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概率而已。”裴昱宁说,“我吃的剂量很低,这不是没事吗?”
徐阳卷起手中的报告,在裴昱宁脑袋上狠敲了一下。
他厉声说:“与其这样未雨绸缪,为什么之前不和主任、和我说?你也没告诉傅如深是不是?”
裴昱宁呼了一声痛,一手抚着脑袋,“我也没想到真会这样啊。而且我自己也处理好了,干嘛打我?我是受害者啊,师兄。”
“被标记了也算处理好?”
“临时标记,过几天就散了。”
徐阳第一次觉得裴昱宁这么难沟通:“你就完全不考虑你男朋友怎么想?”
“他如果介意这个,那我觉得这段关系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裴昱宁说得平静而又无辜,“再说,他也没因为这个生气啊。”
“他脸都黑成那样了,还不叫生气?算了,”徐阳放弃了,“你总有你的道理。”
他静了静,又忍不了似的,说:“我现在和你聊另一个话题。”
“你曾经想要摘腺体的事,和傅如深聊过吗?”
裴昱宁纠正:“不是曾经。”
徐阳大为诧异:“你还没放弃?哪怕你有了Alpha?”
“这两者冲突吗?”
“小裴,你对AO有偏见。你认为发情是退化、信息素无法成为感情纽带,标记更是不可理喻的从属规则,遵循这些东西显得丧失自我,人活得像动物一样,没有理性可言。可你不要忘了,人本来就是一种动物。”
裴昱宁只说:“我不想做这样的‘动物’。”
“好,你认为所谓的普通人更符合你的实际需求,我不反驳你。但是小裴,追寻梦想的同时,要学会认清现实。健康腺体摘除研究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个中进展你甚至比我还要更了解,你该明白,至少现在,甚至未来十几年,不论是科技、还是伦理,都不会允许Omega仅仅是出于‘自我意志的追寻’而摘除腺体,这对身体的损耗太大,也会从根本上动摇社会结构。你觉得这不可理喻,你想要有所改变,你愿意把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聪明才智都用来推动这项事务,只为有一天能实现突破性进展,我尊重你的理想与抱负。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小裴,至少现在,你要学会认清现实。”
裴昱宁无法反驳徐阳口中的“现实”,他沉默下来。
“何况,你现在和一个Alpha建立了亲密关系。你不想被他标记也好,只想和他柏拉图也罢,无论这段关系走向如何,这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要对这段关系负责。况且,既然他有成为你一生伴侣的可能性,那在这件事上,他有知情权。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理想,拉一个无辜的Alpha来垫背。”
某种程度上,这算是相当严重的指控了。
“……我没有。”
半晌,裴昱宁才开口:“就像你说的,我总归摘不了腺体,那么说与不说,都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当然有意义。”徐阳反驳道,“你不说出来,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你。还是说,这段关系对你来说也不过是露水情缘,不值得你费心经营?”
裴昱宁笑了笑:“不至于,但我确实没想那么远。他和别的Alpha不太一样。妈妈和你一样很担心我,我觉得如果是他,也许可以试试。”
徐阳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一个爱情导师,他顺着往下问:“哪里不一样?”
裴昱宁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又想起傅如深眼里不常出现、但确实存在的占有欲与侵略性。他再次笑了笑:“我说不上来,但是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他和应泊涵很像?你对这类能控制本能、抛开信息素的Alpha都很有兴趣。”徐阳一针见血地说,“那你知道,应泊涵也标记过钟泠吗?哪怕他明知对Beta的标记是无效的。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本能就是本能,Alpha就是Alpha,没什么不一样的。”
裴昱宁些微讶然,旋即哑然。他点点头,似乎有些无奈,但只能承认:“你是对的。”
“那么,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裴昱宁再一次这么说,“喜欢吧。”
“没有'不知道',也没有'吧'。”徐阳严肃地说,“喜欢就是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很舒服、愿意和他一起尝试一些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这就是喜欢,你要想清楚。”
“好,”裴昱宁从善如流,给出肯定回答,“那我喜欢他。”
徐阳舒了口气,像是觉得裴昱宁还有救,一边低头写处方,一边说:“把这些话都说给他听。”他握着笔,笔头在信息素水平报告上敲了敲,“顺带提醒你一下,你正二八经的发情期快到了,好好琢磨下这次怎么过。”
*
假性发情的持续时间并不长,裴昱宁坐在输液室里打点滴,身后的玻璃窗被敲响,他回过头去,看到傅如深的脸,和一袋被他举起来的牛奶。
裴昱宁立即用眼神示意他:要。
傅如深便走进来,在裴昱宁跟前约半米的地方站定,把事先温过的牛奶递给他,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份热腾腾的粥。
“先吃点东西,别空腹喝牛奶。”
裴昱宁右手扎着针,惯用的左手明明能活动,但他却抬起脸,眼巴巴、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傅如深。
——“不要对我说不需要,多需要我一点。”
他难得这么明晃晃地撒娇,傅如深错开他的眼神,看向他已经被处理妥当、此刻干净白皙的脖颈上。
“我离你太近,你会不舒服。”
“还好。”裴昱宁重复了在车上的说辞,但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因为傅如深的靠近而产生所谓的本能排斥。他见傅如深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又补了一句,“真的,没骗你。”
傅如深舒了口气,姑且信了裴昱宁的说辞。他在裴昱宁身边坐下,取出那碗粥,舀了一勺,放到唇边吹凉了,才喂给他。
裴昱宁神情一派坦然,心安理得地吃傅如深喂来的粥。如果有徐阳在场,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端倪——怎么会有被标记的Omega丝毫不排斥另一个Alpha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但这一刻太温馨,以至于两个当事人,都一时忘记了去追究原因。
他们都只记得享受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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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阳:我也不是很懂我一个搞生殖的(也就是一个现实中的产科医生)为什么老是掺和进师弟们的爱情心理课堂里??
为什么小裴不排斥小傅捏,我觉得暗示很明显??
第30章 27
傅如深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杵着下颚,一手操纵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在看一段监控录像。录像的总时长并不长,他不厌其烦地反复拉动进度条,视线始终停留画面最左侧的一角,那被花车挡住大半的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那是陆尤坠楼的三天前,一个陡然变得阴沉的午后,连带着车上的鲜花都染上丝丝阴霾。D市的夏天是雨季,天气总是随性,前一刻晴空高照,而下一刻风雨说来便来。刮起了风,吹得花束们有些摇摇欲坠。
监控拍不到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只能看到男人的西装下摆、镶着精致碎钻宝石袖扣的袖管以及女人纤细苍白的手,在左侧画面的一角里来回地晃动。
空中下起了小雨,雨丝很细、落势也很慢,好半晌才看到花朵颤动一下,垂下一只雨滴。左侧的小角里,女人的手指似乎搭上了那只精致的袖扣,雨滴落下来,打出一丝细小的、一闪而过的光。
转瞬即逝。
傅如深立即为之精神一振,他再次把画面倒回去,一帧一帧地反复观看。他全神贯注,投入其中,直到身前突然传来两声轻咳,他才猛地抬眸,看到局长站在自己桌前。
傅如深立即站起身来,同时关闭了录像,把显示器摁灭。
“局长。”
徐局略一颔首,把手里的材料扔到桌面上。傅如深低头一扫,正是吴洋强制猥亵一案的立案材料。
“这案子报到我那儿去了。当事人和你什么关系?”
和裴昱宁的关系,傅如深并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四处宣扬,裴昱宁更是一次也没来过警局。徐局平日里亦没有关心部下恋爱或其他私生活的爱好,因此除了林栩与苏蔷,警局里应当没有其他人知道。傅如深皱了皱眉,不用细想也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到徐局耳朵里,心里一阵不耐,但依旧坦诚道:“是我爱人。”
徐局“嗯”了一声,语气稀松平常:“那交给二队,你回避。”
傅如深和刑事案件受害者存在亲密关系是不争的事实,按照规定,他本就应该申请回避。他没有这么做,那么上级对他提出指令回避,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但傅如深依旧当即表示抗议。徐局却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傅,你要动吴洋,也得考虑一下他爸是谁,有些事不能做太绝。”
他不动声色,食指在案件材料上点了点,轻易就把矛头转到傅如深身上去:“你和吴洋早就因为这个人产生过冲突,是不是?上次把他弄得关节脱臼,这次又是肋骨错位。吴洋惹了事,你非出这口气不可,我可以给你开这个口子,但你不能插手,这也是在保护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傅如深沉默下来,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场背后告状不仅捅破了他和裴昱宁的关系,还把上次医院的事也添油加醋了一笔。他也记得那天在储物间,他冲吴洋腰腹踢的那一脚有多狠。事实上他想做的远不止这些,但这是当时他能做到的全部。
他并非听不懂徐局的话外音,他在指责自己在其中有失偏颇,无法冷静。另一面,他也在反复提醒自己,权力、金钱,这两样东西永远相互勾缠,所谓的正义只能在其中做一个微妙的缓冲。他想要吴洋付出代价,但多的是人前仆后继,来替吴洋承担这个代价。
这不公平,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甚至,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利用自己的职务私下调查吴洋,也不过是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不公平中的另一种。
徐局见傅如深不搭腔,默认他松了口,便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下了最后通牒:“把材料整理一下,最迟到后天,这案子交接给沈媛。”
*
案件初期的交接总是迅速,第二天一早,相关的材料便到了二队手里。沈媛是二队里唯一的女性Omega,她收了材料,第一件事便是找裴昱宁了解情况。
这是裴昱宁头一次到警局,且是为了配合警方录口供这种事。他接了沈媛电话,本想直接过去,但脑中突然闪过徐阳恨铁不成钢的脸,抿抿唇,选择先给傅如深发了个消息,说自己下午两点要过来。
那头傅如深直接给他回了电话过来,而他正放下手机去茶水间倒热水,回来时才发现了错过了第一个电话。裴昱宁正打算回拨,第二个电话便又进来了。
裴昱宁摁了接听,听出傅如深大概在忙,身边还隐约有苏蔷的声音,好似原本两人正在讨论什么。傅如深示意苏蔷噤声,而后对裴昱宁说:“我来接你?”
“不用,我坐地铁过来。”
“我来接你,一点三十,医院门口见。”傅如深不由分说。
裴昱宁没再坚持:“好吧。”
距离那桩遭遇已过去三天,裴昱宁颈后的牙印消失不见,身体里残留的少量Alpha信息素也早就代谢干净。两人确立关系以来,傅如深原本就喜欢粘他,这下更是变本加厉,哪怕两人上班作息并不对得上,傅如深也非得接送他上下班。电话也来得勤,好似一旦裴昱宁离开他的视线,就又会遭遇什么不测。
一点三十,傅如深准时出现在医院门口。他坐在主驾驶座上,伸长手臂给裴昱宁拉开车门。在裴昱宁坐好低头系安全带时,没能忍住,伸手在裴昱宁已经变得光滑、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腺体上轻轻一碰。
虽然不明显,但在触到的一瞬间,裴昱宁的身体很短暂地僵硬了一下。
傅如深收回手来,压下心中情绪,倾身过去在裴昱宁脸上轻吻一下:“对不起,不是有意的。你不喜欢,以后不会不经你同意随意乱碰。”
裴昱宁偏过脸来,两人距离很近,间隔不过一根手指。他顺势在傅如深唇上碰了碰,说:“没关系。”
裴昱宁一旦碰到什么心烦事,就会反复蹂躏自己的嘴唇,把它咬得满是伤口。两唇一贴,傅如深便察觉到了,他没有选择加深这个吻,而是用鼻尖蹭蹭裴昱宁的,“别咬自己。”而后坐回去,发动了汽车。
*
沈媛到询问室门口时,脚步一顿,显然没料到里面坐着两个人。
她抱着电脑走进去,在两人对面坐下,扬了扬下巴,说:“傅队?”
这意思很明显,让傅如深回避。
傅如深却说:“受害者是我爱人,我是目击者,我陪他录口供有什么问题?”理直气壮极了。
沈媛无奈抬头,哭笑不得道:“傅大队长,你好歹还是个侦查人员,OK?局长都发话让你回避了。”
“我只是陪同,这不算干涉办案吧。”
确实不算——只要傅如深别乱打岔。但沈媛仍旧担心有不妥,还打算说什么,一旁的裴昱宁开口了:“警官,是我想让他陪着。”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要求了,沈媛只好妥协:“那好吧。”她给了傅如深一个眼神,清了清嗓子,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由于双方都很配合,录口供没花太长时间便结束了。即便是回忆并复述自己被强制标记的过程,裴昱宁依旧显得很平静,叙述思维也十分清晰。沈媛做完了记录,又问了一些细枝末节作为补充。她抱着笔记本打算离开,与傅如深擦身而过时,声音很低地对傅如深说了一句:“你家这位,这心理素质有点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