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忽略掉旁边那道灼热且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他或许还有心思去好好欣赏这一身锦衣华服。
　　“我、我们要去、去哪？”他绝对不是因为紧张，只是没提前组织好语言......
　　傅阎嘴角勾了勾，“去一个你很久之前去过的地方。”他还特意加重了“很久”二字。
　　谢槐并没有多想，自以为他说的是第一次被带来这里所去过的地方。
　　果不其然，车身稳稳停下之后，帘子被掀开，入目的正是那条他觉得与整个魔界格格不入的城街，然而等他向下看去时，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原本那条街市上门庭若市锣鼓喧天的繁华热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不到尽头的萧瑟与荒芜，甚至一些偏僻的角落里还堆积着散碎的白骨。
　　谢槐怔愣在原地，甚至都忘记自己原本是恐高的，直到车鸾被降下，傅阎带着他落了地，他才有些许失神地眨了眨眼睛。
　　“这里，是......”谢槐微顿。
　　“没错。”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昔日的繁华热闹仿若虚无的表象, 一朝尽数消散，露出它本来最真实的面目，也就是谢槐现在所看到的这样的荒芜景象。
　　只是有点突然, 谢槐不太敢相信。
　　直到不远处一扇破败残缺的门砰地从里面被推开，一对母子横冲直撞地跑出来，几乎头也不抬地就往这边跑, 好像身后有什么凶残的怪物在追。
　　途中两人不小心绊倒了什么东西差点摔倒，谢槐下意识向前一步想要去扶。
　　几乎是同一时间，低矮的房梁后面忽然冲出几个穿着青灰色衣袍的人，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把剑, 剑身修长，寒光乍泄。
　　看上去很像是哪个门派来镇邪除乱的道者，然而那对母子脸上露出的却只有极致的恐惧和慌乱。
　　“你、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要对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赶尽杀绝！”那名母亲嘶声力竭地喊着，声音中透着恨意与无助，任谁听了都无法无动于衷。
　　而此刻正面对她，背对着谢槐的那人却不屑冷嗤道:“一群魔物也敢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混在人群中这么久, 真正的百姓恐怕早已被你们赶尽杀绝了！”
　　他说完，女人目光闪躲了一瞬, 但又迅速转回来, 直直地盯着对方。
　　“你们惯会用名门正派的虚名来标榜自己，实则就是一群不明是非善恶不分的屠夫！我们虽隐瞒了自己的身世，但是从未害过人，是你们杀光了这里所有无辜的村民，你们才是罪魁祸首！”
　　此刻谢槐还想要上前，但始终有条手臂圈着他不给他动。
　　谢槐不解地回头看他, 傅阎却正色道:“没用的。”
　　谢槐顿了顿, 还是有点疑惑, 但看着傅阎这么冷静的样子，他也就不是很着急了。
　　“休得猖狂！”
　　就在谢槐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前面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紧接着一道凌厉的掌风伴随着一道人影朝他们扑过来，谢槐下意识抬手，但不管是挡还是接都已然来不及，掌风率先穿过他们的身体，在那道身影落地的瞬间消失在半空中。
　　谢槐愣了愣神，竟然没有撞上，而是直接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反观傅阎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丝毫没有惊讶。
　　谢槐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他们虽然离得远，但那些人不可能现在都注意不到他们。
　　“快跑！别过来！”那名母亲拼命地朝他们的方向嘶喊着，准确来说是往谢槐的身后，而刚刚被她推过来的身影正是她的儿子。
　　女人耗尽最后的内力与那些修士对峙着，但奈何实力悬殊太大，根本没撑多久便被弹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血水混着地上其他分不清是谁的血迹。
　　谢槐眼睫微颤，晃了晃神，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寝殿中梦到的场景，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傅阎。
　　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不用想便能猜到，但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谢槐忽然想离开这里，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眼前的场景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想法一样，迅速发生了变化。
　　原本只有不到五六个人的地方迅速围满了人，装束统一。
　　谢槐对于他们是谁，从何而来并不想知道，只是把他们同那天梦里的那群人归位了一类。
　　相比之下，还是跟在人群后面的那两名穿着过于朴素，但胜在干净的小孩更能引起他的注意。
　　其中一个看上去有十岁左右，比他稍矮的则被他用力地捂住嘴巴抱在怀里，看不清样子，但因为挣扎得实在厉害，几次差点让人跑掉。
　　谢槐盯着那名十岁的小少年看，明明该是没见过的，却忍不住有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直到身后一个看上去更大一点，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走上前来。
　　谢槐几乎一眼就认出他了，是薛昭。
　　他看着两人，皱了皱眉，喊道：“谢槐，你们不上马车去，在这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被叫做谢槐的少年立马松开了手, 猛地转过身的同时有意地把另一个挡在身后。
　　而前一秒还在不停挣扎的小家伙这一刻反而变得老实了，一动不动站在他身后。
　　“薛、薛师兄，我弟弟贪玩跑了出来, 我下来找他……”少年谢槐
　　薛昭看了眼他身后，而后点头，“找到了就回去吧, 外面不宜多待。”
　　少年松了口气，手向后摸索着，丝毫不敢耽搁地把人牵着走向了马车。
　　这边，谢槐还在愣愣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 直到两个小身影完全消失在马车上。
　　过了很久，谢槐才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
　　如果说薛昭不在，他还可以认为是同名同姓……
　　可是他为何对这些场景无比陌生，没有任何印象？还有另一个小孩儿又是谁？
　　太多的疑问在脑海中缠绕，让他想不明白，却又忍不住去想。
　　最后, 他再次迟疑地把目光缓缓投向了傅阎。
　　“想知道？”傅阎忽然问。
　　谢槐微怔，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犹豫一瞬过后, 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几乎同一时间，他还没来得及准备，面前的场景忽然又是一转，原本只是阴暗的天色直接来到了深更半夜。
　　夜幕之下，隐约可以看出地面覆着一层薄薄的雪，空中飘着零星几点雪花, 裹着寒风吹落到了谢槐的眼睫上, 稍微一眨, 雪花便立刻消融。
　　谢槐没能从这骤降的温度中适应过来，被冻得一哆嗦，紧接着，一件带着余温的宽大衣袍披了上来。
　　“还冷吗？”傅阎靠得很近，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附在耳边说的一样。
　　“……不冷。”相较之下，谢槐一开口倒显得格外乖巧。
　　不仅身上不冷了，连同脸上也慢慢升了温，因为他的手正被某只从宽大衣袖伸进来的大手包裹着，掌心相对，冷热交替。
　　这个时候他也终于后知后觉，这会儿的自己竟是能够感知到这里的存在，而不单单只是置身于这一场景之中。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空中的雪飘得越来越大，伴着细微的簌簌声落地，慢慢消融时亦是带走了仅存的一点温度。
　　不远处堂前的那一片雪白忽然照了橘光，谢槐抬头看去，发现原本黑漆漆的房间亮起了灯。
　　灯光很弱，看上去只充斥了房内的一隅，而那一片角落里正映着两个瘦小的人影。
　　谢槐盯着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就朝前走去，走进了雪地里。
　　傅阎并未阻止，只是跟在他身旁。
　　就在距离房间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屋内的灯光突然灭了。
　　谢槐一怔，紧接着，房门被从里打开。
　　夜色中，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探了出来，东张西望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就在谢槐想往后躲躲，不让他转过来看到自己的时候，门内好像有人喊了他一声，他便回过身去了。
　　谢槐站得不算太远，能够听到两个稚嫩童音的对话。
　　“阿槐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被紧紧拉着衣袖的少年无奈道：“不可以的，要是让他们发现我们都不在就完啦，而且我只是去拿点吃的，拿到就回来，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
　　两个小身影耗了很久，其中一个才说服另一个，得以出了房门并关上了门。
　　等人走远了，紧闭的房门忽然动了动，随之被推开了一点，亦是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
　　之前在城中，谢槐没有看清小男孩的样子，只是觉得有些熟悉，而此刻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终于得以看得清楚。
　　谢槐先是一愣，而后微睁大眼，看着那张和之前梦中如出一辙的稚嫩脸庞，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等他稍微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是转过头抬眼看向了身后的方向。
　　真的好像......谢槐默默地想。
　　不同于别人长大之后和小时候就不太一样，这一大一小，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说他们是同一个人变得他都相信。
　　傅阎察觉到那道复杂中带着点探究的视线，收回了目光并朝视线投来的方向看过去，随着绷得笔直的唇线微翘起，不笑时独有的严肃冷骇顿时弱了几分。
　　“不急这一时半刻，回去之后随你看个够。”
　　实在是他的语气过于正经，一时竟分不清是说真的还是调侃，谢槐只能暗自红着脸并扭过头。
　　但他依旧觉得很神奇，又盯着看了几眼，不好再看大的，就只能看看小的。
　　没过多久，出去拿吃的小“谢槐”便回来了。
　　谢槐此刻完全相信对方就是缩小版的自己，因为光是这个住处，他从到这里开始，几乎就一眼认出这是他从小住到大的地方。
　　“谢槐”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饭盒，饭盒有些简陋，边角处有脱落的木屑，没有盖子，所以能够看到上头冒着些许热气，他尽力用手臂挡住不让雪落进去。
　　还没等他到达廊檐下，房门立刻就被打开，从刚才开着门就一直躲在门后的小小身影跑出来冲进了雪地里。
　　“阿槐哥哥，我来帮你......”
　　小手还没摸到手柄就被避开了。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快些进屋，外面冷。”
　　“不冷不冷，我要跟阿槐哥哥一起进去。”软糯的声音饶是躲在暗处的谢槐听了也很心软，尤其是知道少年还是自己的小时候，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仿佛是对着现在的他说的一样。
　　以谢槐所在的地方，轻易就能够听到里面并未刻意放低的说话声。
　　“这些是陈大哥专门给我们留的，还很热乎，你快吃吧。”
　　......
　　两个声音听着都好像是要把世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对方。
　　在窗外站了那么久，眼看雪下得越来越大，他们是时候离开了。
　　与此同时，一道迟疑中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阿槐哥哥......要是被他们发现我......”
　　“嘘，小心隔墙有耳......”
　　谢槐：“......”
　　“放心吧，这件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只要我们谁都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对你怎么样的。”
　　“那、那如果呢？”
　　对面的声音忽然变得小了些，但依然能够听到，“我听说......会被废掉全部修为，沦为一介废人并且被逐出师门，严重的可是会......”
　　严重的可能会被当场诛杀，谢槐如是想。
　　就在他脑海中刚出现这句话时，随之竟有某个完全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场景一闪而过，和此时此地差不多，却又不太一样。
　　消失得太快了，谢槐再想努力去回忆时，已经没有了任何印象。
　　“最终......”听着里面的对话，谢槐不自觉脱口而出道。
　　“最终还是没能如他们所愿。”
　　谢槐一怔，望向傅阎。


第64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语气明明没什么起伏，谢槐却从他的话中似乎听出了一点怨念来。
　　尤其是在确定这两个小少年其中一个就是他，而另一个虽不敢肯定就是傅阎, 但基本是八九不离十的情况下，又觉得有一丝的别扭。
　　静默半晌，谢槐问了句：“这些都是以前发生过的吗？”
　　紧接着, 他听到傅阎应了声：“是。”
　　“那我为什么......”谢槐顿了顿，“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记事了，就算随着他长大，记忆会随之变淡, 但总该多少会有点印象。
　　他想起以前对自己“失忆”这件事有所怀疑过，他问了好几个木枢阁的弟子，但他们都表示自己不清楚，等再问的时候他们就极其不耐烦地威胁他赶紧离开。
　　他也跟薛昭提过，同样无一例外地每次都被他用其他的话搪塞过去，逐渐的, 他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起初他并没有多想，直到现在面对此种情景, 他忽然有个以前从未敢想过的猜测, 而傅阎的话更是变相地印证了他的猜想。
　　“因为被他们抹除了。”
　　闻言，谢槐并未反驳，甚至他的沉默都更像是一种默认。
　　他很久之前便听说过木枢阁有一种秘术，初期的时候只能够抹去人的某些回忆或意识，修炼到后期此秘术不仅可以抹除记忆，施法者还能凭空编造出一段新的记忆来, 而这些记忆还会慢慢蚕食掉寄宿者的意识, 使之无形之中完全为施法者所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