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镜敛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沈时卿一早被陛下召入宫中,谁知一头晌过去,竟莫名被夺了权,将这两桩案子移交给了刑部。
“沈时卿才一出宫便找到了我,只是我来东宫时殿下不在,范詹事也不在。待我赶去驿馆时,吴侍郎已押着李先生离开了。”宋镜敛满面愁容:“怎突然横生这般枝节!”
范清忽然道:“贤妃这时有孕绝非偶然。”
宋镜敛当即反应过来:“刘詹要对殿下动手了,而赵氏是最好的突破口。陛下最恨有人欺瞒,更恨臣子弄权。若被刘氏摸出太子殿下一早便和赵家人有牵连,势必勃然大怒,对太子殿下的信任也会土崩瓦解。陛下的身体不好了,那些人不希望太子殿下顺利继位。若如此,东宫眼下已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
“一旦生乱,我们苦心经营起来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姬元煦恨的整颗心都在滴血,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些人会为了利益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芳唯想着死去的父亲,想着大哥小时候吃过的苦,想着战乱时被践踏的百姓。她毅然起身:“师兄,我不愿你我重蹈隐太子覆辙,我们不能再让东宫流血了……”
姬元煦明白芳唯的意思了,他点了点头,冲宋镜敛拜了一拜:“学生将有负老师教导了。”
“殿下!”宋镜敛老泪纵横:“真的要走这一步么?”
姬元煦将身子弯的更低了:“老师,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哪怕背负骂名,我也绝不允许一切回到原点。父皇错了,就要改。先生虽是巫,但与当年之事无关。不该先生背负的罪名,也要还先生清白!”
宋镜敛抬袖抹了抹眼泪:“好好好,只有这样才能尽早让一切回到正轨。殿下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老臣支持殿下。”
夜凉如水,宫灯静静垂着,散着昏黄的光。
“我们得先把宸儿送出去。”姬元煦说道。
芳唯眸光内敛,点了点头:“明日一早我便去找母后安排。”
姬元煦握着芳唯的手,芳唯能感觉他颤抖的厉害,不由将另一只手覆上去,轻轻安抚道:“师兄,你在担心什么。”
姬元煦叹息一声,将芳唯的手握的更紧了,他道:“我担心我们只窥见冰山一角,父皇突然改变主意,一定是听信别人谗言,皇宫早已被渗透。这个人躲在暗处操控着一切,我竟毫无所觉。我担心我做的决定会给大家带来灭顶之灾。”
“我心里也是怕的,但是害怕也没有用。”芳唯道:“国都的形势从来没有风平浪静过,无论是弄权的甄世尧,还是激烈反对变法的那些以刘氏为主的旧贵族们。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博弈。从隐太子案被推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落入别人的圈套了。”
“坐以待毙只会让那些人变本加厉,主动进取才有破局的机会。我不惧怕死亡,也无所谓名声。只要东宫留下火种,只要先生和大哥还在,只要这世上眼明心净的有识之士愿意相信我们,我们就不算失败。”
她扭头看着姬元煦:“尽力就好,我们问心无愧。”
姬元煦紧锁的眉舒展开,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我枉为师兄,从未给师弟师妹树立榜样,每到心有愁绪不得纾解时,总要芳唯开导我,引领我。若有施展的机会,芳唯必定做的比我更好,我自愧不如。”
芳唯就道:“师兄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师兄是天潢贵胄,完全可以安享富贵。可却能站在百姓的立场做实事,为了国家兴盛呕心沥血。你是一个好太子,未来也一定是一位好皇帝。先生说人无完人,我们都是在互相学习,取长补短。”
姬元煦仰头望着夜空:“我时常会想起游历的那些年,总觉得外面的星星比国都城亮。”
“武威城的星星就很亮。”芳唯说:“先生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最喜欢看星星了。那时候多好啊……”
“以后也会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姬元煦轻声说道:“我想到老了,还可以和芳唯一起看星星。”
芳唯将头搭在姬元煦肩膀上:“会的……”
国都城主街张贴了一张官府告示,一大清早便围了一群人。
“……原来赵都督是被巫所害!谣传隐太子勾结巫人欲弑君谋反,可事实上都是那巫从中作祟,陷害隐太子。”
“巫能活这么久!”
“巫人一向神秘,必有长寿的法子。”
“不对啊……据说沈大人后来查明是刘氏勾结巫人构陷隐太子,怎么只抓了一个巫?”
“哪有,指认这巫的就是刘氏三房的刘广,已被刑部下了大狱,等候发落了。”
有后来的人不明情况,就问:“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隐太子案到底翻没翻啊?”
“自然是翻了的呀!”刚才那人就从头给他捋了捋:“你还不知道吧,今儿早上刘詹大人上了朝,检举揭发刘氏三房,将当年刘广勾结巫人的证据都提给了刑部,将自家摘了个干净。言明自己多年以来一直被蒙蔽,致使隐太子蒙冤。陛下准了,这便是替隐太子正名了。”
“就这样?”那人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不是,刘广对此供认不讳。还道当年那巫寻到隐太子遗孤的踪迹,多年来一直跟在皇太孙身边。此次毒杀赵都督,无非是想挑拨皇太孙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他不想隐太子案昭雪,便通过此法让皇太孙误以为陛下无意替隐太子伸冤,还杀了养大自己的亲信。如此一来皇太孙势必要替生父还有属下人讨个公道,他坐拥西北,一旦兴兵,大周可就完了!”
“嘶……”后来那人五官纠结起来:“听起来好像有理有据。”
姬元曜赶回国都城时,此事已发酵起来,传得沸沸扬扬。虽有不同声音,但大体上的风向多是称赞陛下仁义,还隐太子清白。
然而当他得知百姓口中奸邪恶毒的巫竟是自己的先生,甚至先生已被下了狱时,方才后知后觉国都城各方势力的角逐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姬元煦叹息:“这正是父皇想要的结果。一方面假意替隐太子翻了案,一方面捉了先生,让他背上毒杀赵都督的罪名。关于隐太子的风浪虽然平息,但却不知道这结果也正是对方想要的。更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我府上探子跟我说,外祖父前阵子常召大夫探问我的病势,甚至还动了给我塞女人留后的心思。但被大夫告知我命不久矣,便也没再有什么动作。不过我回国都的路上发现有一群散民自西北而来,皆为青壮。我怀疑外祖父要动用甄氏私军。”
姬元煦道:“刘詹近来动作频频,联合贤妃有孕来看,所图也必定不小。甄世尧绝不会为他人做嫁衣,双方少不了会有一场拼杀。不过眼下他二人倒是有志一同,将矛头全部对准东宫。只是不知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的手笔。”
“元曜,你回来的正好,当务之急是先救先生出来。还有,堂兄这两日情况不太对,我和芳唯去过驿馆,但他身上的阴气太重,我二人无法承受。还要劳元曜去看看堂兄,先生最担心堂兄的身体了。”
姬元曜虽拜入李玄度门下,但有些事情先生并未告知他。直到赵师兄被召入国都城,先生派自己回云梦草庐寻一件东西,他方才知道赵师兄身上阴气的来龙去脉。
如若没有李玄序以斗转星移术偷换天命,赵师兄本该是大周中兴之主,让割据多年的大周天下恢复鼎盛,还天下以太平。可惜小人钻营,让赵师兄陷入这等境地。
强行将先生和赵师兄分开,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趁先生不在身边时再次启动斗转星移术,摧毁赵师兄体内残余的金光气蕴,让他彻底堕魔,成为禁术的傀儡,成为李玄序可以随意操控的杀人利器……
赵师兄天资卓绝,化阴气为己用,内力高深,又有灭魂剑加持,一旦堕魔,天下无人能及,人间也将彻底化为炼狱。这才是天下最大的劫难。
想到这些,还有先生的嘱托,姬元曜面沉如水,只觉肩上担着的担子无比沉重。
驿馆上空有些许青黑烟雾缭绕,那是赵珩的阴气在向外弥散。自李玄度被下狱后,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只要闭上眼,便会被无边无际的噩梦侵扰。
乌鸦群飞的尸山,汩汩流淌的暗绿液体,浓重腥臭的气味,脚下湿滑的黏腻,赵平都死不瞑目的双眼,玄度愈发轻薄透明的皮肤……漫无边际的炼狱,没有一丝月亮的光辉。
他不敢睡。
姬元曜看到眼前赵珩双眸赤红,眼睑洇着摄人的红,妖冶非常。他立刻用朱砂画了符炼为灰烬,让赵珩以温水送服。
“赵师兄,你体内的阴气已经开始到处流窜了。”姬元曜脸色不太好看,他修为尚浅,若先生不在,他恐怕很难帮赵师兄控制阴气。
赵珩脸上没什么表情,因阴气外泄的缘故,他声音冷的仿佛将人带入冰天雪地之中。
“东西准备好了么?摆符阵吧。”
贤妃有孕在后宫已经不是秘密了,不过刘詹警告过她安分一些,孩子月份不大,若招摇过头难免惹人嫉恨。贤妃倒也乖觉,虽遗憾不能到处炫耀,但孩子实打实的在她肚子里,总算是有了底气。
甄皇后看过贤妃,虽自己也多年不曾有孕,但到底生养过孩子。她总觉得贤妃的状态不似一般孕妇。何况陛下身体的她也清楚几分,贤妃这孩子来的未免蹊跷。她留了个心眼儿,使人暗中盯着贤妃宫里。
皇家总讲究多子多孙,不管姬昊对刘氏是什么态度,贤妃有孕他还是高兴的。再加上隐太子和赵平都一案结的漂亮,姬昊这几日容光焕发,活脱脱年轻了十岁。
甄皇后见到姬昊时,不知为何,会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也许是姬昊心情大好,甄皇后提了句去西郊九重塔礼佛,为皇家祈福,姬昊很痛快的答应了。
出了正殿,甄皇后有意问杨泉:“陛下的身体竟恢复这般好了?”
杨泉眉眼低垂,小声禀道:“前不久周太医给陛下配了药丸,陛下服用后第二日身体便有好转。周太医说陛下脉象强劲,已恢复无恙……”
甄皇后狐疑:“陛下的身体明明……”
杨泉隐晦的看了眼甄皇后,微微摇了摇头:“娘娘早做打算。”
甄皇后心里突突狂跳,她明白杨泉的暗示了,姬昊自以为防守严密的皇宫早已如破筛子一般,他自以为信任的人也早早背叛于他……
芳唯将宸儿交给了甄皇后,她嘱咐束云:“到了西郊便去联系阿琰的人,一旦国都有变,不要犹豫,即刻启程同阿琰的人去陇西。”
“娘娘,不如您和我们一起走吧,东宫太危险了。”
芳唯摇摇头:“爹的遗体还在国都,眼下先生下狱,大哥又是这样的状态,我放心不下。”
甄皇后道:“送走了宸儿我即刻回宫。宫中疾风若起,有我在尚能周旋几分。”
芳唯诚心行礼:“有劳皇后娘娘了。”
李玄度已被关入天牢七天。虽然吃住差了些,但刑部的人倒没怎么为难他。只将人关着,也没说如何处置。
虽然天牢是刑部的地盘,但元煦在国都城势力也不弱。他才被关进来便知道这里有元煦的探子,天牢的消息是可以传递出去的。
见刑部的人不动刑也不审问,李玄度便抓紧时间摆阵。只是当时吴侍郎来的突然,他走的也匆忙,身上只有几只卜骨。虽不如符阵效果好,但至少还有的用。
可惜无论他怎么摆弄,阵法都不成形。这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入狱一定是师兄的手笔。这天牢之中必有师兄留下的阵法,防的就是自己脱身。
李玄度突然开始心慌了,师兄要对阿珩动手了!他让探子往外递了消息,只有四个字:生死符阵。
“生死符阵是一种假死的阵法。”姬元曜一边画符一边跟赵珩说:“天牢里的犯人若死了,会用席子卷了丢到乱葬岗。先生身份特殊,或许这当中会有波折。但无论如何,尸体不会被搁置在天牢中太久,否则尸体腐烂很容易生瘟。只要先生出了天牢,我们便好动手了。不过那里还有李玄序留的阵法,我要先破了阵才能救先生。”
说话功夫,他已经开始摆阵了。
赵珩冷眼看着。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夜里是阴气最为浓厚的时候。体内的阴气又开始暴躁不安,就连灭魂剑也跟着不安分起来。
他盘膝而坐,尽力调息纾解。他知道,这只是李玄序的试探,真正的劫难还在后面。但不管怎样他都必须保持冷静理智,他的月亮在等他。
吴侍郎了结了隐太子案,得了陛下嘉奖,这会儿刚与同僚庆贺完准备回家休息。突然属下来报:“大人,天牢里那巫死了!”
燥热的晚风一吹,吴侍郎当下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他揪住那人衣领,如遭雷击:“你说什么?!死了!”
天牢里只有李玄度安静的尸体,吴侍郎找了大夫,又找了仵作反复确认,人确实是死了。
“叫你们好好看着人,就给我看成这样!”吴侍郎发疯一般吼叫。
有个大夫顶着吴侍郎的怒意说道:“吴大人,这人身体弱,小人适才检查了一遍,早就油尽灯枯了。”
吴侍郎:……
他急得原地打转,主子可是说了,人不能有半点差错。
“先别动他,等我回来。”
撂下这么句话,吴侍郎急匆匆去了刘詹府上……
第146章
摘星楼毁了,那块圆形星盘也失去了生机,流淌的金光消失殆尽,只留下磨灭不掉的黑色印记。
“这摘星楼我照先生的意思重新整饬了一番。”楚司珏双手背在身后,四处瞧了瞧,道:“说起来,摘星楼我还是头一次来,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李玄序笑了一声,道:“因为金光气蕴俱毁,只余沉沉死气。但很快我们就可以喂养出一个强大的杀器,他手中的灭魂剑就是悬在世人头顶的一把屠刀,不血流成河决不罢休。”
透骨的阴风刮过,楚司珏忍不住汗毛倒竖,冷汗涔涔。巫族的术法太可怕了,以前是他小瞧了巫族。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楚司珏将目光从李玄序身上挪开,心中暗忖若霸业可成,眼前的人决不能留。
李玄序感受到身后一闪而过的杀机,他不在意的笑笑:“本月三十,晦月,无光。”
“那也没几天了,先生都打点好了?”
李玄序点点头:“大周太子会走上当年隐太子的老路,百口莫辩。国都即将血流成河了。”
“先生雄才大略,在甄氏和刘氏之间左右周旋,国都两大势力都以为自己能得到那至尊之位,殊不知早已落入先生的筹谋之中。”楚司珏冲他拱拱手,没什么诚意的恭维几句。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国都城政变,盘踞在燕北的景氏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横亘在我们面前的还有昌州城,顾氏父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所以我才要赵珩堕魔。灭魂一出,千军万马难挡。用景氏的冤魂喂养灭魂也不算埋没了他们。”李玄序偏头看他:“至于昌州城,再坚固的城池也不过是砖泥糊的,顾氏父子的埋骨地我已选好,陛下安心等待便是。”
摘星楼冷如冰窖,不时还有阴气流窜带起的啸声,如同鬼魅,让人毛骨悚然。楚司珏只觉这地方晦气,不愿多呆,但他心底又十分好奇,便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先生为何选择楚氏。”
李玄序轻笑一声:“选谁都是一样的结果,并不重要。只不过楚氏世居南方,此地灵气充沛,得天独厚罢了。”
楚司珏挑眉:“我以为先生与父王惺惺相惜,父王很器重先生。”
李玄序看着暗黑的星盘,叹道:“可惜了,淮阳王受不住这天命气蕴。也罢,没有这气蕴我同样可以颠覆天下。”
阴气愈发浓重了,楚司珏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他没再说什么,匆匆离开摘星楼。
李玄序仰头望着琉璃穹顶,没有金光气蕴的加持,透过琉璃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仿佛罩在头顶的黑布,压的人心里沉甸甸的。
背上又痛又痒,李玄序知道天罚的种子已经长出了触手,他们在吸食他的血液。但同样的,此时的他可以拥有无比强横的力量。
手掌轻飘飘翻了一下,一道黑气散出,面前的巨石生生被劈成两半,可见威力巨大。
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天罚的下场他再清楚不过了,但那又怎样,他会拉着天下人一起下地狱……
刘詹小心的掀开红绸布,被眼前这庞然大物惊了一下。两个半人高的木轮中央架着木制底座,表面用软铁包起来。底座中间竖着一丈长的圆筒,以精铁打造而成。圆筒两旁设有箭匣,内置弓弩。
“这就是轰天雷?”刘詹绕着硕大的东西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正是此物。”随行人道:“火药都是配好的,只需将火药内置圆筒之中,再行点火,别管多坚固的城墙都能摧毁,威力霸道。”
刘詹上手摸了摸,笑道:“若有此物,何愁天下不平。”
“刘大人可要精细些,轰天雷难得,我磨破了嘴皮子也只给大人争取来一架,而且火药燃料并不充足,莫要随意使用。”
刘詹讪笑两声:“明白,明白。”
“事成后,东州要三城,刘大人可别忘了。”
“这是自然,东州送了这么一份大礼过来,我必定诚心回礼。大周礼仪之邦,讲究礼尚往来,有来有回才对。更何况这是李先生牵的线,我断不会辜负李先生的。”
正说着话,府上管家来报,说是吴侍郎拜见,似有急事。刘詹眉头一皱,他将东州的人送走,命亲信看守轰天雷,这才去了前厅。
吴侍郎一见刘詹便一股脑将天牢的事儿说了,他急的不行:“大人,卑职连那李玄度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动,这人,这人就没了……”
刘詹隐约知道天牢里关着的那位和李先生有点关系,如今人死了,李先生必定迁怒于他。眼下大业未成,这种时候可不好同李先生翻脸。
他摁着脑门寻思半天,道:“那李玄度也是巫,没准儿使了什么手段,但李先生不在国都,我们也不知根底。天牢里是不能留人了,这样,你将人从天牢弄出来送到城北别苑,着人严加看管。待李先生回来再行定夺。”
吴侍郎忙点头应是,又道:“可隐太子一案判决未下,这巫就死了。陛下原本还想公审此案,如此一来,要如何同陛下解释呀。”
刘詹哼了一声:“姬昊那里随便搪塞几句便是了……等等。”
想到什么,刘詹急急思忖,忽地低声笑了起来:“真是天助我也。”他点着吴侍郎,说道:“人死了,用处反而更大了。我记得你说当初去驿馆捉拿李玄度时,屡遭太子殿下阻拦。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太子殿下同李玄度的关系匪浅,绝不止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一旦那巫落入陛下手里,万一说出点什么不利于太子殿下的言论……陛下最恨臣子结党营私,即便他是太子殿下。”
吴侍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大人的意思是,让陛下误以为太子殿下很早就和赵家有牵扯,是太子殿下杀了李玄度,只为自保。”
刘詹丢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太子殿下当年入西北犒军,回来没多久萧裕就因贪渎互市银子被革职,我倒以为这一切并非巧合,谁又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从那时起便着手安排什么呢。更别说殿下出游这几年,江南、秦阳先后出事,我不信这当中没有太子殿下的影子。”
吴侍郎一拍手:“妙啊!陛下最多疑,哪怕我们手里没有证据,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太子殿下和隐太子一样,刚直正义,不屑阴谋诡辩。这样的人反而更好对付,只要逼的太子殿下动用手里的势力,不需我们多说什么,姬昊自然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在朝中的经营有多深。何况证据而已,屈打成招的事儿我们做的还少了?”
吴侍郎一边应和一边点头:“卑职这就去办。”
他走后,刘詹的亲信犹犹豫豫上前,斟酌着开口:“大人,如此一来我们只怕会激怒太子殿下,可李先生临走时嘱咐过,本月三十之前,按兵不动,李先生自有对付太子的法子。”
“但此时事发突然,若好好利用,不仅可以除掉太子,我刘氏还能扭转名声,成为拯救大周于危亡旦夕的大功臣。”刘詹说道:“机会难得,我岂能罢手。何况李先生行踪不定,他虽帮我,但心思却并不全在我这里。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只相信到手的权利。”
他掸了掸衣袖,不以为意道:“等我掌控大周朝堂的时候,区区一个巫人而已,我倒不放在眼里。我不会学姬昊,全部依靠一个人,哪怕日后登上至尊之位,也要处处受其掣肘。姬昊和甄世尧斗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他倒真以为甄世尧偃旗息鼓是怕了他了,可笑至极。”
亲信恍然大悟:“大人运筹帷幄。”
寂静的街上,一队人赶着马车正往城北驶去,马蹄哒哒的声音仿佛催战的鼓点,每一下都敲的赵珩心烦意乱。
姬元曜烧了符箓,不多时马车周围骤然升腾起蓝色火焰,在大团火焰的周围还飘散着一小簇鬼火,如同冥间的花,落在身上腾的烧成一片。
押送马车的兵士们惨叫一声,当下溃逃而去。
赵珩自屋顶悄然落下,钻进马车中将李玄度抱了出来。火焰还在烧着,但赵珩丝毫感觉不到灼热,那只是一道光幕,符箓烧完,光就散了。除了一缕灰尘,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何时能醒过来。”赵珩声音沙哑,眼神黏在李玄度身上,无论如何都移不开。
“先生尚在闭息之中,要三日后醒来。赵师兄放心,不会对先生造成任何伤害。”
赵珩点点头,扭头吩咐方野:“去烧水,我要给先生擦洗。”说完,难得将目光停在姬元曜身上:“还有事儿?”
姬元曜不尴不尬的咳了一声,说道:“宋大人和皇兄这几日旁敲侧击的试探一番,父皇仍没有放赵师兄回陇西的意思。不过朝廷下发告示,隐太子案已翻。赵都督是隐太子亲信,此前又有军功在身,再扣留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反倒让民间怀疑父皇的用意。”
“近来皇兄放出风声,不少隐太子的拥簇者对此已颇有微词。皇兄的意思是再等两日,若父皇妥协,我们自不必大动干戈。”
“好。”
姬元曜不放心赵珩身上的阴气,本想再嘱咐点什么,可见赵珩死死盯着他,他敢说自己要是再不走,赵师兄能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从驿馆的窗户丢出去。
千言万语收进肚子里,姬元曜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我这就走。”
第147章
赵珩小心的除去李玄度的衣衫,替他擦拭身体。虽然天牢有姬元煦的探子,他也知道玄度并未受磋磨,但他就是不放心,总要自己亲眼看看。
“瘦了。”赵珩自言自语:“玄度最爱吃了,天牢里吃食不好,哪有我亲手做的好吃呢。”
只要想到李玄度在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吃不香睡不好,想到李玄序玩儿的一手偷梁换柱,将玄度推出去承受世人的诽谤侮辱,赵珩恨的整颗心都在滴血。所有的情绪都被无限放大,他知道这是阴气在作祟。他只能极力克制,不叫阴气外泄,唯恐伤到玄度分毫。
一灯如豆,烛火映出些许昏黄的光,照在李玄度的脸上,将他莹白的皮肤趁的如薄纱一般通透。柔和的光线镀在皮肤上,仿佛整个人睡在光芒之中,虽然他离的很近,但感觉又那么遥远。
越是盯着李玄度的脸瞧,赵珩越觉得他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皮肤渐渐透明,像是融化在光里,下一瞬就消失殆尽了。
周围变得漆黑一片,他没能握住最后一抹光。呼吸间是恶臭的血腥味儿,耳畔回旋的是此起彼伏的鬼叫声……
赵珩猛然惊醒。李玄度俊美的脸近在咫尺,他伸出手指去试探,却始终不敢触碰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更不敢大声呼吸,唯恐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戳就破了。
犹豫了不知多久,一道惊雷倏然劈下,刺目的闪电在滚滚惊雷声中闪现。他下意识的捂住李玄度的耳朵,却发现触手的皮肤尚有温度。这不是梦,玄度切切实实的在他怀里。
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滑下,他没空去擦,只将头埋进李玄度的颈窝。他太害怕了,他怕他的月亮被黑暗吞没,他的人生再也没有光亮。
后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下的人心神不宁,姬元曜被雷声惊醒后,翻来覆去再难入睡。索性披上衣服,推开窗缝向外看了看。大雨滂沱,除了雷雨声并无其他动静。却不知怎么,他心中惶惶。
为了便于在外行走,他留了替身在府上应付外祖父的人,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再过一阵子,二皇子姬元曜的大限就到了,人一死,二皇子的身份也随之灰飞烟灭。他便可彻底同皇室分割,成为真正的巫。
这几天他都在驿馆安置,今夜救了先生回来,他便回府一趟,一来是提前安排二皇子的“后事”,二来收拾些细软准备随时带先生离开。
晦月就要到了,依眼下赵师兄的情况来看,李玄序一定会在晦月动手。他必须赶在七月三十之前将先生带去沂水村那处山洞,那里灵气充沛,又有自己设下的结界,若替赵师兄拔除禁术,那里是最佳的暂避之所。
只是这场大雨没由来的让他心慌,不等雨停,他便裹着蓑衣往驿馆去了。
国都城设宵禁,但雨势太大,巡城监的士兵大概躲懒去了,一路走来也不曾和巡逻的小队遇上。倒是往驿馆去的路上碰到了刘府的马车,马车挂着宫灯,必是从宫里才出来。
“……这个时辰……”姬元曜躲在暗处,心口砰砰直跳。
噩梦缠绕,赵珩无法安眠,干脆在李玄度身边打坐。听着楼梯处似有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推门一看见是姬元曜去而复返,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