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没再做出格的事,只是安静地抱着林霰。
这些年无论对霍松声还是对林霰来说,都很少有这样完全放松的时刻,现在他们在南林,在侯府,在霍松声家里,在他床上。周围的一切都给足了安全感,身边人的温度和心跳成了最好的安神香。
俩人完全忘了书房还有个在等他们的老爹,就这么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等不着人的霍城在书房发了一通火,派人来喊,到门口碰见正关门的符尘。
符尘“嘘”声道:“他们睡了。”
下人赶紧跑回去告诉霍城,霍城气不打一出来,又无从发泄,拉着殷谷溪出门喝茶去了,还让人盯着霍松声的院子,那二人有任何动静都要通知他。
霍松声中途醒了一次,迷迷糊糊抖开被子给林霰盖上,然后一头砸他边上。
那动静着实有点大,林霰皱着眉,喃了句:“做什么?”
霍松声抱过去,手在林霰身上拍了拍,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乖,不难受。”
俩人就着一个枕头,霍松声的脸贴着林霰的肩,很快就又睡熟了。
这觉睡的确实放肆,等他俩睡醒天都黑了。
林霰先醒的,被一屋子黑给惊了一下,旋即掀开盘在身上的霍松声。
霍松声给他推得一头磕在墙上,“咚”的一声,痛苦的嗷了一嗓子。
林霰心脏一紧,摸过去:“撞哪了?”
“后脑勺……”霍松声捂着脑袋,在床上拱着,“你干嘛啊,疼死了。”
林霰没想到闭了个眼睛直接到晚上了,关键是他很多年没睡过这么完整的一觉了,没做梦,没中途惊醒,也没出冷汗,更要命的是,他把霍城给忘了……
“让我看看。”
房间黑着,看也看不清,林霰说是看,其实就是用手摸,真撞狠了,霍松声脑袋上鼓出一个包。
“对不起。”黑暗似乎能掩盖一切不该有的情绪,林霰没有白天那么冷了,说话明显有了温度,“帮你吹吹?”
霍松声睡得浑身热乎乎的往林霰身上钻,闷声说:“你快给我吹吹。”
林霰把霍松声按低一点,给他吹了吹,吹完发现霍松声又昏昏欲睡起来,脸都快砸在他身上。
林霰托了一把霍松声的下巴:“别睡了,醒醒神。”
霍松声低头亲了口林霰的手心,又把下巴放回他手上:“我困。”
林霰对他都无奈了:“起来吧,我去点灯。”
霍松声坐了起来,林霰下床将灯点上,小小一寸火光显得很温暖,也很动人。
霍松声坐在那儿摸后脑勺的包,林霰拿开他的手:“别碰。”
“哦。”霍松声手搭着腿,像是才想起来爽了老爹的约,“我去,什么时辰了。”
林霰估算一下,现在大概是晚饭时候。
霍松声赶紧跳下床,抓起衣服就穿:“我爹肯定气死了,说不准要揍我。”
他把林霰的衣服也拿给他,不忘说:“他要是揍我你记得替我拦着啊。”
霍松声好像忘记了现在是什么年月,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过往反复发生而复刻出的身体记忆。说完他和林霰都愣了下,穿衣服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霍城现在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揍他还另说,就算揍了也是关上门揍,林霰是外人,霍城怎么可能当着他面揍霍松声。
林霰将外衣穿好,小心地跳过这一句:“你又不是小孩子,侯爷不会揍你的。”
霍松声与他心照不宣,“哈哈”一笑:“是啊,你说得对。”
他们默契的对过往保持缄默,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触及。
霍松声往外间走,门一开,侯府下人就守在外头。
“干嘛呢?”霍松声问道,“监视我啊?”
下人毕恭毕敬回答:“小侯爷,侯爷和夫人在‘雪上听’等你们一起吃晚饭。”
“哦,跟我爹娘说我们马上就到。”
霍松声返回屋里,问林霰:“跟我爹娘一起吃个饭?”
林霰没有理由和立场拒绝。
霍松声给他整了整衣领,不让风吹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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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印象再减1
第七十九章
雪上听是园林深处搭的一间小楼,四方小桌临窗放置,窗户是整面开的,接着地,外面是一片清池。
夏天的时候池子里全是莲叶荷花,盛放之景美不胜收。
冬天也不赖,就是萧瑟一些,若是下雪连片白色,其实也是美的,只是南林近两年都没下雪,倒有几分遗憾。
雪上听并不大,看那张桌子就知道,矮桌快摆到地上去。很显然,这不是会客吃饭的厅,不够正式,整体看起来更随意,更适合家人小聚。
赵玥和霍城早早便到了,来这儿吃饭是赵玥提的,四周氛围轻松,容易拉近距离。
霍城对林霰和霍松声极其不满,吐槽道:“你看看,什么时辰了,我等了他们一下午!都饭点了还不起来!”
赵玥上午就听闻霍城找人麻烦去了,早就想问,谁知霍城拉着殷谷溪去喝了一下午茶,没找到人。
“孩子累了让他们睡个觉怎么了,什么天大的事不能休息好了再说。”赵玥一言堂发言,向霍城打听,“你见到松声带回来那孩子了?怎么样?是个好相处的么?”
霍城直觉不好相处,但先不想多说,卖了个关子:“你见到人就知道了。”
赵玥难得见他有闲情逸致打哑谜,猜测道:“是个不好惹的?”
霍城冷哼一声:“反正将你儿子拿捏得死死的,是个小狐狸。”
赵玥有点惊诧,难免想起过去:“我以为松声喜欢稳重的。”
“你说庭霜?”
霍城许久没提这个名字,赵玥点了点头。
“那也是个小狐狸,只是你儿子太皮,显得人家稳重。”
霍城明镜儿似的,家长看孩子一看一个准,霍松声和戚庭霜在他手里长大,自己养出来的娃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
“那听你的意思……”赵玥又猜测,“又是一个庭霜?”
“得了吧。”万事不能比较,霍城挺不留情面,“庭霜可没那么多心思。”
林霰到门口时正听见这么一句,上台阶的脚步一顿,脸上好不容易有的那点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
霍松声被林霰的反应刺痛了,忍不住想去抓他的手。
他们曾是戚庭霜身边亲近的人,太清楚他是什么样子。那个活在他们眼里的戚庭霜是什么样的呢,他简单也真诚,少年总是会将心思写在脸上,让人一眼看透他的纯粹。
他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他聪明,所以有自己的小骄傲,但不自负。他有脾气,被惹恼了会烦,会生气,但听得进道理,也懂得退让。
十几岁的男孩走到哪儿都夺目,那是最精彩的戚庭霜,是后来的林霰永远也找不回的一抹光。
林霰面前仿佛摆了一面镜子,镜子里面是十七岁的戚庭霜,那个人时时刻刻透过镜子盯着他,逼他看清自己和戚庭霜有多不同,他是如何变成今天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
林霰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对霍松声避之不及。
霍松声手里一空,心也跟着空了,他愕然看着林霰,发现那人连眼神的接触都吝于给他。
霍松声犯了轴,执拗地伸手过去,林霰越躲他越要抓住。
林霰起初握着拳头,后来手掌被霍松声强行摊开,霍松声扣着他,五指嵌入指缝,严丝合缝的把他绑在身边。
霍松声拉着林霰的手往里走,林霰挣了一下,将霍松声向后拉了一步:“放手。”
雪上听的屋檐在脚下落了一道阴影,霍松声将林霰从那团黑暗中拉了出来,通知他:“我不会再放开你。”
林霰是被霍松声拽进雪上听的。
霍城早听见他们的脚步声,那话是说给林霰和霍松声听的,都是故意的,是提醒霍松声,也是告诫林霰。
赵玥只看了林霰一眼就明白霍城的意思了,这孩子长了一双旧人的眼睛,连她都有片刻的晃神,更何况是霍松声。
赵玥看向霍松声紧抓不放的手,和林霰明显抗拒的姿态,不由皱起眉头:“多大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赵玥的不悦太直白,以至于林霰都慌了一下。
霍松声将林霰按在椅子上,把他挤到里面的位置,堵在旁边不让他跑:“您和我爹拌嘴的时候也没想着自个岁数不是?”
霍松声玩笑地说,拿霍城和赵玥来类比自己和林霰,是明白告诉他爹娘,这个人他上了心。
做父母的不可能不了解儿子,赵玥看了霍松声一眼,刚要开口,听见林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侯爷、夫人,小侯爷不是那个意思。”
霍城抱着胳膊往后一靠:“那他什么意思?”
林霰没想到霍城会这么问,不管霍松声什么意思,林霰那话说出来就是和霍松声唱反调,霍城还非得让他把反调讲明白,林霰抿住唇,一时不知从何下嘴,竟有些后悔自己胡乱接话了。
“爹,您别欺负人。”霍松声看不下去,先说他爹,再说林霰,“你也别上赶着替我解释,我什么意思你们心知肚明。”
霍松声大方又坦诚,将霍城和林霰都噎在那儿,自己抱起桌上的酒,凑上去闻了闻:“什么酒,林霰不能喝酒。”
不管霍城和赵玥怎么看待林霰,他们把饭局设在雪上听,一张桌四把椅,这太像家宴了,出于礼貌和尊重,林霰都不能拂霍城的面子。
林霰说:“没关系,少喝一点没事。”
霍松声皱着眉:“你得了吧,回头难受的是你自己。”说着要起身,“我去热壶茶。”
赵玥惊讶于霍松声的殷勤,抬手拦了一下:“没事的,这是我自己酿的果酒,不烈的。”
霍松声又闻了闻:“味儿是挺淡的。”说着转向林霰,“给你尝一点儿?不能多。”
林霰点点头:“好的。”
一家人喝酒就是意思一下,有个气氛在就行了。
林霰率先端起酒杯,对霍城道:“侯爷,我敬您,感谢您今日照顾。”
霍城轻轻跟他碰了碰,说道:“身体不好少喝点。”
林霰却没有听他的,仰头把酒一口闷了。
喝完看向霍松声,霍松声给他满上,不满道:“别喝这么快。”
他知道林霰对霍城和赵玥有话要说,过去戚庭霜受南林侯府庇佑,情分匪浅,分别十年,无法以真实身份示人,这酒既是感谢,也是赔罪。
林霰敬赵玥一杯:“多谢夫人款待。”
林霰藏着话,将想说的对霍城和赵玥说了。果酒虽然不辣,但也是酒,林霰两杯下肚胃有点烧,掩唇咳嗽。
赵玥打圆场道:“空肚子喝酒对肠胃不好,先吃点东西。”
霍松声不让林霰喝酒了,喊人送点茶来。
桌上的菜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噱头,是热乎的家常菜,出自赵玥之手。
林霰口腹之欲很淡,对吃的没有要求,但也能看出这些普通家常菜背后的巧思。他右手受伤不好用筷子,霍松声端着碗给他张罗。
不一会儿,林霰的碗便高高堆起。
林霰在桌下轻轻撞了下霍松声的腿,霍松声很自然地靠过来,林霰冲那耳边说:“可以了。”
霍松声这才停下,回过去一句:“多吃点,长肉。”
林霰拨弄一下碗里的肉:“不想吃肉。”
霍松声拒绝他:“不行。”
林霰还是不肯吃:“想吐。”
霍松声悄悄叹气,把林霰碗里的肉挑出来,放自己碗里:“给我吃吧。”
赵玥始终留心观察他们,发现他家那从小事儿多,毛病多的公子哥竟也会照顾人了。
“不知先生口味,随便做了些。”赵玥说,“先生还吃得惯吗?”
林霰在浅淡的味蕾中寻找旧时味道,点头说:“夫人厨艺甚佳。”
赵玥微微一笑,顺势打探:“先生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林霰回答:“算是北方,我来自都津。”
“哦,都津不吃甜。”赵玥看了眼桌上的菜,南林人嗜甜,她做了许多霍松声爱吃的菜,几乎都带了糖,“先生还是客气了,我让厨房新做吧。”
“不用麻烦……”林霰自幼养在赵玥身边,早没了北方口味,喜好全被带偏,“我可以吃甜,没有不喜欢。”
霍松声在旁附和:“娘,不用费事儿,他爱吃甜的,比我还喜欢。”
霍城看霍松声就来气,听他说话更是烦躁,他还在为下午被俩人爽约的事儿耿耿于怀,挑刺说:“什么都有你的事儿。”
霍松声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十多年前,他们一家四口每日都像这样一起吃饭,饭桌上戚庭霜说一句,他要插一句,然后霍城便看不顺眼,出来让他闭嘴。
“你喜欢是因为你爹喜欢。”赵玥看向林霰,“不知林先生父母是做什么的?还在都津吗?”
霍松声刚给林霰递过去一碗山茸汤,滚烫的,林霰差点没接稳,一点热汤泼出来,不仅烫到了自己,也烫到了霍松声。
桌上顿时混乱起来,林霰抓住霍松声:“烫哪了?”
“没烫到。”霍松声用净手的帕子擦了擦,手背上有一小片皮肤红起来了,“你呢?”
林霰揪着眉心:“我没事。”
这情景谁都看出是问了不该问的,赵玥有些抱歉:“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