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林霰来到霍松声身旁。
霍松声坐在那里,张开双手:“来,我抱抱。”
林霰俯下身,被霍松声抱了个满怀。
他眼睛还很红,哭得鼻子不通,很奇怪的是,哪怕林霰病成那样躺在床上,霍松声觉得他脆弱,但没有觉得他可怜,一个一直挣扎在死亡线上努力想活下去的人,只会让人觉得他很坚强。反而是现在,林霰梨花带雨地看过来,霍松声觉得他好可怜。
“小可怜。”霍松声摸摸林霰的眼睛,“和戚伯伯说什么了?”
林霰退开一点,坐下来:“说说这些年,也说说以后。”
霍松声诧异地看向他。
林霰说:“我跟我爹娘还有大哥,说了我们的事。”
哪怕戚时靖和林雪吟已经故去多年,霍松声听了这话还是“啊”了声。他揪了下耳朵,那是霍松声害臊时的小动作。
“你说……什么啊?”
别是什么爱不爱的,酸掉人大牙。
林霰牵了一下霍松声的手:“也没什么,就是说我们定下了。”
霍松声故作镇定,端的一副大将军气势:“什么叫定下了?”
“定过亲,见过父母,两情相悦,后半生都不分开的意思。”
“靠。”霍松声脸一热,大将军的气势仅维持眨眼功夫,“谁跟你定过亲啊!”
“娃娃亲也是亲么。”林霰勾了下霍松声的手心,“再说,你又不吃亏,当初都以为我是女孩儿。”
有些话两个人的时候随便玩笑随便说,当着父母的面说起来就不行。
霍松声搓了搓脸。
林霰稀奇地看着他:“你脸皮这么厚也会害羞?”
“那要看跟谁。”霍松声说,“跟你我当然用不着害羞啊。”
“哦。”林霰用手背蹭蹭他的脸,“那你认不认啊。”
认什么,认亲还是认情?那不早八百年就认了,还认得死死的,爬都爬不出来。
霍松声忍着牙疼:“认认认,你快别说了。”
“说得好像你不情愿。”林霰抽回手,“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再跟我爹娘说说去。”
“哎!”霍松声拉住他,“谁不请愿?有这人吗?话都说了可不带往回收的,你打架不讲武德就算了,讲话不能也这样。”
林霰歪着头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
霍松声手一伸把林霰抱过来。
月色当空。
霍松声小声嘀咕:“我不知道多想,你快饶了我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正文完
在朝廷为戚家平反的一个月之后,长陵传来讣告,当朝皇帝赵渊在广垣宫病逝。
大历进入了为期四十九天的国丧期。
国丧期内全国不许奏乐,不准屠宰,禁止民间嫁娶。寺庙道观日日鸣钟,敲满三万次为皇帝送行。
国丧期满后,晏清王赵冉正式即位,改国号为“昭”,意在昭辉拂世,清正公义。
值得一提的是,国丧期间,刚刚接任回讫王位的赵时晞,以回讫皇室的名义向长陵发去悼词。国丧期甫一结束,赵时晞即刻联系昭国新帝,商讨两国商贸往来。
回讫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如果不向昭国侵略,仅靠他们自己很难维持全国百姓的生存。
恰巧林霰就在溯望原,赵冉一封信写给林霰,让他负责和回讫交涉。
边境的稳定仅仅只靠一个拥有皇室血脉的赵时晞还远远不够,昭国要想长久的稳定,首先要打消的是回讫侵略的野心,最直接的就是给他们足以生存的资源。但资源不能白给,那无异于给昭国养了一只寄生虫,首先是资源置换,昭国可以吃点亏,通过贸易往来,带动回讫的经济。等到回讫国内稳定下来,再开放一条口子,适当允许回人进入昭国。
人口的流动所带来的经济利益无可估量,可两国毕竟有仇恨横在那里,这一举措稍有不慎便会造成漠北境内不稳。这时就需要律法的约束,一套完备的政策要提前制定,不单要考虑到漠北百姓,也要顾及到回人。
如果情况好的话,二十年内,昭国和回讫不再有战争,两国百姓亦可在和平环境下互相往来。赵时晞的存在是一柄双刃剑,如果能用好,回讫归顺大历,彻底被大历同化就是百年之事。
霍松声靠在桌前,手中是林霰写了半个多月的案稿,厚厚一沓,耗费诸多心力。
“休息一会吧。”霍松声把案稿放回去。
林霰搁下笔,按住手腕甩了一下。
“手疼吗?”霍松声跑去他身边,没正样地坐上桌,握起林霰的手腕捏了捏。
林霰摇摇头:“不疼,就是有点酸。”
霍松声热乎乎的手掌贴着他手腕,叹气说:“两国来往是长久之计,哪有你这样的,现在就要事无巨细全部写下来,知道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吗。”
“大的框架要先搭好,这样才能适时做调整。”林霰说,“诸如我们想往哪个方向推进,日后想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实现怎样的结果,若是没个目标在前面牵头,很容易跑偏。”
霍松声不是不懂这些,就是心疼林霰辛苦,而且费脑子。
外面阳光正好,林霰在房里坐大半天了,他拉人起来:“那也不能总在桌前坐着,眼睛都要看坏了,走,去院子里转转。你上个月种的花,我刚刚去看的时候发现它发芽了。”
漠北已经进入夏天,林霰体寒,大热天还将领口扎得严严实实,不过太阳下站一会儿便觉出热了,他松了松领口,被霍松声拉得弯下腰。
“看,长小苗了。”
花种是晚上散步时在集市上买的,没问是什么品种,买了好几包。
院子里头有一块地,从前林雪吟爱在这里种花,围栏圈起来,林霰记得当时还有许多藤系植物,能顺着围栏爬一周,非常好看。
霍松声把杂草都清掉了,那时候在都津没白读养花大全,还知道培土。种子是林霰撒进去的,日常浇水施肥都是霍松声在做,他每天要去溯望原,但无论多晚都会回来,惦记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皇天不负有心人,才一个月呢,都发芽了。
霍松声挺开心。
见他喜上眉梢,林霰也不禁心情愉悦。
符尧早就说了,林霰的病不能忧思过重,情绪是发作的开关,霍松声是个会哄人开心的,林霰成日在他身边被感染着,脸上笑容眼见着变多了。
“嗯,发芽了。”林霰蹲下来,冷白的指尖轻触嫩芽,由衷地说,“真好。”
霍松声捡起放在一边的小铲子,撸起袖子给花草松土:“庭霜,其实看了你的案稿之后,我有一个想法。”
林霰把肥料递给霍松声:“说来听听。”
“起初我是想着西海的航道年底就要通航,回讫那一段干脆一起挖了算了,将来建海事司,海上诸国贸易往来,也带回讫分一杯羹。后来还是觉得不妥,时晞毕竟还小,打通回讫的航运线有风险,若是回讫有不臣之心,能在这条航线上做太多事了,所以我想过几年再说。”
“你考虑得对,时晞在回讫羽翼未丰,航线一旦打通,若回讫勾结海上岛国重起歹心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有西海的例子在前,回讫如果不能彻底臣服,这条线还是先不动为妙。”
霍松声点点头:“我想的是另一件事。”
林霰问:“什么?”
霍松声停下手中动作,凑近林霰耳边,压低声音说:“溯望原下的火油湖。”
林霰警觉地抬起眼,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他把霍松声手里的铲子拿走放到一边,拉他起来:“回房间说。”
漠北火油湖的秘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一半还都已经死了。饶是赵渊昏聩,在这件事上,他也是守口如瓶,没敢动一点心思。
这个火油湖事关重大,它背后的利益无可估量,就连林霰也不敢轻易触碰。
门关上,林霰面色严肃:“松声,你想说什么?”
霍松声也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作风,正经起来:“我在想,我们是时候启用火油湖了。”
林霰书桌背后是一张巨大的军事防线图,从上面可以清晰的看到,昭国的军事分布。
昭国按区域划分,漠北、吴东、南方和西南共四大军区,在役军人超过四十万。可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主要用来抵御外敌的军备十之八九都是冷兵器。
现今昭国境内已经公布的火油开采点只有西海一处,西海海域辽阔,海上还有不少岛国一同瓜分,真的到手的寥寥无几,用来做军备完全不够。
当初杜隐丞计划修建战船,在战船上加装火炮来对付海寇,烧的就是西海的火油。
“我之前去赤禹运粮便听到风声,言传赤禹境内发现了一个火油点。”
这是一个新的风向,天下之大,资源不会全部落在一个地方,昭国地广占了不少好处,但如果不加以利用,而是一味搁置,迟早会落到别人后面去。
“火油这个东西,谁都想去分一杯羹。赤禹虽然不如回讫野心大,但一旦让他们掌握火油,一定不会满足现状。昭国是一块非常肥美的羊肉,一旦将来他们的炮口对向我们,依然依赖冷兵器作战的我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火炮射程远,攻击范围广,一炮轰下去一个营地都能铲平,这不是刀剑可已比拟的。
霍松声从发现火油湖的存在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火油是制作军事武器的完美搭档,随着国家实力的扩充,未来还会有更多国家在发展的过程中陆续发现火油点,然后利用火油装备自己的军防,扩大自己的领域。
到时国与国之间军事博弈就看谁家能在火油上有足够的话语权。
霍松声思虑深重:“国之重器,不可或缺。将来的军事装备,火器是大势所趋。即便我们无意于对外扩张,但它是我们守护家园的武器。庭霜,我们不能止步不前。”
林霰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利益滋生罪恶,火油湖的位置太敏感了,就在两国交界处,换个角度,如果林霰今天代表的是回讫,他也不会甘心放过这么一块肥肉。
这还只是对外,古往今来因利益纠葛而起的内乱数不胜数,如何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火油湖生事,也是要考虑的问题。
不过霍松声说的没错,火器是大势所趋,火油湖的秘密不会一直尘封地下,他们确实该早做打算。
好在现在回讫有时晞,只要时晞不变,就等于给回讫上了一道保险。
“庭霜。”霍松声说,“如果你赞成我的想法,也信任我,便将火油湖交给我。我身为镇北军主帅,必须要对漠北的百姓负责任。作为昭国的一份子,我也必须要保护我的国家。”
林霰久久看着霍松声,曾经少不更事的男孩子已经能在自己的领域运筹帷幄,信誓旦旦的模样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林霰向前一步,轻轻抱住霍松声:“我相信你能做好,松声,我有没有说过,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霍松声搭上林霰的背:“你好像说过。”
“那就再说一次。”林霰笑了笑,“你比我更了解漠北,了解回讫,了解军事,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是你也记得,如果有难处,来找我,我虽然没你专业,但能陪你一起想办法。”
霍松声一偏头,亲着林霰的脖颈:“你什么不懂,就会哄我。”
“认真的。”林霰放开霍松声一点,极骄傲地说,“你是昭国最骁勇的将军,是我的骄傲。”
霍松声被夸赞的美上天,尾巴都要翘起来。
他一下拖着屁股把林霰抱起来就往外跑。
林霰扶稳他的脖子:“去哪?”
“去跑马。”霍松声说,“让你看看我的威风。”
霍松声把林霰抱上马,在后拥着他,扯起缰绳就往溯望原去。
烈马在青州宽阔的街道上飞驰而过,一路出城,不多时便踏上辽阔草原。
霍松声有力的心跳顶撞着林霰的后背,过快的速度将风都卷起来。
大将军第一次带心上人跑马,孔雀开屏似的,当着草原上列队操练的军将的面,大摇大摆转了一圈,然后径直而上,迎着烈日的方向一直跑,一直跑。
林霰心脏跳得太快了,身体有些负荷不了,转头对霍松声说:“慢一点,松声!”
霍松声干脆松了缰绳,掐住林霰的颊肉,狠狠地亲吻他。
乘风的速度慢了下来。
林霰抓住霍松声的手,按在自己心房的位置,两个月前一摸都是骨头的胸口,已经薄薄的养回一点肉。
霍松声攻势渐缓,却不肯松手,含糊不清地问他:“我好看吗?”
林霰喘个不停,托起霍松声的脸:“特别好看。”
霍松声被林霰眼中的沉迷击中了,捞起林霰的腰想带他下马,不料落地时踩在一处斜坡上,一个没站稳便滚了下去。
俩人紧紧抱着,小草柔软,霍松声护着林霰的头,滚到坡下才停住。
林霰伏在霍松声身上,霍松声笑个不停:“完了,我高大的形象全毁了。”
林霰撑起来一点,碰了碰霍松声的嘴角:“不重要,你在我心里一直高大。”
他翻个身趟到旁边,阳光有些刺眼,林霰有点睁不开眼睛,但不想遮。
湛蓝的天空上有大朵大朵的白云,鸿雁从山这头飞到山的那头。
霍松声撞了一下林霰的腿:“说点什么。”
林霰懒洋洋地眯着眼:“说什么?”