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倾身过来,手掌贴住林霰的脸,如他所言,林霰的脸很小,他一只手便能挡住大半。
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林霰脸上的皮肤,他手上的戒指太冰了,冰的林霰打了个冷战。
林霰在潇潇寒意中往后躲了一下,又被霍松声按着脖子押回来。
“霍松声。”林霰警告道,“你离我太近了。”
“是吗?”霍松声抬一点眼,一半的光火燎起来,让林霰看清他眼中的侵略,“你怕我?”
林霰左手抵住霍松声的胸膛,阻止他继续靠近:“我只是提醒将军,离危险太近,当心引火烧身。”
“怎么烧,烧哪里?”霍松声钳住林霰的手腕,将它背在身后,“会将我烧得面目全非吗?”
林霰不太舒服地提了一口气。
霍松声松了点力,却没放手,而是轻轻朝林霰面上吹了一下。
林霰脸上有几缕碎发,被霍松声吹起,又落下,弄得他有点痒。
霍松声端详他的神情:“先生,除了手,你还在别的地方用过冰肌鞘吗?”
林霰否认道:“没有。”
“当真?”
林霰说:“将军究竟想问什么?”
“也没有,就是想知道,那药用来什么滋味。”霍松声退开一点,“你紧张什么?”
林霰继续否认:“我没有。”
霍松声的手往下一滑,扣住他的掌心,忽然偏头凑近林霰的耳朵。
“先生,”霍松声带了一股潮湿的热气侵入林霰的鼓膜,低哑着嗓音说,“出汗了。”
说完,霍松声松开林霰:“我饿了,去找点吃的。”
门开了又关,卷进一股凉风。
林霰在冷热交替中咳嗽起来,他摸到自己的耳朵,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滚烫温度,继而发觉自己捂了满掌的湿汗。
门外,霍松声完全没有刚才的游刃有余,他捻动指尖,眼前掠过的是林霰耳后那一片异常白净的皮肤。
第六十五章
霍松声在厨房待了许久,弄了一碗杏仁酪出来。
他回到房间,见林霰没有休息,而是靠坐床头,翻阅他留在那里的文书。
霍松声说:“吃点东西,我没放太多糖。”
林霰目光没有从文书上移开,应了声:“先放着,我一会吃。”
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光线不明,霍松声将林霰手中的文书抽走:“有什么明天再看,伤眼睛。”
林霰这才注意到霍松声手里是杏仁酪,他顿了顿,愣神的功夫,霍松声又故技重施,喂了一勺到他嘴边。
他张开嘴,杏仁酪浓郁却不甜,淡淡的香气,很合他的口味。
霍松声说:“幼时每年生辰,我娘都要给我们做杏仁酪。”
林霰慢慢吞咽,品着味道,似乎在对比霍松声的手艺。
他对霍松声的用词没有特别反应,后来是霍松声主动提起:“我同你说过的,我和庭霜的生辰只差了一天。”
林霰恍神接话:“我记得。”
霍松声继续说:“庭霜因为一则卦象被困于长陵,戚伯伯无法带他回溯望原,那些年,他一直住在南林侯府。我们生辰很近,所以每年都在一起过。他与老皇帝撞了日子,需要避讳,即便是南林侯府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给他过生辰,所以借着我的名义,年年都与我放在一起。”
林霰喉结一滚:“将军不恼么?”
“恼啊,小时候快恼死了。”霍松声笑了笑,“我爹与戚伯伯八拜之交,戚伯伯放心将小儿子交给他,他便处处偏向庭霜,小时候我总是怀疑戚庭霜是我爹在外面的私生子,否则怎么让他处处压我一头。”
林霰神色柔和:“许是老侯爷体恤二公子远别父母,才多加照拂吧。”
“小孩子哪懂那些,反正那会儿不管是谁的错,最后都成了我的错。”霍松声说,“我们小时候通吃一碗羹,长大了同穿一条裤子,一起念书、一起射箭、一起骑马,过生辰了,生辰礼也是一样,一碗杏仁酪还要同享。不懂事时,我时常生气,见到他便觉得厌烦,于是总爱挑衅他,惹怒他。”
“那他呢,什么反应。”
“他被我气的七窍生烟,瞪着眼睛吼我,撸起袖子和我打架。我们总是互不相让,双方都挂了彩,一转头,又可以龇牙咧嘴的帮对方上药。”霍松声细细回忆着,“小孩子打闹不知分寸,家里大人喜欢看热闹,也不拦着。后来有一次,他不甚将我小指折断,那时我还是个好哭鬼,呜呜喳喳在他耳边嚎了三个通宵,从那以后他便不同我打架了,再生气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会吼我的名字。”
霍松声从小调皮,爱逗趣儿,经常招惹戚庭霜。
戚庭霜多半不理他,但架不住这人讨厌,每每被弄烦了,便要夹着火气,吼他一句“霍松声”。
戚庭霜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很好听,只有这个时候尾音会有一点点上扬。
这个声音很特别,霍松声没告诉过戚庭霜,他很喜欢听戚庭霜喊自己的名字,生着气喊“霍松声”的戚庭霜和平时不太一样,上扬的尾音像带了个小钩子,所以后来霍松声每次招惹他,都是故意的,就为了听这么一声。
林霰似乎被霍松声调动起了情绪,点评道:“将军小时候很闹腾。”
“确实,我小时候刁蛮又骄纵,身边能忍受我脾气的只有庭霜了。”霍松声说,“庭霜与戚伯伯一个模子刻出的长相,越长大越扎眼,差不多到了年龄,来侯府提亲的人能一路排到南街口。”
“也不尽然吧,其中没有向将军提亲的吗?”
霍松声想了想:“有是有,但没他多,说起来他那么讨人喜欢,还是我的功劳。”
林霰看向他:“怎么说?”
霍松声说起一件旧事。
那年霍松声和戚庭霜才十七岁,正是少年最光彩的年纪。
一日霍松声在家闲的难受,生拉硬拽拖着戚庭霜出去溜街。
俩个都是长陵城中贵重的少爷,几乎没人不认得他们。
霍松声走一路买了一路零嘴儿,每样只咬一口就丢给戚庭霜。戚庭霜空着手出来的,没走多久俩手便占满了。
霍松声管吃不管付钱,那天街上人多,戚庭霜付个钱的功夫,霍松声便跑不见了。
他抱着吃的张望一圈,发现那吵人精正舔着糖葫芦看人家胸口碎大石。
戚庭霜过去捉人,一膝盖顶在霍松声屁股上,喊道:“祖宗,别看了。”
霍松声看的起劲儿,被戚庭霜顶地往前扑了一步,难得没同他计较,而是拍拍戚庭霜的胳膊:“戚桐语,你说那石头真的假的?”
戚庭霜说:“真的吧,大庭广众谁敢骗人啊。”
“那肯定是练过气功。”霍松声分析道,“否则一锤子下去不得吐血。”
戚庭霜没兴趣凑热闹,嫌抱了太多东西手酸,催促霍松声赶紧走。
霍松声接过一些吃的,从人群里钻出去:“今天好热闹,又不是过节,怎么那么多人。”
戚庭霜只想赶紧回家,一句“别玩了”转到嘴边,手腕又被霍松声拽住:“桐语快看!”
那人每回发现什么新奇东西就是这副模样,拉着戚庭霜,不管他想不想看,愿不愿意,按着头也要跟他一起看。
戚庭霜早已习惯,下意识抬头,看见霍松声手指的方向有一排五颜六色的花球。
“那是真花还是假花?”霍松声拉着戚庭霜往前走,前面人太多了,他还往上蹦了蹦。
戚庭霜没看出来是什么花,倒是旁边有人应和说:“都是真花,李大人家的千金今日登台选亲,排场可大嘞。”
霍松声是个爱凑热闹的,听见要选亲立马来劲。
戚庭霜手上吃的都掉了,架不住霍松声拖他,阻止道:“哎!霍松声!”
周围人多,霍松声没听见戚庭霜喊他,也不知道东西都掉了,就一直往前走。
戚庭霜又喊了他一声,没喊住,直接甩开霍松声的手。
霍松声手心一空,再一扭头,见戚庭霜凶巴巴瞪了他一眼,然后弯下腰去捡吃的。
霍松声挨了瞪,挤着人堆走回去,怕人来人往戚庭霜被人踩到,还张开手给他挡着:“别捡了,都不能吃了。”
戚庭霜憋着火,数落他:“每次出门只管自己往前走,一点不顾及别人。”
霍松声同他争辩:“我哪有,我明明拉着你了,是你把我甩开的。”
“我为什么甩开你,买那么多吃的又吃不掉,全要我拿着。”
“哎戚桐语,你这话什么意思。”霍松声也有点生气,“你若是不想拿只管说,下次我让吴伯陪我出来。”
戚庭霜把东西一一捡起,抱在怀里:“那样最好了,再叫我是小狗。”
从小到大也不知说了多少次要绝交的话,戚庭霜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
霍松声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见戚庭霜转身要走,冲到他前面拦着:“东西是我买的,你走可以,把吃的留下。”
戚庭霜都快气笑了:“少爷,都是我付的钱!”
霍松声口不择言:“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钱不也是我爹给的。”
戚庭霜“哈”了一声,问道:“我身上穿的衣服是你娘做的,是不是也要脱下来给你啊?”
霍松声那话说出来就后悔了,但是收不住,闻言撇了下嘴,犟道:“你敢脱我就敢要。”
戚庭霜脑袋上要是有烟囱这会儿都能看见青烟了,他把吃的往旁边石墩子上一放,恶狠狠道:“行!”
说着他攥起腰带开始解,霍松声看他来真的,赶紧拦住:“靠,戚庭霜,你不要脸了!”
就这么个小事儿,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当着那么多人就吵起来了。
吵起来分寸不让,争都能争的面红耳赤。
少年正是抽条生长的时候,青涩稚嫩的模样英俊好看,人堆里一扎特别显眼。
李大人家的千金独坐高台,底下什么看不见,一眼瞄中了戚庭霜,二话不说一个花球丢下来。
霍松声正要撸袖子开干,突然头顶掉下一个五彩斑斓的东西。
花球砸着他的脑袋,花瓣枝叶在他头顶炸开,香气顷刻间弥漫下来,他当时就傻了。
人群中爆发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戚庭霜也愣了,可霍松声这天女散花的造型实在好笑,他捧着肚子笑到抽抽,揪着霍松声脑袋上的花瓣,什么气都没了:“你怎么开花了。”
俩人此时还不知事态严重,霍松声见戚庭霜笑了,立马将吵架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时李大人亲自在人群中破开一条道来到俩人面前,一见戚庭霜就欢喜:“原来是二公子和小侯爷,来人,现在便将嫁妆抬去南林侯府。”
霍松声惊呆了,跳到戚庭霜身边:“什么嫁妆?!”
李大人说:“小女相中了二公子,方才花球抛下,便算是定了亲。为表诚意,我这就上门请见老侯爷。”
南林府上的霍老侯爷还不知道俩小子给他惹了事儿,正悠哉悠哉地喂鱼。
直到李大人家几箱嫁妆抬到大门口,他才知道自己家白菜出了趟门就被人盯上了。
霍松声喊着救命回的家,见到他爹跟见到救命稻草,抓着霍城直嚷嚷:“爹!戚桐语被人看上了!”
霍城不用猜都知道定是这小子惹得祸,甩开霍松声,看向在他后面进门的戚庭霜。
戚庭霜回来路上又跟霍松声吵了一架,这会儿冷着脸。
霍城问他:“又被人看上了啊?”
霍松声就是戚庭霜的发言人,他插嘴道:“他又拈花惹草了!”
霍城佯装要抽他,霍松声缩了下脖子。
霍城又问:“你喜不喜欢啊?”
霍松声抱着脑袋:“他喜欢啥啊,他连人家长啥样都没看清。”
霍城一脚踢过去,快烦死了:“有你什么事儿!”
转过头对戚庭霜又是好言好语:“要我帮你推了吗?”
霍松声说:“爹你赶紧的,李大人带那么多东西走夜路被人打劫就罪过了。”
霍城简直后悔生了他。
当爹的给小的收拾残局去了,独剩霍松声和戚庭霜大眼瞪小眼。
戚庭霜抓了一把鱼食,那么大个子杵在那,看起来怪郁闷的,一把一把往池子里丢鱼食。
霍松声挠着后脖子,淌过去:“那个什么……”
戚庭霜将脸转到另一边,拒绝跟他讲话。
霍松声淌到另一边:“再喂鱼就撑死了。”
戚庭霜把鱼食扔回去,拍了拍手,辫子一扫扭头就走。
霍松声追在他身后跑,急切地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人家会看上你啊,我就是爱凑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不在那儿跟我吵架,那李大人的千金也注意不到你啊!”
戚庭霜猛地顿住脚:“又是我的不对了?”
“我不对我不对,”霍松声绕到前面,别别扭扭地嘟囔,“我还不是看那花球好看想讨一个回来,哪天要是又惹你生气,还能拿花球换你一个笑脸。”
“你……”
戚庭霜彻底失语,这回真是一点火都发不出了。
霍松声挂着脸,说半天反而把自己说委屈了,一屁股坐在花坛边:“好了么,现在花球没要到,连你都要拱手让人。”
霍松声搔眉耷眼的,头发上还插着片粉色花瓣,看起来就像被雨打蔫了的小鸡。
戚庭霜叹口气:“我又没答应。”
“那谁知道你了。”霍松声揪着花坛里的小草,“你又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