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深在宫中,往下一步是学子,往上一步入内阁,一步之遥,跨度极大,也正因为上下都够不着,处在这个位置倒还算清白。
林霰是皇帝亲封的翰林掌院使,学士们要尊称他一声“林院长”。
来接待林霰的学士名叫李为,大历二十五年的状元郎,他对林霰很客气,那年是林霰第一次参加科举,没考过人家。
李为主掌史册稽查,他带着林霰在翰林院转了一圈,将经筵讲学、文史编撰、起草诏书、招考议题,各司学士都见过一遍。
当朝重文轻武,文官在百姓中很受尊敬,翰林都是读书人,自然有些眼高于顶的骄傲,特别是肚子里真有货的人,多半性情要冷一点,与人相处也生分一点。
林霰新官上任,对翰林中人却似乎并非一无所知。学士里有一位名叫周旦夕的,主管科举招考及题目拟定,林霰很欣赏他,哪怕对方并没有正眼瞧他。
林霰欣赏一个人并不会表现的特别明显,他说话通常真话假话掺着说,人也淡淡的,有时很难分辨。
李为介绍周旦夕时林霰听得认真,过后林霰与周旦夕多聊了几句实事,周旦夕虽然不热络,但知无不言,林霰依然听得仔细认真。
最后林霰说:“我经历三次科考,三次会试题目皆由旦夕所出,题目发人深省,引人深思,故而印象深刻。”
翰林的主殿叫做自省堂,通常掌院使便在那里当值。
自省堂前一日已经清扫过,屋内书架整齐码放一排排书册,隐约还可嗅到墨香。
李为将几位掌事学士叫到一起,一一向林霰述职。请神节召开在即,记录的官员要提前分配。明年春闱即将开始,会试的题目现在便要开始准备,周旦夕已经拟定了几个范围,最后还需林霰拍板决定。
林霰这一日都在翰林,赵珩找他要官员的名单,林霰先写了一份给他,许是怕赵渊等得急,赵珩很快给出回复,改了几个名字。
林霰拿到手轻轻扫了一眼,逐条批注写在旁边,重新整理了一下请门下学士帮忙递呈皇上。
紧接着林霰要着手准备请神节的名录,此次请神节的帖子共发了全大历二十七家寺庙,确定来的有二十五家。这个赵渊先前批过一次,第一波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剩下的是需要调换的僧人。
林霰看到赵冉的名字,没有立刻批掉,而是将文书折起一角放到旁边。
如此待到日薄西山,林霰预备离开。
自省堂的地龙烧得很热,林霰忙起来不记得喝水,嘴唇热得发干。他起身倒杯茶,茶是冷的,喝的又不舒服,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咚咚”,门敲响,林霰清清嗓子:“进来。”
周旦夕推开门:“林院长。”
他并不热情,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信封。
“广垣宫的小太监送来的,我正好在门口碰上。”
广垣宫的人送来,多半是秦芳若的差。
林霰说:“放在桌上吧,我一会看。”
周旦夕放好了,打算离开。
林霰灭了地龙,架上的大氅拿下来往身上披:“旦夕请留步。”
周旦夕回头看他。
林霰说:“你们圈定的会试范围我一一看了,题目就从这里出吧。”
周旦夕点点头:“好的。”
林霰系上防风绳,毛绒绒的领子扫着下颌,让他看起来很柔软:“往年出题偏书面,今年看似多了时事?”
翰林出题脱不出《四书》《五经》,常从里头摘出一两句,对它进行分析。
周旦夕微微一顿,面上似有犹豫,旋即才说:“书本与现实终究有些出入。”
“嗯。”林霰走过来,慢条斯理拆开信封,“这个方向是好的,学子入朝为官,说到底还是要为百姓做事。”
周旦夕抬起眼,看着林霰。
“怎么了,我哪里说错。”
周旦夕抿了下唇,说道:“长陵宫中,普天之下,皆是为天子做事。”
“你是这样想的?”林霰拿出信封里的纸,一点点展开,“你若这样想,便不会改变方向了。我的话说完了,你先去吧。”
周旦夕原地不动,等林霰再次向他投来目光,才拱手告退。
林霰垂下眼帘,信确实是秦芳若派人送过来的,上面说,厂公丢了东西,若林院长捡到,归还至柏棱巷,厂公必有重谢。
柏棱巷位于长陵以西,与东厂相距不远,那里是秦芳若在宫外的私宅。
林霰看完信,点燃蜡烛,缓缓将信烧掉了。
灰烬卷起掉落,最终化为乌有。
林霰手一松,眼神恢复冷淡。
宫外符尘一早便等着了,见了林霰,符尘跑上来,逮着他的手搓了搓:“先生,今天好吗?”
林霰在宫里当差不便带着符尘,小孩儿一天没见到先生,想得很。
“有按时吃药吗?”
“吃了,放心吧。”林霰有点累,想先上车休息一会。
林霰撩开车帘,不想里头还坐了个人。
“愣着干嘛。”霍松声笑着拍拍身边的位置,“快来。”
霍松声是武将,又不常在长陵走动,是不需要上朝的。他今天睡了个舒服,起来后便去公主府看望赵韵书,给时韫做了一天的师傅,教他练拳。
林霰弯腰上车:“你怎么来了。”
“想你呗。”霍松声捏捏林霰的肩膀,“累吗?冷吗?饿不饿啊?”
“还好。”林霰身上肉薄,一捏一把骨头,霍松声手劲大,捏的他有点疼,于是缩了一下,“不用了。”
“弄疼你了?”霍松声放开手。
“没有。”林霰摇摇头,“我不累。”
林霰面露倦色,身体不好的唯一好处是林霰若是不舒服,看脸色就能看出来。
霍松声说:“不舒服要说,别逞能。”
“好的。”林霰答应得快,“没不舒服。”
霍松声跟他讲今天都做了什么,说时韫身手不好,四肢不协调,功夫总练不到家,让他头疼。
林霰安慰他道:“能自保就行,不用强求。”
霍松声问说:“时韫见了我就问先生,等你空了,要不要去看看他?”
血缘关系是很神奇的存在,时韫天生对林霰抱有好感。
林霰轻轻摇头:“我不合适去公主府,有机会再说吧。”
林霰与赵韵书无亲无故,外男与寡居公主会面,传出去不像话,林霰不想赵韵书被人议论。
霍松声知道他有顾虑,也不强求,只说:“你何时若想见了告诉我,我来安排。”
天色已黑,这个时辰长陵街头很是热闹。
霍松声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在林霰身边尤其压不住,话多的一刻不停,像极了小时候。
林霰看着他,偶尔附和,偶尔笑一笑,说的不多,但听得认真。换别人他肯定就烦了,可霍松声不一样,一日疲惫似乎也在他生动的表情中缓缓扫空。
霍松声说到一半,发现林霰看着他的眼神很专注,那双沉甸甸的眸子里什么都没装,只有他。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啊。”霍松声凑近林霰,气息似有若无扑在林霰脸上,“你这个眼神,让我有点……忍不住。”
林霰轻轻眨眼,转开脸。
“又躲什么。”霍松声捏着他的下巴,将人转过来,“先生,你读书那么厉害,是不是也很会欲擒故纵?”
林霰眼睫微微颤动:“乱讲。”
“哦。”霍松声的拇指不住地摩挲林霰下颌处的皮肤,“你的脸热的好快啊。”
他用牙轻咬林霰的下颌,咬的林霰颌骨绷紧,现出冷硬的线条。
“别闹。”林霰往后让了一下,“快到家了。”
霍松声的吻总是又热又湿,他像一道热浪,不停向前翻涌,直到将林霰倾吞。
太热了,连呼吸都潮的。
霍松声的唇齿啮咬着林霰的嘴唇,滑腻的舌尖探进去,勾勾缠缠,亲的林霰禁不住闭上眼睛。
霍松声发现林霰在回应他的时候,天灵盖都快麻了。
林霰对他的“纠缠”总是一味放纵,他嘴上拒绝,行动上被动承受,哪怕霍松声万般引诱也岿然不动,除了霍松声强迫他张嘴的几次,几乎从未主动回应过他。
霍松声像得了令箭,连呼吸都粗重了,更用力地吻了回去。
林霰蹙起眉,唇肉被磨痛了,惩罚般咬住霍松声的下唇,微微施力。
霍松声后背发麻,被林霰咬的,甚至小声哼了一声。
林霰睁开眼睛,黑沉沉,乌泱泱的的眼睛里,翻滚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松开霍松声,退开一些:“老实一点。”
霍松声不满地看着他,黏上来:“我哪里不老实了,我老实得很。”
他最不老实的就是手,林霰按住他:“好了,嘬半天了。”
霍松声歪倒在林霰身上,气息很沉,沉沉的呼吸尽数打在林霰颈侧。
林霰想拨开他,又显得欲盖弥彰,便一直忍着,忍到身体控制不住的出汗。
“你很热吗?”霍松声一根手指轻划过林霰的脖子,喉结处按了按,“好潮啊。”
林霰被霍松声按的想咳嗽,他偏过头咳了两声,再转回来时喉结已经被霍松声叼住了。
“先生……”霍松声在林霰面前缓缓蹲了下去,他的手摸到林霰的腰带,仰脸看他时,嘴角挂着痞气的笑,“你穿红色真好看,看起来好正经。”
林霰瞳孔微动,腰带被霍松声解开了。
“可是……”霍松声舔舔唇,低声说,“你烫的好不正经啊。”
第八十五章
霍松声的嘴唇很红,上面沾染着亮晶晶的水渍,他抬起眼睛看林霰的时候带着一点得意,这让他像个爱捉弄人的坏小子。
林霰稳着呼吸,可霍松声不仅越来越过分,还故意发出一些声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林霰微微眯起了眼睛,狭长的眼尾闪过一簇光。
“嘘——”
林霰发出一声告诫,左手忽然伸过去,按住了霍松声的后颈。
霍松声被压下去,不适感让他想要干呕,可是被堵着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眶湿了,嘴唇更是湿的厉害。
林霰按着他,又松开,按住,再松开。
霍松声难受地挣扎一下,发出含糊的抗议。
于是林霰温柔下来,不按着霍松声了,而是托着霍松声的下巴,将人拉上来。
霍松声低低喘着气,张着唇齿,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裹了一层清澈的水。
林霰摸了摸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哭了。”
“没有。”霍松声被刺激出来的眼泪挂在脸上,“是你那样弄我。”
林霰的指尖沾染上湿意,这样的霍松声让他心软,让他无法拒绝,甚至想给他更多。
“嗯,我的错。”林霰认错的态度非常诚恳,“你乖一点,以后不这样弄了。”
霍松声嘀嘀咕咕:“我挺乖的。”
“真的乖便不会在马车上做这种事。”林霰将腰带从霍松声屁股底下抽出来,“和谁学的这些?”
林霰淡淡地问,听上去像是随口一说,但稍微一想就知道,能让现在的林霰问出这句话,那肯定是因为他在意。
他们分开十年了,十年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春去秋来整整十回,时间长到足够让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再让其他人住进心里。
霍松声从林霰手中抽走腰带,兜着腰一环,仔细地替他重新系好。做这些的时候他在想,十年还足以加深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骨肉上刻下的痕迹,如果戚庭霜死了,霍松声会将这份思念一直带到坟墓里去。
“那年送你走的时候,我说会去找你。”霍松声轻轻朝林霰靠过去,头搭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可是溯望原的大雪好冷啊,我以为再也等不到春天了。”
林霰闭上眼睛,感受到绵密又长久的疼痛。
他忽然很想抱抱霍松声,林霰想,我还能给他什么呢。
昙花一现的美丽终究会败去,霍松声是最怕疼的小孩,林霰最怕他说疼,更怕霍松声的疼都来自于他。
“松声。”林霰一偏头就能碰到霍松声的耳廓,他在霍松声的耳朵上留下很轻很轻的一个吻,像极了快要融化的雪花,“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活着,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答应我,别再替谁活着,就做你自己……好不好?”
霍松声用力将眼睛压在林霰身上,压的眼睛又酸又胀。
林霰担心他弄伤自己,拍拍他的腰。
霍松声便埋首于林霰脖颈间,抱着他,温热的唇不住的亲吻他的脖子:“你不能不在。”
林霰顿了顿。
紧接着霍松声又说:“如果真的留不住你,将军我也不做了,什么我都不要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把我们没走过的路都走一遍,这样好不好?”
林霰揉一揉霍松声的脑袋,无奈地笑了。
霍松声抱着林霰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快到了,他不怎么舍得从林霰身上起来,但不得不起来。
“今天第一天上任,感觉怎样?”霍松声问道。
霍松声这个大火炉子起开了,林霰重新抱起汤婆子:“翰林内的文官书生气很重,和我之前想的一样。”
书生气重并非坏事,这些学士尚未真正融入朝堂,他们的思想、经历几乎是从书本而来,还算能坚守本心。如果能从中挑选几个收为己用,那是大有裨益。
霍松声多懂林霰:“你是不是看上谁了?”
林霰也没有隐瞒:“嗯,周旦夕你听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