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通电话,江惠清讲到最后,也哭得傅岩风几乎要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我知道我以前没做到一个母亲该做的,我对不起这孩子,所以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他,他跟你感情好要去找你我就让他去,他不想留在上海读大学我也尊重他,我只有他一个儿子,我现在挣的每一分钱以后都是他的……阿姨不是怪你,也不是怪云意,我只是觉得,我一个好好的儿子,从来都乖得很,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变得这么见钱眼开,要不是店老板认识他,打电话给我,我都不知道他把我送他的首饰也拿去卖了……”
江云意趴倒在床上,哭得几乎晕厥。
傅岩风把他从床上揪起来,“不许哭了,起来说话!”
还有两万是江云意拿了江惠清的首饰变卖得来的,近十万的镯子二手卖出到手只有两万块钱。
“镯子,是,是,是我妈给我的,给了我就是我的。”江云意胸口剧烈起伏,眼睛一圈全哭肿了,一喘一喘地说话,“她说以后那个镯子,要,要送给我老婆,那这镯子,不就是,只能,只能给你吗?阿姨生病住ICU那么贵,我不想,我不想你那么辛苦了,你不要再那么辛苦了!”
傅岩风坐在床边突然没话说,每次想开口喉咙就一阵阵反酸,带来强烈的灼烧感让他连发个简单的单音节词都困难。
江云意从床上翻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傅岩风面前,一屁股坐在他面前地板上,抱住他两条腿,脸贴着他膝盖,就这么紧搂着不敢松手,哭了太久,以至于几乎失声,“我知道,我知道错了,拜托,拜托别赶我走!”
可江云意又有什么错,要说江云意有什么错,全错在他在最年轻不懂事的年纪试图给出全部的自己,因为太年轻,又把爱情看得太重,所以才莽撞地要这世界的其他规则都绕开他运行。
傅岩风说:“你起来……”
江云意只是拼命摇头,像是惩罚自己一样,从坐着换成了跪着的姿势。
这下傅岩风没再说话了,皱着眉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呆呆站在傅岩风面前,江云意又低头把脸捂上了,眼泪淅淅沥沥从指缝间淌出来。
傅岩风起身想去抽烟,江云意垂手把他衣角拉住不放,红着眼看着他,他只能把江云意一起带出去走廊。
傅岩风抽烟,江云意站他身边手还揪着他衣角不放,怕他跑掉似的,也好像是怕自己被甩掉。
今晚江云意哭得太厉害,到现在还喘个没停,傅岩风抽完一根烟带他回屋,从抽屉翻了条口香糖出来给他。
江云意不肯松开揪他衣角的手,傅岩风就帮他把糖纸剥了,把口香糖塞进他嘴里。
这晚傅岩风衣角快被江云意扯出个洞来,直到洗澡的时候江云意没衣角抓了,才很不安地换成傅岩风的小指头牵。
打一会儿泡沫就要牵一下,冲一会儿水又要牵一下。
洗完澡出来,傅岩风帮他擦头发,他低垂着脑袋,重新伸手把人衣角牵住。
睡前傅岩风问他做不做,江云意点头,手还是揪着人衣角,傅岩风没脱上衣,留了个衣角让他牵。
身子紧密结合在一起后,江云意的手才终于放开傅岩风衣角,转而用力捶打在傅岩风肩头,傅岩风俯身把他箍在怀里,江云意就张口咬住他肩头不放,又是咬又是打,眼泪顺着脸颊流进枕头。
被咬着的时候,傅岩风怕自己动作太大让他磕到牙齿,就停下来由着他咬,等他咬够了再继续。
江云意又哭了,指甲隔着衣服挠在傅岩风背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我恨死你了。”
能使xin子的江云意终于不那么让人担心,傅岩风这才耸动腰肢,要他命一样地动起来。
结束后,江云意缩在人怀里,刚才挠人的架势全没了,只拼命往人怀里钻,“老公……”
“老公别不要我……”
傅岩风开始分不清他说的是梦话还是其他,伸手把灯打开看了一眼,看见怀中人缩成小小一团,紧闭着眼,脸上全是泪。
灯打开后不久,江云意也缓缓睁开眼,睫毛被湿漉漉的水汽粘成了一绺一绺,让他连睁眼这个动作都变得艰难。
傅岩风低头在他眼皮上亲了亲,哑声道:“你错在不爱惜自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你还能奢求谁来爱你?”
江云意神情呆滞,傅岩风接着说:“这段时间你先别在我这里待了,过两天你就回去,把钱一起带回去,把这件事跟你妈解释清楚,再好好道个歉。”
顿了顿傅岩风又说:“等录取通知书到了,要来再来。”
江云意拉过傅岩风胳膊张口咬了下去,力气不是很大,出不了血,偏偏用两颗小虎牙磨得人皮肤生疼。
傅岩风没把手抽回来。
在人胳膊上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以后,江云意终于舍得松口,又扒开傅岩风衣服领口看了眼,看见自己刚才在人肩膀上留下的同样的咬痕,支支吾吾道:“谁让你先不要我的,我事先警告过你了,你不要我我就咬你。”
江云意不是听不进别人说话,只是他现在不想走,更不想傅岩风拒绝这笔钱,因为吴文霞还要靠这笔钱治病。
第二天他跟着傅岩风去医院,在普通病房看见吴文霞时,以为她是好转了才转出ICU,可又见她双眼紧闭脸色发青,状态比之前看起来更差。
江云意以为只要有了钱就行,却不知他昨天下午回来,昨天早上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要家属准备后事。
赵姐走了,没再请其他护工,傅岩风和江云意在医院陪了两天,两天后吴文霞心电监护仪上的各个数据开始下跌,从晚上持续到第二天凌晨。
前几天吴文霞还有意识的时候,傅岩风来医院看她,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他说,治不好的,不要再花钱了。
傅岩风知道吴文霞心疼他,这是决心不活了。
他不答应,吴文霞干涸许久的眼眶涌出泪来,只再说得出最后一句:“儿啊,别再让妈这么疼了。”
吴文霞不是完全没救,只是医生说这次即使抢救过来也是植物人。天快亮时,清醒了一晚上的江云意蜷缩在一旁折叠床上刚刚睡着,傅岩风走到吴文霞病床前,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像在抚摸一个熟睡中的婴儿,低低在她耳边道:“妈,儿子听你的,这次就不让你回来受苦了,你安心走吧。”
话说完,仪器上虚弱起伏一夜的曲线终于都成了直线,傅岩风按响护士铃,然后叫醒江云意,一起送吴文霞最后一程。
第49章
三天后,傅岩风带着吴文霞的骨灰回浦风,而江云意听他的话坐上了回上海的火车。
火车上,江云意从书包底层翻出前段时间傅岩风给他的那个红包,看着红包袋里的五百块钱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想象着吴文霞会用什么口吻叫傅岩风包这个红包,而无论是什么口吻,江云意都相信吴文霞一定提醒了傅岩风这个红包要包大一些。
回到上海江云意就病倒了,吃什么东西都吐,在床上昏沉沉躺了三天。
病榻上他不仅按傅岩风的要求,跟江惠清解释了那些钱的用途,还顺便出了个柜,向江惠清坦白了自己跟傅岩风的关系。
其实江惠清之前就猜到一些,毕竟自己儿子和他的某位朋友关系好到有些不正常,作为母亲肯定是要做做功课的,她在外面瑜伽课认识个女人,女人儿子前两年也出了柜,女人告诉她,要是真碰上了,就得认命,毕竟xin取向是天生的,要怪也怪不到孩子身上。
江云意小声问道:“你儿子是个同xin恋,你不生气吗?”
江惠清说:“我儿子一没偷二没抢,只是喜欢男人,我为什么要生他气?”
江云意嘟囔道:“那我找你拿钱你就那么生气,还打电话到傅岩风那里……”
江惠清拉他手心装模作样打了两下:“你一下要那么多钱,还把妈给你的镯子卖了,我是你妈才担心你走了歪路,换了别人谁管你?还有你坤叔,一下给你那么多钱,下次见他我真要好好说他。”
“对不起,以后不这样了。”江云意从小到大不懂怎么跟“妈妈”身份的人交流,难为情抽回手,翻身缩回被窝了。
江云意来江惠清这儿满打满算一年了,但母子二人总还客客气气的。
江云意想傅岩风了,傅岩风每次打他手心都是真打,虽然没怎么用力。
身后安静了江云意以为是江惠清走了,结果又听见江惠清的声音,“儿子,你是只喜欢男的,还是男的女的都喜欢?”
江云意回头露出双眼睛:“只喜欢男的。”
江惠清说:“哦这样,妈就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江惠清叹气道:“之前听你说过他家里情况,但是不知道有这么严重,现在他妈走了,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吧。”
江云意侧身揪着被角没回话。
“妈做生意忙,你之前也一直在补习班,咱娘儿俩没有怎么好好聊过,以后要多交流。”
江云意在被子里动了动,不知道是在挠屁股还是抓背。
江惠清隔着被子拍他:“臭小子,你老妈跟你说话你还装睡,是不是要我打电话给你那谁?”
江云意倏地瞪大双眼,作势要爬起来。
江惠清按住他:“开玩笑的,躺着吧,妈去看看给你煲的汤好了没。”
7月中旬,N大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江云意给录取通知书拍了个照,想起傅岩风手机收不到彩信,决定等见到傅岩风当面给他看实物。
8月,处理完吴文霞的身后事,傅岩风离开浦风去到两百公里外的南州。
南州,也是江云意未来会待四年的城市。
他在N大附近租了套房,再用身上最后一点钱在隔壁学生街租下一间几平米的小铺子卖平价T恤,男女款都有。
家里那辆闲置已久的摩托被他用皮卡一起带来南州,店面正式开张之前,他白天晚上都在离N大不远的汽车站接送客。
半个月以后,8月下旬,江惠清送江云意开学,两人坐飞机从上海直达南州的机场。
下了飞机江云意发现,来接机的傅岩风穿了件有领子的上衣,扣子系得齐整,甚至还穿了平时没见他穿过的直筒西装裤。
江云意觉得傅岩风平时就够好看了,现在稍微捯饬捯饬在人群里简直像明星。
电话里还很矜持的江云意一见着傅岩风眼睛都直了,手边两个大行李箱丢在身后给亲妈,自己小跑上前,跳进傅岩风怀里,要傅岩风牢牢把他托住。
好在机场每天都在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江云意这一出在人群里才不显得太古怪。
江云意勾着人脖子,小小声喊:“老公。”
傅岩风看他一眼,移开脸说:“惠姨。”
江云意跟着回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亲妈给忘了,又忙从人身上下来,去帮亲妈推箱子。
江惠清拿自己四四方方的手包敲江云意脑袋,“我这是生了个儿子还是女儿啊,这还没嫁出去就把亲妈忘了。”
江云意偷偷瘪嘴看向傅岩风求助,却见傅岩风只是抱臂在一旁看热闹。
江惠清摆摆手道:“也是,十八岁能嫁人了,还需要亲妈做什么?”
江云意小声补充:“妈我十九了。”
江惠清这才笑了,拍他后脑勺:“重点是这个吗?你快二十了你十九!”
江惠清脸上确实有不少岁月堆叠起来的皱纹,但与农村风吹日晒的衰老不同,这是被生意场磨砺出来的专属中年女xin的老成。
也是听见傅岩风叫“江云意”,江惠清才第一次知道自家儿子擅自给自己改姓了。
“臭小子,什么时候自己改跟你姥爷姓了。”江惠清说,“你姥爷都走十几年了。”
江云意瞪圆双眼:“跟姥爷有什么关系,这是你的姓!”
江惠清摸着他脑袋笑得花枝乱颤。
傅岩风是打车过来的,接到江惠清和江云意后,又重新打车把他们一起接送回学生街附近,找了家擅长做家常菜的馆子,三人在外头吃饭。
饭桌上江云意坐中间,同时紧挨着傅岩风和江惠清。
江惠清对傅岩风说:“前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云意了,我这儿子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他想做的事我这个亲妈都拦不住,让你多操心了。”
吃完饭,江惠清跟着回傅岩风那套出租房看了眼,房子不大,好在家电齐全,有个客厅,卧室也是独立出来的,整体比单身公寓要大一些,不算太寒碜,但一个人住还行,要挤两个人就够呛。
虽然江云意答应她会乖乖住学校宿舍,但江惠清不是不懂小年轻心思,平时隔着千山万水都要见的两个人现在就隔一条马路,两人能忍住不同居她是不信的。
尊重儿子不代表对儿子对象完全没有要求,儿子现在恋爱脑,她当妈的不能不替儿子多操心,所以见着傅岩风,江惠清也难免俗套地问了傅岩风以后的职业规划和发展计划,现在在做什么,未来打算去哪里发展。
江云意不想给傅岩风压力,拉着江惠清胳膊嘴噘得老高,“妈……”
江惠清当着傅岩风的面“训”儿子:“妈什么妈,你也快二十了,就算以后不结婚,也总要找个人安稳过日子,什么是过日子,就是以后没人把饭送到你嘴边了,柴米油盐你样样要自己料理!天天这么吊儿郎当的,你说妈怎么放心?”
江云意抗议:“我哪里吊儿郎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