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刚刚还觉得有些委屈,现在却又被哄好了。
姜诺在心里为自己叹息了声没出息,纵容也罢,他就是对秋亦曜没有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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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星空平台的路和下午秋亦曜瞎转悠的时候走的不是一条路,下午他只是沿着湖边走,现在他们是往山上走。
“哎,姜诺!你最近怎么都不和天迪他们玩了,整天黏着我们秋秋干嘛!”陈家辉故意笑嘻嘻地起哄,意有所指。
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主,这会儿正倒退着走路,徐成在他旁边虚虚地扶着他,看着生怕他摔了。
“……天迪喜欢玩桌游,不喜欢看星星。”姜诺随口扯着谎,其实他连问都没问罗天迪要不要一起来看星星。
往山上进军的人很多,虽然是乌漆嘛黑的山路,但每个人都开着手机里的电筒,硬生生把山路照得很亮。
“哎,陈家辉。”秋亦曜突然叫道,用下巴点了点前头,悄声道,“你看前面那对,是不是?”
陈家辉转过身,定睛看了看前方,继而暧昧一笑,点头道:“是。你可以出师了秋秋。”
徐成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一圈,“什么是不是的,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陈家辉挨近徐成的耳朵,用气声说:“前面那俩人,是一对儿。”
就在距离他们大约五米处的前方,有两个走路挨得特别近的男生,乍一看在人群中不显眼,但是他们的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亲密。
“噢。”姜诺也看见了,“他们的鞋是情侣的。”
左边那个穿着松松软软的白色的毛衣,右边的高一点儿,穿了件黑色的皮夹克外套。
“攻受分明。”秋亦曜说了句。
“什么?”徐成没听明白。
“没什么没什么,你不用懂!”陈家辉突然把徐成从秋亦曜旁边推开,对秋亦曜说,“你不要说些有的没的把人家带坏!”
秋亦曜嘲笑他:“你还怕我带坏他?早点科普不是对你好么。”
他故意这么说,谁让陈家辉刚才揶揄姜诺说他整天黏着自己。
“你再说!”陈家辉急得跳脚。
秋亦曜好笑地看着他的样子,继续逗着他。
而秋亦曜不知道的是,在他的侧后方,姜诺眼睛微微地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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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非常开阔,视野是佳了但是体感不佳——寒风来势汹汹,刚走上山热起来的身子马上就被吹得发抖。
秋亦曜抱紧自己,讲话都哆哆嗦嗦。还好姜诺给他拿了一件外套,否则他怀疑自己今晚可能就会冻死在山顶。
“没事,冻死的时候人是微笑的,你死了也死得很帅。”陈家辉已经和秋亦曜斗了一路的嘴,看来他的毒舌功力并不会因为这寒风而减弱三分。
“我死了就变成鬼每天缠着你,给你安排恐怖故事,让你也生不如死。”秋亦曜回道。
而姜诺和徐成则用一种关爱幼稚小学生的眼神看着他们。
“怎么了!有什么意见吗!”秋亦曜瞪姜诺。
“没有。”姜诺挑眉。
山顶简直是情山侣海,五步一对,小情侣们都借着寒风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爱情浓度过高,秋亦曜尴尬得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不算打扰。
徐成把自己的围巾给了陈家辉,之前上山的时候陈家辉还说徐成真是个大土鳖,这才秋天就开始戴围巾了,这会儿又巴巴地围上了。
姜诺也问:“你冷不冷?”
秋亦曜上下扫视了姜诺一圈:“你要把什么给我?你又没有围巾。”他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姜诺的外套,他看姜诺这件外套好像比他给自己的这件要稍微厚一点。
姜诺:“哦,没事,我就问问。”
秋亦曜:“……”
好久没揍人了,手有点痒。
姜诺:“开个玩笑,你要是冷,我可以把我这件外套也给你的。”
秋亦曜:“套两件外套,比围围巾还要傻逼。”
陈家辉:“?有被冒犯到。”
秋亦曜没再继续说这个,而是岔开了话题。因为他在姜诺问“冷不冷”那句话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今天下午单佳雨说的话,她说她以为他和姜诺是真的在一起了。
“现在的‘好’,是从语言和动作中流露出来的自然。”
单佳雨这句话像一记惊雷打在他心脏里。
“冷不冷”,很自然。
“我可以把我这件外套也给你”,很自然。
自然到就好像和山顶上那些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一样。
秋亦曜的心突然好像乱成了一团,他不敢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能做正事——看星空。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星空能使人平静,使人觉得自己渺小,能让人忘记心烦的事情。
然而这一切都是秋亦曜臆想的。
事实上,星空并不能看得很清晰。这里人太多了,吵吵闹闹的,不停地有后来的人打着手电筒走到山顶,手电光晃得他眼前白一阵黑一阵的。
“哎,学校为什么要组织这么多人来秋游。”陈家辉连声在秋亦曜耳边叹着气,他本来设想的是和徐成来一次浪漫的星空下约会,没想到山顶的热闹程度堪比菜市场,不光星星看不清楚,还吵、还挤。
“难道还挑几个人来秋游吗,你觉得那种事轮得到你?”秋亦曜没好气地说。
“学校秋游就是按年级来组织的,我们年级一共有一千零五十八人。”徐成一本正经地在一旁解释道。
秋亦曜悄悄问姜诺:“他平时也都这么严谨?”徐成的可怕在于整个大脑都是理性思维占据的,对数字的敏感度和记忆力好得要死,用在学习上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用在生活上就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呆。
姜诺郑重地点了点头:“减去请假的,今天来秋游的人一共是九百九十三人。”
秋亦曜:“……你们是不是有毒。”他觉得姜诺说这话的样子特别像一个智力超群但没有一丝感情的机器人。
就连徐成也表示惊讶,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愧不如:“你居然还了解到了请假人数。”
姜诺淡定道:“我编的。”
秋亦曜:“……”
陈家辉:“……”
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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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山顶的星空基地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并且夜寒风大,吹了半个小时整个人都要凉透了,于是四人决定下山。
这个点下山,路上既有上山的人,也有下山的人,来来往往,热热闹闹。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充满了对山顶的期待,他们作为“过来人”为这种天真的表情表示遗憾。
陈家辉还拦住了几个认识的同学,告诉他们山顶上没有什么可看的。但那些同学还是坚持要上去亲眼看看。
“都说了山顶上什么也没有,这些人还是前赴后继。”陈家辉叹息。
“人都是这样的,不然哪来那么多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徐成说。
明明他们说的只是上山的人,但秋亦曜却不自觉地联想到了其他。
是不是有的事情,就算最终什么都没有,但是人们还是会前赴后继,不撞南墙不回头?
比如,同性之间的爱情?
他有时对姜诺心慌意乱,是因为喜欢吗?
单佳雨说的,是对的吗?
他和姜诺之间,如果最终什么都没有,他还要前赴后继,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秋亦曜心里装着太多心事,刻意放慢了脚步。
秋亦曜看着前面走着的三个人。
陈家辉、徐成关系好,是因为陈家辉另有所图,带着不轨之心接近徐成,而徐成又属于那种老实巴交没什么心眼儿的,有人想跟他做朋友他也不会拒绝。
那他和姜诺关系变得这么好,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假扮情侣的游戏吗?
也不是。游戏只是一个楔子,因为这个游戏他们被迫相处。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像单佳雨说的,他们彼此之间都是相互厌弃的,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讨人嫌而做的。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秋亦曜开始追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感觉都是一些小事,但是小事叠加小事,两个人的关系就从假装亲密变成了真的亲密。
秋亦曜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和陈家辉以外的人做朋友。
也许是因为父母在他小的时候总是吵架的缘故,他好像练就了那种一眼就能洞穿别人的能力。
有的人觍着脸过来找他,是因为想找他帮忙打架。
有的人比如王治,喊他老大,是因为他出手帮过他。
有的人刻意接近他给他送礼物,是因为看上他的脸,想和他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这些有原因、有目的的接近都像是在堆砌高高的、摇摇欲坠的积木,只要他把最底下一层他们最渴求的那块木头抽走,整个积木大厦就会轰然倒塌。
就像秋罗凡和丁兰一样。
他们一开始结婚就是因为商业联姻,当丁兰发现秋罗凡出轨了以后,闹归闹,最后还是忍着重归于好,因为她不愿意因为和秋罗凡的关系崩塌,而导致她家族企业的崩塌。而秋罗凡也是同理,他们闹了一场又一场,迟迟拖着没有离婚,也是因为利益。
但他们互相都没有说,他们永远也不会说出最真实的原因。他们表面上说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健康长大,他们要继续在一起,但背地里却都早就互相找好了下家。
秋亦曜不相信人和人之间的感情。
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世间的爱恩情仇,明白这些不过都是心底的私欲驱使。
没有真正的爱。
秋亦曜想着,回过神来时是被裤袋里的手机震动惊醒的。
“喂?秋秋?你在哪里?”
来电的是陈家辉。
秋亦曜猛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寥寥几个陌生人的身影,姜诺、陈家辉、徐成三个人都不见了。
“你们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快滚出来。”
“没啊,我们在流心亭这儿呢,你记得不?我们上山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坐在这个亭子里歇息,你还嘲笑他们没用,走两步就走不动了,就那儿。”
秋亦曜记得陈家辉说的那个亭子,但是他现在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亭子的影子:“我这边没什么标志性的东西,我先往前走走吧。”
陈家辉:“好,那我们在流心亭等你。”
秋亦曜:“不用了,你们先走吧,我很快就追上来了。”他拿着手机,往前加快了脚步。
陈家辉听起来有些犹豫:“你没事不?这儿还是有些……”
有些黑。
陈家辉知道秋亦曜怕黑,但是他在别人面前说话的时候总是能顾及到秋亦曜的面子,毕竟秋亦曜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怕黑这事,对于这一点,陈家辉总是考虑得很周到,秋亦曜因此也很乐于和他做朋友。
秋亦曜:“没事儿,上山下山的同学那么多,我可能走着走着就碰到哪个熟人一起了,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都几岁了,又不是怕迷路的小孩儿。
陈家辉:“那好吧,我们在营地等你。”
秋亦曜“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继续加快脚步赶路。
走着走着,他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怎么人越来越少了?
刚才不是还有很多人在上山下山的吗?
他刻意不让自己去看身侧漆黑的暗林。
难道大家这会儿大家都在山顶看星星?
不过好在还是有三两结对的几个同学在这条路上走的,秋亦曜把目光锁定了前方的两人,准备跟着他们走,至少这样他不会害怕。
可是这路是越走越偏,也没有看到陈家辉说的流心亭,附近的活物就只剩他跟着的这两个人了,秋亦曜正纳闷儿呢,却发现前面的俩人停了下来——开始抱在一起。
秋亦曜:“……”
他这才发现,他跟的这两个人是一对情侣。刚才月黑风高的,都没有看清居然是一男一女。
这也太背了吧。
秋亦曜无语地看着前面的两人开始接吻,他都想去地上摸摸有没有狗粮可以吃。
这对情侣好像也发现了他们后面有人,高度警觉,很快就闪到旁边的小树林里去了。
秋亦曜:“……”
你们别走,我不打扰你们,我就想跟着你们回营地!
情侣走了,现在好了,路上的活物就只剩他一个了。
能怎么办,硬着头皮向前走呗。
陈家辉的微信来了,说他们已经到了营地,他们准备再烤点吃的等他回来吃。
秋亦曜没有回复,用手机开着电筒,照亮他前方一米的路。
没有人。
还是没有人。
一直没有人。
秋亦曜越走越害怕,他感觉这几乎是他的极限了。
他停下了脚步,深呼吸了一口。
他回头望去,后方也没有人。
天地之大,他仿佛孤身站在一个黑洞口,手里举着一束微弱的光,茫然四顾,无处可去,无路可退。
恐惧的情绪像是蚂蚁噬食一般蔓延上他的脊背。
那些暗无天日的记忆纷至沓来,如黑色的浪潮一般将他吞没,席卷入腹。
秋亦曜缓缓地在路边蹲下,背靠着一棵大树。
黑暗的大山里,这一点微弱的光也消失了,他放任自己彻底掉入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秋亦曜动作机械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恍惚中定了定神,才看到来电显示是姜诺。
“我来找你。”电话里传来姜诺的声音,秋亦曜感觉自己五感都弱化了,他耳朵听到的姜诺的声音仿佛隔着好几个世界,以至于他都没察觉姜诺没有问他在哪,而直接说的是“来找他”。
“我……迷路了。”秋亦曜说。
秋亦曜一开口,姜诺便听出了他声音的不对劲,他有些着急,“你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
秋亦曜:“都是……树林……”
“你打开手机定位,我来找你。”姜诺的声音听起来忽高忽低的,还传来鞋踩在砂石路上的声音,应该是在走路。
“你就站在原地等我,我很快就到。”姜诺补充道。
“哦……”
挂了电话,秋亦曜点开了定位。
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他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移动的小绿点,在不断地靠近他。
那是姜诺。
这里是山路,所以地图上都是空白的一片,并没有画出哪里有路,但只过了十五分钟,姜诺就出现在秋亦曜面前了。
秋亦曜愣愣地看着,只见眼前的少年喘着粗气,在有点冷的空气里,额头上却都是汗。
他是跑着过来的。
而且跑得很快。
姜诺看到的是蜷缩在一棵并不粗壮的树旁边的秋亦曜,整个人缩成一团,完全没有平日里属于秋亦曜的那种不羁和傲气,而是显得非常的无助——甚至他第一眼都没看到这里蹲着个人。
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崽。
姜诺走过去,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发现他手特别凉。
“好了,没事了。”姜诺语气很温柔,看着眼神还不是特别清明的秋亦曜,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脸也是冰凉的。
看起来很让人心疼。
“走吧,跟我回家。”
姜诺抓着秋亦曜的手没放,十指相扣,就这么牵着他走。
有点自私,有点趁虚而入,但是姜诺不想松手。
“还说自己不路痴,我看你就是个路痴。”
“刚才我看我们下山时遇见的上山同学都回来了,就感觉不对劲,所以给你打了电话。”
“你走的这条路好像是通往另一个村子的,是不是想被卖到村里给人做媳妇?”
“哎,也怪我刚才上山下山人挤人的时候没看好你,一个回头你就不见了。”
“下次人多的时候我可以这样牵你么?”
姜诺一直自说着自话,哪怕身边的秋亦曜没什么反应。
秋亦曜突然想起,上回在鬼屋,姜诺找到他后,也是这样,一直不停地说话的。
他知道姜诺的心思,这样能让黑暗的山路不那么恐怖一些。
“姜诺。”一直没开口的秋亦曜突然叫了他一声。
“原来还会说话啊,”姜诺捏了捏秋亦曜的脸,“还好,孩子没傻。”
秋亦曜轻轻地“嗯”了一声,让姜诺觉得有点可爱又有点好笑,他从来没看过秋亦曜这样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管怎么欺负他都没关系。
好想再揉一下。
姜诺的手掌干燥而温暖,男性的力量和安全感通过掌心传来。
从他牵起自己的一刻起,秋亦曜就突然感到安心。就好像徘徊在黑洞口的他,突然见到有人打着灯来找他了。
秋亦曜的手也逐渐暖了起来,到后来甚至两人的手都微微出汗了,但是姜诺仍然没有把他的手放开。
都说十指连心,两只手紧握在一起,修长的手指蜷缩着,交错着,微麻的电流般的感觉从指尖穿到各自的心脏。
两人在黑暗的山路中走着,走过了刚才那对小情侣消失的地方。林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他们两人脚步踩在砂石地面上摩擦产生的声音,估计那对情侣已经回去了。
风吹过树林,树影摇晃,秋亦曜突然开口道:“我怕黑。”
“嗯?”姜诺温柔地回应,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像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小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很好。”秋亦曜又突然说起了看似跟刚才的话题不着边际的话。
但姜诺看起来毫不意外:“嗯,看得出来你很聪明。”
秋亦曜继续说道:“小时候我还蛮皮的,有的时候因为贪玩考试没有考第一名,我爸就会用关小黑屋的办法来惩罚我。大人们经常用鬼故事来吓唬小孩,你要是不听话就把你关进小黑屋里被鬼吃掉,类似这种话。所以当我被关进去的时候,我都会非常恐惧,等他们把我放出来,我就一定会好好表现,取得大人的夸奖。这种招数听着可笑,但其实还挺有效的。”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
但姜诺没笑,听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会尽我最大努力,把考试考好。但大大小小的考试这么多,也总会有失误的时候。有一次我生病了,所以那次考试并不理想,秋罗凡……我爸又把我关进小黑屋了。但他那次把我关进去以后,恰好公司有事,就忙着去开会了,一来二去,就把我忘了。”
“当时我被关在里面,很无助,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能睡睡醒醒,一点点动静都会惊醒过来。你知道吗,一个人在黑暗里呆久了,再微小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能让心脏猛地惊一下的那种感觉。没有人给我食物,好在那个小黑屋是个仓库,里面有水,我就只靠着喝水捱过三天。”
“嗯……”姜诺想象着那个小小的秋亦曜关在小黑屋里无助的样子,突然很想抱抱他。
他完全没有想到平时在学校里放荡不羁、呼风唤雨的秋亦曜还有这样的过去。
“后来我被人发现,放出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昏了过去,直接住院打了好几天营养针。”
从此黑暗就在秋亦曜幼小的心里刻下了阴影。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一个人绝对不能对别人露出他的软肋,因为这会成为别人要挟你的重要武器。哪怕我怕黑,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我不愿意再迎合讨好我父亲,从那以后我上课再也不听,晚上在黑暗的巷子里打架,即使手心全是冷汗也还是尽全力挥舞棍棒。”
“只要我什么都不怕,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
第46章
姜诺突然明白了那个学校里传闻中狠起来连命不要了都不怕的秋亦曜是哪里来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都不怕,而是向死而生。
“那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你的软肋?”姜诺突然问道。
秋亦曜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应该怎么回答,姜诺又继续问道:“是因为相信我么?”
秋亦曜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他没想到姜诺会说这个,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对姜诺说了这个。
也许是因为姜诺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唯一一个,两次向他奔来的人。
姜诺停下了脚步,正面对着他,双手扶着他的肩,表情郑重:“只要你说是,我会值得你相信的。”
有风吹过来,小鸟在树枝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是,因为我觉得你……”
“好。”姜诺打断他,他不需要再听别的什么,他重新牵起秋亦曜的手,往前走去,“相信就好了,空口无凭,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的。”
秋亦曜微微愣着,被姜诺牵着往前走,姜诺刚才好像是轻描淡写地许下了郑重的承诺。
还没迈出几步,姜诺又突然停下了脚步,表情变得严肃。
“……怎么了?”秋亦曜有点紧张。
姜诺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秋亦曜:“我们好像……走错了。”
秋亦曜:“……”
说完,姜诺又低头摆弄着手机,身体跟着手机导航里箭头的方向转来转去。
“应该是往这边。”姜诺说,他们走错了一小段,现在需要往回走。
秋亦曜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还说我路痴,明明你也是路痴啊!”
姜诺脸色有点不太好。
秋亦曜继续勾着嘴角逗他:“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被拐到村里去给人当小媳妇?”
姜诺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但秋亦曜完全没怕。
“我不是路痴!”
“那我也不是!”
“一定是路有问题!”
两人像小学生一样争吵着,也不知道如果这是有人听到狂拽酷炫的校霸和孤傲高冷的学霸在讲这种幼稚的话,是会有什么反应……
山路回转,他们走到一块开阔一点的地儿,这终于像个正常的路了。
秋亦曜在心里长吁一口气的时候,听见姜诺道:“曜哥,你看银河。”
他说着,把手机电筒关了。
秋亦曜抬起头,映入他眼睛的是漫天的星河。
这山林里一点灯光都看不见,也没有城市的光污染,没了茂密的树林遮挡,一抬头便是美得让人震撼的无垠宇宙。
刚才在山顶的观星点人多嘈杂,没看到银河,没想到峰回路转,却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
姜诺指了指路边的草地:“去坐会儿?”
秋亦曜点点头,于是他们走到草坪里,随便找了一处坐了下来。
姜诺怕秋亦曜在黑暗里感到不适,于是问他要不要把手电筒开起来。
秋亦曜摇了摇头:“没事,只要有人在旁边我就不怕。”
其实眼睛只要适应了黑暗,也就能稍微看清周边的事物,而姜诺温热的呼吸就在他耳畔,他一点也不害怕。
或者说,因为这个人是姜诺,所以他很安心。
坐着得持续地把头仰着才能看银河,秋亦曜仰了一会儿觉得颈椎太累,于是索性躺了下来。
“冷不冷?”姜诺问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外套。
“这么周到?”秋亦曜惊讶。
“因为刚才去了山顶,发现山里晚上确实还是挺冷的,所以就带上了。”姜诺带的是一件长款的风衣,他也躺了下来,把风衣一人一半这样盖在他们的肚子上。
衣服长度有限,两人便紧紧地挨在一起躺着,在这星空下。
“原来星星真的会眨眼睛。”秋亦曜看着一闪一闪的星星说。
“是啊,在城市里都看不见星星。小时候在乡下的老家里倒是能看到星星,但是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姜诺说。他从来不知道星空原来这么美。
他们说着,只见天边一颗流星划过,秋亦曜赶紧指给姜诺看:“快许愿!”
话没说完,流星就已经消失了。
“哪里来得及许愿,”姜诺不满道,似在埋怨那颗流星,“愿望还没说完呢,流星上的神明就已经飞走了。”
秋亦曜笑了好一会儿。
姜诺咳了两声道:“我觉得,你刚才都把你的软肋托付给我了,我也应该对你说说我家的事。”
“算是公平交换?”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秋亦曜没笑了,转过脸去,发现姜诺正色地看着自己。
见秋亦曜默许,姜诺继续道:“你刚才说你爸把你关在小黑屋,其实我一直觉得,有的父母并不会做父母,他们通常没有考虑过是不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如何培养这个孩子,就草草地把孩子生下来了。”
很不负责任。
秋亦曜沉默地看着他,似乎预感到姜诺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刚生下来没多久,我爸就因为赌博欠下了几百万的债,于是就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大多数时候我也不知道他躲在哪里。”
“在我五岁那年,我妈死了。”姜诺顿了顿,继续道,“是被上门讨债的人打死的。”
秋亦曜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姜诺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一直以为是意外、病逝之类的,没有想到是被催债的人打死的。
“讨债的人下手不知轻重,过失把我妈打死了。当然,那些人也受到了刑罚,警察很快就把他们抓进去了。”
秋亦曜深吸了一口气:“当时你在……”
姜诺的眼睫毛低垂着,看不出什么情绪:“当时我妈趁那些人没注意,把我推出门,她拦着门,叫我快跑。我跑下楼,求了很多人上去救救我妈,但是没有人帮忙。直到找到一个叔叔同意上去看看的时候,我妈已经……”
“我怕血,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那天,我的世界里全是暗红色,血泊的颜色。”
秋亦曜想象着小小的姜诺无助的样子,顿时觉得很心疼,他伸手碰了碰姜诺的脸,姜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食指微微用力地紧扣着。
姜诺:“我大概小学一年级就学会自己做饭了,不过好在学校有食堂,我只需要周末自己做饭。”
秋亦曜:“所以你一直打工挣钱?”
姜诺:“嗯,学费和生活费都要自己挣,我爸不会管我的。”甚至有多的钱还会被姜峰华要走。“所以像我爸这样的人,根本还没学会怎么独当一面,怎么爱别人,怎么支撑起一个家,就把孩子生下来了,而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