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莳：“……”
唐雄被噎得没话了，气得直拍胸脯。
管家连忙上前，替唐雄抚背。
如此折腾了好一会儿，唐雄才把倒噎的那口气给顺了下去，深呼吸几次按下飙升的血压，转而去问唐三唐叔扬：
“你又去了哪里？”
“我今晚……去了、机关阁……”
唐三唐叔扬用他那被烟火熏坏了的嗓音，艰难地回答：
“我、我在二楼……看书……不当心……就，睡着、了。”
“呵！”
一旁的唐四唐季庭发出一声冷笑。
“动静闹得那么大，三哥你什么都没听到吗？再说了，不到戌时半（晚上八点）你就睡了？还睡得那么死？莫不是用了迷药吧！”
唐三猛然扭头，用白头套后的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当众拆他台的庶弟：“机关阁、的守卫……可以，作证！”
“哈哈！”
唐四唐季庭已然与三兄弟撕破了脸，也就不再维持那表面上的兄友弟恭了，直接怼道：
“就三哥您那身打扮，只要套上头套，谁都能假装成你吧！”
沈莳：“……”
确实，唐四说得很有道理。
唐三常年戴着头套，下意识会让旁人产生一种“只要是戴头套的人便是唐三少爷”这么一个固有印象。
如此一来，唐三唐叔扬只需让身材体型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戴上头套替他去机关阁，就能轻易取得不在场证明了。
“那、么，你呢！？”
唐三盯着唐四，目光怨毒，嗓音嘶哑而凶狠，“四弟、你……又到、哪里……去了！？”
唐四唐季庭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大方方站起身，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衣摆上的浮土，然后朝唐雄一拱手，“禀父亲，我发现了‘吊死鬼’的藏身之所！”
沈莳：“！！”
唐四的回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随后，唐四唐季庭开始侃侃而谈。
他告诉众人，自己晚饭后前往刁小姐刁湘竹设在碧霞院的灵堂上香祭拜，出来时在附近散了一下步，结果在树林边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脚印。
那鞋印的大小明显属于男子，但鞋底花纹并非唐门制式，且看方向又是往林深树茂的山间而去的，十分可疑。
于是唐四便带着心腹侍卫一路追踪脚印，在山里晃悠到深夜，终于在一处山壁处找到了一处避风的洞穴。
据唐四唐季庭所言，那洞穴位置很是隐秘，入口狭小，还被人特地用杂草和枯枝伪装过，轻易难以察觉。
他和侍卫艰难地爬入洞中，发现内里竟另有乾坤。
经过起初一小段后，洞穴便猝然开阔起来，内部空间足以容一人生活，里面有用枯叶、干草铺成的床，还有没吃喝完的食物饮水，以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排泄物，且痕迹很新，显然是最近留下的。
“我当即意识到这定然是‘吊死鬼’的藏身之处，已叫人看管好洞穴入口。”
唐四唐季庭以邀功的口吻大声说道：
“而我则匆匆赶回，向父亲您禀告此事！”
“竟、竟是如此吗？”
唐雄打了个磕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既是如此……”
他略略思考了一番，目光扫过花厅里的四个儿子，还有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沈莳，最后转向侍立在旁的管家：
“你速遣可靠之人随季庭前往调查，务必查清那洞穴是否当真是吊死鬼的藏身之处。”
唐雄顿了顿，又补充道：
“若肯定‘吊死鬼’的确藏匿在山中，则将此消息通传武林，恳请武林盟主于近期召开武林大会，与诸派商议如何剿灭那魔头！”

第194章 5.诡影唐花-41 鬼面黑衣人的真实身份
9月26日， 沈莳来到《诡影唐花》的第二十一天。
子时五刻，即深夜十二点十五分。
尽管唐雄放下豪言，说今日定要将事情弄个清楚， 但现在唐四声称自己发现了吊死鬼的藏身之处，那沈莳先前关于“吊死鬼并不存在”的推论就作不得数了。
唐雄忙着派人去唐四发现的山洞调查， 很自然地就把今晚的小佛堂起火案， 以及三个儿子的行踪放到了一边，仅叮嘱非常时期不准乱跑，老老实实在自己院里呆着，就打发众人回去了。
“二少爷， 请慢行一步。”
沈莳故意放慢脚步，笑盈盈地拖着唐二唐仲安落到了最后。
唐二一脸茫然， 打着酒嗝问他，“沈少侠，什、什么事？”
沈莳只说有事相询， 一路随唐二唐仲安回了他住的雅正院。
“沈少侠， 到底什么事？”
雅正院中， 唐二屏退仆从侍卫， 在书房接待了沈莳这个不速之客。
他喝了几口茶，酒意醒了一些，说话也清楚多了：
“时候不早了，有话就不能明日再说吗？”
唐二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对沈莳嫌弃得要命。
“那可不行。”
沈莳笑着摇了摇头， “毕竟，等到明日， 证据可就不那么好找了。”
唐二唐仲安脸色骤变，“沈少侠， 你什么意思！？”
说着就要抬手喊人。
沈莳比他的动作更快。
只见他手腕一翻，长剑锵然出鞘，在极近的距离只虚虚往前一递，剑尖就抵在了唐二颌下。
“别动。”
沈莳笑眯眯地说道：
“毕竟你有备而来尚且打不过我，何况我已得了先手。”
唐二唐仲安面如金纸，浑身都气得哆嗦了起来，“沈时云，这可是在唐门之中，你、你竟敢——竟敢——”
“别生气嘛。”
沈莳笑眯眯地回答：“二少爷，你若是嚷嚷开来，让别人把我们接下来的对话听了去，倒霉的可一定不会是我。”
他唇角的笑容柔和，却莫名带着丝丝冷意，“不过若是二少爷你肯说真话，那么‘那件事’就只止于我们之中。”
唐二：“……”
他的五官微微抽搐，牙关因为咬得过紧而咯吱作响。
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正在进行非常激烈的挣扎，心中天平左□□斜，难以决断。
“二少爷，你今晚其实并没下山去喝花酒吧？”
沈莳右手持剑，剑尖顶住对方的咽喉，左手则持剑鞘，轻轻地撩高了唐二的左手衣袖，“你那身酒气，其实是为了掩盖‘雷震子’炸开后的硫磺味。”
唐二的左臂上，赫然缠了一圈白布，布条下隐隐还晕出了一点殷红血迹。
唐仲安嗔目结舌，一句抵赖也挤不出来。
“……厉害……”
半晌后，唐二终于认命了，“沈少侠，你……实在厉害……”
他缓缓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把剑收了吧，我将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
“沈少侠，你猜得没错，我以前确实修炼过《阎罗索命大法》。”
唐二唐仲安以这句话作为自白的开场白。
随后，他告诉沈莳，他爹唐雄当年在随武林盟攻打鬼王宗的时候，确实从邪宗的宝库里偷偷顺走了那本《阎罗索命大法》，并且一直藏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多年以前，唐雄曾给了自己的二子，也就是唐二唐仲安半部抄录本，让他悄悄研习。
《大法》上半部是提息凝气的心法，下半部是运功转脉的功法。当时唐雄认为，若是只修心法而不练功法，应只有提振内力、增强修为的效果，而不会如三十六鬼众那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唐雄之所以挑中唐二，是因为唐二是他四个儿子里公认天赋最高、悟性最强的练武苗子，唐门家主认为，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若是能通过《大法》上半部凝聚内力，成为一等一的青年高手，一定能让唐门武功名声大振。
然而事实证明，唐雄在武学造诣上就是个草包。
唐二刚刚修习《大法》上半卷的时候，功力确实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提升，也让原本武功只能算是“尚可”的他在江湖中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然而好景不长。
在唐二修习《大法》上半卷的第三年，某一日，他运功时忽然倒地，如同羊癫疯一样剧烈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脑袋在地板上撞得砰砰作响。
门外的侍卫听到房间里动静不对，破门而入的时候，唐二已抽得晕了过去，双眼翻白，嘴里、鼻孔里全是带血的沫子，整个人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沈莳：“……”
听到这里，他都不由得有些同情这倒霉催的唐二少爷了。
只听过坑爹的，这却是坑崽啊！
“自那日以后，我便经常癫痫发作，再也练不得武了。”
唐二唐仲安说道：
“后来父亲请欧阳大夫替我诊治，他才告诉我，《阎罗索命大法》虽为上下卷，但因其对经脉运转方式的特殊要求，需心法与功法一同修炼，若只习其一，必然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他自嘲一笑：“我这还算是轻的呢！”
沈莳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欧阳大夫知道你练过魔功的事，只是一直替你隐瞒着。”
唐二唐仲安一摊手：“他也不过只是受我父亲之托而已。”
沈莳明白了。
顿了顿，他又问：“那你今晚又为何要假扮成鬼面黑衣人呢？”
唐二唐仲安秒答：“我是被逼的！”
说着，他走到书架旁，打开墙上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了两封信，还有一套鬼面黑衣人的行头。
“这些东西，都是有人隔墙投入我院中的。”
唐二将信直接递给了沈莳。
沈莳接过信，拆开来看了看。
两封信是同一个人写的。
信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笔迹仿佛稚童一般，很是难看。
但信中的内容却一点也不幼稚。
写信人显然知道唐二修炼了魔功的事，并威胁他若是不想被人公开秘密，身败名裂的话，就必须按照他的指示行动。
第一封信，写信人要求唐二在十九号那晚穿上鬼面黑衣人的行头，故意在沈莳面前现身，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第二封信，则是要求他与前一次一样，在今晚出现在后山别院附近，尽可能地引发骚动。
“原来如此。”
沈莳明白了，“所以十九号那晚，你故意与我巧遇，还邀请我去你院中稍坐，一来是为了掌握我的行踪，二来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等时间稍晚、人较少时再化妆成鬼面黑衣人现身，对吧？”
唐二点头。
“至于今晚……”
沈莳敲了敲手里的第二封信。
“写信的人指定你在后山别院现身，你只能假装成自己下山喝花酒，然后想办法从前山去往后山……不过飞虹桥现在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卫，你一定不会走飞虹桥，以免留下证据……”
他顿了顿，“所以，唐二少爷，其实你的轻功是足以穿越铁索的，对吧？”
“沈少侠，你猜得不错，只要不发病，我确实能走那铁索。”
唐二表情沉重地一颔首，“今夜我本想只在别院附近绕一圈了事，岂料别院竟然……”
比起第一回 直接与沈莳对上，唐二原以为今晚会很简单，谁知今晚刚好发生了第四起凶案，他还被本应不在别馆的沈莳追得仓皇逃窜，最后被伤了手臂，以至于此时被迫自白，实在也是倒霉得没谁了。
“二少爷。”
沈莳将那两封信反复看了两遍，转向唐二唐仲安，笑问：
“你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信呢？”
“那还用问吗！”
唐二自嘲一笑，“当然是为了万一哪天被揭穿身份……”
他指了指沈莳：
“就像现在这样，我能拿出证据来自证清白啊！”
回答间，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剧本杀的角色几乎人人有秘密。
通常情况下，每个玩家拿到的单独的剧本，都会要求玩家尽可能隐藏自身角色的秘密，并为了隐藏秘密想尽办法对其他人说谎。
而到了他们这个现实剧本杀世界，系统为了让玩家完全融入自身的角色之中，演好自己的身份，也会提出同样的要求。
若是玩家没扛住被盘出了秘密，系统还会有相应的积分惩罚。
比如沈莳先前玩过的《异能伊甸园》，系统就要求他不要暴露自己曾经当过实验体，异能是被“苹果汁”诱发的。
而到了《诡影唐花》这个本，唐二就得守住自己练过魔功、扮过鬼面黑衣人的秘密。
然而现在他实在瞒不下去了，在向沈莳坦白“前情”，以及被指认作鬼面黑衣人，直接背锅两个选择之中，唐二的玩家当然只能选择扣点积分的前者，总好过被投成凶手当场GG。
而要使得自己的自白具有说服力，他就需要拿出一些证据。
“你当然可以认为信是我伪造的。”
唐二一摊手，“但事实上，我就是个被人利用的扯线傀儡而已。”
沈莳没有否定也没有同意，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这两封信，暂时交给我保管，行吗？”
“拿去吧。”
唐二所幸破罐破摔，“现在我的把柄完全在你手里了，沈少侠，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沈莳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然后他话锋一转，问，“二少爷，那你认为，这信，还有衣服和面具，是谁给你的呢？”
“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早就告诉你了。”
唐二唐仲安很是无奈。
“只不过，那人左右就在唐门之中，绝对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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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唐二：一个资深剧本杀玩家的自我修养——该自爆时就自爆！

9月26日， 沈莳来到《诡影唐花》的第二十一天。
丑时二刻，即深夜一点半，沈莳回到自己住的清心院。
吴景澜已经办好事情回来了， 还给沈莳烧好了热水，做好了宵夜。
沈莳：“阿澜， 我……”
“嗯， 属下都听说了。”
吴景澜替沈莳脱掉外裳、散开发髻，“您今日辛苦了，什么都别想，先好好休息吧。”
沈莳“嗯”了一声。
今天他接收到的信息实在太多了， 多到有点大脑过载，偏偏又理不出个具体头绪， 越想只会越发烦躁。
他有心和吴景澜讨论案情，但不应该是在深夜一点这种大脑迟钝的时间。
于是他决定好好睡一觉，补足了精力条再说。
“阿澜， 我今天心情不大好。”
沈莳拉了拉吴景澜的袖子， 放软了嗓音， “你就别到外间塌上睡了， 陪陪我吧。”
吴景澜微笑点头，“谨遵吩咐。”
一夜无话。
辰时，即早上七点。
沈莳昨日睡得很晚，不过大约因为有吴景澜的陪伴， 他的睡眠质量竟然出奇的高， 一觉醒来，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系统一大早就给他发来了提示， 【当前任务】要他前往后山别院，整理落英院中他嫂嫂劳意晗的遗物。
这是很合理的要求， 不过若是换成剧本杀的术语，沈莳觉得，这就相当于一次“搜查”，通过调查死者的生活空间获取破案的线索了。
沈莳当然不能放过如此良机。
他立刻收拾了一下，带着吴景澜出门了。
辰时半，即早上八点。
沈莳和吴景澜到达落英院。
作为两次命案的现场，落英院冷清得活像鬼片里的荒宅。
院门紧闭，门外有两个唐门弟子看守。
二人看到沈莳，都恭敬地行了礼，随后开门放行，一点都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
“对了，这院里应该还有个小丫头，是我侄女的贴身丫鬟。”
沈莳忽然想到那可怜的女孩儿，于是问守门的弟子，“二位可知她现在在何处？”
“哦，那丫头啊。”
守卫中的一个回答：“她应该在后面关着呢。”
守卫所说的“后面”，是指佣人们住的倒座房。
昨日事情发生得突然，别说别院，整个唐门都惊得鸡飞狗跳。
忙乱中，谁都顾不得一个小丫头。
但毕竟是案发地的唯一活口，又是客人带来的下仆，唐门的执事不敢随意处置，只吩咐将女孩儿看管起来。
“既是如此，能麻烦这位大哥帮忙将人带到这里来吗？”
沈莳说道：
“我有些话想要问问她。”
守卫领命去了。
沈莳则和吴景澜走进劳意晗住的主屋，开始搜寻死者生前留下的蛛丝马迹。
在沈莳的“前情”里，劳意晗一直是个温柔、文静又坚忍的好女人。
她的少女时代曾是劳家庄备受宠爱的二小姐，又有江湖第一美人的盛名，却早早经历了家族变故，劳家庄被仇家灭门，幸存的劳意晗不得已只能投奔已经嫁人的姐姐劳雪晴。
当时劳雪晴刚刚怀上唐大唐伯真。
因适逢魔教作祟的多事之秋，唐雄把妻子送到乡下庄子养胎，劳雪晴自然把感情很好的胞妹也一并带了过去。
谁料一年半后魔教被武林盟合力剿灭，逃出来的吊死鬼却截了劳家姐妹回唐门的车队，不仅杀害了姐姐劳雪晴，还掳走了妹妹劳意晗。
劳意晗一个弱女子落在大魔头手里，不用问也知道定然受尽了折磨。
好在她心性坚韧，挺过了地狱般的折辱，后为“白衣剑仙”沈凌云所救，不仅死里逃生，还成就了一段神仙眷侣的美好姻缘。
沈莳“记得”，劳意晗和他哥的感情很好，两人婚后夫唱妇随，从来没有红脸争吵的时候。
二人成婚数年后，独生女沈玉出生了。
因沈玉天生筋骨孱弱，练不得武，于是夫妻俩便以大家闺秀的标准教养女儿，还专门请了镇上的女先生教女儿读书习字，弹琴绣花。
这些年来，二人感情愈笃，虽日子过得清贫一些，但那种恩爱幸福的劲儿，沈莳看在眼里，实在不是装出来的。
可惜前些年沈凌云突发急病离世了。
丈夫死后，劳意晗又表现出了身为人母的坚韧。
她没有消沉下去，反而很快振作起来，以寡妇的柔弱之躯张罗起了女儿和小叔子的生活。
然后就是三人寄身唐门，沈玉与表哥唐大唐伯真订婚，计划年后便要喜结连理这件事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沈莳实在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如果真凶是“那个人”，他到底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对劳意晗和沈玉痛下杀手？
——还有刁湘竹的案子也是。
沈莳想：那血迹，凶手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时，沈玉的贴身丫鬟被带到了。
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在短时间内目睹了太多的死亡，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受惊过度的恍惚中，不敢抬头看人，反应也格外迟钝。
若不是非要查清案情不可，沈莳实在不想为难她。
“丁香。”
沈莳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叫了那小姑娘的名字，“你能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足足过了两秒，小姑娘才低低的“唔”了一声，缓缓地回答：“我……不知道……”
沈莳只得尽力引导。
“昨日是夫人命你来寻我的，对吗？”
侍女回答：“……是。”
沈莳又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又是许久的沉默。
他只能换个问法：“你离开落英院时，是什么时辰？”
“大约……差不多是酉时一刻吧……”
小姑娘不太有把握地回答。
酉时一刻就是下午五点十五分左右。
沈莳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昨天的时间线。
昨日小侍女是傍晚六点刚过的时候来敲他清心院的院门的。
从后山到前山，若是走飞虹桥的话，以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的脚程，确实差不多需要四十五分钟。
然后他大约花了一刻钟左右收拾仪容，与这小姑娘一块儿回来，并在差不多七点时在后山别院的门口遇到唐大。
随后沈莳和唐大一同进了别院，走到落英院门前时，察觉院门没关，进屋后又发现嬷嬷背后中了一刀，惨死在这间房中。
沈莳又问小侍女：
“你出发前，夫人是怎么对你说的？当时嬷嬷又在哪里？”
侍女的肩膀明显哆嗦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夫人在做糖饼，我和嬷嬷都有帮忙。”
女孩低声回答：“饼做好蒸上了，夫人说，要请二爷您和大少爷来吃……”
她缓缓道：
“然、然后夫人就叫了外头跑腿的一个小厮去校场请大少爷，又让我去清心院请您……”
沈莳打断她：“昨日大少爷在校场？”
“嗯……”
小侍女怯怯答道：“我记得，当时夫人对那小厮说，大少爷今日要在校场当值，去那儿找他准没有错……”
沈莳：“……”
校场就是唐门弟子练武的地方，在前山，距离唐家大宅大约两公里左右。
从校场到后山，若是老老实实走飞虹桥的话，即便小厮脚程比小侍女利索，也要四十五分钟。
加上唐大唐伯真的腿受过伤，走得快就会跛脚，回程怎么着也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换而言之，粗略换算一下：
小厮与侍女差不多同时在五点十五分出发，然后小厮六点左右找到校场上的唐大，二人折返后山别院，七点时正好与沈莳在别院的前门碰面。
——那么，唐大的行踪有没有可能作假呢？
沈莳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校场上每日都有两三百号的执事和弟子，唐大的出现和消失不可能不被人注意到。
他是不是真去过校场，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要稍稍打听一下就能一清二楚了。
身为一个不得宠又无甚权势的儿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虎视眈眈，沈莳不认为唐大能买通现场那么多的人替他作伪证。
“至于说嬷嬷……”
小侍女想了想，“嬷嬷……我猜嬷嬷应该就在夫人身边……哪里都不会去吧？”
沈莳：“……”
听完小侍女的证词，他更迷惑了。
若是小姑娘给出的时间没出大的漏洞，那么六点左右还在前山校场的唐大就完全不存在犯案的可能了。
因为六点左右曾有人看到劳意晗活生生地出现在别院的后花园处，且七点时他自己就和唐大呆在一起，当时巡逻队从小佛堂前走过，那儿还好好的没起火呢！
打发小侍女回去休息，沈莳和吴景澜开始搜查劳意晗的房间。
沈家本来就不算很有钱，沈时云又身患夙疾，从小到大药没断过，花销自然不小。
在沈凌云病逝后，沈家的家计就落在了沈时云这么个病秧子身上，不得已只能变卖了祖宅祖田，三人一同寄住在唐门之中。
从前劳意晗在家里时就过得很简朴，现在寄人篱下，更深谙朴素低调的生存之道，主屋里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完全找不到一件奢物。
沈莳和吴景澜搜检了半天，只整理出几身衣服，两套还算看得过去的头面，以及其他一些女子细软，另有碎银铜钱加起来大约三十两而已。
最后，还是吴景澜从衣箱深处找出了一条手绢。
“主人，您看。”
他将手绢呈给沈莳，“这上面绣了一首诗。”

沈莳接过吴景澜递给他的手帕， 展开来。
手帕是丝绢质地，底色素白干净，上面用五彩丝线细细绣了鸳鸯并蒂莲的图案。
沈莳对刺绣没有什么了解， 但仅看那柔和的配色和细密的针法便知道，这一定是很花心思的绣品， 绣娘的水平也肯定不差。
在手帕的右下角， 有一首五言诗。
“这字……有点小啊。”
手帕上的字每一个都只有蚕豆大小，加之还是繁体，笔划更加细密，沈莳需要走到窗旁， 借着窗外的晨光仔细地看才能看得清楚。
【昔年有英杰，神女代宓牺；
藤萝抟黄土， 彩石生光华。
犹羡得鸳侣，造化通天地；
携手登庙堂，香火继万年。】
沈莳：“……”
在他的“前情”里， 可从来没见嫂嫂劳意晗用过像这样的手绢。
而且从布料的颜色和质地来看， 这手帕应该不是旧物， 但鸳鸯并蒂莲这般俏丽又缠绵的图案， 实在与一个寡妇不太相配。
他蹙起眉，心中越发迷惑。
虽然与起火密室相比，这张只是花色有点出格的手帕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沈莳就是下意识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点。
——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一旦深陷入思考之中， 沈莳就很容易进入一种奇怪的无我状态。
他就这样倚在窗前， 右手托着下颌，左手捏着手绢， 像个古风造型的沉思者一样，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许久。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沈莳如梦方醒， 猛然抬头。
他看到唐大唐伯真迈过门槛，进了主屋。
“表叔，你在这儿实在太好了。”
唐大朝沈莳做了个揖，简单问候了一句，便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方便的话，我想与您商量一下应该如何安排姨母的后事……”
沈莳：“……”
他默默地盯着唐大，一言不发。
唐大：“？？？”
他满脸疑惑，“表叔？”
沈莳仍然只是看着他，什么都没说，仿佛一魂一魄游离在躯壳之外，根本没有听对方在说些什么。
唐大愈发困惑了，“表叔，有哪里不对吗？”
沈莳忽然浑身一激灵。
这一刻，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把他浇了个透心凉之余，忽然五感清明、窍穴全开，阻塞在脑中的迷雾也在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原来如此！
沈莳心想：
——原来答案竟然是这样！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薅住唐大唐伯真的肩膀，“嫂嫂的后事，就麻烦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