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殿内要什么有什么,伺候的宫女太监不少,显然赵渊并没有苛待赵时晞的生活,只是不允许他随意离开这里。
可能是因为不怎么出门的缘故,赵时晞的肤色很白,平日里虽然见的人不多,但礼仪被嬷嬷教得很好,读书写字也没有落下,至少谈吐不错。
赵时晞手中还拿着一本书,霍松声打完招呼顺嘴便问了句:“看的什么书?”
赵时晞将书翻过来,露出上面的名字给他看:“《经国论》。”
是本讲如何治理国家的书。
霍松声又问:“看得懂吗?”
赵时晞诚实地说:“不懂的地方,我都圈起来了。先生休沐期后会来皇子殿,到时我再向他请教。”
赵时晞说话时,霍松声一直看着他,发觉赵时晞长的和赵安邈其实并不是很像。
他或许是继承了那个不知名父亲的容貌,一头微黄的长卷发,和明显比中原人颜色淡很多的瞳孔,都昭示着赵时晞的生父是一个异族人,更直白点说,是回讫人。
这些特征会随着赵时晞年纪越来越大而更加明显。
在赵时晞五岁的时候,曾有一年被带出来参加过家宴。
五岁的小孩儿正是可爱的年纪,赵时晞陶瓷娃娃般的长相太引人注目,那晚过后宫里的人便开始传他的母妃可能是某位异族人。不过赵渊从未透露过赵时晞母妃的身份,宫人只当皇上在外留了种,多的也不敢揣测,赵时晞的生母是谁至今也无人知晓。
霍松声心内唏嘘,这个孩子的出生是个错误,他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座皇城,也一辈子都无法得到重用,无论他如何努力。
“嗯,好好念书。”霍松声做不了太多,但也不想破坏孩子的希望。
林霰跟霍松声前后脚进门,见他在院子里和赵时晞说话,自然地走过来。
翰林官服都是统一的黑色制,赵时晞面露尊敬,没让嬷嬷提醒先喊一句:“先生。”
林霰垂下眼睛:“殿下认得我吗?”
赵时晞摇摇头,说道:“先生着翰林官服是翰林院的人,教时晞读书的先生也出自翰林。”
这个林霰倒真没听人提起:“敢问殿下的先生是?”
赵时晞答:“先生姓李,单字为。”
林霰了然一笑,也问了遍赵时晞在读什么书。
赵时晞同他说了,林霰说道:“殿下的年纪该读《四书》《五经》,《经国论》过于晦涩,需要一定阅历才能读懂。”
赵时晞恰好有些问题,便翻开一页,向林霰请教。
林霰极有耐心地解答,不过他讲问题不单单是讲问题,他喜欢反问。问问题就是思考的过程,治国理政不是按部就班,需要有自己的思考,在反复的提问和思考中才能加深对问题的理解。
赵时晞脑中的那团雾便是在与林霰的对答间一点点明晰起来。
入殿的人逐渐多了,赵时晞对林霰行了一礼:“先生,受教了。”
嬷嬷担心打扰大人们议事,赶紧带着赵时晞离开了。
他们走后,霍松声撞了下林霰的肩膀:“你挺喜欢他啊?”
林霰顿了顿,说道:“一个人永远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只要有希望,或许可以改变自己的将来。仇恨带来的杀戮和战争终止在我们这一代就好,孩子是无辜的。”
霍松声看着赵时晞远去的身影,又转过脸来,深深看着林霰:“我们能终止这一切吗?”
“能的。”林霰抬起手,接住一片缓缓飘落的枯叶,“冬天总会过去,你看,阳光已经出来了。”
霍松声觉得林霰就是有这种能力,你看着他,听他说话,无论多遥不可及的未来仿佛都摆在眼前。
霍松声笑了笑,轻轻在林霰手心拍了一下:“你这个二叔做的很不称职啊,怎么没见你教你侄子念书啊,对别人家孩子倒挺上心,白瞎时蕴天天念叨你,我都替他伤心呢。”
林霰顺势抓住霍松声的手,拢在袖子里刮他手背:“时蕴只要开心就好,如果他想入朝,我也可以教他。但是……”
霍松声疑惑道:“但是什么?”
“我感觉他不是念书的料……”
霍松声护短得厉害,这人真够可以的,有这么说自己亲侄子的吗。
“哎你这人!”霍松声甩开林霰,“有你这样的吗,我真要跟你发火了!”
林霰憋着笑:“别发火了吧,大过年的。”
“你还知道过年啊,敢不敢把这话当着阿姐面再说一遍?看她不揍你!”
林霰摇摇头:“阿姐现在不舍得揍我。”
“那我揍!”霍松声架住林霰的脖子,从底下捏他脸,“今天回去你就给我看时蕴念书去,我就不信了,我们家孩子还能被赵时晞比下去不成?教不好就是你不行,别什么都赖我外甥!”
“哎,头发!”林霰微微气喘,推了下霍松声,“松手!”
好歹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在院子里就闹开了,来来往往还有人看着,传出去都不像样。
赵冉走出来,生怕他俩打起来,赶紧叫人把他们拉开。
霍松声不让人碰:“我俩玩儿呢,没事。”
赵冉说:“多大了,怎么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霍松声放开林霰,看他脸蛋微红,鬓角也出汗了,满意道:“给我们林大人操练操练,那什么强身健体。”
林霰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理了理衣服和头发。
他的衣服被霍松声弄乱了,束好的领口歪斜着敞开一点。
赵冉眼睛尖,看到点红色痕迹:“林大人,你脖子上……是不是松声刚掐着你了?”
他话音没落,林霰就已经把领子重新束起来了,一边扣扣子一边说:“嗯,没个分寸。”
昨晚闯祸的某人心虚地看向别处,嘟囔道:“……这才哪跟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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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声:那滋味你不懂。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到齐了,大家都是空着肚子来的,等着蹭晏清王爷的早茶。
赵冉拍了拍手,侍奉的太监便一一将东西端上来。
早点备得很精致,一人一份,有不同口味的粥、粉和汤包虾饺。
林霰那份是猪杂粥,他现在吃肉很挑,弄不好就容易犯恶心,霍松声见了,便悄悄和林霰耳语:“你喝我的吧,姜撞奶,暖身子的。”
说着就将猪杂粥换过来,还把林霰的汤包换成了虾饺。
都吃上了,赵冉慢慢切入正题。
他今日将六部招在一块儿,不仅要落实税改新政,还有件大事要商议,新年过去,眼见着就要开春,和亲大臣的人选得尽快确定。
有关税改是势在必行,新政必须要做,而且是尽快做。
昨天赵冉和林霰谈过这个话题,已经有了大致方向,除了林霰提到的那些,至于如何安置流民、如何帮助他们复业等还需讨论。
更重要的,无论是怎样改制,钱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可大历现在正缺钱。
户部尚书便说了:“今年雪灾盛行,各地赈灾、灾后重建需要银子,再要税改,帮助流民复工复业,给予补偿,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国库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银两。对了,还有宸王向民间借的那笔钱,这些时日下来利滚利也是个大数目了。”
户部都说没钱了,那说明朝廷是真的穷。
赵渊行事奢靡,追求享乐花钱无数,向来是无节制,根本不考虑后果。
赵冉昨夜没怎么睡,将朝廷这些年的账目看了一遍,确实难看。他说道:“请神节最终也没办成,礼部带人去清点一下,看看哪些是能退的,折价退回去,实在退不了的,上称卖吧。”
再怎么卖肯定也补不上请神节送出去的银子,不过也不嫌粥少了,有多少算多少。
林霰捧着碗暖手,说道:“宸王那笔钱臣来补上。”
“林大人?”赵冉意外地看向他。
“臣有些家底,特殊时期先拿来应付吧。”
霍松声被他这财大气粗的样子吓到了,偷偷扯林霰的袖子:“你哪来的钱啊!”
林霰故意逗他玩:“嗯,老婆本。”
“老婆……”霍松声震惊了都,“我去!你还存私房钱娶老婆?”
都不知道他的重点到底是在“私房钱”,还是“娶老婆”上。
赵冉还在说话,林霰稍微侧过身,靠近霍松声耳边,低声说:“逗你的,借赵珩钱的那几个财主富商背后的产业是聆语楼在操纵,明白了?”
“我去!”霍松声更震惊了,就是说那钱其实是从聆语楼的口袋里掏出去的,那不等于从林霰口袋里掏出去的吗?
“你这么有钱!”霍松声桌上看了一眼,感觉最精致的是赵冉面前那碟金粉流沙包,他偷偷伸筷子夹了个过来,小心翼翼搁在林霰盘子里,“哥,你多吃点。”
林霰:“……”
那边礼部还在想办法:“之前为昭月公主准备的嫁妆,其实也可以适当精简一些。”
赵渊爱面子,公主和亲都是按最高礼制陪的嫁妆,赵安邈身份特殊,嫁妆更是价值连城,据礼部统计,这些东西光是运载就要将近一百辆车,此去回讫千山路远,难怪要过了年就出发。
赵冉当即决定精简昭月公主的陪嫁,至少一半。
一半都有很大水分,林霰再杀一刀:“殿下,留四分之一吧。此前公主和亲最高规制是金银珠宝十五车,二十五车足够体现大历国威了。”
况且路途遥远,那么多东西若是路上损耗也就白白浪费了,不如最大限度的加以利用。
赵冉也同意了,如此差不多能解燃眉之急。
林霰说:“这只是第一步,彻底清除流民非旦夕之事,后续财力务必要跟上。殿下,臣先前与您商议过西海航道一事,待年后亦可提上议程。”
西海航道还剩最后一点即可完工,钱已经投进去了,一旦建成便可连通赤禹和幽泽实现海上互市,帮助大历恢复经济民生。
赵冉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西海航道贯通事宜刻不容缓,杜隐丞已经伏罪,由工部接手正是合适。工部尚书,此事交由你来安排,霍将军那里有完整的西海航道图,你们向他去要。”
航线预计在年内便可打通,到时海上贸易往来皆要官员在其中调度。
林霰建议道:“各地巡抚恐无心力分管海事,臣以为可在航道沿线设立海市司,专门负责航运,不仅要安排调度,往来收支也要分列明细,以便查账。”
如此一来,吏部也领了活。
六部吃粮不管事不是一天两天,现在的六部是林霰重新清理过的六部,撤去了很大一部分人,也任用了许多新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几位尚书都想做出点政绩,但前车之鉴,赵冉不想重蹈覆辙,趁今天这个机会也给新六部立了立规矩。
赵珩既然已经举起反叛大旗,从前他手下的督察院、大理寺及各地驿站也要换人监管。
于是赵冉下令,从今日起,督察院与大理寺最高长官直接向他汇报,刑部协理。至于驿站,翰林院也有专门负责信件收揽的干事,便由翰林将驿站接过去,每日按信件重要程度统一上报。若是军情来信,不论轻重缓急,皆要第一时间呈报,不得隐瞒藏匿。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为了整肃大历朝堂,赵珩还命刑部与翰林一同出台一部关于官员问责的律法,待法律成文后,大历在册官员必须依法行事,如有不遵守律法者,按法制严格处理。
内阁如今形同虚设,首辅之位空悬已久,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但任命首辅之事太大,即便赵冉暂代皇帝处理政事,也不好轻易下旨。
这个节骨眼上,内阁必须要重新运转,赵冉只好先命林霰代任首辅之位,兼管翰林,待皇帝清醒后再做定夺。
如此,林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入朝议政。
早茶吃的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个议题。
究竟派谁作为和亲使臣护送赵安邈去回讫。
老皇帝还醒着的时候态度很明显放在那,这个人就是霍松声了,但谁都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当,很可能有去无回,赵冉存有私心,并不想让霍松声做无谓的牺牲。
可这件事朝野内外确实也没有比霍松声更合适的人选了,即便赵冉有心反对,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个反对的理由。
对此霍松声本人倒没多大意见,大历和回讫这场仗在所难免,就算这次回讫没找到下手的机会,近一年内也会另寻借口发动战争,回讫不会眼睁睁看着西海航道建成,白送赤禹与幽泽一个跟大历互市的好机会。
只是今年大灾当前,朝廷的储备粮皆用于赈灾,各地生机尚未恢复,一旦开战军粮的损耗极大,能不能支撑下去是霍松声最大的担忧。所以,两国的交战时间能往后拖是最好。
林霰却在此时说:“粮饷的问题臣来解决。”
赵冉皱起眉:“大人要怎样解决?现在除非有大罗神仙,否则不可能在几个月内种出足够十万大军吃半年的粮食。”
“我们不是有一条新航线吗。”林霰沉吟道,“西海航道只剩到回讫那一段尚未打通,可赤禹和幽泽这段已经可以用了。如果我们先将这一段用起来,从赤禹和幽泽买粮运回大历,即可解燃眉之急。”
霍松声先计算路程和往来时间:“从赤禹和幽泽运粮到溯望原至少需要半年,时间上来不及。”
林霰反问道:“如果走水路呢?”
工部尚书说:“若水路畅通,则可省下一半时间,而且不经陆路,粮食的损耗也可大幅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