一步登天。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带着掌心刺目的血迹,摁在了谢长行指尖,掐灭了那道法诀。
谢长行:“???”
白衣道君满身鲜血站在山脚下,抬头仰看万尺长阶。
青石长阶古朴浑厚,一路绵延,高耸入云。
一眼望不到尽头。
当初……萧怀舟是花了一夜的功夫,拖着病体残躯,一步一步登上万尺长阶……
在山门前跪了一夜。
谢春山闭上眼,将丹田处狂乱暴虐几乎要失控的法力强行镇压下去。
复又睁开眼,语气很淡:“我自己上去。”
谢长行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上去?!大师兄,你可知道你灵府尽碎!你每施一份法术,用的都是你的寿命,你拖着病体残躯往上爬,每走一步,也都是踩着你自己的生命!”
“你不修道了吗?”
多可笑呀。
归云仙府最有天资最有机会飞升的大弟子,竟然在这无意义的万尺长阶上消耗自己的性命。
谢长行不懂大师兄脑子里在想的什么。
可谢春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很清楚。
他只是想要重走一遍萧怀舟曾经走过的路。
在他眼前的每一道阶梯,每一块青石板,都曾经是萧怀舟一步一步,风雨飘摇……踏上去的。
那夜雨雪纷纷,谢春山无法想象,病弱的萧怀舟,是怎样咬着牙,一步一步跪到归云仙府山门口的。
到最后,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失魂落魄走下去,战死在王都城门口……
白衣道君从灵囊里拿出一粒药,塞入口中。
苦涩的药香在舌尖下化开,震惊了谢长行一脸。
“这!这是化寿丹!你真的疯了!”
化寿丹,顾名思义,便是可以将修仙之人寿命转化为法力与体力。
每一颗丹药吞下,虽然可以获得法力,却会徒然减少数十年寿命。
修仙之人虽有数百年寿元,可是任凭谁也经不起这样消耗啊!
可谢春山却执意如此,吞服下丹药之后,提着剑一步步踏上台阶。
每往上走一步,脚下便晕染出一个带着血色的脚印。
他身上淋漓可怖的伤口完全止不住,来自逆天施法的反噬像一头凶猛的恶兽,在他的身体内来回冲撞。
只等着一个时机。
等着此人道心崩塌的那一瞬,将他吞噬。
生死道消。
可谢春山知道,他的道心不会更改。
只要萧怀舟在,他的道心便在。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
多出来的,便是无趣。
他不要与天齐寿。
他要与他同岁。
他要和他终老。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归云山下一直都是白雪皑皑。
但这雪只会从山脚下一路蔓延到山顶,一旦触及到归云仙府门口,这雪便像骤然消失了一样。
无影无踪。
从归云山山脚下踩上第一个台阶开始,谢春山才算是真真正正开始走萧怀舟走过的路。
一路上谢春山看见了许多东西。
有傲雪凝霜的松枝,就像是那个手握撼天弓不愿意屈服于命运的少年。
有离巢觅食的鸟儿,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也不忘呵护着巢中的孩子。
还有一树寒梅,凌寒独自开放,只要路过便可以闻见幽幽的梅香。
这些都曾是萧怀舟当初见过的风景吗?
去归云仙府的路上,一路蜿蜒上山,一共有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
到最后一层台阶上的时候,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白衣道君,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粗重的呼吸声映衬着空荡荡的归云仙府大门。
古朴的“归云仙府”四个大字牌匾之下,有一处嶙峋的假山。
假山石头缝隙中,竟存着一个空荡荡的鸟巢。
巢中还有几根残留的羽毛,只可惜一只鸟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看来是已经被抛弃了。
谢春山不敢想,前世萧怀舟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够顺着台阶来到他的山门下?
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
他弯下身子,想要触碰一下萧怀舟曾经跪过的青石砖面。
砖面坚硬,骨骼脆弱。
非寻常人的毅力所能达到。
莹白如玉的手从青砖地面上挪开,徒留下了几个猩红的血印。
“又回来做什么?”
长屿老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木质的山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两个道童引路,长屿老祖人未至,声先到。
谢春山猛然起身,抬头与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尊对视。
他的目光平静而淡漠。
完全直起身子来以后,谢春山其实要比长屿老祖高上一个半头。
昔日的稚子孩童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模样。
长屿记得,当初捡了谢春山回来的时候,不过才四五岁的年纪。
虽然小时候也有着与平常人不符合的冷漠气质,练剑的时候即使再痛,也绝不会留一滴泪,只会咬咬牙,继续坚持。
也从来都不会与自己撒娇,吩咐下的任务只是一味的埋头苦干。
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谢春山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淡雅清隽,迷迷滂滂,如淡云遮月,周身上下都透着不近人世的淡然之气。
仿佛这个尘世与眼前的道长没有任何关系。
长屿老祖一直以为,谢春山不会为任何东西,任何人而侧目。
偏偏有个人却成了例外。
谢春山没有行礼,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极其宝贝地将那东西取出来。
是一卷红底宣纸,上面用笔墨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最显眼的还是封卷上面系着的红绳。
红绳打的是同心结。
解开那缕红绳,长卷上的字便十分清晰的落入长屿老祖眼中。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注1)
落款处,赫然是谢春山的名字。
还有一处空地没有落款,但已经留足的位置。
这是一份民间成亲之时都会书写的契约。
也算是一纸约束。
结了这契约,写上生辰八字,再按上手印。
便是昭告天地,这二人结为夫妻。
此后白首到老,不离不弃。
归云仙府并没有不允许弟子成亲。
毕竟修道之人,到最后可以飞升成仙的只是极少数。
大部分弟子最后要么是终老归云山上,要么便是知道此生成仙无望,请告师父回到乡里,寻一良人,相伴余生。
所以长屿老祖并不限制弟子们离开。
而归云仙府弟子众多,修无情道的一共就那么几个。
谢春山便是其中之一。
无情道者,即使成婚,到最后也将斩断姻缘,冷心冷情,方可成就大道。
所以在入门之时,长屿老祖便已经同每一个要修无情道的弟子说过,一旦进入此道,就该断情绝爱。
不该贪恋人世繁华。
此刻长屿老祖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契约上每一个字全都读完的。
谢春山递上了婚书,却一言不发,只是执着的盯着婚书之上旁边的那个空位。
那个位置便是父母高堂盖上自己印章,见证这段契约的地方。
与此同时,谢春山也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若是论实力,其实以谢春山的天纵奇才,未必打不过长屿老祖。
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谢春山不会动手。
万层台阶,依旧不能体会萧怀舟当初的锥心之痛。
若长屿老祖最终依旧不答应的话,那么他也想同萧怀舟一样,长跪一夜。
门口的道童一个个都探着脑袋躲在木门后面,满脸紧张的盯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众所周知,当初因为洪水的事情,长屿老祖恼怒谢春山没有狠下心来,做那大道无情之事。
所以一气之下便发谢春山去思过崖待了百年。
后来谢春山没有参悟,甚至不同意长屿老祖,长屿老祖更是亲手废除了谢春山的灵府,将他的筋骨寸寸碾碎,让他形同一个废人。
那些小弟子不明白。
为何他们的大师兄会如此执着?
大道无情,难道不是最正确的吗。
长屿老祖垂下双眸,盯着谢春山手中捏的那卷婚书。
最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他将苍老如同树枝一样的手一扬,一道代表归云仙府的金印,便整整齐齐的落在了那婚书之上。
整道婚书因为有了归云仙府的首肯,沾染了仙气,一道道金光控制不住往外散逸。
倒像是在给他们二人赐福一样。
门后躲着的小弟子都十分诧异,为何老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是要随大师兄自己去走自己的路了吗?
谢春山也有些不可置信。
只是他素来神色淡漠,平静的注视着那卷已经得到首肯的婚书。
如海般深邃的双眸之下,是暗藏的惊涛骇浪。
“弟子,拜别师尊。”
谢春山认真严谨的将已经盖上金印的婚书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复又藏入袖中。
珍之慎之。
万层台阶之下,只有谢春山一个人转身离去的身影。
白衣染血。
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抹孤寂的色彩。
谢长行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大师兄却不知道拿什么理由。
连师父都答应的事情,又有何人可以再阻止谢春山呢?
况且这次谢春山连归云仙府的山门都没有进去。
所有的小弟子都觉得,大师兄不会再回来了。
不管是死在人间,还是同心爱之人成婚。
总之,大师兄应当是不会再回归云仙府了。
唯有长屿老祖,目光深邃的看向旁边假山缝隙里,那个空空荡荡的鸟巢。
再一挥手,鸟巢消失的无影无踪。
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
因为已进入五月的天气,所以王都的夜暖风习习,虽然绵绵密密下着小雨,但气候还是很温润的。
谢春山打听到萧怀舟去哪里勾栏听曲。
在去寻他之前,他特意换了一身衣服,将所有伤痕全都藏起来。
当谢春山一身白衣走进花楼的时候,周遭所有路过的百姓都目瞪口呆。
这不是谢春山第一次来这座花楼。
只不过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因为门口有人把守,不停的在驱赶客人,所以上一次他来这座花楼是直接飞上去的。
这一次花楼门口有许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
谢春山没有选择避讳。
他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花楼中人。
看见一个如此风骨的道君,往自己的花楼里来,连花楼的主事人捏着手中丝帕也愣在那儿。
等谢春山抬脚越过门槛的时候,那个主事人才反应过来。
“这位道君,请问您是过来……?”
凡是道君,都不该得罪。
可哪有正经道君会在大晚上跑来这种地方。
主事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就是没有见过谢春山这一款的。
他原本想着要是这位道君若是来找事的话,就随随便便编个不认识的人将他打发走。
若这位道君是来玩儿的……
这是玩的什么扮演癖好。
王都里的贵公子可真是口味独特。
“你们此处,该如何让人快乐?”
谢春山潭眼看着花楼两边坠着的八方平角灯笼,随着夜晚的春风摇曳。
无端端的多了几分旖旎之意。
萧怀舟在这样的地方,便会开心吗?
这话一出主事人他就了解了,八成眼前这位道君是某位贵人要求特殊扮演的。
毕竟哪有仙风道骨的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只是眼前这位道君实在是气场强大,清冷不似人间该有。
真不知道是哪位贵公子如此有幸,竟寻得了这种人间尤物。
“这位道君想要别人开心,来我们这可就来对了!”
“各位姐姐妹妹们,快来教教这位道君如何讨别人欢心。”
随着主事人的一声吆喝,一下子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涌上来,拥着谢春山,进了花楼里。
虽然周遭忽然多了许多打扮妖艳的陌生人,可因为谢春山本身是个修道之人,道心坚韧不说。
对万事万物本来便不会多过于在意。
所以在旁人眼中,看起来不是道君被簇拥着上了花楼。
反而像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君,领着众多在人世间迷迷茫茫的善男信女们,一路登高而上。
传道授业。
而解惑。
这些“善男信女”将谢春山带到一间屋中,不像对待别的恩客一样急吼吼的凑上去。
虽然每个人都想要悄悄抬头去看一眼谢春山惊为天人的容貌,可却又被他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给吓得瑟瑟发抖。
只能十分安分的坐在雕花圆桌的另一侧:“这位道君想要来咱们花楼学讨人欢心?”
谢春山坐的笔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这个简单,你可有拿手的乐器?拿出来在那位公子面前弹奏一曲,来我们这里的人啊,小曲听的开心了,自然就会喜欢你。”
“喜欢?”
“对呀,掏心掏肺的喜欢呢。”
原来在人间,只需要你弹的曲子让对方欢喜,便可讨人欢心。
谢春山无端端想起前世持续有三年的日日夜夜。
每晚待在他的门前,专心致志弹月琴的少年。
那个时候,萧怀舟也是抱着让他喜欢的心思吗?
谢春山难得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窗外氤氲的月色透过雕花窗棱忽的涌入,照在他不染尘埃的眉眼间,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
白衣道君手腕翻转,一张古朴雕琢的月琴便凭空出现。
这座花楼几乎可以算是王都城中最高的建筑,站在花楼的顶端,可以俯瞰整个王都。
没有人知道这座花楼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但是花楼老板却是个十分识趣的人。
上一次萧长翊设计萧怀舟跟故里祁春风一夜的时候,花楼老板并没有阻止,甚至全权放行,让萧长翊放手去做。
这让萧长翊十分放心。
不过是个烟花之地,最能够耽误人心。
萧怀舟素来喜欢来这种地方,既可以搓摩萧怀舟的雄心壮志,又可以毁掉他羸弱的身体。
所以萧长翊对这座花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众人都以为这里是王都城最大的销金窟,皆感叹于这座花楼楼高百尺,俯视众生。
可谁都不知道,在百尺高楼之后,竟还藏着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
“这地方,虽然没有你们皇家校场地方大,可胜在精巧无比,这些个靶子,可比那些无用草木有趣的多得多。”
故里祁一边往花楼里走,一边啧啧感叹。
他起初真的是以为自己是来勾栏听曲的。
可结果萧怀舟并没有带他上花楼,而是打开了一个机关,带着他来到一个“小校场”。
这小校场里面,靶子,弓箭,杂役,还有各种锻炼的设备都整整齐齐的堆叠在那。
麻雀虽小,却一应俱全。
最精妙的是,校场里面挂着无数的铜钱,每一个铜钱上系着一根细小的红绳,沿着整个校场系了一圈,有人进去便会随着风叮叮当当摆动。
萧怀舟没说话,只是进去之后轻车熟路的从旁边拿了一张弓。
观书立刻递上白羽长箭,萧怀舟似乎是很熟练流程。
拉弓射箭,飞出去劲道很足的白羽长箭一下子便贯穿了铜钱中间四四方方的孔眼。
原来这些铜钱竟是做这种用处的。
“妙啊,我想你把校场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吧,拿铜钱做靶子,免去了频繁换靶子的风险,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故里祁拍手称赞。
他是真心的,满眼崇拜的盯着眼前的萧四公子。
真不知道他这个未来的“夫人”,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小惊喜。
“萧怀舟,我还真以为你是带我来勾栏听曲的呢,原来这个花楼是你的地盘,你这是默认咱们俩以后是一家人了?!”
萧怀舟连这种隐蔽的地方都带他来了,岂不就是等于把自己的底牌摊开给他看。
这足以证明,刚才没有完成的大婚典礼,对于萧怀舟来说并不重要。
在萧怀舟的心中,早就选择了他故里祁!
故里祁越想越兴奋,也忍不住草原上的那股喜好争斗的内心冲动,迫不及待的也提了一把弓箭开始射铜钱。
萧怀舟只射了十只白羽箭就停了下来。
观书似乎是很明白流程,手中握着一个青绿色的瓷瓶上前,便要脱下萧怀舟右手臂上的衣袍给他上药。
“四公子今日比平时多射了两箭,还是不能太冒进,恐引发旧伤。”
萧怀舟顺着观书的意思停下来。
乖巧的回到一旁休息的椅子上,任凭观书为他在肩上的旧伤口上擦上药。
清凉的药汁浸透在成年旧伤上,带来了沁骨的寒意。
每一丝被牵扯到的剧烈疼痛都仿佛在提醒他,提醒他那些不能忘怀的仇恨与往事。
他今日将故里祁带到花楼里,向故里祁展示这些东西,本意就是为了将自己的底牌露给故里祁看。
这座花楼,前世便是太子所有,用处无非就是用来探听那些平日里进出花楼的达官贵人,口中是否会有有用的信息露出来。
演武场前世是没有的,这一世他特意从太子手里要了花楼过来,还特意新建一个十分隐蔽的演武场。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为了不重蹈覆辙。
前世他身上有旧伤,一直身体羸弱,再加上被太子护着,也就不太愿意去学习骑射,纨绔惯了。
当然私底下也是有练习一下射箭的。
不过那都是在遇到谢春山之后。
实在是谢春山实力太过强悍,萧怀舟为了不让谢春山看不起自己,才会日夜加紧刻苦练习。
白日里拉弓箭拉的手指头都在颤抖,晚上还要故作坚强的跑去亭子里面弹月琴。
那可真是一段要面子不要命的日子呀。
说起来还要感谢谢春山。
若不是为了能入了谢春山的眼,到最后国破家亡的时候,他又如何能够拉弓上箭,驰骋沙场。
哪怕是蚍蜉撼树,最终也好歹与将士们同生共死了一回。
只恨临死前的城门口,他未能一箭取了萧长翊那狗贼的首级。
既然已经知道萧长翊狼子野心,那么重活一世,他早早便开始锻炼自己的臂力,暗中筹谋了这一个演武场。
如今把他这些秘密全都展现给故里祁看,那是因为他要将故里祁拖下水了。
要扳倒萧长翊,没有同盟怎么行?
从今日起,虽然大婚并没有完成,但他与故里祁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
有他在一时,便可以护着故里祁一时。
同时他也希望,若有朝一日,他与萧长翊兵戎相向的时候,故里祁是选择站在他这一边的。
太子空有皇权而无兵马,他要为太子登上乘龙之位,先未雨绸缪起来。
只是今日练的狠了,手上旧伤复发,整条手臂都有些酥酥麻麻的疼。
观书一边上药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的,大多是关心他的话。
萧怀舟不甚在意,上一世他就没有活过二十一岁。
这一世,他也没准备活多久。
故里祁壮的跟头牛犊子似的,虽然个头还没有长开,但臂力惊人。
不愧是草原上出生的猛汉,一连拉弓射掉了三十多个铜钱,还觉得不是很过瘾。
扭头换弓的功夫,故里祁撇见了萧怀舟上药。
左侧肩膀的衣服被拉下一半,露出了纹理流畅的肌肉,莹白如雪的肌肤露在空气中,甚至可以看清楚每一寸血管的模样。
故里祁看失了神,迷迷糊糊就想要往前走。
谁让他们草原都是糙汉呢,这样光洁如玉的,他从未见过。
都道是美玉无瑕。
可那块美玉之上,却横着一条足有七寸长的伤疤。
从左侧肋骨贯穿到脖颈后侧。
再往里进一分,便可直接削断那颗头颅,令人再无生机。
看到疤痕的年岁,怕是已经愈合了有七八年之久。
在七八年前竟然会对一个孩子下如此狠手。
故里祁不明所以。
他所身处的东夷风调雨顺,百姓和乐。
除了每年冬天都要迁移之外,整个皇室唯有他一个皇子,从来没有什么勾心斗角。
所以他不明白,为何看起来巍峨壮丽的大雍朝背后竟然藏着无数道暗影。
他不管,他只想将眼前玉雪姿容的萧怀舟带离这片阴霾。
带他纵情草原,自由自在。
故里祁朝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道伤疤。
“锵”一声,忽如其来的琴弦振动声音贯彻了故里祁整个耳膜。
明明是个毫无杀伤力的乐器,可却好像在一瞬间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都搅成了渣子。
再多听一声,他就有可能头痛暴裂而亡。
故里祁双手捂着耳朵,这声难挨的琴声穿透骨髓,让他双耳一阵轰鸣,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只能凭借着模糊的双眼,看见正在涂药的萧怀舟扭过头。
双唇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
“你来做什么?”
故里祁顺着萧怀舟的视线看过去,那里一片繁花似锦屏风后,隐隐约约立着个抱琴的人。
白衣融雪,雾里远山,静默沉立。
周身都是不近人世的仙气。
明明隔着屏风。
故里祁却能感受到那人眉眼里透露出的极致冷感,裹挟着凌厉的杀意。
指尖骤然一凉,失了血色。
仿佛刚才故里祁若是指尖再往前一寸,五指便会齐刷刷被琴声斩断。
丢出去。
谢春山收了琴音,止步抬眼,路过故里祁。
目不斜视。
别人的手指。
不该碰萧怀舟……
作者有话说:
请原谅谢春山一开始的没有礼貌,因为他之前是仙,不是人,人类的人情世故他并不明白。
但是接下来他会为了萧怀舟,一点一点开始学习,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去爱萧怀舟。
他现在就是个懵懂的孩子,害怕别人抢走自己的东西,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生气的点在哪里,只能拙劣地用各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其实是吃醋了。)
请给他一点时间慢慢学会,学会同别人相处,学会怎么不让萧怀舟为难,学会怎么疼媳妇儿。
在这过程中,舟舟只需要左拥右抱(bushi),除了故里,接下来还会有更有实力的情敌出现。(顶锅盖跑路)
谢春山:不许碰我媳妇儿。
故里祁:这分明是我媳妇儿!!
‘啾’一道抛物线,某个不明物体被丢了出去。
谢霸总:好了,媳妇儿,只有我们两了。
注1:引用自百度,未找到来处但非本人原创,如有人知道来自哪本书,欢迎告知我会立刻标注。
萧怀舟将肩上掉落的衣衫拢了拢,盖住那条蜿蜒可怕的伤疤。
“谢道君刚才那道琴音好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刺杀呢。”
“我来弹琴。”
哄你开心。
萧怀舟目光落在谢春山怀中捧着的那把月琴上。
是他送的那把。
竟然还没丢。
“谢道君可知,此处是何地?”
“花楼。”
“好啊,既然知道,你还要在这里学着那些人给我弹曲子,讨我欢心?”
这是连尊严都不要了吗。
谢春山不语,却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撩拨了两下琴弦。
萧怀舟冷嗤:“行啊,我倒想看看,高悬明月是怎么走下山头来,哄别人开心的。”
悠悠扬扬的曲调从谢春山指尖缓慢流淌出来,只一瞬间便将萧怀舟带回了前世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
这是他写的句子。
谢春山全都记起来了。
谢春山骨节分明,每一跟手指都落在琴弦上该落下的位置,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并不比花楼任何一个艺人技术差。
甚至,远超了萧怀舟自己。
只是谢春山的眼神空灵,即使是流畅的学习着花楼人如何讨好人的手段,却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味道。
他本该,是高悬于天际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