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灏然只好继续帮着他圆谎,“回禀叔父,因为袭月南部与曜辰接壤的边境,正是哥舒义的势力范围,我们怕被他阻挠,便舍近求远,改道向西,从呼仑进入湛冰,又从湛冰辗转回到泗水关的。”
郁涛也不便多问,一边遣使飞报朝廷,暗中却派出一队人马,日夜兼程赶去见太子秋浦。
随后将他们迎进府内,吩咐摆酒设宴,“三皇子一路辛苦了,下官备下薄酒,为三皇子洗尘压惊。”
“洗尘倒是有这个必要,压惊就免了吧。”秋枫笑着作答。
燕南飞听闻郁灏然他们平安归来,也赶来作陪,见他们三人都安然无恙,自然是十分高兴。
“三皇子此话怎讲?”郁涛听他语气不善,当着诸多下属的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事情是这样的。”秋枫当着众将的面,将郁灏然设计挑起袭月内乱的事,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那些武将一个个听得是目瞪口呆,纷纷表示佩服。
唯有郁涛端坐在首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袭月君主哥舒礼素来与镇南王哥舒义不和,边关将士谁人不知,只要善加利用,来个反间计什么的,都会在他们之间打下一个楔子,让他们反目成仇,并不是什么难事。灏然吾侄,你这次得逞,完全是侥幸,以后未必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你可千万别把这种耍小聪明的本事当做吹嘘的资本,否则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他这番话,不但把郁灏然的旷世奇功贬得一文不值,简直根本不把秋枫放在眼里。
秋枫脸色一沉,当着众多武将的面,也不好不给主人几分面子,何况他还是郁灏然的叔父。
燕南飞的脸色也变了,侯爷今天是怎么了,这完全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嘛。
再想到他和太子秋浦回到泗水关时,把郁灏然在飞狐峪设伏退敌的事迹向郁涛禀报时,满以为他会为侄子的出色表现感到高兴,谁知得到的却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这种匹夫之勇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
当时燕南飞还没有往深处想,可刚才听到秋枫如此夸赞郁灏然,郁涛不但不买账,反而出言训斥侄子,便感觉整件事都不对了。
郁灏然一愣,随即不卑不亢的答道,“叔父教训的是,灏然一定不负叔父重望,钻研兵法,勤练武功,有朝一日对外能抗强敌,对内能铲除奸佞。”
“哈哈哈,久闻威远侯府的家风十分严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秋枫心中不悦,却旁若无人的笑了起来,“不过灏然还有另一件奇功,本宫一说出来,侯爷恐怕得向朝廷为灏然请功才是。”
“是吗?还有比挑起袭月内乱更大的功劳吗?下官愿闻其详。”郁涛放下手中的筷子。
“经灏然说合湛冰的夏夜小王爷,湛冰元帅仆固怀风很快就会解除泗水关之围,这份礼对王爷该不算轻吧?”秋枫暗道,仆固怀风围困泗水关已经好几个月了,边关将士在你的率领下,损兵折将,败多胜少,郁灏然一出面,三言两语就令敌军退去,你郁涛有何感想?
郁涛看了看左右,询问道,“诸位将军,果有此事?”
燕南飞起身答道,“半个时辰之前,属下视察前线的时候,确实看到湛冰军士有后退的迹象。”
郁涛一下子站起身来,怒斥道,“既然察觉敌军败退,为何不及时禀报禀报本帅,本帅定当亲帅大军追击,一定会大获全胜,贻误战机,该当何罪!”
燕南飞辩道,“湛冰的骑兵机动性强,昔日经常假装退军,暗中却埋伏在半道,诱使我军追击,这次属下以为他们又故伎重演,所以没有当回事,请大帅惩罚。”
“来人,给我拖出去,重打八十军棍!”
这八十军棍要真挨在身上,好人也给打残了。燕南飞武功高强,但行刑的时候如果擅自运功抵抗,刑罚还要加倍,何况他向来严守军令,如何肯在受刑的时候作弊。
众将知道厉害,纷纷跪下为燕南飞求情。
郁涛见秋枫端坐在座位上,似乎没有要为燕南飞出头的样子,更加得意,不顾众人求情,大声道,“燕南飞出自威远侯府,军棍打在他的身上,痛在本帅的心里,但是军法无情,今天若饶了他,日后本帅还如何治军?谁敢再出言为他求情,休怪本帅将你们一同治罪!”
他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好像是在秉公执法,实则暗藏私心,因为他看到燕南飞与三皇子秋枫以及侄子郁灏然走得太近,而他本人一向支持太子秋浦,因此要借着这个机会整治燕南飞。
秋枫不为燕南飞说情,则是因为嫉妒,对燕南飞和郁灏然的关系心怀不满,所以郁涛要收拾燕南飞,他是非常乐观其成的。
众将慑于郁涛的淫威,都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不敢再说话,刚才还喧闹非常的大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慢着!”郁灏然突然排众而出。
“放肆,退下!”郁涛一愣,想不到这个懦弱的侄儿敢在这种场合下顶撞与他,就想用平时的威势和长辈的辈分来压他,希望他知难而退。
“叔父,凡事都讲一个‘礼’字……”郁灏然却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
反了你了!
“本帅在管教部下,还轮不到你这黄口小儿在此叽叽喳喳的指手画脚!”郁涛大怒,噌的一声拔出佩剑,“你是不是活腻了!”
“叔父,你杀了我,只能证明你心里有鬼!”郁灏然晒然一笑,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胁。
“你想气死我是吗!”郁涛冲上前来,几步到了郁灏然跟前。
燕南飞生怕郁涛真的出手伤害郁灏然,见状不妙,早已跳起身来,拦住郁涛的去路。
“滚开!”郁涛飞起一脚,踢向燕南飞。
这一脚势大力沉,但对燕南飞这样高手来说,要避开原来也不难,但对手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岂敢闪避,只好硬生生的挨了这一脚,一时立不住脚,倒在身后的桌案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实木做的桌案竟然断为两截!
“灏然快走!”燕南飞坐在地上,一时无法救援,脱口让郁灏然赶紧离去。
郁灏然明白,此时唯一能救燕南飞的就是秋枫,可是秋枫就似一尊雕塑一样端坐在那里,好像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要自己一走,这八十军棍燕南飞是挨定了。
因此不但不走,反而大声道,“叔父,你口口声声说要执行军法,请问你执行的是那一条军法?”
“混账东西,这也轮得到你来教训本侯吗?”郁涛本不屑于回答他,但为了在秋枫面前显示公正,又解释了一番,“本侯依据大曜辰律令,凡是作战期间,军人不及时向上奏报军情,以致贻误战机者,最低要杖责八十军棍,你个没扛过枪的毛头小子会懂吗?”
“这么说,叔父在祖父帐下为将的时候,从来没有犯过类似错误?”
“哼,父亲一向执法如山,本侯真要有违背了军法,他老人家又怎会轻易饶过本侯,本侯又如何能够被朝廷封为威远侯呢!”郁涛虽然大言炎炎,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只怕叔父这侯爵来路不明!”
一句话打在了蛇的七寸上,郁涛果然暴怒,“你竟胆敢侮辱朝廷一品侯,为了维护大曜辰律令的尊严,今天本侯只好大义灭亲了,相信大哥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反对的!”
郁涛举起宝剑,一步步逼向郁灏然。
“十五年前,叔父就已经干过大义灭亲的事了,也算是轻车熟路了!”郁灏然却浑然不觉,提起当年父亲遇害的旧事来。
第54章 化险为夷
“你个小畜生!今天要是不杀了你,何以告慰大哥的在天之灵!”郁涛的一双三角眼充满了怨毒,这小子如此同我说话,难倒他已经得知大哥的死因?今天若不借机除掉他,只怕会养虎为患。
当下剑随意动,剑身挟带着风雷之势,闪电般的刺向郁灏然。
郁灏然早就在防着他出手暗算,见他突然跃起,剑光夺目,知道不可力敌,足尖点地,迅即向后退去,以避开他的锋芒。
可郁灏然实在是低估了郁涛的武功,当他退出数尺之后,发现对手的剑已经抵近咽喉,只要再往前面递上几寸,就可以立刻要了他的命,不禁为自己的托大懊悔不迭。可天下没有后悔药,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目等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截住了郁涛的去路。
“竟敢犯上作乱!给我撒手!”郁涛眼见自己就要得手,忽然剑身一紧,燕南飞竟然空手抓住了剑刃,让他动弹不得。
“如果大帅执意要杀灏然,属下只有得罪了。”燕南飞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鲜血顺着手腕滴在地上。
“燕大哥,快撒手。”郁灏然见他满手鲜血,仿佛割在自己手掌心一样,疼得无法自抑。
燕南飞没有答话,只是用力的摇摇头。
这时夏目也冲到他们跟前,“老爷,您要杀少爷,就连夏目一起杀了吧。”
“你个狗奴才!”郁涛飞起一脚,将夏目踢倒在地。
一直冷眼旁观的秋枫想不到局势竟然失控,终于坐不住了,飞身而起,直接越过桌案,站到了郁涛对面,拱手道,“侯爷,灏然虽然言语失状,忤逆长辈,但罪不至死,就请王爷念在他是曜辰遗孤的份上,如今又为朝廷立了奇功,饶了他这一次吧。”
从拔剑的那一刻起,郁涛就一直在观察着秋枫的动静,生怕他出手阻挠,这才猝然发动奇袭,打算一剑将郁灏然刺死,至于如何善后,管它呢,反正皇上总不能为了臣下杀了忤逆的侄子,而下旨重罚大臣。
可秋枫终于还是为郁灏然出头了,郁涛虽然看不起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子,但秋枫现在已经摆脱了质子的身份,日后说不定还会被皇上委以重任,他可不想在朝廷树这样一个劲敌。
“今日要不是三皇子为你说情,本侯非得拿你的人头去祭奠郁家的列祖列宗!”郁涛极不情愿的撤了内力,心中恨透了搅局的燕南飞,要不是被他拦住,郁灏然就算有十条命,也早就到地府报道去了。
燕南飞见他撤剑,赶紧松开手掌,伏地请罪,“方才属下多有冒犯,请大帅治罪。”
“燕……大哥,你……你没事吧?”刚才燕南飞抓住剑刃的时候,郁灏然心头一阵狂跳,生怕上一世的悲剧再次上演,惊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秋枫见郁灏然整个身心都在燕南飞的身上,醋意又上来了,“燕将军征战多年,这么点皮外伤,对他应该算不了什么。”
“算不了什么!那我来刺你几剑试试?”郁灏然听了这些风凉话,真想冲上去扇他几个耳光。
“哼!”这时郁涛已经坐回了交椅上,眼中尽是森森的寒意,“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本侯管不住你,现在就离开泗水关吧。”
“大帅,燕南飞从小生活在威远侯府,早已视大帅为自己的亲人,请大帅收回成命,属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燕南飞咚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郁涛面无表情,“你走吧,呆在泗水关也只会误了你的前程。”这话看似在为燕南飞着想,实则是因为在郁涛看来,燕南飞身上长着反骨,如果哪天他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暴露,只怕第一个饶不了他的就是此人。
“燕大哥。”郁灏然蹲身下去,抓住他的手掌,将金疮药涂了上去。
“我没事,以后记得,不该出头的时候就不要强出头。”俗话说十指连心,金疮药渗入伤口的时候,燕南飞不禁皱了皱眉头。
“燕大哥,你不是也一样吗?”思绪又回到上一世的黑水河畔,那无情的利箭一枝一枝射在燕南飞的背上,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凶手端坐在高堂上,这是何等的悲哀!
一定要找到证据,否则,凶手不但要继续逍遥法外,还会残害更多的人,就像刚才毫不留情的刺向他和燕南飞那样。
郁灏然打定了主意,决心暂时先向郁涛妥协,“叔父,侄儿一时情绪激动,顶撞了叔父,还请叔父原谅。”
郁灏然跪在了燕南飞身边,昔年韩信甘受胯下之辱,终于成就大业,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铲除奸邪小人,今日我跪他一跪又有何妨。
这样一来,倒是大出郁涛的意外,起初他认定郁灏然已经得知郁海身亡的真像,这才决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冒险杀人,现在突见郁灏然服软下跪,也就借坡下驴,在秋枫和众将的面前,总得装出十分大度的长辈模样来,免得日后被朝中的言官们抓住把柄,“好贤侄,你既已诚心悔过,就赶紧起来吧,叔父之所以这般严厉的待你,是担心你将来走上邪路,百年之后,叫我怎么有脸去面对我的大哥呢。”一边说还一边抹着眼泪,表演起兄弟情深的戏码来。
郁灏然搀了一把旁边的燕南飞,示意他跟自己一块起身。
谁知燕南飞的身子却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任他如何用力,依然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
“叔父大人,燕大哥因侄儿的事受罚,叔父若不答应赦免他,侄儿也不敢起来。”郁灏然明白,如果没有与他的命令,燕南飞是决不会起身的,于是把皮球踢了回去。
郁涛恨得牙痒痒,可身边有秋枫这样的好观众,刚才戏还得接着演,当即走下来,双手托起郁灏然的胳膊,“好贤侄,你且起来说话。”
郁灏然却并不买他的账,还是那句老话,“燕大哥跪多久,侄儿便陪着他跪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