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有些迟疑的哼出一个疑惑的鼻音。
男人朝着他露出混杂着感激的笑容:“是三公子吧?我之前在您的行宫参拜过,之后我母亲的病很快就好了……非常感谢您!”
“我也拿不出什么别的东西,希望您不要嫌弃……”
姜乾青“啊”了一声:“你说那个啊。”
哪吒之前为了能够复生,有乖乖的按照太乙真人的吩咐显灵,尽可能都去完成那些来行宫祈祷的人的愿望。
虽然不通医术,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只需要斩杀掉附着在人身上的祟神,那么除非是必死的病灶,其他一切都自可以“药到病除”。
显然,男人便是之前向着哪吒祈愿过的人之一。
“不需要再额外的给我送东西。”姜乾青仰着头看他,非常认真的说,“你已经奉纳过香火了。”
“不。”然而男人却是意外的坚决,“奉纳香火是应该做的事情,只凭此,根本不能够表达我十分之一的感谢。”
男人的行为显然开了一个不是很好的头。因为其他原本还在观望的人们像是都瞬间得到了某种许可一样,全部热情的簇拥了上来,把姜乾青围在中间,不由分说七手八脚的朝着他的手中塞东西,又或者是干脆用篮子装了挂在姜乾青的手臂上。
“是啊是啊,我家那口子之前也多亏了三公子的庇佑,才能安然生产、母子平安!”
“我女儿嫁去了隔壁邑,之前被那负心汉所辜负,也是三公子出手给了对方一个教训!”
“前些日子我儿从外归来,路遇野匪打劫,若非三公子相助,现在可能已经回不来了……”
“三公子。”他们说,“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千万不要推辞。”
姜乾青:……行吧。
他最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去了李府,好好的一个俊秀少年愣是形象全无,让殷夫人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母亲……”姜乾青有些无奈的道,“您也要看我的笑话吗?”
殷夫人只是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她帮姜乾青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又拍了拍他的头。
“这哪里是笑话呢?”她说,“这分明是大家对你的喜爱啊。”
“我的哪吒,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儿郎。”
殷夫人抬起手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对姜乾青说:“对了,方才有一位仙长路过造访,如今正在堂前的厅内坐着等你。你快去,不要怠慢了人家。”
“哦。”姜乾青应了一声,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谁会来拜访他啊。
抱有着这样的疑惑,姜乾青放下了身上的东西,朝着堂前走去。
诚如殷夫人所说,在那里的确有一位戴着发冠、穿着八卦道袍的青年。他甚至不用做什么,只是这样坐在这里,便自有一种杀罚予夺、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其中。
姜乾青在看清对方的脸的那一刻便停住了脚步,并且很想当场返身离开。
但这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姜乾青听见对方哼笑了一声,“我偶然从这陈塘关经过,便觉得不对。”
“你是李哪吒?嗯?”
姜乾青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看那道人,歪了歪头。
“别来无恙,通天。”
第11章
没错。
出现在这里的,是原本在设想当中,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才对——
上清通天。
此世的六位圣人当中的一位,甚至可能是所有圣人当中,于战斗上最为擅长、最为专精和强大的一位。其往日里行事的风格也是极为果断和爽利的。
可是小小一个陈塘关,既不是什么洞天福地、海外仙山,也没有什么举世皆惊的珍贵灵宝将要出世,如何引得圣人纡尊降贵,亲自垂眸落下视线?
姜乾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今日许是流年不利。
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低沉,姜乾青一时之间有些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我今日从灵山返回碧游宫,路过这陈塘关,无意之间透过云层看到了街上竟有一人,分明魂魄与身体如此的不匹配,偏却又奇迹般的能够自如操纵。”
他伸出手来,掐住了姜乾青的手腕,根本不给后者留下任何可能的、脱逃的机会:“这具身体虽仅为偶人,但是却以秘法而造,我能瞧出原始的手笔来;这样的身体,可不是随便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就能够轻易的占据和使用,而不被看出端倪来的。”
实际上,通天想,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并非是他——并非是已经领悟了大道的圣人的话,或许也根本看不出面前少年身上的端倪,而只以为他还是过去的那个哪吒。
而在通天的印象当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似乎只有——
“原来是你……”
他挑了挑眉,就要说出那个名字,却被一根手指又急又快的按住了嘴唇,将后面的话全部都给堵了回去。
少年人整个的都撞了过来,因为行动过于仓促甚至都有些失了礼法:“姜乾青!”
他说:“姜乾青,哪吒,随便你喜欢哪一个,都可以叫。”
“怎么?”通天的眉挑的更高,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问,“你自己的名字就那么拿不出手?”
姜乾青又叹了一口气,觉得头一个比两个大。
“不过我对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还是挺感兴趣的。”通天不松开姜乾青,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枚铜钱,上下抛接着耍,“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缘由,我帮你在身上下个印,保管谁来都发现不了你身上的异常,怎么样?”
姜乾青觉得这一笔交易能做。
他既然领了哪吒的身份,之后少不了要和更多的圣人有所接触。尽管圣人们或许并不会太在意一个阐教的三代门徒,但是姜乾青却并不想去赌一个不确定的可能。
“好啊,圣人亲自画印,如此算来倒是我赚了。”他笑了一声,朝着通天招了招手,“那你过来。”
通天便依言附了过去。
姜乾青在他的耳边用微不可查的气音说:“我自后世来。”
通天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锁。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抬起手来,在旁边的空中用力的一划,接着一把提起姜乾青跨了进去。
“??”
哪吒的莲藕化身虽然不能说是五短身材、但是的确也没有多高。眼下被通天这样直接给抓着腰提起来,姜乾青在最开始甚至都没有能够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还有点懵。
他近乎是徒劳无助的蹬了蹬腿,才终于意识到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离谱情况。
“通天、通天!”姜乾青伸手拍着通天的胳膊,“你放我下来!”
通天根本不理他。
他带着姜乾青进入了自己独自开辟的界外界。
虽然不能说完全脱离了此世天道的注视,但作为昔日得到了鸿蒙紫气、领了一份道的此世圣人,通天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些特权,表现在他可以搞出这么一个灯下黑的小场所,怎么都比外界受到的限制小一些。
而通天看起来显然没有什么把姜乾青放下来的意愿。他的手穿过姜乾青的腋下,将他高高的举了起来看了看,随后突然笑出声来。
“这样看起来……”通天说,“我才发现,你现在是真的很小只啊。”
姜乾青:“喂,用小只来形容我,真的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通天?”
通天“呵”了一声,意有所指:“你现在的脾气比起我认识的那个你来,可实在是好了太多。”
“好到如果不是我能够认出你的魂魄来,我都要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了。”
姜乾青垂着眼眸看他,在这一处原本应该处于绝对的隔离与绝对的静止的空间当中,却居然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刮过:“通天,我在生死狭间度过了一千七百个月历,灵魂早已同末法的到来一并枯槁。你叹我不如往日意气风发,我又何尝不怀念洪荒时那个畅快恣意的自己。”
通天这一次是真正的感到悚然了。
他和姜乾青相识于洪荒,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第一载,他离了两位兄长去河边汲水的时候听到隐约的歌声,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树枝上的人。
华服锦衣的公子有着连日月都要退居三射的容光四射的好相貌,正支着腿靠坐在树干上,听到树下的动静的时候垂下眼,正巧同他对视,随后笑了一声。
“你好啊,我是■■。”锦衣的公子看似温和,却自难掩傲气天成,“你叫什么?交个朋友怎么样?”
“自洪荒之后,我们已经数年未见;上次听闻你说想要去此次的量劫当中走一遭,夺不世的功德与造化,缘何现在却是这般模样?”
他将姜乾青放了下来,袖着手看他。
姜乾青“唔”了一声:“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通天,这一场封神之战,你我可皆是输家。”
通天闻言,倒是起了些兴致:“哦?我已是圣人,门下徒众有三千之数,遍布三山五岳,四海皆闻名。”
“你倒是告诉我,我该如何输?”
姜乾青笑了一声。
“被去了顶上三花,折了诛仙四剑,门下徒弟无一人留,或叛或死,鹿台下祭祀的香烛都铺成了通天的台阶。”
他在通天逐渐黑下来的脸色里偏了偏头,笑着问:“这在你心里,莫不是也算不得输吗?”
“通天。”
姜乾青踏前一步。
他盯着通天,眼底像是有煌煌的、金色的火焰燃起,叫嚣着要将一切全部都卷进去,然后彻底焚烧殆尽。
“你要不要和我合作?”
“我们一起去把这一场量劫的结果扭转……做那最终的赢家。”
第12章
对于来自姜乾青的邀请,通天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也是,量劫毕竟是一个太过于沉重的话题,不可能只是因为姜乾青的几句话,通天便毫无保留的相信了他。
“你说的事情,我自会去查证。”通天说,“待我想些时日,之后会给你一个答复。”
他伸手过来,在姜乾青的颈侧点了点。一小朵青色的莲纹落在了白玉一样的皮肤上,闪了闪,又很快的隐没了下去,如果之后不刻意用法力去驱动的话,想来不会再浮现出来被看到。
“之后除非老师亲自来,否则绝不会有谁能够看出你和这偶人的不适配了。”
那一方界外界的空间从他们的身边撤离,等已经完全回到了外界的时候,这一方厅堂内哪里还有通天的身影,就好像从始至终都不过只有姜乾青一个人在在这里。
“哪吒——”殷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当看见空无一人的室内,不免有些惊讶,“不是说有一位仙长来寻你吗?”
“是之前的朋友,路过陈塘关,所以心血来潮的打算看看我过的怎么样。”姜乾青对着殷夫人笑了笑,“母亲是来……?”
殷夫人便也和他说起了自己来的目的:“我是来量一量你如今的尺寸的。”
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姜乾青的头:“你如今的身量,以前的那些衣服怕是都穿不得了。得赶在天气冷下来之前,赶快给你做几身衣服才是。”
姜乾青其实可以告诉她,自己的修为虽然未臻至化境,但只是区区的寒暑冷暖,实际上已经不能够再对此身产生任何的影响;更何况,即便莲花化身看起来再如何的逼真,实际上都不过是人偶,他便是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一道伤口,甚至也都不会流出血液来。
然而他看着殷夫人的脸,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张开了双臂,做出一个方便殷夫人测量的姿势来。
“那就麻烦母亲了。”
***
姜乾青在这边吃好喝好玩好,但是却不见得所有人都能够像是他一样睡个快快乐乐的囫囵安稳觉。
至少燃灯不能。
自从那日在哪吒那边吃了一个闭门羹之后,燃灯只能先带着李靖的魂魄回去自己的道场里面。起初暂时还没发觉有什么问题,但是突然有一天,燃灯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的塔呢?!
诚然,那塔说是宝物,也的确珍贵;但要说价值,也不是特别的难以割舍,不如说那原本就是燃灯专门为了李靖——和哪吒准备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这说贵重不贵重的定位,所以燃灯早先是一直没有记起来这玩意儿的存在。
可是当他要着手开始为李靖重塑身躯的时候,才发现了还有这么一个天大窟窿还在这儿等着自己。
李靖不比哪吒,在根脚来历上已经先差了一截,而在修为上,则更是被哪吒甩出去了七丈远;只看哪吒在身陨之后,魂魄犹存,甚至能够显现“神迹”得香火奉纳,而李靖的不过是一片需要被燃灯护持住才不会散落的魂魄,便可见一斑。
燃灯原本要用七宝玲珑塔为根基,引李靖的魂魄落于其上;然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他才迟缓的意识到,玲珑塔自那日要拿去关押哪吒反而失败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见到了。
偏偏当时他前有为了哪吒居然宁可脱离师门也绝不低头认错的行为而惊讶,后有太乙真人于心不忍非要一力偏保自己的徒儿在后,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燃灯都顾不得其他许多,以至于直到今日才意识到了这当中的不对之处。
他便掐指一算,却发现哪吒的命轨仿佛被什么人在其上加了一层庇护,连带着天机都一并掩映,根本算不分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