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耳朵抖了抖,乖顺的回到了姜乾青的掌心里面,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这兔子……”太乙真人又好气又好笑,“倒是和你有几分相像。”
他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去和一只兔子计较,更何况哪吒黑白分明的眼还瞅着他,便只是为了自己身为人师父的尊严,太乙都是必须要装上一装的。
姜乾青把兔子揉了两把,在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抱好,仰起头去看太乙:“师父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难道没有事就不能来看你?”太乙这样说着,手在宽大的袖袍里一捞,抓着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姜乾青定睛一看,那却是缠绕着红绫的金圈,是哪吒最熟悉不过的东西。
“混天绫和乾坤圈?……师父,这样不好吧?”姜乾青问,“您把它们重新交给我,没事吗?”
太乙真人看起来倒是不以为意:“能有什么事,我自己的徒弟,我怎么教还需要别人来多嘴不成?”
他说着就把乾坤圈并混天绫一起塞到了姜乾青的手上:“拿着,你看看你现在,又被封了大半的法力,又没有什么法宝傍身,要是有谁欺负你可怎么办,你甚至都不能架云来乾元山向为师求助!”
姜乾青想到了那一盏如今还放在殷夫人案头的宫灯,没敢吱声。
殷夫人可是不止一次的同姜乾青夸赞,说那盏灯的光真的是恰到好处,明亮又不刺眼,长明不灭,甚至会根据周围环境的变幻而调整自己的亮度,真的是深得她心。
姜乾青:“嗯嗯,母亲您喜欢就好。”
就当是燃灯发挥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作用吧!
这要是给燃灯听到了太乙真人的一番话,怕不是当场起尸,在棺材里仰卧起坐。
但是太乙真人哪里知道这些。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觉得自己的徒弟越发的可怜起来,便又不由分说的塞给姜乾青一个豹皮的囊袋。
姜乾青打开一看,发现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块儿金砖,以及一个紫铜色的、从外表来看和铃铛有几分相似的罩子,其上有凸显出来的龙的纹样,张牙舞爪的盘踞在表面。
“师父,这是……?”他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
太乙真人若无其事的挪开视线:“你之前不是同我说想要吗?喏,今日便给你了。”
“但是以后你也需得多谨言慎行,像是以往那样的顽劣之事,可是再做不得了,听到没?”
姜乾青手上把玩着九龙神火罩,对于太乙真人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嘴里“嗯嗯啊啊”的应着,心思全在手中的法宝上。
太乙真人像是一个操心的老母亲那样叹了一口气。
“哪吒。”
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沉,带了几分肃穆在其中,显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已经并非是什么可以嘻嘻哈哈的混过去的事情,而是需要被郑重的对待。
姜乾青坐正了身体:“师父请说。”
“姜子牙已经领老师之命下山许久,那朝歌当中,近些日子也似有大将携家人出逃西岐。”
姜乾青放下了手中的九龙神火罩,弯了一下唇角。
“所以,师父的意思是?”
“大劫不日将开,此番只是一些提前的预热。”
“做好准备吧,哪吒。”
“或许你不日,便需要赶赴西岐了。”
第15章
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其实是无声无息的。
姜乾青原本以为太乙真人都特意这样的来和他提了,想来需要他离开陈塘关、动身前往西岐军营的日子也不远了。
然而殷夫人都已经开始将原本给他准备的包裹里的冬衣拿出来替换成更为轻薄的衣物的时候,姜乾青还是留在家里撸兔子。
姜乾青:啊这。
师父你是不是预警的也太早了点。
如此冬去春来,直到几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姜乾青发现太乙原本留在他身上的、用于限制“哪吒”的法力的枷锁突然崩毁,而风火轮也卷着火尖枪远远的冲了过来,他于是便知道,那个时刻到来了。
他叹了口气,继而又笑了起来。
“终于要开始了吗……”
“封神大劫。”
他身上原本穿着的锦衣华服在一阵字体内焕发而出的白色的光下,替换成为了白衣轻铠,其上缀有灼灼的金饰,一眼看上去华贵但又不失锐利。
混天绫缠绕在他的臂间,乾坤圈套在身侧,腰间挂着的囊袋里装有九龙神火罩和金砖,脚下踩着风火轮,手中握着火尖枪。
少年人唇红齿白,面如傅粉,却自有一种锐气难当。
当你看到这个少年人的时候,你会在第一眼的时候为他的男生女相而心旌荡漾,但是却又会在第二眼仔仔细细的要再去认真打量的时候,为其身上丝毫不加掩饰的凶煞之气而感到惊愕,甚至再不敢多投去半分的视线。
姜乾青的肩甲旁边有一个微妙的弧度,在这个弧度下留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凹陷,正好可以留给兔子趴在那里。
他托了托兔子的屁股,让兔子在自己的肩甲上站稳,大踏步如流星一般的走出门的时候,却看到殷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正在等他。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来,代替了李靖做了这陈塘关实际上的总兵,统管整个陈塘关大大小小的诸多事务的缘故,殷夫人如今若是站在那里不说话,身侧便自有一种久居高位的气场在,让人轻易不敢妄言。
可是当她看见姜乾青的时候,从这位夫人的面上便流露出来了慈和的笑意,温柔有如春风拂面。
“母亲?”姜乾青就要纵身一跃、腾云驾雾的动作硬生生的拐了个弯,停了下来,“……您怎么在这里?”
他依稀记得殷夫人今日有着日程的安排,要去视察陈塘关兵丁的练兵情况。如今日头高悬,殷夫人合该在校场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儿。”殷夫人问他,“你要离开了,对吗?”
她今天在校场的时候,便总觉得心头发慌,一阵不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
而对于如今的殷夫人来说,能够称得上是“重要”的存在,无外乎只有那么一个。
于是殷夫人便立马在这校场上待不住了。
她急急的自校场返回,直奔姜乾青的院落,正好在这里遇到了要出门的姜乾青。
“是,母亲。”姜乾青说,“大劫将启,我须得即刻前往西岐,助西周一臂之力。”
“我不拦你。”殷夫人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殷殷切切的叮嘱,“我的哪吒生来便并非凡人,该是要去建立丰功伟业,闯一片不世之功的。”
“只是……你又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姜乾青眨了眨眼睛,朗声同她许诺:“母亲放心,我法力高强,便是从西岐来回陈塘关一趟,也不过是半日的时间罢了。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我定会回来见您一次。”
这却是殷夫人没有想过的,她一时间又惊又喜:“这样么?那真是再好不过。”
姜乾青后退了一步,朝着殷夫人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下。
“孩儿此去,还希望母亲独自在家,务必要珍重。”
这一刻,在这里的不是姜乾青,而是灵珠子,是眼前这位可敬的母亲在怀胎三载之后才产下来的、用全部的爱去呵护的麒麟儿:“哪吒自知性格顽劣,这些年给娘亲添了不少麻烦和委屈,让娘亲受累;娘亲且等着,看我为您挣一番造化回来!”
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甚至连变声期都还没有开始,说起话来的时候还是一片的童稚气,会惹人不含恶意的发笑。
可是殷夫人笑着笑着,却有泪水抑制不住的从她的眼眶里面溢了出来,留了满脸。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一摸,才发觉自己早已满面冰凉。
“呀……娘亲?”
哪吒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番话居然会把殷夫人给惹哭,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孩子在一瞬间慌乱了起来,连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搁了。
他一骨碌的从地上站起来,跑到殷夫人的身前去,伸出手要帮殷夫人擦眼泪:“是哪吒说错什么话了吗?你怎么突然哭了啊?”
殷夫人摇了摇头:“不,娘只是太高兴了。”
她伸出手去,把手放在哪吒的脸上,一点一点的抚摸,含笑带泪的重复着那句话:“娘只是……太高兴了。”
她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孩子可以像是现在这样——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并且会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说要去为她争取一份功勋回来。
曾经那一个满是大雨的夜,和整整两百多个夜晚的连续不断的噩梦,现在回想起来居然都有些陌生。
殷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然后拍了拍哪吒的脸:“好了,你不是还要去西岐吗?我也不拦着你的路了,快去吧。”
“那我真的走了哦?”哪吒有些不放心的同殷夫人确认。
这回倒反过来轮到殷夫人要赶他走了:“你这孩子,要走就走便是,怎么还一步三回头的?莫不是还想要把母亲要一并带走不成?”
哪吒小声嘀咕:“也未尝不可嘛。”
殷夫人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少年一个纵身,人已经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云朵后,“我走了!娘亲记得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殷夫人便笑骂了一声:“这孩子,可真是……”
她说着说着,却又流下泪来。
“可真是……”
***
姜子牙这段日子,过的可着实不大痛快。
这并非是因为他在西周不受器重,亦或是造人排挤郁郁不得志不能大显拳脚——正好相反,他被武王姬发奉为帝师,三军帐中也都以他姜子牙一人之命行动,可谓是地位、权柄,尽数握于手中。
可偏偏这些日子里,周军同商军开战,商军大将张桂芳委实是不好对付,甚至在首战之时,文王十二子、武王之弟姬叔干便已经被对方斩落马下,这无论是对于周军、姜子牙还是武王,无疑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是姜子牙手下可用之人大都为普通人,少有修道者,要对付张桂芳未免太过于无力,一时之间竟然是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局面,愁的姜子牙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却说这一天,姜子牙仍在军帐当中,为了对面商军帐内的张桂芳烦恼的时候,却听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军营内的、小孩子的声音。
“你看起来好像很烦恼啊。”童声问,“需不需要我帮帮你?”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
黑发总角的少年怀里抱了一只雪白的兔子,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顿了顿,随后露出一个笑来。
“我是哪吒,师承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今奉师父之命,特来助你一臂之力——”
“需要我做什么?你吩咐便是。”
第16章
说实话,当听到少年人自报家门的时候,姜子牙的眼皮顿时就是一跳。
他摒弃了原本全部的、对于“怎么会有小孩子进来军营”的不满,转而用另外一种一种目光去打量眼前这个半大不大的少年。
那的确是如同从年画上走下来的娃娃一般的好相貌,生的玉雪可爱,眉心一朵火红的莲纹,贵气天成。穿了一身的白羽铠,但是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反而是会为了他通身的气质折服,不自觉的便低下头去。
然而姜子牙知道的还要更多一些,毕竟……哪吒可实在是太“有名”了。
这种有名不仅仅是在阐教内部,而基本上是所有修道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所耳闻为之侧目。毕竟在龙族势微的如今,扒皮抽筋了东海龙王的三太子事小,可是阐教根正苗红的三代弟子剔骨割肉,谁听了不为之动容。
姜子牙当初在从自己的同门友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哪吒这孩子,年龄虽小,但是气性倒是一点也不小。
所以姜子牙对哪吒的印象是,大概并不好相处。
然而今日一见,姜子牙却觉得自己以往的片面印象或许有失偏颇,毕竟哪吒看上去真的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虽男生女相但并不阴媚,是无论谁第一眼见了,都一定会喜欢的那种模样。
更别说他怀里面还抱了一只雪白的兔子。
姜子牙毕竟也年过古稀,纵然说修道之人的时间已经不能够用普通人的概念去衡量,但是看着年龄只到自己零头的哪吒,姜子牙还是不可避免的会生出些对于幼崽的怜爱来。
因此,他便是开口同姜乾青说话的时候,语气听上去都比平日里中军帐内发布命令的时候要来的温和了三分。
“实在惭愧,是我学艺不精,让太乙师兄担忧了。”他转头去同自己身边的姬发介绍,“王上,这是哪吒。王上可别看他年龄尚幼,但若真论起在修道一途上的境界的话,我不如他良多。”
姬发听了这话,再看姜乾青的目光当中便带上了几分惊奇的意味。
尽管姬发在父亲文王的教导下,心知这些修道问之人的修为与年龄从来都无关联,不可以用寻常世人的观念去衡量祂们;可是姜乾青看上去的确年幼,以至于即便姬发已经在心头告诫了自己很多次人不可貌相,却还是难免在看着姜乾青的时候,心头直犯嘀咕。
然而姬发也的确是一位优秀的王,这表现在无论他的内心对于这件事情有多少的质疑,可至少在面对姜乾青的时候,礼节上是挑不出任何的错处纰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